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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松鼠挂鱼[第2页]

作者:松鼠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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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茂容在房中查着自家票号上旬的账目,不时啜几口杯中茶水。
不多时敲门声响起。
“大哥。”
抬头见二弟温声进来,点点头道:“坐吧。”
沉默一会,二人俱是无言。
安茂容见弟弟不似有先语之意,便开了口,“茂篱近日课业习得如何?”
“尚佳。”
“可带着小墨去布庄查访了?”
“去过。”
又一阵寂静。
“茂煊……”
“泡泡……”
同时开口。
安茂篱见大哥终是问了,便不再言它。
“擦过药歇着了,只是小弟可伤心坏了,大哥送来的点心都不爱动了。”
安茂容将账簿翻过一页,并不答。
安茂容顿一顿,问道:“大哥不去瞧瞧吗?”
仍是不语。
“那茂篱就回书院去了。”说着欠身就要走出来。
安茂容放下账簿,抬眼对着走到门边的二弟,“时辰不早,不必去了,茂煊自幼同你亲近,你去陪陪……看看他。”
安茂篱停下脚步,轻轻笑着说:“是,茂篱去替大哥哄哄小弟。”
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
“那点心……”安茂容停顿了。
“想必咱们的馋嘴猫儿正吃得欢呢。”安茂篱想到小弟气哼哼又委委屈屈的吃相不由心中疼惜更甚。
“也给小蓝送去一份吧。”安茂容缓声说道。
看到大哥面上闪过一丝忧悔,安茂篱笑了笑:“大哥无需太担心,茂篱日日都去看了。”
安茂容点点头。
傍晚,歇了几天的小蓝趁着人少些,急急地要来看挨了训的小孩儿,要出门时却见安茂篱走了进来。
“二少爷好。”小蓝仰脸笑了。
“小墨没回来呢?”安茂篱走到桌边放下手里的提盒。
“嗯,哥哥说下旬生意上事多,有时回来迟些。”小蓝点点头又赶紧问道:“小少爷他……”
安茂篱摆摆手,揭开盒盖,上下两层摆了十样精致的点心,红黄白黑甜酸咸辣俱齐。取出几碟摆在近前,荔枝雪梨汁甜果嫩,风腌兔肉鲜辣红艳,芝麻糖糕和葱油蛋饼还冒着热热的香气。
“来,小蓝。”安茂篱揽着小蓝过来,拿起一块糖糕送到站着的小孩儿口里,“大哥给你和泡泡买的吃食,尝尝喜欢哪样,往后多买些。”
“大少爷买的?”小蓝手里捏着半块糖糕,有些不安,他自小就有些怕这位严肃的家主,尽管他对自己和哥哥真的很好。
“是呀,大哥很有些后悔,打疼了你呢。”茂篱握着小蓝垂下的手,把半块糖糕又喂他吃了,“所以小蓝少委屈些,可别生大哥的气。”
“嗯,我不疼,没有……生气……大少爷对我好的,小蓝知道。”小蓝点点头,甜蜜的滋味从口里流到心中,“二少爷也吃。”指指面前一桌的点心。
“我吃过啦,小蓝等哥哥回来,肚子饿了吧,尝尝这个,也好吃的。”安茂篱把蛋饼端给小蓝。
吃了一块蛋饼,小蓝擦了擦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望向自己的二少爷。
安茂篱让小蓝靠到身边来,伸手解开了他的腰带,就去褪他的裤子。
小蓝羞得赶紧伸手捂住,“二少爷……茂篱哥哥……别……别看了……”
扶着小蓝的胳膊让他转过身,伏上桌子,安茂篱继续往下褪,直到露出还微肿着的伤处。
桌边的人满面通红,弯着腰,不敢抬眼。
安茂篱看了看面前的小臀上还盖着些淡淡青黄色,去床边拿过药酒,仔细给小蓝搓揉一会儿。
“疼了再让小墨给揉揉。”安茂篱轻拍拍小蓝的肩。
“嗯……已经……不太疼了。”羞大于痛的小蓝赶紧直起身穿好衣服,胡乱地答应着。
“好了,男孩子,可别这么容易脸红,你也是泡泡的哥哥,光惯着可不好,以后也要督促教导他才行。”安茂篱正色说了一句。
小蓝抬起羞红的脸,认真地点点头,“我会的。”
“泡泡不打紧的,别太担心啦,过两日你陪他上学去。”
小蓝高兴地“嗯”了一声。
-----------------------揉呀揉呀揉宝宝,揉完小蓝揉泡泡--------------------------
从小蓝房里走出,安茂篱抬头望望,弯月已被薄云拥着躺上了晚上的天空。
今晚大概不能一个人睡了。
“二哥!抱抱泡泡!”
床上的小孩儿听见推门声,一回头果然是二哥进来,小腿扑腾着就要下床。
安茂篱看着就要蹦下来的小弟,怕他****又痛得哭,大步走上前把小孩儿牢牢抱在怀里,一手环着背,一手握着两条小肉腿,“好,二哥抱抱。”
小孩儿一头扎进哥哥的胸口蹭了蹭,手抓着哥哥的衣领,闷闷地说:“二哥这么晚才来。”
安茂篱在床边坐下,分开两膝,避开小弟挨了责打的小屁股把他搂在身前,看着小孩儿嘟着的小嘴,弯弯唇角,“二哥去看你小蓝哥哥了呀。”
小孩儿脸上的不高兴一扫而空,“小蓝哥哥好了没有呀?”
“他还有点疼呢。”安茂篱认真地说。
“哦,那,那二哥把好吃的给小蓝哥哥了吗?”茂煊有些紧张地鼓了鼓小脸颊,抬头问道。
“给了。”安茂篱答。
“大糖糕给了吗?”小孩儿着急地问。
“给了给了,二哥亲自看他吃的呢。”安茂篱笑着伸手挠了挠怀里人儿的小腿。
小孩儿这才满意地笑出来。
芝麻糖糕可好吃啦,又软又甜,上面还画了小兔子,茂煊尝了一小块就没再吃,全让二哥拿去送给小蓝哥哥,安茂篱出门的时候他还有些舍不得地舔了舔嘴呢。
看见小孩儿开心的样子,安茂篱抽出一边手臂,摸摸茂煊的小肚子,“茂煊吃饭了没有呀?”
“嗯!吃了枣糕,还有糖芋苗,还喝了一碗鸡汤炒米呐。”掰着指头一样样数,说完伸了腰,指指案边空了的几个碗碟,“泡泡吃得饱饱啦!”
安茂篱伸手指刮了刮小孩儿的鼻尖,“小馋嘴,也不怕撑坏了。”
“才不会呢,泡泡好饿的,不想吃萝卜,还有山药粥黏乎乎,泡泡都吃了好几天不好吃的饭啦!”小孩儿说着扁了扁嘴。
安茂篱看小孩儿又闷了下去,摸摸小下巴,“那是为了泡泡肚子不痛才这样的,泡泡为什么不喜欢吃萝卜呀。”
“因为……因为……”小孩儿头都低下去了,不好意思地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吃完……吃完会总是冒臭臭的卟卟……”
安茂篱笑了一声,搂紧了小孩儿,“好了好了,那咱们以后再也不吃萝卜了。”
茂煊小脸粉粉团在哥哥怀里撒着娇:“哼,二哥也坏,二哥也不喜欢泡泡!”
安茂篱轻揉揉小弟肉乎乎两瓣小屁股,“茂煊还生大哥的气呐,大哥可是担心你才严厉,大哥最疼泡泡了。”
上午被从学里叫回家,进屋就看见自己心尖尖上的小宝贝,泪眼汪汪,软软地趴在床上,光着的小屁股上红通通肿成一片,委屈得不能再委屈了。下人们都被赶出去,盼神仙一样盼回了这位二少爷。
安茂篱心都揪了,往日小弟也挨过大哥的教训,几巴掌半哄半吓,自己再护着些,从未把这小娃娃打得今日一般一丝神气也无。
抱起小孩儿哄了好一阵,茂煊都不开口只不停流眼泪,直到安茂篱要给他擦些清凉止痛的药的时候,才被碰得大哭出声,回头勾住二哥的脖子,“哇……二哥轻轻的……轻轻的……疼……泡泡饿了……才去拿的包子……泡泡以后不吃了……哇……”
安茂篱听着便猜到了原因,拍拍小孩儿的后背,又慢慢揉揉红肿的两小团肉,不一会儿就把小孩儿哄睡了。
虽然大哥下手有数,茂煊不会疼很久,却实实在在是被吓着了。
恐怕小孩儿到现在都不甚明白大哥罚的是什么,只以为自己是偷吃包子才招来的这顿打吧。
安茂篱叹口气,和这么小的孩子,讲清楚道理确实要多花几分心思,说到底,馋嘴能算什么错呢。
看着小弟睡着了还抽了几下鼻子,薄薄的鼻翼翕动着,安茂篱更不忍心走了,坐在床边顺着摸摸小孩儿的后背,让他睡得安稳些。
直到小孩儿醒来,一睁眼赶紧缠到安茂篱身上,理智和神气都恢复了些,和二哥控诉了好久坏蛋大哥,这么这么凶地打了泡泡,说话不算数,还好几天不让泡泡吃肉肉,又在二哥怀里趴了半天,感受着他的千依百顺,心里的委屈才慢慢消下去不少。
最后看见安茂篱带回来装得满满的点心,还有小蓝哥哥的份,要二哥一口口喂着吃了几块,才依依不舍地从二哥身上下来,放他去见大哥,还要二哥快一点回来陪泡泡。
看了小蓝又不停歇地回了茂煊这里,这会儿抱着软软撒娇的小弟,除了想好好哄哄这个惹人疼爱的小娃娃,安茂篱心中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茂煊没说话,心里还是憋着点怕和委屈的。
安茂篱就手褪下了下午刚给小弟换上的月白小裤,在小孩儿已消了些肿痛的小臀上慢慢揉着。
茂煊把小屁股拱了拱,磨磨两只小脚,舒服地享受着二哥温柔的按摩。
小弟躺得乖顺,整个人被自己搂在怀里,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就只臀腿鼓鼓地一片红肿瞧着可怜极了。
安茂篱温声道:“泡泡疼好些了吗?”
小孩儿低低“唔”了一声表示好些了,想想又摇摇头,“泡泡还疼着呢,可疼可疼了,二哥揉揉。”说完抬抬腰示意二哥别停。
我还委屈着呢,还得二哥哄哄才行。
安茂篱把小弟往怀里又抱紧了些,手下继续揉抚着那两小团肉,“好,二哥给揉揉,揉到泡泡不疼了好不好?”
小孩儿高兴地点头,“泡泡最喜欢二哥啦!”
“泡泡今日吃的点心,可是大哥让买回来的,咱们原谅大哥了好不好?”安茂篱看着小弟的眼睛问。
茂煊没说话,把头又往二哥胸前埋了埋,过一会儿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探出小脑袋,“二哥饿了,二哥也吃。”指指那盒点心。
小孩儿这时还能惦记着自己没吃过饭,安茂篱心疼得不知怎样才好,“好,二哥一会儿吃。”说完低头蹭蹭他额头,手下轻轻揉着小弟的伤处。
怀里的人扭扭腰,小脸蛋在哥哥胸前贴着,极小声说:“泡泡也喜欢大哥的。”说完又不做声了。
安茂篱笑了,在小弟脸颊两边各亲了一口。
小孩儿也赶紧爬起来,摇摇晃晃就扶着二哥的肩膀,抱着安茂篱的脑袋“啾啾啾”使劲亲了三下,“泡泡晚上要和二哥一起睡。”
“好。”
小宝贝,叫我怎么能不疼你呢。
【END】


















【END】
番外二 上个学也不同凡响
怀素书斋内,孩童们读书声朗朗。
因安茂煊调皮惯了加之年岁尚幼,安茂容便没让小弟去书院读书,在家中开了书斋,请了镇上一位年轻博学的秀才在家教导茂煊。
周誉华功名未就,父母年高,不得不先暂停学业,来到安家的票号分行当了一名记账伙计,一边供养父母一边准备来年的乡试。安茂容听自家账房先生对他赞誉有加,亲见他待人谦和,行事稳重,难得胸中诗书熏染,雍容文雅,一笔书法铁画银钩,劲健柔美,便请作西席,教管小弟。
恐茂煊一人无伴,安茂容又将亲族中年岁相仿的苏家和冉家几个幼童并街邻家的几个小孩儿一同接入书斋上课,虽是小小家塾,周先生领着七八个小学生日日读书习字,管教严格,也实打实给苏家添了不少书香味。
孩子们开蒙不久,今日读的仍是《千字文》。读完一段,周先生开始查问昨日留下的功课。
安茂煊看着身边的小蓝偷偷笑笑,他日前积食又挨了大哥一顿巴掌教训,仗着二哥宠溺又偷懒两天,已经足足五六日不曾上课,先生检查功课,必不会责难自己。
周先生手持一柄戒尺,先走到了第一排坐着的成谙面前,要他拿出昨日写的字来看。成谙早已站好,把作业双手递给先生。周先生满意地看着小学生的楷书写得整齐娟秀,纸张素白干净,无一个错字一滴墨渍,拍拍小孩儿的肩膀让他坐下了。
接着是苏期和苏襄两兄弟的,周先生仍是先看了小哥哥的字,虽是孩童笔力不足,但依然横平竖直,工整好看。
待苏襄也要捧出自己的作业时,先生却没去翻看,命他背诵昨日学的四句课文。苏襄愣了愣,脑袋一片空空。周先生面色严肃地给他提了一字:“祸。”
苏襄皱起眉头想了一阵,背出一句便卡了壳:“祸因恶积……福……福缘……”
苏期见弟弟背不出,小手轻轻在弟弟腿上划着,可小孩儿站起来慌得冒汗,根本不知道哥哥划了什么字,小动作却尽入先生眼底。
周先生命苏襄伸出双手,握着戒尺一板打下,“祸因恶积。”
小孩儿疼得一蜷手指,随即又把手摊开,跟着先生重复一句,“祸因恶积。”
又是一板打在手心,“福缘善庆。”
小男孩儿嘴扁了扁,“福缘善庆。”
第三板打下,小手掌红成一片,苏襄有点想哭了,“尺璧非宝。”
苏期早已坐不住,站起身恳求:“先生轻恕弟弟这回吧,苏期必定督促弟弟好好背书。”
先生示意苏期伸手,一手捏着他两手指尖,一板重重地打落。
苏期对着弟弟背出最后一句:“寸阴是竞。”
“寸阴是竞。”苏襄跟着哥哥背了一遍,看着哥哥红红的掌心,说不出的难过。
周誉华这才放下苏期的手,让小兄弟俩坐下。
接连两人挨了戒尺,小书斋里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
轮到了冉家小哥俩,周先生先命哥哥冉昭汇背了前日和昨日学的八句课文,听他背得流利,点点头,又问弟弟,“空谷传声,虚堂习听”两句何解,冉昭熙前句解释得勉强通顺,后句却忘了何义,小手被打了一下戒尺,听先生重又讲解一遍。
安茂煊坐得端端正正,看着先生朝自己走来,还挺了挺小胸脯,毫无惧色。先生却没有提问,走到自己身后的柏洲身旁,看了他作业,又提问了两句释义,均无错处,便走回了讲席。
安茂煊放了心,小蓝也长吁了一口气。
正当大家以为先生要开始讲新课的时候,周誉华看向安茂煊:“安少爷有几日不曾来上学了,先生教的课文可有温习么?”安茂煊虽是同学中序齿最幼,实打实是个淘气的。
安茂煊忙不迭点头。
“当真都温习了?”周誉华瞥一眼小蓝,见他迅速低下头。
“是呀,茂煊可用功啦,先生问小蓝哥哥便知。”安茂煊心里砰砰直打鼓,却努力作出自信真诚的样子。
别问别问可千万别问呀。
“那茂煊把千字文从头背来吧。”
安茂煊懵了,小蓝也丧气地看着地面。
“先生,学得太久,茂煊有些记不清了。”安茂煊讨好地笑笑。
“从‘爱育黎首’一句背来。”周誉华沉声道。
“爱育黎首……爱育……黎首……”安茂煊结巴着,小手偷偷拽拽小蓝的衣角。
“臣伏戎羌。”小蓝小声提醒着。安茂篱和小墨时常教他读书,这《千字文》是早已烂熟于心的。
书斋里众学生见先生面色沉肃,纷纷低头,鸦雀无声。
“臣伏……臣伏……”安茂煊无奈地耷拉下脑袋,“先生对不起,茂煊忘了。”
周誉华晾他站着,命成谙起来,“成谙,你且从头背来。”
成谙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路背下,中途停顿了两处略有些遗忘,提他一字,便能顺着背下去,饶是如此,周先生还是打了他三下戒尺以作警戒。成谙抿抿唇,开口道:“谢谢先生。”
周誉华让安茂煊也坐下,开始讲新的四句课文,讲完诵读几遍,教孩子们书写。
散学后,周先生叫过安茂煊,要与他单独算账,连小蓝也不让留下,做足了严厉训徒的工夫。
“茂煊,可知错么?”
“知错了。”小孩儿点点头,知道在劫难逃,自己把两只小手举到先生面前,等着捱痛。
“茂煊且说错在何处。”周誉华把戒尺搁在他手掌上,并未责打。
“茂煊不该忘了先生教的功课,没有好好背书。”小孩儿睁着眼睛垂头丧气地说。
周誉华拿起戒尺敲落一下,“娇纵,无心学习,此错之一。”
又是一下,“懒怠,不温习旧课,此错之二。”
第三下,“不诚,欺骗师长,此错之三”
挨了三下戒尺,小孩儿搓搓手心,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看着依旧面色不善的先生。
“茂煊知道错了,茂煊改。”小孩儿眨眨眼睛。
“既知错,便过来伏好,小惩大诫。”周誉华示意安茂煊趴上讲席。
安茂煊腿都软了,脚在地上蹭蹭,想往后跑又不敢,怎么小屁股又要遭殃,“先生不是教训过了,怎么还要打?”眼里说不尽的委屈和求恕。
“小错轻罚,大错重罚,茂煊若不认罚自可回去。”周先生面色又冷了几分。
安茂容曾多次叮嘱周誉华,不可因学生幼小而放纵娇惯,于课业上必要严加管教才好,幼弟比一般孩童顽皮,更需多费些心思。是以周先生教书严苛,不时以戒尺对这些孩子们警诫一二。
安茂煊不情愿地挪过去,踩着座椅,慢慢趴上了宽大的讲席。
周先生对着小人微鼓的身后,挥起戒尺打了下去。
“啪。”
“啪。”
“啪。”
“啪。”
左一下,右一下,隔着衣物发出不甚清脆的声响。
先生只使了一分力气,警诫多于痛楚。
安茂煊感受着身后热辣辣却又勉强能忍受住的疼痛一道道盖上来,艰难地扭了扭腰身。
“啪。”
“啪。”
“啪。”
“啪。”
趴着的小孩儿有些耐不住了,随着戒尺打满了小臀开始重叠,难忍地哼了几声。
使了两分力的一板击在安茂煊小屁股最高处,痛得小孩儿开始求饶:“疼……先生不打了……茂煊一定改……”
最后一下还打在原处,“将这几日落下的字一并写了,明日交来,忘了的功课五日内补齐,五日后来背于我听,可记得了?”周誉华收起戒尺,把小孩儿抱下来站稳,仍是盯着他说道。
“记得了。”安茂煊伸手揉揉小屁股,点头答应。
“小蓝进来。”周誉华叫在门外等着的小蓝与茂煊回去。
在门口听着声音的小蓝早已心中焦急,赶忙进来。
“先生……”小孩儿咬着嘴唇恳求地看着周誉华,“能不能……别告诉我大哥……”
小孩儿的脸泄气又委屈地皱成一团,偏生眼里却是一片纯慧真诚,周誉华伸指在他额上轻点,“去吧。”
小孩儿笑起来,拉着小蓝跑了出去,传来清亮又有些稚嫩的声音:“茂煊这就背书去啦。”
【END】
餐前贴士:
· 这篇之前放过一点啦,但是作者改了一些,所以干脆从头放
【不枉人间好少年】
“恒一,今天下午学校有奥赛培训,你千万别忘了。”松松挽着头发的中年女子探出头,冲着书房里温习着数论的清瘦少年嚷道。
被唤作恒一的少年转身点了点头,瘦弱的样子愈发衬得整个人清秀的眉眼也多了几分柔软:“我知道了,妈妈。”
得到回应的母亲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走进了房间两步,皱着眉嘱咐道:“听你们班主任说,这次的授课老师相当年轻有为,年纪轻轻就考上中科大少年班,导师是目前中国数学领域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你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知道吗?……不是爸爸妈妈对你要求高,只是人总是要争个第一的,你看看隔壁唯希,看他总是压你一头爸妈心里总是不是滋味啊……”中年女子絮絮叨叨的声音慢慢远了,一步步飘到厨房。少年的拳却无意识地攥起,分明的指节用力得发白。
“我知道了。”那么轻的一句话,压的他很低很低,低到尘埃中。
在尘埃中开出花来——可是谁问过,开花的过程,从抽芽到吐蕊,是多么残忍的撕扯与拼搏。
顾恒一的履历实在是有些特殊。不提别的,单单年仅十三岁便已直升高一,就已经足以让一众同学羡慕。
——然而,再看看他的家庭背景,又总觉得这份履历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父亲是国内一流的数学家,在B大数学系担任博士导师,母亲则也在B大担任教授。当年父母分别前后两年,无一例外以数学奥赛国一的身份保送B大,父亲更是入选国家集训队,参加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摘金夺银。
有这样一对父母,顾恒一难免被寄予厚望,单看看名字,就足以证明父母的期冀。要说这顾恒一不够争气倒也真是冤枉,明明比同龄的孩子要小上三四岁,数学成绩在班上一直是名列前茅。可惜的是,可能上天对恒一这个名字有些不满意,优秀如顾恒一也偏偏碰上了一个别人家孩子。
先时恒一母亲口中的唯希学名季唯希,比顾恒一年长三岁,这俩人一路从小学到高中,都是邻居,也就读于同一所学校。
比起恒一,季唯希倒更有些数学天才的影子,初中时便作为当时全市的数学竞赛第一,参加了全省的数学比赛,替学校揽下一枚金牌。很不幸的,顾恒一恰好在那场选拔中,名列第二。
不同于恒一这孩子颇有些木讷,往往与他交流时只是安静地看着你,不懂的地方也只是一个人在那皱眉苦死。唯希反而多了几分健谈与敏锐,才上小学时就会拽着隔壁叔叔阿姨的衣角请教初中的数学题。待到年岁稍长,更是捧着奥赛书三天两头就往顾恒一家跑。不懂的地方恨不得缠着你问个三天三夜,听懂的时候只看见那双好看的眼睛唰得亮了,这样的学生,连向来严苛的顾家父亲,提到都是赞不绝口。转而,提到自己孩子的时候,不免有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顾恒一翻开奥赛辅导书,瞥了一眼手旁的数论,还是有些遗憾地翻到了不等式那一章,开始温习起不动点法的具体应用。
他不是什么天才,真说起来,也许只是比同龄人孩子多了几分不得不有的天赋。因着这天赋,他只能咬牙扛下去,去满足父母永远也满足不了的要求。
“你现在看这些书有什么用?眼高手低!基础的解析几何不等式都过不了,入不了竞赛的门,你这些数论、立几平几有什么意义?”不苟言笑的父亲将他手边的书掷在桌上,厉声呵斥着。
彼时不过初中的他低着头,也不敢哭,也哭不出,只是低头沉默地听完训斥,身姿站得笔直:“对不起。我知道了。”
敲门声传来,父亲瞪他一眼几步离开,“唯希,你来啦”,温柔而慈爱的语气对他显得那样的陌生而疏离,遥不可及。顾恒一瘫坐在座椅上,打开父亲留下的几本书籍,抿唇翻阅起上面晦涩的词句。
可能真的是没有学习数学的天赋,他有些无奈地想笑。最开始的时候,他也与季唯希一起听父母授课,可是对于一个小三岁的孩子来说,缺乏实际背景的题目实在超出他的想象能力,而唯一可以体现他能力的几何与数论,却又总是考试的盲点。几次三番下来,母亲在一旁焦急的斥责与父亲失望的叹息,让他变得愈发沉默。
喜欢数学吗?谁来问他这个问题。他和这个世界之间,隔了一个季唯希。
下午到了教室,顾恒一粗粗打量了一干教室里的面孔,倒都是些熟人——说起来,虽然是市集训班,但整个城市年纪相仿的数学尖子生也就这么几个,大家彼此还是有过几面之缘的。
见顾恒一背着包傻站在门口皱着眉,季唯希早已占了中间一列的最前面座位,冲着恒一招了招手:“嘿恒一!快过来!我帮你占了最前面的座位!”
……其实我比较习惯坐在角落。饶是如此,盛情难却,恒一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急忙走到好友身旁落座。
不过十分钟过后,一个穿着白T松垮牛仔裤的青年有些懒散地踱进了教室,踩着铃声一分不错。粗粗扫了一眼底下的一众少年,来人顺手抽过一支粉笔,在黑板上随手写下两字——穆远。
“自我介绍一下,穆远,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将负责你们的绝大多数课程与自习时间。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喊我哥或者直呼名字都可以。”穆远右手屈起手指,无意识地敲了几下讲台,笑容倒是淡淡的,“我没什么规矩,在我的课堂上你可以走神,可以睡觉,但不允许打断我的授课。我要求你能随时答出我的问题。”
底下窃窃私语的声音在青年蓦然凌厉的眼神压迫下止住了。
“如果没有意见,那么我们开始吧。今天第一课,咱们讲点轻松的,从费马点开始。”
翻书声飒飒,阳光正好。
“费马点的定义我不再赘述,我相信各位有能力坐在这儿的,都是各个学校数学能力顶尖的人才。”穆远的声音倒不同与整个人今日穿搭的慵懒,干干净净,说话每一个字节都清晰圆润,停顿干脆,颇有些掷地有声的效果,“当然在这里,我希望你们放低身份,因为在数学的领域,没有人有资格说自己登堂入室。这是李教授让我转告你们的。”
“从三角形费马点开始,三角费马点的判断先决条件是什么。”穆远扫过底下一众少年,发现大多数人竟然已经处于懵逼状态看着他,不禁心下叹了口气,看来是自己要求太高。第一节课,他也不欲操之过急,便转而在几个尚且抬着头眼神清亮的孩子里选择。
“这个男孩子,让我看看你叫什么——季唯希。这名字不错,你来说说看。”穆远手上拿着教鞭随手戳到了季唯希的桌上。
季唯希施施然站起,倒也落落大方,开口声音洪亮而简明扼要:“报告老师,应该先判断三角形的内角是否都小于120度。”说完,便兀自坐下了——倒不是唯希这孩子恃才傲物,只是这在奥数课堂上是个不成文的规定,本来就是高强度快进度的课程,如果再因为仪式上的琐碎耽误时间,就更来不及了。
所以穆远也未多言,顺手就将教鞭向旁边一挪:“旁边的这个男生,那你继续告诉我,如果有一个内角大于等于120度,费马点的作图方法。”
顾恒一站起来,低下头去声音低暗,轻声回答道:“报告老师,在这种情况下,整个钝角定点就是三角形的费马点。”
说完,却不敢立即落座,只是等着穆远的回应。
穆远听着少年的小声回答,不由得皱了皱眉:“以后回答问题的时候声音提高一些。你叫什么——顾恒一,名字这么霸气,人也该霸气点才对。”说到最后一句,已经带上些揶揄的笑意。
顾恒一却依旧低着头,努力提高了半分音量答了句“是”。心下却不断的思考起是不是给老师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这个年纪的少年,最容易不自觉地就钻了牛角尖,一个人把自己锁在龟壳里舔伤口。一直到顾恒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半晌,连腿都站的有些酸疼,那厢穆远才讲完另一种情况下的作图方法和原理,转身看到少年还站着,忙不迭让他坐下,重申一次上课回答完不管正误可以自行坐下。
顾恒一微叹口气,摊开笔记——好在这一天还算是自己擅长的领域,刚刚走神半天也不大影响。
此刻阳光从半拉的窗帘中疏疏投入,照的穆远整个人周身都镀了层光晕,温暖而耀眼。顾恒一沉默的想着,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这样自信地站在那里,让其他的学生如此崇敬地看着享誉的自己,又该是多大的奢望。
可是谁知道呢,有些事,一不小心就成了真。
记得有一句很有名的话——不要看到数学系的都觉得是个学霸,事实上大多数学系的学生自己也很懵逼。这句话实在是至理名言。穆远看着眼前一众少年动不动用说得好听是懵懂,说的不好听就是懵逼的双眼看着自己,实在是内心充满了无力感。事实上,作为在全国数学界都小有才名的天才数学生,穆远最引以为长的是自身过分优异的空间想象力和逻辑思维。但偏偏也就这两样,极难传授和检验,属于标准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穆远看着眼前这帮进步艰难的孩子们,不由得长吁短叹。偶尔打个电话给李教授诉苦,却得到那头一句笑骂——臭小子,你当年比人家又强到哪儿去了。
话说回来,全班还是有几个让穆远稍稍留下些印象的好苗子的。季唯希这个孩子,属于各方面没有明显短板的,难得的是给人的感觉极为开朗阳光,倒不像是个理科尖子生常见的木讷,一直带着温和阳光的笑。另外有个女孩子叫吴芷雨,文静乖巧的样子,课上问题倒是从来都回答得虽然中规中矩,却也挑不出毛病。再有……说起来,那个顾恒一。这个少年总让他有些奇怪的感觉。就是怎么说,一般而言,学数学的偏才都有几分傲气,可是这个少年总是举止给人感觉过分的拘束小心。无论你和他说什么,哪怕是皱眉,都能让这个少年接下来的声音又小心翼翼很久,连带着看着你的目光都胆怯起来——可是他的数学实力也不算差啊……
入学三个月后,在李教授的远程监控下,为了给新来的学生一个检测,也为了初步判断一下这些孩子的潜力,穆远决定计划一场数学考试。李教授的意思是,以目前所授课的内容为主,适当的有所增加难度,重点侧重思维。
穆远这人为数不多的缺点里最大的,叫做在数学以外的领域,都懒得动脑。
基础题是吧……简单,直接从过往的文档里复制粘贴,送分一定要送到位。至于有难度的题目……穆远苦思冥想,头差点没想秃了也没想的出来,最后暗搓搓地把目光看到了自己最近在做的数学课题上。随手挑了几道看的顺眼的,稍稍降了些难度,就肆无忌惮的凑了这么张试卷。
考试当天,在考生凝神苦思看着题目目瞪口呆的同时,穆远正被李教授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我让你提高学生水平适当超纲,你直接拿博士生的课题去考一帮高中生?
那厢的学生们已经是咬碎了银牙,连季唯希这样公认的苗子都在那里收敛了笑意,紧皱着眉思考着最后的几道问题。
顾恒一看了看试卷,叹了叹气。前面的题还算得上中规中矩,从大概倒数第五题开始,几乎每道题都完全超出目前的知识体系。无奈之下,一跳就跳到了最后一题——一道标准的研究性课题。
……出卷老师是不是搞错了对象。顾恒一叹了口气。吐槽归吐槽,题目总还是要做的,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大概总来得及稍微写一写思路吧。顾恒一相较于同龄的孩子,多了几分定心,眼见着题目都做不出,心下也是无奈,想着少不得回去要听一通埋汰,只是反正也习惯了,不如当作练习见见世面。也是巧,这道题恰好是他喜欢的组合学的高等应用。虽然想不出,但是当作草稿纸随手演算起思路倒也有趣。一直到考试结束,顾恒一的卷面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分类与构造模式。
这次考试当然毫无意外的一片惨淡。
始作俑者穆远此刻在李教授办公室,一边帮着恩师改试卷一边默默挨训。李教授看着穆远手下一堆不是空白就是胡乱套用公式的试卷,简直有想把这小子打一顿的冲动——你这阵子都教了人家孩子些什么?你这试卷都出了些什么?
穆远腹诽着,当年我的试卷也没比这简单到哪里去,嘴上却乖乖应着,心思全在眼前的试卷上。还是高估了这些孩子——不过这张。
穆远眯了眯眼,修长的手指夹住试卷将它从一沓中抽出,仔细看了看。组合学对于目前的这帮孩子来说,还停留在难度较高的排列组合而已。而这道题,应该说是图论和组合几何中涉及到组合最优化的题目。这个孩子的答案虽然也不是正确答案,但看着试卷上更贴近草稿的思考痕迹,其数学思维的严密和逻辑性的应用,远远超过他的同学。
翻开看了看名字——顾恒一。有些熟悉,那个带着点怯生生的孩子。
穆远打断了李教授的絮叨:“教授,你之前说过我可以在这些孩子里选一个单独辅导,我觉得,我找到我认为适合我的那个学生了。”
李教授看了看他眼前的这张卷子,也是一亮。这个思路,倒颇有些当年穆远的痕迹,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方法,但目标明确。只是——看了看前面又皱了皱眉,虽然基础题做的也不错,但后面有些难度的题目,几乎全空,比起有些还能磕磕绊绊做一下的孩子实在逊色不少:“思维倒是不错,就是这个整体水平。”
“知识不会可以教,这些题目,大多都是提前学过的孩子都可以应付的。但是这几道压轴题,几乎全空的情况下,他能有这样的思路,不简单。”穆远点了点头。
李教授见他难得如此坚持,也不再干预,摆摆手:“也罢,那你放手去做就是。”
待穆远回去继续授课后,无疑对着这帮孩子又是一番解释安抚。下课后,却是示意顾恒一来自己办公室一下。
眼前的少年站着有些局促不安,虽然不知道这少年前天受了父母好一通训斥,但这样看着精神状态却总是不大好的样子。穆远冲少年点点头:“你坐。”
顾恒一此刻心里七上八下的,前天回家和爸妈粗略说了一下考试的情况,还没来得及辩解两句,父母那里已是劈头盖脸一顿责骂。现在看着穆远倒是神色如常,却也不免担心起是不是因为考试成绩太难看的缘故。这样忐忑地坐了,却听见那边穆远淡淡开口:“是这样,我想给你辅导一下数学。应该不会特别辛苦,因为之后的集训时间基本集中在上午,下午和晚上的时间都是自主安排的。当然,看你自愿。”
顾恒一半天没缓过神:“老师……是不是我这次考的太不好,麻烦您了?”
“啊?”穆远诧异地看着嗫嚅的少年,“当然不是啊。就是我觉得,你挺有天赋的,不该被埋没。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不,不,不用考虑。”顾恒一颇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眼前的青年,挺有天赋这句话,他大概从来都没有被肯定过,“只要不麻烦老师……”
“那行,跟你父母说一声,你接下来一段时间直接住到我家,我帮你突击一下你的线性代数。”穆远摆摆手,打断少年的话,“还有,说了多少次了,喊哥。”
“谢谢……哥。”
顾家父母听说这事自然是求之不得,少不得对着恒一又是一通嘱咐,让他千万不要辜负了穆远地苦心栽培。
穆远很快就发现了恒一的问题在哪里。说到底,这些年顾家父母太操之过急。恒一本就年纪偏小,在打基础的年纪又就被父母逼着学高深的奥数,偏偏上来学的又不对胃口。导致部分数学内艰深内容的基础课程,学的是一塌糊涂。
好在孩子总是个聪明的苗子,穆远欣慰地想。并不需要他花太多功夫,只需要把知识点罗列清楚,把知识结构体系画出来,具体的细枝末节,这个孩子自己就能做的很好。只是穆远始终有些无奈,顾恒一看他的神情总是有些怯怯。哪怕自己轻轻摸摸他的头表示鼓励,恒一也往往抬起头喊一声“哥”,不大敢笑又眉眼里亮晶晶的模样。
……总是太惹人疼了。
顾恒一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做才能对得起穆远的这份重视。
从最开始几天的磕磕巴巴,到后来渐渐几乎能对答如流,穆远耐性很好,最起码在数学这事上,有些因为自己基础薄弱的缘故而导致的木讷与愚钝,他也总能很好的包容,先去尽快找到问题根源,然后再一点点处理。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本性哪有几个不爱笑爱闹的,穆远在天才光环的背后,也只是个爱睡懒觉爱看新闻的宅男。偶尔周末两人一起赖个床,忙里偷闲下下飞行棋,顾恒一才惊觉,自己的骨子里竟然还有少年人的笑意。
有多久没有找到这种和穆远在一起的时候,久违的可以依赖长辈的安心呢?
记不清了。他今年十三四的年纪,寻常孩子还在闹着要打游戏,他不能,他要去完成正常孩子八九年后做的事情。出于热爱,却被当作是桎梏。父母从来不问他是否愿意是否劳累,同学从来不看他是否疲惫是否努力。
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无论多优秀,都是应该的——何况没有人觉得你优秀。
那么,哥呢。
会神采飞扬地对他说“走我们去撸串”的踢踏着拖鞋的青年,会摸摸他的头点点头表示鼓励的老师,会看他穿的少了骂一句“小兔崽子”顺手脱下自己的卫衣套他头上的哥呢。
顾恒一从未如此庆幸,自己不敢问出口这些问题。
穆远即将参加一个数学研讨会,需要短暂离开几天,让他先住回自己家中。恒一想着哥哥路上颠簸,细心备了些矿泉水u型枕之类的准备给穆远送去。却看到穆远笑着拍拍季唯希的肩。这本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是那句叮嘱刺耳的分明。
他哥说,好好努力,你别让我失望。
回到家中,顾恒一埋头扎进了书房。父母眼中他似乎变得好学了许多,连吃饭的时间也经常头也不抬回一句我不饿就继续学习了,半夜两三点起来房间的灯还亮着——自然,这都是穆远的功劳。
他变的异常沉默,异常努力。
自卑、压抑、委屈、不甘、痛苦……种种情绪就像一个黑洞,终于要把他自己也吞噬了。为什么呢?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如果季唯希是被抱有希望的那个,那他算什么,是因为还不够努力,还是因为什么?
他不知道,他只愿意变的更好,再更好一点。
顾恒一疲惫地摇摇头眼前的黑暗似乎越来越浓稠,像是把他整个人吞噬。模模糊糊的听到妈妈的一句“这孩子额头怎么这么烫……”
看不见了吗……那就睡过去吧。
穆远推开病房的门,就看到顾家父母已经都站在恒一病床前,絮叨的指责声细碎的刺耳。
“你看看你这孩子,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比赛了,怎么也不知道注意一点,这时候生病比赛怎么办呢?”
“是啊,好不容易人家小穆愿意教你,你也争气一点啊…”
“咚咚。”穆远不禁蹙起了眉,轻叩两下门打断这压抑的训斥。说的正起劲的父母转过头,陪着笑冲他打了招呼,床上的少年也抬起了头。恒一本就看着比同年级的孩子单薄,现下一场折腾,更是显得整个人面色又苍白了几分,连带着整个人神色也愈发落寞了几分,穆远心猛地揪了一下,听到床上那人沙哑着声音的一声“哥”。
“哎小穆啊…你看恒一这孩子,这阵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现在又生病要耽误学习…真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才好…”顾家父亲满脸堆笑地往穆远面前走了两步。
穆远早已顾自站到了恒一身旁,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少年的头,发现热度已经下去,看少年的唇也慢慢有了血色,这才转头笑着朝恒一父亲点点头:“顾教授哪里的话,恒一聪慧努力的很,我在他这个年纪,都未必有这样的悟性与韧性,倒真的是虎父无犬子。”
恒一怯怯地抬起头——这番话实在太动听,让他不敢判断这是逢场的恭维还是真心的肯定。穆远因刚从会议那里赶回,难得穿得正式,白色衬衣熨烫的熨帖,烟蓝色的领带打的一丝不苟,连带着黑色的西装裤笔挺地衬出青年修长的双腿。而此刻穆远神情骄傲,带着藏不住的笑意,看向他的目光,是他极少见过的温和。
那么…看唯希的时候呢…
就像是卡带的留声机,只要想到这里,他的生活总是播放不到流畅的下一段。
“总之,恒一我先带回去了,您二位放心。”穆远探寻地看看兀自出神的少年,见他没什么反应,便顺势说了下去。
顾家父母又是连声道谢,这才离开了。
顾恒一坐在穆远的车上,有些忐忑,青年冷着脸,紧抿着唇,撂下一句“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后就沉默了一路。
车上的音乐倒不是古典音乐的风格——这倒让恒一吃了一惊,他还以为这样的数学奇才会比较喜欢欧洲数学巅峰时期的复古风情。相反,可以称得上嘈杂的摇滚不断敲击着他的耳鼓,挑逗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叫他头疼不堪。刚从低血糖晕倒的惨痛经历中恢复过来的恒一悄悄揉了揉太阳穴,咬着嘴唇低垂着眼睑。穆远虽然看似冷着他,余光早已不知道瞥了多少次,见此情状,也不出声安慰,只是啪得一声把音乐关了。
好容易熬到了玄关,穆远看着少年小心翼翼地穿上鞋怯生生地看着他,强忍下安抚的心疼,大步迈进了书房,听着身后少年放轻的脚步一路跟随。
穆远拿出不知哪里翻出的木尺,看着少年局促不安的模样,一下一下敲着手心:“来吧,跟我解释一下,怎么把自己折腾到医院里去了。”
顾恒一心下发怵,乖觉地把几日出了饼干和水以外没怎么进食,连续熬了几夜大半宿的斑斑恶迹老实交代。穆远怒极反笑,也不发作,只是淡淡两个字——“理由。”
“我怕我考不好……啊!”穆远的木尺冷不防狠戾一下抽到了少年白皙的右臂上,尺子带着骇人的风声恶狠狠地砸上去,那一块皮肤泛白后很快以惊人的速度变红,肿起的楞子甚至泛起点点细小的淤紫斑点。穆远再怎么宅男再怎么沉浸数学,也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手下毫不留力的一下下去,连自己都惊了。看着恒一没缓过神来就是一声惨叫,随后压抑住呜咽的呻吟,心下也是责怪自己下手太狠。
“那边桌上趴着去,裤子 褪了。”饶是如此,教训孩子最忌讳打一下给颗甜枣,这打就白瞎了,所以穆远视而不见恒一不可置信的泪眼,“看着我也没用,你要是还想有点面子,最好别让我动手。”
恒一低着头,强忍着手臂上火烧火燎的刺骨疼痛和难以启齿的羞耻感,把内外裤一道褪到大腿根,乖乖伏在了桌边。下一秒,凌厉的风声响起,炸裂到身后的便是一道狠绝的疼痛。
恒一的父母虽然对他严苛,也极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但少年性子乖巧,又极少忤逆大人的意思,加上生就一副瘦弱的模样,从小哪有被这么教训的时候。疼痛,羞耻,委屈,一时间,倒分不清什么是上风。穆远当年性子野的很,倒是被李教授狠狠教训过两次,只是这样的情形下哪里知道教授收着多少力道,刚刚没留力狠戾一下见少年手臂一道骸人的紫痕,现在哪里敢全力教训,少不得收了三四分力道,往少年的臀上添两道清浅的红痕。
“顾恒一,我问你,学习数学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穆远开口,手下却不停,以往破万卷的手此刻不断地落下着木尺,噼啪着肉的声音清脆不绝。在“啪”“啪”之声落下的同时,身后的两团肉也在木尺的蹂躏下变得红起一片连着的鲜艳。顾恒一生的白,露出的一小节窄腰和臀部的红相映,更显得怯懦可怜。
顾恒一正咬着牙,隐忍着要呼出口的呻吟与哭腔,听到问话,深呼吸了两秒调整一下情绪,才艰难开口:“报告前辈…嗯…培养逻辑思维…呃啊…成为更加理智的人。”
“好一个理智。”穆远语气依旧淡淡,手上却猛地加了分力,看少年因疼痛弓起后背,狠狠砸了一下木桌,心里怎么都不是个滋味,“恒一,难道在你的理智判断里,成绩已经比身体重要的多了?”
“…没有。”
身后的疼痛连成一片炙热与刺痛,他看不见此刻身后已是一片红肿,杂乱的尺痕遍布在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层层叠叠,部分用力狠的地方更是一道青紫看着就渗人。饶是如此,顾恒一也感觉得到,自己要调动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压抑在喉咙里的痛呼。尺子不断啮咬着已经肿起的部位,火烧油泼的痛感愈演愈烈,噼里啪啦的落尺声却盖不住青年的训斥。
“浮躁,心急,恒一,我以为你不会犯这样的毛病。”
“数学最重要的,是热爱。”
“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孩子之一,你这样糟蹋自己,是国家的损失。”
之一…
身后呼啸的尺子其实已经停了,胸口却有滞闷感依旧盘亘,让顾恒一不敢开口。
刚刚一直在身后羞耻地折磨着自己的到底是谁。
第一次授课时带着天之骄子的自信的笑的老师,考试前摸着字的头说着“喊哥”的穆远,把自己拉到一旁跟自己说我帮你补课吧,你是个人才不能浪费的哥…还有,抱着唯希笑着拍拍那人的肩说一句“别让我失望”的身影。
脚步声一点点远了,顾恒一强忍着疼痛穿戴整齐,趴在床上整个人迈进被子里,压抑着痛哭出声。
为什么他不能变的优秀一点呢。
让父母满意,让哥哥相信自己,让自己也可以自信而从容。他费力地想要去抓住每一件温暖的布帛,却发现那实在太柔软,让他恐惧,让他自惭形秽。唯希实在太耀眼,又太磊落,让他只觉得这样阴冷地蜷缩在角落的自己太卑鄙太阴暗。
可我也想…只想获得他人的肯定而已,一次就好。
少年抽噎的声音忽然顿了一秒,被子被人掀开,一双温暖的手轻柔地覆上发顶:“怎么,委屈了?”
“没有…”少年闷闷的声音像是小猫呜咽,听的穆远心下发酸。
看着少年手臂上一道紫色的痕迹,更不敢想身后又是怎样,穆远拿着药膏踌躇:“趴好,哥帮你上药。”
恒一又是红了面孔:“不…不用了…老师…”这个称呼一出,穆远的手倒是瞬间僵了。这是怎么回事,倒好像是在赌气一般。几个月的相处下来,穆远对恒一也算是有了几分了解,这小少年看似冷淡温和,其实最是倔强,难管教。
也许是刚刚劈头盖脸一通狠打打恼了委屈了?
想到这里,穆远摸摸恒一毛茸茸的头顶,温声开口:“这是怎么了?跟哥闹别扭了?”
顾恒一把头埋进柔软的枕头,抿了抿唇一言不发。这倒真是奇了,穆远心道。可能缘于家庭的压力,恒一这孩子总是乖巧的过分,虽然不主动倾诉什么,但却很少这样正儿八经地向你摆出一副不想理你的委屈态度——而且这副姿态总叫人感觉好像在控诉着自己的惨无人道。
饶是穆远再聪慧,顶着个十年后国内数学第一人的牌子,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方才辗转忍疼的少年是在吃醋。这实在是不能怪穆远,季唯希这孩子对他来说本就是学生,亦师亦友的关系,送他离开时鼓励地拍拍肩这种事实在是不会放在心上。只是这孩子……
“恒一,如果是因为刚刚的惩罚方式让你无法接受,我向你道歉。”不着痕迹地轻叹了口气,穆远心里还是把原因错误归结到了这里。虽然心下也觉得这孩子该收拾,只是毕竟大病初愈,又一直当作亲弟弟疼着,刚刚更目睹了顾家父母对他过分严苛地期冀,怎么也不忍心再和恒一怄气下去,只好先顺顺毛哄哄小孩子。
恒一却猛然撑起来,牵动了身后的伤皱了皱眉,但依旧强撑着半跪在床上,吓得穆远连忙伸手扶了一把:“不是……不是因为这个……就是……”
少年有些沙哑的嗓音慢慢低下去,像是自言自语。
“就是……老师……是不是我永远比不上唯希……”
穆远这才真愣了一下。
“是不是我一直在让你们失望……还是……老师,你也不想再对我抱有希望了……嗷!”穆远皱了皱眉,忽然一巴掌呼噜在少年惨不忍睹的身后。
“为什么这么想。”见少年撇撇嘴又有些要哭的样子,穆远也是无奈。只好耐着性子一边回想又是什么事情让这个敏感的孩子不痛快了,一边耐心询问着。
等等……出差的阶段熬夜拼命的话,那么问题应该出在出差前。出差前……
穆远的眼神陡然带上些无奈。
“我说,恒一,你不会是吃唯希的醋了吧。”穆远心里转了好几个圈,碍于纯粹的理科生思维,实在是憋了半天也没能憋出来一句更为委婉的表达方式,索性开门见山地直接挑明。被半扶着的小少年忽然被戳中心事,又是羞又是有些委屈,偏过头去不理自家不靠谱的哥哥了。
穆远感觉自己从来没有一天的时间内叹过这么多口气。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满肚子的脾气都发不出来,只有一句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断在脑内盘旋。
罢了,当哥的跟孩子呕什么气,哄哄他吧。这样想着,穆远伸手把恒一往怀里搂了搂,笑着哄道:“怎么,被我说中了?”
谁曾想一贯乖巧的恒一却忽然躲闪了一下,他抱了个空,少年刚哭过的眼圈还泛着些红,此刻委屈地看着他,突然低下头嗫嚅起来:“反正你只对唯希抱有希望,他才不会让你失望……”
“你们都对我不抱有希望……都这样……”少年变声时期的声音本就低沉,这样一带着哭腔,更多了几分蔫蔫的控诉意味。可这最后一句带着哭音的小声抱怨,却着实听得穆远心下一酸。
重新伸手把人圈到怀里,任由小少年早已哭的抽抽噎噎委屈不看,一手轻轻拍着背给他顺着气:“哎哎哎不带这么没良心的啊,哥什么时候不对你抱有期待了。男孩子怎么怎么小心眼,不过是当老师的嘱咐一句,还真吃上醋了。你看看你这这天天跟哥同吃同住的,天天给你开小灶补课,别人有这待遇吗?不是我说,你嫂子都吃醋了。”
顾恒一本来被安抚的平缓的气息忽然噎了一下,却还是低声补充着:“可是……”
“恒一你听好,最开始的时候,我承认,我的确也没有太看好你。你那时在我心里,充其量也就是个数学不错的孩子。”
“但是那场考试,那道题目,让我毫不怀疑,如果说三十年后国内数学评选第一人,你必然有希望冲进其中。”
“我在数学上选老师选课题,从来没有失手过。这一次选中你,我也决不会走眼。”
“我从不认为你不如唯希,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他比你自信的多。”
“所以,恒一,拿出点自信。恃才傲物也好,你有这个资本。”
怀抱很暖,穆远的话放的很轻,却比怀抱的温度更暖。像是温软的风吹来,一句一句,安抚着失控的少年的情绪。
“现在可以咱们来谈谈住院的事情。低血糖,低烧……顾恒一你可以啊。”谈到正事,穆远又稍稍正色了几分,只是到底狠不下心苛责还带着泪痕的少年,语气倒带了几分无奈,“就因为觉得我看中唯希不看好你?”
“也不完全是……”顾恒一低着头闷闷地说,“就是想努力证明给你们看……”
穆远已经数不清自己叹了多少口气了,伸手取了药膏,拿棉签沾了,轻轻覆上少年手臂上的紫痕。药膏冰凉,贴上肌肤的片刻恒一不禁轻声倒吸了一口凉气,穆远一边推开药膏一边揉了揉少年毛茸茸的后脑勺,算是安抚。
等上完了手臂上的伤,穆远尽量放轻了手脚去处理少年青肿的身后。恒一低头咬着牙,抑制住痛呼。穆远几乎是以对待数学计算的态度精密作图的方法来上药,却还是难以让少年本就肿痛的身后少几分痛苦。饶是恒一性子腼腆又倔强,也不由得示好一般往穆远怀里缩了缩。穆远一面把这孩子往自己胸前笼一笼,一面尽可能确保棉签不和皮肉发生按压的接触。好心情地看着手下的小家伙脸羞得通红,抑制不住一两声像小猫呜咽一样的痛呼。
“行了行了,别害羞了。哥以前被李教授收拾比这很多了好吗……你笑什么?当心我再抽你一顿啊。”看着埋在枕头里憋笑的恒一,穆远无奈地威胁,“得了,总之我跟你说下不为例啊。怎么闹脾气都可以,不准拿自己开玩笑听见没!”
一月后。
“穆先生,针对此次比赛顾恒一爆冷夺冠冲进国家队,你有什么看法?”
记者会上,记者看着低头转着笔的穆远,不断提问着。
“爆冷?我想你们可以换个词了。”穆远抬起头,目光锐利而灼灼,“我在数学上,无论是方法还是人,从未走眼。”
“之前有人说,我是未来十年后数学领域接过李教授衣钵的第一人,这话我愧不敢当。”
“但我今日想说,顾恒一,未来二十年后,当得起这个称呼。”
穆远转头看向远处那个接受着记者访问,还攥着衣角有些忐忑的少年,笑的温和。那少年也转头看他,温柔地笑了一下,眸中光彩灼灼。
他忽然想起他之前领着恒一去告别顾家父母时,打断他们不断的谦虚和恭维的情景——“伯父伯母,恒一是我见过最具有数学天分的孩子。如果被人认为伤仲永,那是仲永的父母太过昏聩的原因。”
“谈不上麻烦,他是我的骄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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