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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长安某(古风 兄弟)[第3页] |
作者:又一个傻波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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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内官平白碰了一鼻子灰,却也不敢和我争执,只能慢慢垂手退行出去。但这样一来我可就惨了,李承祁不仅不许我上药,就连饭菜都不给我吃。我一觉昏昏沉沉地睡到天亮,醒后也懒得下地,一直瘫在床榻边,最后饿得连肚子都不再叫唤了。 我不禁又想起之前的一次,李承祁也像这样把我关在一间柴房里,饿了整整三天,只是为了完成他算计里的第一步。 我心里更加烦躁了,什么话也不想说,只见窗屉上糊着浅玉色的纱帐,经午后阳光滤过一道,纷纷投下或明或暗的剪影。我就盯着窗子上的雕花默默发呆。 那种图纹应该是宫里最常见的一种装饰了,因为上面雕刻着鱼、磬和蝙蝠,几字的谐音组在一处,正好寓意“福庆有余”。想到这里,我却忽然更加惆怅了。 福庆有余,真的会福庆有余吗? 但凡是真的,为什么皇后还会不得善终,为什么承熙要亲眼看着自己母家落败,为什么李承祁从小就要过得那样汲汲营营,为什么我要自出生就与亲人骨肉分离?我实在弄不明白,是不是每一朝皇子王孙都像我们这样可怜,是不是每一座宫墙下都镇压着一个疲于算计的孤魂野鬼,永远不见天日? 其实想一想,我们之间,有的明明都是骨肉至亲,小时候同游同嬉,同气连枝。 一旦长大,却像仇人。 我心头仿佛坠了个巨大的石块,扯得完全透不过气。这时月姑姑却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新制的杏仁酪,我远远就闻到那股香气了。 月姑姑缓步走来床边,柔声对我说:“小王爷既然醒了,就先吃些东西吧。” 我懒懒翻了个身,一眼都没往那碗里瞧:“他不是不许我吃东宫的饭食吗?我才不要呢。” 月姑姑笑了笑,说:“那也是太子的一时气话,哪里能真叫小王爷饿着。只如今也过了正餐的时辰,殿下且用些小点,到底先压一压吧。”月姑姑的声音总是一成不变,柔和得像温水一样,可我听在耳中却更生气了:“一时气话?凭什么他每次一生气了就可以欺负我?拿走,我不吃!乞儿尚拒嗟来之食,我就是饿死了也不吃李承祁的东西!” 月姑姑无可奈何,只能暂搁了碗,就着床沿半坐下来:“昨儿晚上的事,来龙去脉姑姑可也都听说了。就算太子爷亦有失当之处,可王爷静心想想,昨天究竟谁的不是更多些?” 我当然知道是我的不是更多一点,但这可千万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了,以后就算犯再小的错误,都会被月姑姑重新翻出来说教一顿。所以我干脆一声不吭,月姑姑又说:“殿下可还记得,前朝刘氏曾一度鼎盛,国运昌隆,开拓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版图,可为何最后还是难逃覆灭?还不是因为末代的几位皇储争相弄权,兄弟阋墙以至于无心与社稷,否则刘氏百年的帝业,哪里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毁于一旦。殿下可还记得......” 我最怕月姑姑给我讲前朝的史事了,她本就是母亲从前的陪嫁,又懂诗书,简直都能前朝每个皇帝各娶了哪些妃嫔都一一背下来。要听她这样说一下午,还不如让李承祁再打我一顿......我眼见她还要继续,连忙摆手打住:“我记得,我全都记得,昨天是我不对的更多,我,我......” 月姑姑凝神细望着我,我舔了舔嘴唇,咬牙道:“我吃饭。” 月姑姑依旧看着我,我只得又说:“......我去向李承祁道歉。” “......我去向皇兄道歉。” 月姑姑终于笑了笑,又问:“小王爷预备什么时候去?” “再看吧。” “......明天去。” “......明天一早去。” “......今天,今天晚上去就这样不能再早了!” |
可在我心里,向李承祁道歉其实是比挨打更加不能忍受的。因为一旦道歉,就意味着你把主动权都交给了对方,吃力不讨好不说,一旦碰上像李承祁这样小肚鸡肠的人,他不仅不肯能跟你尽释前嫌,反而会得理不饶人,说不定还要讽刺你虚情假意! 我在心里打定主意,准备晚上去李承祁的寝殿门口晃一圈,然后就偷偷回来。 谁知月姑姑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诡计,又亲自把我送回殿门口。殿里灯火通明,我站在外面纠结了半天,回头对月姑姑说:“我......我还是觉得不太好,叫我去给李承祁道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月姑姑却说:“王爷是去向兄长认错,哪儿有什么奇怪的。” 我说:“可能怪就怪在李承祁并不像个兄长吧。” 月姑姑微微不满,“小王爷......” 我又没辙了,只能撇撇嘴:“行行行,我这就进去。” 我整理了一下心情,在门框上象征性地扣了几声,然后面无表情地走进去。殿中四角各置熏炉,它们的下座为龟身,端口为蛇首。炉中间或袅袅地溢出几缕薄烟,如蛇吐信,令我不由得有些恍惚。 我摇了摇头,绕过屏风往里走,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安息香的气味,却没有看见李承祁的人影。 都已经这个时辰了,他居然不在东宫。 我暗自生了些疑心,目光随便一扫,忽然看见一张小案边压着块丝帕。 我陡生了兴致,立马弯腰凑过去,发现那丝帕上居然还写着一句诗: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我跟着就吟出下半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顿时偷乐起来。因为唐人的这首《无题》,一向都是男女之间有名的情诗,互达心意,却又含而不露。我原来以为李承祁待他这两位内妾不过是表面功夫,没想到其中还真有一位,是令他动了真心的。这一下我可抓住了他的把柄,我就像发现了桩了不得的事一样,喜滋滋地笑起来。 这时殿外隐约传来动静,本来还以为是李承祁,探头一看,却发现是前几日刚赐了封号的良昭训。避闪不及,我只能慌忙把那巾帕拢进袖兜里。 良昭训轻缓着步子走进来,一看见我,也似乎有些意外。 我朝她行了个礼,良昭训微微欠身,问:“不知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我脑中大略地一转。近日东宫里,就数这位良昭训最为得宠,李承祁夜夜都宿在她那里,但此刻此刻,她却连自己丈夫大晚上去了哪里都不知情,反倒不像是绢帕上那个能跟李承祁浓情蜜意的人了。 我不由把绢帕又往里塞了塞,只搪塞:“刚刚有人来回禀,似乎是前殿有什么事,皇兄便跟着出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既然如此,妾身就先告退了,”良昭训轻叹口气,目光将着内室的每个角落都描摹了一番,眼底却透着说不出的落寞和寂寥:“倘若王爷能等到殿下回来,万请嘱咐殿下注意身子,早些休息。” 我点点头,目送她迤逦而去。然后又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但凡皇宫里的女人,真是没有一个不可怜的。她们把自己的身心都献给同一个人,然后得到彩衣华服,得到光耀门楣的封号,得到恩宠抑或冷落,得到繁复的礼数尊卑,得到一生囚禁。 唉,祸兮福兮。 我大大打了个哈欠,在内室里又等了好半天,结果李承祁没等到,自己却先睡着了。 因为身后的伤还没好,我只能半跪着趴在小案边。这样囫囵了一晚,到第二天醒来,简直浑身上下哪哪都疼。不过更我惊奇的是,李承祁昨天一整夜都不在东宫,他像这样偷偷摸摸的,真不知道又是在算计哪个倒霉鬼了。说实话,我也不得不承认李承祁的确很聪明,那些真正得罪他的人,最后好像都没什么好下场……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害怕和他呆在一起啊。外人看他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又端着一朝储君的派头,还以为他有多好相处呢。 也就只有我知道! 李承祁这个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而且脾气又不好,而且还小肚鸡肠,而且还刻薄,而且还......我出了寝殿,边走边嘀咕,突然“嘭”一声撞上了什么东西。 “哎哟!”我揉着额头抬起下巴,刚要开口抱怨,忽然发现撞上的是李承祁。 他站在一面影壁旁边,好像本来在练箭,被我这样猛地一撞,自然就失了准头。箭矢“嗖”一声偏到了左边殿顶的砖瓦上,一个石兽的脖颈都被射断了,只见碎片骨碌碌从殿顶上滚下来。 所以我怒视着他,他也怒视着我。 |
师父从前教导过我一个要诀,就是在实力不敌对手的情况下,应该先用浮夸的气场将其震慑,然后趁对方分神嘲笑你不自量力的时候,再借机跑掉。我正是将这个要诀融会贯通,只可惜李承祁还是比我快上一步。他率先开口说:“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拜托,我挨打之后连药都没上,我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疼到后半夜都睡不着,他这个始作俑者,现在居然还敢这样问?我顿时一点道歉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想一股脑骂回去。不过李承祁张了张嘴,好像又想起什么事情,他语气稍微软了一点,又问:“你从哪儿来?” “你管我从哪儿来。” “吃了早膳没有?” 我一听这话,立时觉得更生气了:“我可没吃,你放心,你东宫里的饭食,我以后碰都不会碰一口!” 李承祁皱起眉:“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真不知道谁把你纵贯成这样。”他不耐烦地看我一眼,微微凝神,忽然又笑了笑。 可他这样一笑肯定没什么好事! 我正暗自嘀咕,果然就见他又往前迈了一步。我本来比他要矮一点,这样站得近了,更要微微仰头才能瞪着他。 “你干嘛?” 李承祁扬起嘴角,说:“你还真是小气,光吃不肯认,敢做不敢当么?” “我哪里敢做不敢当了!” “你明明吃了我的杏仁酪,怎么还口口声声说自己碰都不会碰!” “我......”我着急起来:“那是月姑姑昨天拿给我,我才吃的。月姑姑又不是你们东宫的人!” 李承祁轻哼一声:“那她也是从膳房所拿!不信你去问,看看那碗酪本来是做给你还是做给我的。” “......!”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反驳了,只能恶狠狠说:“是、是给你做的又怎样?反正我也已经吃了,你还想我重新再吐出来不成!” 李承祁却笑得更加欢快了,眉毛都微微弯起来,我很少看见他这个样子。他酝酿着说:“也不必怎样,你就对着这面墙,大声承认自己敢做不敢当,这样我就原谅你。” 滚你个太上老君哦!我气得想打他,偏偏又打不着,李承祁稍微往后一歪就避开了。他揶揄地看着我,想了想又说:“那这样,再简单一点。”他换了微微正经的神情:“你现在叫我一声'皇兄',我就原谅你了。” |
我想了一会,觉得这个要求虽然不难办,但也不能任由李承祁拿我做筏子,于是说:“你刚刚不是问我从哪儿么?”我回头看了一眼他寝殿的方向:“我就从那边来。” 李承祁脸色立刻沉了沉,这下可轮到我眉开眼笑了:“昨天晚上我一直都呆在皇兄的寝殿,”我不怀好意地问:“只是这整整一宿,皇兄怎么又抛下侍从、不知去向了?” 因为陛下之前就为此事责罚过李承祁,当时阴差阳错,我还恰好就在旁边。李承祁再怎么傲慢不驯,也绝不敢正大光明地违逆陛下,这样一想,真真是一物降一物,恶人自有天收。 我得意洋洋的看着他,抬一抬手说:“我现在要回去休息了,不知道能否麻烦皇兄让让路?” 李承祁好像被气得无话可说,只能慢慢让开中间的甬道。我本来都准备走了,忽然又想,他平时揪着我的一点小错都不依不饶,我好不容也得了回把柄,可不能就这样放过了。我于是停下步子,又慢慢转回身。李承祁一挑眉:“你还想怎样?” 我也学着将他慢慢打量了一回,微笑着说:“皇兄,你真是没有一点授人以柄的自觉。” 李承祁只能苦笑了,又好声好气地问我:“九王爷还想要什么?” 我一眼看见他手里的雕弓,于是说:“我也可以替你保密,除非......你教我射箭。” 李承祁有点不信:“就这样?” 我其实也很想刁难他,可惜实在没什么欺负人的经验。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坏点子,只能点点头,然后又加了一句:“就这样,不过你要把眼睛蒙上。” 我刚来长安的时候就曾听人说,本朝太子文成武就,而且极善骑射,即使是盲射都几乎百发百中。我当时听了觉得无比惊奇,且羡且叹,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李承祁,还根本不怎么愿意搭理我。 此刻他听到这话,愣了一愣,倒是淡淡笑起来:“你还听说过这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觉得有些不耐烦,我说:“你是不是不肯教?该不会连那些传闻也是假的吧......” 不过李承祁兴致勃勃,根本懒得和我计较,他招手叫来内官,然后很快就有人找来一条黑色的绸布。我蒙在眼前看了看,真真是一丝光亮都投不进去。李承祁也在一旁站定,笑看着我说:“检查好了?” 我把那块黑绸布递过去。 李承祁不再言语,抬手比划了一下距离和方位,把袖口往上卷了几道,然后又亲自将绸布绑在眼睛上。他的动作利落而流畅,引得许多宫人都偷偷聚了起来,三五成群地掩嘴议论,眼神直往这边瞟。 李承祁也毫不犹豫,仿佛置于无人之境。抬臂引圆了弓弦,只听“嗖”一声响,他的身形分毫未动,箭矢却已经飞驰着离弦而去。 几乎是应声,守在甬道另一头的内官高呼起来:“中了!太子殿下正中红心!” 四周立刻响起大片的喝彩声,李承祁单手解开脑后的结,绸布松松地滑落在他掌心。 他站在一片霞光里,转身向我招一招手:“过来。” |
我半信半疑地走过去,李承祁把长弓递给我,接着就站去我身后。他抬起我的双臂,仔仔细细调整好姿势,又说:“左手的拇指不需要太用力,用虎口固定住,肩膀放平,右边的臂肘向外拉,不要往下。还有这里......” 他的气息时不时吹到我耳背上,总让人觉得痒的不行。我禁不住缩了缩脖子,李承祁微微不满地说:“既然想学,就认真一点。” 我于是不再乱动了,笔直地站好,李承祁又告诉我说:“这里的射程并不长,所以不用考虑箭矢本身因为拋射而产生的偏差,直接瞄准靶心就可以了。” 我侧头问他:“可你方才明明蒙了眼睛,为什么还能射准?” 李承祁淡淡地道:“那也不算多厉害的本事,不过是原来想讨父皇欢心,才留意学的。其实万变不离其宗,盲射不过就是添了些表面的门道。我一开始就在脑子里记下了靶心的位置,所以即便蒙上双眼,也并没有妨碍。” 我忍不住重复:“只要记住靶心的位置,即便蒙上双眼,也并没有妨碍......这句话真好,倘若在其他地方也都能应验,就更好了。” 李承祁笑了笑,然后却叹道:“再好的弓弩手也不能保证百发百中,更可况世事不易,瞬息万变,哪里会都如这般简单。” 他抬手扶住我的手腕,又叫矫正了一下箭头的方向,我余光一扫,忽然注意到他手背上有一块很小的疤痕,不由问道:“那是怎么弄的?” 李承祁“嗯”一声,低头看了眼右手,方才漫不经心地说:“是小时候留下的。” 我嘀咕:“你自小就养在皇宫里,居然还会留下什么疤......” “养在皇宫又如何?我还不是吃五谷杂粮,磕磕碰碰不是很正常么。” “那......是在哪碰的?” “不记得了。” “那——” “你又开始东扯西扯了,认真一点。”李承祁放开手,站在一旁看着我:“单眼瞄准那个红心,先试一次。” 我撇撇嘴,只得收敛了呼吸的幅度,仔细盯着那个靶心,感到手臂微微发酸,“嗖”一松手——箭矢却连半程都没过就栽在地上。李承祁“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恼火极了,大喊道:“你笑话什么!” “我没笑......” “你明明笑了,我听见你笑了!” “你听错了。”他又拿来一支箭给我,我丧气地说:“我不练了!” 李承祁说:“怎么能说不练就不练。” 我说:“反正我又不是什么太子,我箭法好不好,又不会影响江山社稷……” “那也不行,不能这样一时兴起,然后又半途而废。” “你管我呢!” “你看我管不管得你!” 李承祁拿着手里的箭走过来,他又要打我了,我吓得撒腿就跑,没跑出几步,迎面却和一个侍卫撞了满怀。我差点就屁股着地,幸亏被李承祁从后面扶了一把,那侍卫都摔到地上了,还一面扶正帽子,一面战战兢兢地向我道歉。我说:“我没什么事,你快起来吧。” 侍卫又看一眼李承祁,见他抬了抬下巴,才敢从地上爬起来。 李承祁问:“是不是外面有什么事?” 那侍卫答:“回殿下,是卫大人求见。” 我插话道:“又是卫大人,你最近怎么总见这个卫大人?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李承祁左手还兜着我的半个身子,他一皱眉,抬手就又打了我一巴掌。我双手反撑着墙,疼得差点想要蹲下去,费力地说:“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李承祁不耐烦地看我一眼,说:“回去了好生让月姑姑给你上点药,听见没有?” 我说:“上药干嘛,等好全了再给你打不成!” 李承祁说:“你这一张嘴才真是欠打。” 我暗自笑了一下,小声说:“皇兄,你别生气了......本来我昨晚上去,也是去给你道歉的......” 李承祁绷不住,也淡淡笑出来。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把手里的箭递给侍从,接着就出去前殿会客了。我也并不记得旁的,只记得那天长空高远,流云一片一片地在天空中铺陈开来,随风轻移。偶尔漏下一缕霞光,将殿宇的檐角照耀得更加清晰明亮,仿佛透着无限生机。 我心底生出一些未名的震动,继而又被更加强烈的惆怅所占据。我闷闷地走回原处,重新搭上一支箭,瞄准了红心,轻轻松手。听到中靶的响声以后,抬手搭上第二支。凝神瞄了一会,却又放下弓箭。 我本来也会射箭。 我抬头望着那样蓝透的天,在心里想,倘若从小就能和李承祁生活在一起,那该是多大的福分啊,这些武艺,全部都应由他一点点地亲授给我。我禁不住去想,如果从小就生活在一起,我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应该更加温和,更加知礼,就像承熙那样......反正应该是李承祁更加满意的样子。 |
想到这,我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但我又悄悄地安慰自己,反正有些事啊就是命中注定的。即使李承祁再不满意,我也还是他的胞弟,在降临于人世之前,我和他曾居于同一个小小的天地里,我们的命运遭际终将紧紧相连在一起,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李承祁只能自认倒霉。 我再一次想起师父所说的话,所谓“知父为利益,知母为天性”,越发觉得满足而释怀。 我撂下弓箭,轻快地准备往回走,右转刚要穿过月洞门,却在门外看到了何信。 我一时感到意外,见他十分出神的模样,就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才发现他是在远远端详着那支被我射中靶心的箭。我于是又转回头望向他:“何将军。” 何信这才回神,对我抬手道:“末将见过九王爷。” 我点点头:“你在看什么呢?” 何信可能没料到我会这么问,所以抬头看了我一眼,但又马上低下去:“回九王,末将只是未曾想到,王爷的箭法这样精准。” 我笑了一声,何信的脸色微变,他立马说道:“王爷恕罪,末将实在......并无旁意。” 我一头雾水:“什么旁意?我并没觉得你有什么旁意啊。” 何信仿佛有些犹豫,抬头又看了我一眼,却不再多言。 我咳嗽了一声,这才渐渐领悟过来,原来他是怕我以为他在嘲讽我身无所长......这弯转的......要是往后骂个人都骂成这样,那也太伤脑筋了吧,我不由叹道:“何将军,你啊就是跟着皇兄太久了,都变成了那什么......诸葛一生唯谨慎。你们就是凡事考虑得太多,这也在意,那也在意,要是哪天还弄得适得其反,就太不划算了。” 何信低眉道:“九王教诲得是。” 我道:“我没有在教诲你啊。” “......是。” “不要跟我是来是去的。” “......末将遵命。” “......” 我实在懒得和他说话了,摇了摇头就准备离开,忽然想一件事,少不得又退回几步。我对何信说:“我再多说一句,也就是怕你多想,我方才撒谎,说自己不会射箭,我也......也没什么别的用意,只是想让皇兄能亲自教我些本领罢了。” 不过可能有些事就是越解释越不清楚,因为我看见何信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反而更加讳莫如深。我慨叹一声,摆手道:“算啦,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你就是告诉了皇兄也无所谓。” |
厉害 这个号 只要一发图就会被吞 害得我连表情包都发不成 然而我并没有存稿 所以 我只好重新再写一遍了 这就是所谓的 【只要你努力就没有什么是你搞不砸的。】 祝大家都有愉快的一天 |
等我回到偏院,月姑姑已然知道了我和李承祁重归于好的消息。她高兴得不行,仔仔细细替我上了回药,又忙前忙后地给我做了许多糕点,仿佛只要我和李承祁不再吵架,就是河海清宴天下太平。 到了晚上,陆珏从外面回来。他告诉我说,明月楼这几天来都毫无动静,没有看见柳衍接客,同时也没有任何人前去找她的麻烦。 我颇有些想不通这里面的门道。本来以为自柳衍失手之后,我如果表现得一反常态,毫不追究,她背后的人说不定就会先自乱阵脚。如今看来,幕后之人谨慎非常,这个想法倒是行不通了。 我们一时间也无计可施,双双沉默了好一会,陆珏忽然说:“师兄何不把此事告知太子?太子殿下若知道了,定有办法找出真凶。” 我摇头道:“算了吧,李承祁那么忙,哪里有心思管这种事情,我就算告诉他了,他说不定也以为是我在扯谎。”简单点说,我没那么信任李承祁,而且我也并不觉得他会百分之百信任我。 可能是因为师父几年前的不辞而别吧,从那以后,我就很难再对人之交洽产生任何过深的情感。师父曾回护养育我整整十四年。连他都终有一天离开了我,我着实再想不出来,这世上还有什么情感是可以永久依赖的。 我一直低着头,陆珏仿佛还有话想说,也被我摆摆手打断:“我自有分寸的。”我淡淡地说:“真到了难以了结的时候,我肯定会告诉皇兄。不过现在还没那么严重,没必要为了这些小事麻烦他。” 但此后再没出什么大状况,就这样一天天地,日子也很快过去。 冬尽春来,明月楼笙歌如旧,再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动静,我几乎都快要把那次行刺忘记了。 立春以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春耕。往年在这段时间,陛下一定会前往京畿的郊野,亲自推磨犁田,借此来鼓励农人耕作生产。但是岁月催人老,陛下到底也渐渐年高,直到今年,这件事就被完全交到了李承祁身上。 |
起初我还是很高兴的,因为这意味着李承祁要离宫很久,我则有机会成为脱笼之鹄,展翅高飞,飞向自由。然而我的心情紧接着就急转直下,我很快听说,李承祁此次出行也会把我带上。 这可不同于上次我们偷偷出去狩猎,这次的行程一听就是那种又苦又累,吃力还不讨好的,所以我根本不愿意去。 临行那天,月姑姑一大早就来叫我,而我只是背对着她躺在床上,一声也不应。月姑姑几十年恪守着宫规,所以并不敢以下犯上硬拉我起来,好言规劝了一回,见我不理不睬的,也只能在一旁叹气。我暗自打定了主意,今天谁叫我我都不会起来!于是又往里挪了挪,把被子裹上肩头。 但是没过一会,我又听见阵脚步声,仿佛是李承祁站在门口问:“仪仗都要出发了,觉明还没收拾好?” 然后一个小宫女答:“回殿下的话,九王爷还没有起床。” “......” 接着听见脚步声朝内室走来,我一个挺身坐起来,赶紧裹了被子缩去床角。李承祁不可思议般地看着我:“你怎么搞的?” 我也神经兮兮地看着他:“这大清早的,你......你想干嘛!” “赶紧起来。” “我不去,我不想去!” “不想去也得去!” 我不耐烦了:“为什么啊,这里面又没我什么事,干嘛非要我一起跟着......” “当然是带你去亲近一下大自然。” “鬼话!我从小就是在大自然的怀抱里长大的,现在已经不用再亲近了!倒是你,你还是好好去体验一回艰苦生活吧。” 李承祁笑了一下,又说:“留你一个人在宫里,谁知道你又会干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事。” “我什么时候无法无天了!” “你现在就很无法无天!” 我和李承祁又吵了半天,依旧难分胜负,最后还是被他用暴力强行解决。我一路上都不大高兴,车马晃荡了快一整天,终于来到京郊的渭水边上。 有别于秋风落叶满长安——此时冬日已尽,渭水边春寒犹在,柳芽初新,仿佛轻易都能嗅到那种勃勃的生气,沁润在每一寸软泥里,却又应和着春风蠢蠢欲动。 我看见李承祁懒懒地从辇车上下来。他手里拿着柄折扇,四处走了走,连声感叹:“到底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他难得一见地穿了常服,襟领袖口处,一概没有那些贵重繁杂的蛇蟒图纹,反倒令我很不习惯。这样缓带轻裘,腰坠白玉,连眉宇间的勾心算计都渐渐褪淡了,直透出一股漫不经心的散淡来。 他的这个模样倒是没那么招人厌烦,甚至......还挺耐看的。 只可惜好景也不长。 |
整个事情的起因倒很简单。 因为长安一向比别处回暖得晚些,时维三月,就如同一个“春”字刚写了起头的三笔,到处都是“浅草才能没马蹄”的景象。我和李承祁趁兴,就又在一起赛了回马,胜负还没比出来,却被几个侍卫给拦下来了。 我有些扫兴,翻身从马背上下来,紧接着就看见何信从大营的方向走过来。 他身穿轻甲,将马鞭递给随侍,屈膝向李承祁回禀:“殿下,张太傅的车马才刚到了,正说要求见殿下。” 张太傅在朝廷中资历极高,是个连陛下都敬他三分的老儒。我其实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他的名字,因为据说李承祁总共有六位太傅,只有张太傅这一位是他完全不敢得罪的,这回看来果不其然......李承祁一听到这话就皱起眉头,何信顿了顿,声音也微微低下去:“太傅听闻殿下一到行营,万事还没有布置妥当,就独自甩开侍从骑行去了渭水边上,脸色立时便不好了。” 李承祁一面气道:“是谁这么多嘴,这么点事情也掖藏不下......”一面提转了缰绳,怏怏地回去行营。 那位张太傅早就在帐子里侯着了,一见李承祁从外面进来,作势就要跪下去。但李承祁哪感受他的礼啊,忙赶去扶将起来,恭恭敬敬地说:“令太傅久侯了。” 我跟着也走进帐中,然后发现,里面除去白须白发的张太傅,还有一个相貌颇稳重的中年男子,仿佛正是传说中的卫大人。因为李承祁最近总是见他,我下意识就多看了几眼,可没想这个卫大人也正恰好在看我。我和他们并不相熟,只觉得不自在,所以一句话也没说,就径直挑了个软垫坐下了。 而那边张太傅还在垂绅正笏,面色忧忡,从一位储君的行止规范一直谈到江山社稷的太平安稳,好像就觉得,但凡李承祁独自去了哪里就一定会出事。一旦出事,即使是再小的一点意外,则都属于对自己身份和责任的极度懈怠。 张太傅一直滔滔不绝,我在旁边早就听得有些就不耐烦了,更要命的是,李承祁由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简直就像个垂手听训的小孩子......那种感觉真是无可言述。 如果搁在从前我听到这事,说不定还会拍手称快,再要幸灾乐祸几句。可如今吧,许是习惯了李承祁的颐指气使,一旦看见他在别人面前忍气吞声,我我我、我居然觉得很是......忿忿不平? 就如陛下是天子,李承祁是天子的儿子,所以李承祁是上天的孙子。既然都和上天是一家,为什么群臣对陛下那么宽容,反而对李承祁却总是这般苛责呢? 我又憋着听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了,出声反驳道:“这样张口江山闭口社稷的,真真是危言耸听。” 此话一出,整个营帐都安静下来。张太傅长眉深皱,脸上的褶子都聚在一起,极其不满地转望向我。 我满不在乎道:“太傅既然都知道皇兄是堂堂储君,那我且问太傅,莫说区区渭水,就算放眼长城内外,有哪一寸土哪一尺地,是皇兄他不能去的?太傅还是循礼之人,更该知晓君臣有别,我从没听说过哪一个臣子是可以如此咄咄逼人的,难道如此不罢不休,就是太傅所谓的克己复礼么?” 张太傅可能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没碰到过敢这样驳他的人了,所以回骂技巧十分生疏,“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我大为不屑,学舌道:“我、我......我,太傅想说什么?” 我正得意着,没想到李承祁从后面踹了我一脚。他颇有几分生气地说:“没规没矩的,好好跟太傅道歉。” |
我愣了一会,抬头看了眼李承祁,再又去看张太傅,只见他摔手一“哼”,端着袖子就侧过脸去。 李承祁微微抬颐,只道:“去。” 我愈发委屈了,说:“太傅不就是倚老卖老么,我说错什么了?我为什么要道歉!” 李承祁眉头皱得愈深,说道:“你还真是三天不挨打,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我说:“我姓李,是你的弟弟,我一心替你说话这也有错?” 李承祁再要说什么,但我已经冷冷白了他一眼,一摔门帘就出去了。身后还传来卫大人的声音,仿佛在缓缓劝说:“殿下息怒,九王爷还小,殿下待王爷也太过严厉了些......” 我心中愈发烦躁,转身就翻上马背。这时一个侍卫从旁边匆匆跑来,问我道:“请问王爷,这是要去哪?” 我道:“我想去哪就去哪,你管得着吗?” 侍卫一时语塞,又忙解释:“河道边还没有清场驻兵,王爷倘若独往,着实不妥,还求王爷告知,到底是要前去何处,属下好歹派些人跟着。” 他这话本来是一派好心,但我正在气头上,哪里又听得进去,只觉得逢人都在与我作对。我并没有理会,提了提缰绳就往前走,却又被那侍卫赶着拦住。 “王爷......” 我彻底不耐烦了,呵斥道:“松手!” 那侍卫只是拽着缰绳不肯松,我抬手一鞭子就抽在他胳膊上。侍卫吃痛,五指一松,手臂立马缩了回去。我又轻轻一夹马腹,接着就绝尘而去。 |
天色微微向晚,我本来也漫无目的,所以到最后干脆松开疆绳,任由马儿在土坡上闲闲地踏步。 我整个人都松快下来,骑到一片竹林边,渐渐地又有些饿。可我又不想现在就回大营,因为一回去啊,准又要受李承祁的气了。 我提疆下马,寻了个粗壮的树桩,背靠着坐下。我望着那一寸寸暗下去的天,不禁又想起师父。如果师父还在,他可绝不会像李承祁那样不讲道理,师父从来都不会对我发火。 我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感到有些困倦,忽然听见远处隐隐约约,似是传来极为清越的歌声。仔细辨去,唱的正是《子夜吴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那曲调熟悉极了,就仿佛一只灵巧的青鸟飞越蓬山,不远千里万里,渺渺而来。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听见这首曲子,我大大地好奇起来,不由循声摸索过去。正值空气干净,月光明亮,我手里牵着马,沿着竹林慢慢往深处走。歌声一直萦绕在耳畔,夜幕彻底沉下来,我仿佛看见在一个深秋的夜晚,妻子泣不成声,目送自己行将远征的丈夫。整个行军的队伍没有一丝杂音,只闻铁蹄铮铮,车轮辘辘。将士们踏着一路的月色向西向北,那旌旗被秋风吹卷得呼呼作响。 歌声还在继续:“明朝驿使发,一夜絮征袍。素手抽针冷,那堪把剪刀。裁缝寄远道,几日到临洮?几日到临洮......”一直到了末句,声音越来越低,时断时续,仿佛将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我记得幼习文字的时候,就曾在书里读过《子夜歌》的由来,是谓“晋有女子,名子夜,造此声,声过哀苦。” 大概一二十年前,本朝曾与突厥鏖战不休,当时许多新妇一夜之间就或丧夫丧父,因此前人的这首《子夜吴歌》,从那时开始,就被无数乐师谱曲传唱。我在宫里也听过许多名姬唱这首歌,有的和着琵琶,有的和着胡琴,甚至还有的用箜篌、小阮......美则美矣,可今次看来,竟都不如此间清唱来的怡情动人。 我急切地走过去,想要一窥吟唱之人的容貌,转过山石树木,只见一条清溪自上游淙淙而下,深褐色的捣衣砧被仓促留弃在水边,却杳无人迹。 连歌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我连忙转身,四处探寻。可是四野茫茫,草木错落,哪里还找得见半个人影。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一件极宝贝的东西被人硬生生夺了去。 春寒料峭,这时马儿在旁边打了个响鼻,我伸手轻轻抚着它的鬃毛,只觉得如梦初醒,失魂落魄。 马儿抖了抖身子,仿佛能知道我的心事,它半垂下头,继而整个身子都趴在地上。我也干脆坐下去,头靠在马背上,直愣愣地盯着满天的繁星。 不知又过了多久,远处忽而晃动着几星火光,我眯眼看过去,那些人的装束似像是大营里的亲兵。我也没着意避开,只闭上眼睛,听着那些脚步声越走越近。 终于有个人走到我身边了,低声探问道:“王爷......九王爷?” 我无精打采:“做什么?” 那人顿了顿,说:“天色已太晚了,请王爷随属下回营地去吧,太子殿下担心得要紧。” 我嗤了一声,睁开眼坐起来,冷冷地道:“他还会担心我?真真是天下第一桩奇闻。” 那人不敢接话,只是支吾。不过我又有什么法子呢,回回如此,最终还是只能被李承祁欺负。 我骑马回到营地,大多帐子里都已经灭了灯,唯独主帐外面燃着几个火堆,旁边还围了一圈侍卫。 我不由快步走过去,其中一个领头的看见我,便转身吩咐:“九王爷已经回来了,传杖去。” 我吓得一个激灵,连退了两步,本来还以为是要打我,结果却见两个人架着另一个穿轻甲的,直接从我面前走过去。我晃了晃脑袋,立刻又转头去多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们要打的也不是别人,正是白天赶来拦我的那个侍卫。 这人也太惨了吧,白天被我迁怒,晚上还要受我牵连...... 我眼见他的甲衣被强行褪下,接着又有人搬来长凳和木杖,终于忍不住了,走过去说:“住手住手,你们干嘛啊,怎么这样欺负人......”却被另外从旁拦住。只听见领头的说:“王爷恕罪,属下也不过奉命行事。” “他犯了什么错,你们要这样打他?” “此人不务本职,敷衍塞责,没能劝阻王爷独行犯险。” “我是独行,但何曾犯险了,你少在这里睁眼说瞎话。” “属下不敢。” “不敢你还要打他?” “属下——” “又是奉命行事是吧?”我简直懒得和他啰嗦,只对那些拿着木杖的人说:“你们从此刻起,奉九王的命,谁也不准动手!”我又看向那个领头的人:“你跟我进帐里去。” 我一手掀开帘布,朝右边望去,见李承祁也还没睡,披了一件外裳,正歪着在看书。 我走过去说:“皇兄......”我还没讲到下面的话,李承祁却淡淡开口:“你们如今反了天了,可是以后无论听见谁的话,都准备奉成圣旨,照做不误?” 那侍卫吓得早跪下去:“属下不敢。” 李承祁道:“那还在这里杵着。” 侍卫连声称“是”,立马就要出去,我眼疾手快地拽住他衣领:“你等等。” 李承祁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抬眼问身边伺候的人:“外面那个,原本是要杖多少?” “回殿下,原本是杖二十。” “杖四十去。” 我终于耐不住了,跪下去说:“皇兄,你这是什么道理,明明是我非要一个人出去的,那个侍卫拦也拦了,还能有什么办法......你要打也应该打我,你拿他撒什么气呢?” 李承祁未置可否,先笑了笑,抬眼看向我道:“你说的不错,要打也该打你,何苦要牵累到无辜之人。” |
“我......我......”我真是哑口无言。 李承祁看着我的表情,微微挑眉,“你不愿意?那也行。”他仿佛完全无所谓一般,转脸对下人说:“还是照原来的,出去传杖吧。” 我闭着眼睛,赶忙说:“打我吧,要打......要打就打我吧......” 李承祁轻笑起来:“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非要打你。” 我再不吭声了,李承祁正一正颜色,又吩咐下人:“没听见九王的话么,去把板子拿进来。” 一个人应声出去,另一个人又问:“请问殿下,帐外那个侍卫要如何发落?” “给他松绑,叫他去休息吧。” 我这才松了口气,但是紧接着就看见两个小卒,各执木杖从外面进来。这阵势也太吓人了,我呼吸声情不自禁地重起来,可是周围站的都是下人,我只得纹丝不动地跪着,万万不能表现出怯色。 李承祁重新拿起书,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说:“还等什么?” 此刻帐里就数一位公公最为年长,他劝说道:“这些都是军中的刑具,用来责打小王爷,只怕不甚妥当,万一日后太后娘娘怪罪下来......” 这简直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我十指紧攥,结果只听见李承祁漫不经心地说:“不妥是有些不妥,但九王不都说了,要代人受过,你们就连这点成人之美也不肯做?”他低头看着书,又翻了一页,随口问我:“觉明再说一遍,此番可是你自请要受罚的?” “......是。” “都听清楚了?”李承祁甚满意地抬头,目光闲闲扫视了一圈,接着就有两个小卒过来,一左一右地站在我两侧。我绷紧了身子,但听见“啪”一声响,还是被打得往前一倾。这板子太重了,我感觉身后僵了一下,然后一种灼痛立马从皮肤下钻出来。 我腰间止不住地往下弯了弯,双手撑住膝盖,紧接着就又挨了一下。整个帐子里都没人吭气,我只能听见自己喉咙里卡住的呼吸声。 “啪!啪!啪!” 我臂肘一软,再次向前一倾。此时我完全没什么高尚的想法了,甚至还很希望把那个侍卫拽回来替我分担一些。 “啪!” 我禁不住仰起头,身体有点控制不住地抖起来。 “啪!” “呃......哎哟......”我彻底不行了,手捂在身后哽咽起来,艰涩地道:“皇兄......” 李承祁仍看着那一页书,问下人:“打多少了?” “回殿下,小王爷已经挨了七杖了。” “哦,”他抬头看我一眼,说:“你听听,四分之一还没到呢。” |
可我事前哪知道军杖这么难捱啊,仍是捂着身后不肯松,那小卒便上来要反按我的胳膊。公公在一旁喝道:“不得无理!”李承祁只是摆一摆手,对小卒说:“按着你们的规矩来。” 我突然感到腕上一阵酸胀,想是被他们用牛筋捆了双手,再接着就无法动弹。又有一个人来按住我的肩膀,我便连躲闪都不能了。 “啪!”板子砸下来,循环反复都是同一个地方,我疼得咬下牙去,指尖一阵阵发抖。 “啪!啪!”我也没心思记数了,完全不知道打了多少,只觉得汗流了整个前额后背,身后实如火灼,难以忍受。因为当着太多人的面,我一直连声都没怎么吭,最后胸口那儿越来越堵,仿佛硬生生地塞了把碎石子进去。 我脑子也沉得厉害,那些侍卫不知为什么,忽然停了手,一边还慢慢松开我的肩膀。 我一时失力,只是垂头望着地上,又听见身边有人在小声地询问:“太子殿下......” 李承祁道:“还剩多少?” 那人似答了个数,我也没怎么听清。再接着手腕也被人松开,我感到背后透进一整凉风,帐里许多人都安静地退了出去。 我喘了几口气,抬头看李承祁。他仍是在看着同一页书,也不知道他看书的速度怎么那么慢......那究竟是本什么书?有那么好看?他一门心思都在书上,他怎么就不看看我呢......我感觉心里憋得厉害,恰值帐中也没旁人了,喉咙里松了口气,突然就哽咽起来。 这样一来就畅快了许多,所以我渐渐不再憋着,攥起袖口,断断续续地啜泣不已。 帐中无比安静,安静得只闻我的啜泣声。 可是哭了半天也没人搭理我。 我咳嗽几声,终究无趣,只能又一点点地收了眼泪。我有点气恼地望向李承祁,他居然仍在低头看书。我挣扎着就要起身,李承祁头也不抬,只说道:“跪着。” 我眼圈一下又热了,“你是不是就是看我不顺眼?”我气愤道:“不顺眼你早说啊,何苦人前装着待我好,人后又像这样百般刁难?我又不是非要赖着你不可,我一个人在青城山,还不是照样好好的......” |
李承祁终于把目光从书上移开,不急不缓地说:“打也是你自讨的,四十杖才挨了一半,你倒委屈起来了。” “你少胡说八道!”我冷笑:“别以为每个人都是傻子,你还不就是因为张太傅那件事。”我抬头看向李承祁,气得闷哼一声:“那件事,我明明是为你好,要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要是早知道,你看我以后还会不会再帮你!” 李承祁拉了拉披风,说:“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打你难道不也是为你好。” “谁要你整天打我来为我好啊!”我更加气愤了:“这些杖责都没落在你身上,你自然不知道有多疼!” 李承祁斜睨了我一眼:“亏你还知道这个道理。张太傅是我的恩师,你对他那般出言不逊,怎就不想一想,如此作为到底是会为我好,还是会令我踞炉炭上?”他说着站起身,有些疲乏地走过来,一面在四下里找着什么东西。我就知道李承祁肯定还要打我......多大点事啊,他一定要像这样斤斤计较,得亏这营帐只作临时一用,里面的陈设比之宫中简陋太多,基本上什么多余的摆件也没有。 “早说过谨言慎行,我的话从来都当作耳旁风吧。”李承祁从墙上的箭囊里抽了支箭,用短刀削去两头,又对我说:“你知不知道,我明早还有多少事情,少祸害我些就这么难?” 我分辨道:“我就算出言不逊,张太傅要记仇也是我记在我身上,我哪里就祸害你了!” “小王爷,你自回京就住在东宫,你做错了事情,谁不会觉得是我这个兄长疏于管教?” 我着急地说:“那你过你的,我过我的,我们两个分道扬镳岂不更好?就像这次亲耕,我明明一点都不想来,你却非让我跟着,倘若我不来,这一档子事就都没有了,你也好我也好,何乐而不为?” 李承祁只是看了我一眼,也不接话,面无表情地说:“手。” 我真是气馁,我都已经这样说了,他居然还是要打我?我满不情愿地把手伸出去,听见“嗖”一声响,那半支箭就狠狠地抽打下来。我咬紧了牙关,手虽然没有缩回去,但还是忍不住地蜷握起来。再松开时,就见掌心上已经肿起了一道清晰的印痕。 这样打二十下,简直和挨军杖没什么区别吧......我畏缩不已,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李承祁敲了敲我手背,有些不耐烦地说:“伸平。” 我只能低着头,再一次摊开双手。 “嗖——啪!”这样的声音连响了五下,我便连跪都跪不住了,见李承祁稍一停顿,立马就把手收回去。我感觉心里都疼得发痒,右手紧紧揪着胸口处的衣料,鼻子又忍不住酸起来。我断续地说:“皇兄,我知错了......我知道错了......” 李承祁沉默不言,也不催促,也不首肯,反正就像是说什么都要把那二十下打完一样。我简直怕了他了,哆哆嗦嗦又把手伸出去,李承祁看着我红肿的掌心,反倒不再动手。他甚至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皱眉道:“觉明,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
我只是听着,什么话也没说,李承祁叹了口气站起来,我下意识地就往后一躲。他看了眼手里的箭支,然后也把它扔在地上。 我仍旧微微发抖,满是惶惑地望着他。李承祁来回走了两步,对我说:“觉明,你究竟还要过多久,才能真正把我当作兄长?你明不明白,我和你一母同胞,你又一向住在东宫,在那些外臣眼里,我们早就是一体的了。他们从前如何对我百般挑剔,往后就也会如何对你。” 说到这里,李承祁停顿了一会,眼底储着说不出的情感,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却又仿佛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只能深深地望着我。他按了按我的肩,声音也跟着轻缓下来:“从前我大多冷落你,旁人也不会放太多心思在你身上。但如今时境不同,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率性而为,这不单是为我,觉明,就像那次在明月楼......”李承祁微微咳嗽,连眸色也变得黯淡了一些:“你不像我,不需要去娶一个又一个并不喜欢的女子,你能遇见倾心之人,这是再好不过的事。纵然她是舞姬,是歌女,是个毫无门楣的平头百姓,这都无伤大雅,但是,你不能去招惹一个跟齐王代王纠缠不清的人。整个朝堂那么多双眼睛,没有一个不是其欲逐逐盯着我的储位的。我恐怕哪一天疏于查漏,反而累及到你......你要收敛一些,要学会保全自己。” 我被李承祁端着下巴,所以不得不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一字一句听完了这整段话,更加觉得恍惚,因为在记忆里,李承祁似乎从来没同我这样正而八经地讲过道理。 他居然也是个会讲道理的人......我暗自揉了揉手心,更加不知该如何开口。李承祁皱了皱眉,终于道:“哑巴了?平日和我顶嘴怎么不见你这个样子。” 我这下知道该如何开口了:“你才哑巴了!”我不屑一顾地道:“你跟我说这些,不就是怕我回京以后去跟太后告状吗?你以为有这些话,我就不会记恨你了?你想得倒好......” 李承点了点头,淡淡道:“还有十四下,原都想免了。” 我一见他又从地上拾起箭来,赶忙道:“我我开玩笑的......” “我可没有在同你说笑。”李承祁道:“还像这般口无遮拦,可见我是又白费口舌。” 他作势就又要抽我,我缩脖抱脑地喊出声:“哥,哥哥哥,我听进去了,我全都听进去了!” 半天没有动静,我才怯怯地睁开眼。 原来李承祁只是吓唬我...... 他微微打了个哈欠,说:“我叫下人进来帮你收拾一下?” 那多丢脸啊,我说:“不用了。” “还是收拾一下。” “不用了......” “你裤子上都沾血了,不换件衣裳怎么睡?” “......?” 我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更加难以置信地望着李承祁。李承祁道:“我又没挨过军杖,哪知道那个那么厉害,还不怪你,疼了也不会吭一声。” 我简直要被气死了,他这个人,完完全全就是两面三刀奸诈无极! 不过后来我还是换了衣裳,随行的太医又给我上了些药,叮嘱我多加休息。可我辗转反侧的,疼得根本睡不着。李承祁和我住在同一个营帐,幸亏他也失眠了。我们两个背对背躺在床上,过了好半天,才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 |
这儿和宫中大不一样,宫里即便是晚上,那些拐弯抹角的地方也总点着明灯,光线时不时就会透进来。而这儿一入夜,士卒扑灭了靠近营帐的篝火,就真的是满目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睁眼和闭眼都没什么区别,我只能听见自己和李承祁的声音,时有时无,昏昏欲睡的……我问:“那一年你几岁?”“四岁吧……四岁还是五岁。”“那当上太子是什么感觉啊?”“没什么感觉,那时候我才多大一点……” “这也太不公平了,世上那么多好事,怎么就全叫你给占尽了......” 我打了个哈欠:“我四五岁的时候,都还不知道在青城山干嘛呢。” 李承祁笑了一声,说:“我记得原来问你,你不是自己说着'才不要当太子'的吗?“ “有这回事?” “有啊,那一次在西郊,离这里也不远,我们不是遇上了刺客,你当时还边哭边说——” “哦我想起来了。”我立马打断他。 “你当时还边哭边说——” “我困了,睡觉吧。“ “你当时说——“ “喂,你的太傅没教过你吗?”我坐起来瞪了他一眼:“食不言寝不语,睡觉!”我气急败坏地往里一挪,结果一不小心,屁股又碰到了床板,不禁疼得呲牙咧嘴。我其实还是不困,但是又完全不想再和李承祁说话了......后来又气又疼,又疼又气,气着气着反倒睡着了。 好巧不巧,我又梦到了和李承祁一起去狩猎的那个夜晚。 所有的街铺都已经闭门歇业,天空上但见明月,泠泠高悬。我骑着马往城外走,不过这次只有我一个人,连李承祁也不在旁边。我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两旁都弥漫着很浓的雾,什么也看不清。我总觉得身后有人在注视着我,所以就不断地回头,可是长街上空荡荡的,分明一个人也没有。夜风呼呼地吹着,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了……我始终都没有看清那个注视着我的面孔,就只身走进了眼前一片浓浓的迷雾,最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中间好像又还发生了许多事,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我只是觉得怅然若失,眨了眨眼睛,才发现居然连眼眶都是湿的。这、这……该不会是昨晚做梦都做哭了吧……我惊骇不已,又怕被李承祁听见了,他肯定要笑话我。 我抹了抹眼睛,着急地转过身,结果发现李承祁并不在床上。我再往帐外瞧去,原来外面早已经大亮了。 那样一瞬间的错落感,竟然让人有些恍惚。仿佛黄粱一梦,竟不能辨别哪个是假,哪个又是真的。 |
我摇了摇头,不再纠结那个子虚乌有的梦境,接着就又听人说,太子这几天都无比繁忙。 因为祖宗的规矩是亲耕之前还要祭天,李承祁要亲自射下几头野鹿,再由人制成贡品供于祭坛,以此来祈求这一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这里面的仪式不胜繁杂,反正我是听得云里雾里,而李承祁也基本整日都不在营地。 我实在是无聊,小师弟不在,四儿不在,就连月姑姑都没有跟着。我又不方便骑马,就只能每日在营地周围晃来晃去。这里离京城还有些远,目力可及之处全是成片的村落,因为农忙也快要开始了,家家户户都忙于开田犁地。但这些对我来说并不新鲜,我早在青城山的时候就已经见惯了。青城山虽然不种小麦,但到了三月份,天气不断回暖,山人也会陆续开始采摘茶叶。每年的这个时候,青城山一眼望去全是碧色,轻风拂过山峦,那些茶叶则如细浪翻涌,簌簌成音。师父就最喜欢这个时候的春茶,叶色苍绿匀润,回味甘洌。 我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坐在条野路边发呆了,终于有一天,忽然听远处传来隐隐的车轮声。 我好奇地望过去,只见弯道的尽处显现出一骑车马的轮廓,朝我这边越行越近。我不由站起身,看着那车马缓缓而来,最后竟在我身前停下了。 车里下来一个人,朝我客气地行礼:“下官见过九王爷。” 我迟疑了片刻,才回礼道:“卫大人。” 因为陛下并没有特准我上朝听政,所以朝中认识我的官员并不多,而像卫见仁这样,对我毕恭毕敬的,就愈发屈指可数了。不过与他也只有一面之缘,所以我并没料到卫见仁会特意停车下马。我问道:“大人风尘仆仆,不知此行是从何而来?” 卫见仁道:“家仆年前从苏州寻得一块石头,质地样貌都甚为难得,可谁知一路上过于耽搁,竟拖延到如今才辗转运来。下官心急,这才忙里偷闲,特意赶去把那石头接回来了。” 虽然师父从前完全没教我什么经世致用的本事,但有些七七八八的门道,师父却无比精通。我听卫见仁这样说,倒觉得有趣,看了一眼他马车,问道:“不知小王今日可有这个眼福?” “王爷客气了。”卫见仁一面应着,一面命人掀开后面的车帘。我跟着走过去,只见车里面立着一块玉色大石,纹理明晰,光泽均匀,又拿漆黑了的檀木作底,当真令人眼前一亮。我不禁赞叹道:“卫大人风雅,果然是上佳的物事。”我又问:“不知大人打算将这石头作何处用?” 卫见仁在一旁陪了回笑,说道:“下月是太子殿下的寿辰,下官思来想去,预将此物作为贺礼。” 我愣了一愣,表情旋即便有些不自然。 我完全都忘记快要到李承祁的生辰了,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准备,这可如何是好啊……我半天都没有说话,卫见仁看着我的表情,脸色也变了一变。他咳嗽了两声,对我道:“下官愚钝,还请王爷恕罪。” ……啊?什么愚钝,什么恕罪?我十分不解地看着他,卫见仁却不知为什么,反而避讳起我的目光来。他低声道:“下官愚钝。这块玉石原本难得,倘若投王爷的眼缘,下官再另择贺礼献与太子殿下,却也无妨。” 我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语塞。 他是想把这块石头转送给我咯? 我又将那玉石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道,说实话,心里还的确挺痒痒的。这样的石质,无论打作砚台、水盂,哪怕是单单用来做摆件,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啊……可我又舔舔嘴唇,犹豫地摇了摇头,还是说:“这既然是卫大人择与皇兄的贺礼,我怎么好半路截去呢。” 卫见仁笑道:“王爷放心,此物原也不值什么,只胜在近年少见。王爷若是喜欢,下官只命人悄悄送去王爷的居处,无需过档,也并无妨碍。” |
我不知道这位卫大人是否看过一出戏,戏名叫做《凤仪亭》,讲的是东汉末年,司徒王允先将自己的舞姬貂蝉许配给吕布,后又将她献给董卓。吕、董的关系因此受到挑拨,两个人大生龃龉,以至于后来在凤仪亭大打出手,兵戎相见……以此类推,倘若把这块玉石比作貂蝉,我和李承祁为了它在东宫大打出手,其结果其实也不难预料,绝对是我赔了夫人又折兵,搞不好还会挨一顿打……我才没那么蠢呢。 我于是对卫见仁道:“大人盛情难却,但这块玉石既是献与皇兄的贺礼,想必也是大人着实费心,依照皇兄的喜好择选而来的。自古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这既然是皇兄的爱物,小王断不敢徒生觊觎之心。” 卫见仁微微颔首,颇有些意外地看着我,倒也不再强求。 俗话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此番嘴上虽然做了个君子,可心里还是有些耿耿于怀,有点像一口豌豆黄都送到嘴边了,却又平白被人抢去了一样。我懒懒地走回营地,因为大多数士卒都随行为李承祁护驾去了,此刻这行营倒显得空荡荡的。 我信步走去马棚边,木栅栏外只守了一个侍卫,我也没太在意,径直就走了进去。那里面置着长长一条马槽,马槽后却只拴了一黑一红两匹马。红色那匹是我的,我给它取名叫“枣仁”。 我从马槽的另一头拨了些草料过去,枣仁在地上蹭了蹭蹄子,才懒懒散散地凑过来。不过它还没吃几口,李承祁的那匹黑马听见了动静,就也伸着脖子凑过来。它可比我的枣仁要壮实多了,舌头一卷,好大一把草料都被它抢了过去。我生气地道:“喂,你怎么这样霸道啊,你看看你,都已经长得这么壮了,怎么还看见什么都要抢!” 可那黑马不仅不理我,还鼻孔朝天冲我“咕噜”直叫。我气得把所有草料都堆去它面前:“给你吃,这些全都给你吃!”谁知那马默默往后退了两步,偏又不吭声了,只睁着两颗乌黑的眼珠,有些怯怯地盯着我。 我反瞪了它一眼,这才觉得微微消气。我右手慢慢地扒开草料,又缓声对那黑马说:“你看看,枣仁要比你瘦多了,它平时又抢不过你,你也要让着它些才是啊。” 黑马埋下头,又兀自扭了扭脖子,不过我觉得,它肯定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到了晚上的时候,李承祁特地回来得比前几日都早,他问我:“明日要去祭天,这中间还能狩猎,你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我郁郁寡欢的,所以也没怎么理他:“没意思,我才不去呢。“ 李承祁不明就里,但也被我弄得有些扫兴了。我们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已是中午了。 我随便吃了点东西,忽然觉得帐外吵吵嚷嚷的,混杂着许多人声和马蹄声,反而什么也听不清楚。我有点好奇地走出去,发现大队人马都在这时候突然回营了,我朝人群簇拥的方向望去,只见李承祁穿着一身轻甲,远远地从马背上下来。不过他并没有往我这边来,而是去了另一个专门议事的营帐。他身后又还跟着许多朝廷官员,我觉得可能是有什么非同小可的事,想要找人问个明白,可放眼望去,所有士卒都是严阵以待的模样,没有一个人在说话。 我更加不解了,就近拽来一个人,偷偷地问:“诶,你可知道……” 我话音未落,那人倒先笑了起来:“九王爷?属下见过王爷!“ 我先是一惊,着意又看了那人一眼,才认出他就是那天差点因我受罚的侍卫。我笑道:“怎么是你。” 我原还担心问不出什么所以然,这下看来就更好办了。我问他:“皇兄怎么这时候就回营了?可是路上发生了什么?” 那侍卫收敛了几分辞色:“不瞒王爷。”他又偷偷朝主帐那边望了几眼,这才把我拉去一旁,低声道:“今日狩猎,原都是计划好的,太子殿下从西郊策马前往天坛,沿路还会有百姓围观叩拜。可谁知走到半途,殿下的马忽然发起狂来,双目赤红,嘶鸣不已,还差点踢伤了几个沿路的百姓。” 我心下大惊,因为皇兄的那匹马可是百里挑一的坐骑,听说还是从西域进贡的,从小养在身边,一向最通灵性了。那侍卫也叹了口气,才继续道:“也幸亏是太子爷骑术精妙,不然的话,无论是伤了百姓,还是伤了太子爷自己,那还不都得闹得满城风雨。” 我也不禁点头,正还唏嘘不已时,身后倒另外走来一个侍卫。他身穿银色的盔甲,走路时甲片铮铮相碰,显然品阶要比眼前这个更高一些,估计都是李承祁近身的亲兵了。 他拱手对我行了个礼,而后道:“九王爷,太子殿下叫您往主帐去一趟。“ “叫我?现……现在吗?“ “是。“ “叫我去做什么?” “属下不知。” ……这回轮可到我不明就里了。我跟着那个侍卫,半信半疑地走过去,才一到主帐外,就有人在一旁掀开帘子。我有些犹豫地停下脚步,只见李承祁坐在上方,何信则跪在下首,两边很站了一些官员,不过个个都是凝神屏气的。 李承祁听见动静,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你来,为兄有话问你。” 那声音倒还平静,也听不什么端倪。可等我一走进去,所有人的目光就像蛛网一样,全都细细密密地铺盖在我身上。 |
手痒,还想写一小段.... 还有人没睡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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