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网 购物 网址 万年历 小说 | 三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佛经: 故事 佛经 佛经精华 心经 金刚经 楞伽经 南怀瑾 星云法师 弘一大师 名人学佛 佛教知识 标签
名著: 古典 现代 外国 儿童 武侠 传记 励志 诗词 故事 杂谈 道德经讲解 词句大全 词句标签 哲理句子
网络: 舞文弄墨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潇湘溪苑 瓶邪 原创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耽美 师生 内向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教育信息 历史人文 明星艺术 人物音乐 影视娱乐 游戏动漫 | 穿越 校园 武侠 言情 玄幻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首页 -> 潇湘溪苑 -> 【原创】三家轶闻辑录 -> 正文阅读

[潇湘溪苑]【原创】三家轶闻辑录[第5页]

作者:陆离觥筹
首页 上一页[4] 本页[5] 下一页[6] 尾页[11]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人发(3)
商承弼布下了天罗地网,只待楚衣轻一有异动立刻将晋楚的三位“质子”一网打尽。楚衣轻自知双拳难敌四手,即便自己武功再高,今日恐怕也只能落一个力竭而死的下场,旁的倒也罢了,只是他已想好了如何修整轮椅,添上机括暗器,补枢椽事情双腿的不足,只可惜,来不及为几个弟弟做些什么——他心中打定了主意力战到底,便也不惧任何威胁,孑然一人,迎风飒立,幕离飘动间,竟有几分看破了生死的洒脱与淡然。
商承弼看了他一眼,“朕可以不杀你。”
楚衣轻懒得比手势,直接内力传音,“你若杀了枢柾枢椽,与重华已是死仇,杀不杀我,都不紧要了。”
商承弼站在他对面,定定看着他,一挥手臂,第一排弓箭手纷纷引弓拉弦,百箭齐发。
商承弼的手臂刚刚扬起,楚衣轻已凭风而动,箭矢如雨,每一根都射向他必救之处,平地之上,他却像一只掠水的燕子,竟能贴着身子滑翔,衣袂飞动间,飞动的羽箭被一股极柔和的真力打落,箭落之时一浪接着一浪,形成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水圈,待波澜渐平,楚衣轻已经立在了最南边屋顶上。
众人刚刚捕捉到他影子,却突然看到最外围的箭手自东向西,手中长弓依次落在地上。楚衣轻却已替代了最南端的弓弩手,操着连珠弩,对准了商承弼。
他起势,避箭,还击,强攻,行动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众人并不觉得他动作如何快,可那疾飞的乱箭,环伺的甲兵就是追他不到,至于说到他是如何令训练有素的銮禁卫一夕之间就强弓脱手,人人亲眼所见,却是人人不明所以,衣轻步步不生尘,直到今日,才算真的见识了什么叫绝世轻功。
商承弼被他用连珠弩指着,这巨弩射程极远,一箭五发,相当霸道,可他却丝毫不以为意,轻轻拊掌,“微步凌波,矫若游龙,佩服。”
楚衣轻强兵在手却无心自得,商承弼可以天下之力对己一人,纵然武功再强,又能如何。
果然,商承弼毫无惧色,“朕便站在这里,你倒发箭试试看。”他说了这一句,立刻指着东边厢房,“楚公子轻功冠绝天下,朕不怪你们无能,难道如今竟连一个瞎子,一个瘫子也追不到?”他们不必追,商承弼虽是让晋枢柾晋枢椽养病,但是却将二人囚禁在东厢下的密室里,只能进,不能出,否则,这么大的动静,晋枢柾和晋枢椽早出来了。
楚衣轻五内如焚你,一震衣袖,立刻飞向东边,拦在厢房门口,商承弼放声长笑,“朕要是你,已有连珠弩在手,射不射得中,先射三箭再说。”
楚衣轻只在众兵逼迫中死死守在门口。
商承弼挥手,“给朕冲!”
话音未落,却突然听到门外叫道,“走水了,走水了!”只看到庄子南边,浓烟滚滚。
这温泉庄子是商承弼修了带晋枢机疗养的地方,屋宇房舍成片,放眼看去,烟雾极浓极重,商承弼也不敢造次,点头命人去救火。
楚衣轻心头一松,却又立刻紧张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起火处,商承弼却只淡淡瞥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到了楚衣轻身上。
楚衣轻被他鹞子般毫不掩饰的目光盯得恼怒,一扬衣袂,商承弼意在行先,内力应气而生,立刻回了一掌出去。两人真力在空中相交,一方似石破天惊,另一方竟是上善若水,商承弼开山裂石的一掌出去,竟像是击在虚空上,内力瞬间就被化解得无影无踪,商承弼笑道,“才见识了绝顶轻功,又领教了冲元掌,昭列公子今日很大方啊。”
楚衣轻却不答言。
两人对过一掌之后,都不再出手,只面对面静静站着,不久,就有銮禁卫飞奔来报,“纵火之人业已拿下。”
商承弼满脸傲然,就说了一个字,“审。”而后,突然转身环顾,伸指一点,东南西北都有,正是刚才第一排的弓箭手,“你,你,你,你,你,朕每日用箭枝子喂出来的弓弩手,却连个活靶子都射不准,朕要你们何用?”
他手指才伸出去,銮禁卫中立刻有人压下了被点到的五名弓箭手,立刻有锦袍上绣着苍鹰图案的銮禁卫上来将这些人带下,楚衣轻知道,这是銮禁卫里主管刑讯缉查的。
商承弼负手而立,眼含轻蔑,片刻,又有穿鹰绣的銮禁卫从西面进来,“皇上,密道出口果然有人接应,晋枢柾晋枢椽不肯走,耽搁了一点时间,此刻奸细已经拿下。”
商承弼这才望着楚衣轻,“都说商家出情种,王叔的确是位多情人。”
楚衣轻这才明白,他劳师动众来此,杀人是假,拔除商衾寒埋在这里的钉子才是真。
商承弼望着他,“听说,晋徇望打算称帝,朕就用你们晋家的打虎亲兄弟对他的上阵父子兵。楚公子,请——”
不好意思,今晚真的太累了,暂时先不更文了,抱歉~
拳参(1)
与在瑜州的血流田垄不同,玭州晋枢机是压着打。车兵在前,金甲军持盾拱卫,身后是义军,此进则彼退,玭州城防虽坚,但到底比不上瑜州,更何况玭州没有兵车,面对晋枢机的硬攻,除了逐渐缩小阵地之外别无他法。这一战,主力是义军,赏格不再以级论,而是以进兵多少里论功。每日借车威而战,打到黄昏就鸣金收兵,大家生火做饭,清点战果,将个人功劳记录在册。大家都是梁人,并不愿多造杀戮,晋枢机倒也挖掘了不少稳重的。大战在即,不冒进才是最重要的。
这边将战线不断前推,每日僵持中进一小步,这种小口蚕食比血战鲸吞更令人感觉到折磨。就好比有人每日拿钝刀子割你的肉,即使凌迟得赦,也比枭首要残忍得多。
玭州府尹成章是守成的人,商承弼选他就选一个稳妥,要说用人,商承弼实在是个英主。与楚地旧境接壤的五城,柘州府精明多智,可就近监视,玭州府沉稳有余,可拱卫协防,瑜州府刚健坚韧,可立为砥柱,偠州沃野千里,进可攻退可守,因此偠州府尹景康选得最用心,更不必说阐州府的谨慎与圆融。
商承弼胸有韬略,大如辅宰,小如州府,每个人是何种品性,何种能力,又该如何去用,他都清清楚楚。他的预想中,楚王若有异动,柘州马上可以得到消息上覆朝廷,凭柘州府尹焦远庆之能,又有玭州府成章牵制住楚地,实在不成,还有瑜州坐镇。商承弼原是雄图远略之人,可惜,他的暴虐掩盖了他的精明,他的荒淫蒙蔽了他的才具,纵然做了千万种安排,却不了义军一起,势如破竹——老百姓不在乎你有多么长远英明的政治眼光,他只知道,某位大人治下,我吃得饱,活得下去,父母官是我再生父母,可如今我活不下去了,那就想过得下去的辙,至于皇上英不英明,和我无关。但老百姓知道的却是,我们这里好不容易有个好官,被皇上杀了,听说还有很多好官,都被皇上杀了。皇上是个爱杀人的暴君。
晋枢机是反贼,晋枢机说商承弼杀他族人夺他土地,实在是个暴君,可问题是,即使忠心于大梁的众臣,除了一片丹心报效君王之外,也实在说不出商承弼不是暴君来,甚至商承弼自己也不能否认自己不是暴君,可以说,自他五年前强纳晋枢机入宫,名声就已经坏掉了。无论苏妲己多么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商纣王不是好东西已经跑不掉了。慕容冲还有洗雪前耻的机会,苻坚却再无退路。
晋枢机打阐州,用了一天,占偠州,也只一日半,攻瑜州,时日比较久,用了八天,血战屠城,终于取胜,可打一个区区玭州,打到今天,已经半个月了。打得玭州府尹成章都想投降了,他实在是被一刀一刀削怕了,只盼着晋枢机来个痛快的,或引颈图一快,或缩头认时艰,只要别这么折磨人就好。偏偏,晋枢机这里不紧不慢,压着打,用三倍、五倍、十倍于你的兵力碾压你,却偏偏在要说出求死或受降前让你一口气。今日,依然是如此,打到今天,义军已经成了主力,晋枢机的战车上也有了褐色的影子。
比起玄袍,成章更怕义军,因为玄袍不急需立功,可义军无论是送投名状还是求升官发财都比玄袍激进得多,至少在晋枢机攻玭州时,玄袍不杀人,义军手下却不肯留情。眼看着敌人的兵力越来越强,己方的士气渐渐低落,打到黄昏,又丢了三个县,成章都以为晋枢机又要收兵了,却突然听到了对面急急地击鼓声。
成章慌了,这十来天,都是每到黄昏晋枢机就命人生火做饭收兵清扫战场了啊,义军这边却是早有准备,尤其是,今天在战车上的以义军为多,今日的干粮食水比平时多了一倍,大家早都知道今天和平常不一样,这些天虽然都在胜,可没有大胜哪有大功?此时此刻,人人都知道决战在即,自己是后面投来的,这时候不冒头,到时候哪有入先锋的资格,当不了先锋,拿什么搏前程?如今听得鼓声一起,当即精神大振,尤其义军这些天也熟悉了车战,在金甲军掩护下,一鼓作气,将疲态毕现的玭州守军打了个落花流水。
成章到底不是慌乱之人,立刻传令奔援柘州的大军前来支援,这边一力苦称,那边盼着刚刚打下了楚王头盔的柘州能分出人来解燃眉之急,成章眼看着节节败退亲自击鼓,大声鼓舞,“援军马上就到,大家伙撑住!楚贼打不过咱们,连头盔都丢了!”玭州守军精神为之一振,又奋起抵挡,谁知等到天色擦黑,搬救兵的人没回来,前日奔援柘州的人回来了,“大人做好防备,楚贼狡猾,焦大人中了埋伏,柘州,很快就守不住了!”报讯的人满身血污,说完就晕了过去,成章因为憋着一口气而沁出满脸的汗珠子啪嗒啪嗒全都摔在地上,城上竖起了降旗,玭州,也降了。
晋枢机再次收编了队伍,很快,就接到了楚王传讯,前日败退果然是诱敌,将柘州兵引入了楚地,来了个瓮中捉鳖,柘州府三千兵马,无一生还。柘州府尹焦远庆被俘阵前,晋徇望单手持刀,亲自将其头颅斩下,名曰——昔与你盔,今取你头。
晋枢机听说,不置可否。第二日,收到父亲手诏,命他本月三十前赶赴郢都,下月初六,举行登基大典,为酬他征战有功,决定立他为太子。
丢盔看着公子展开锦书,那锦缎背面是巨熊取火的图案,用金,石青,正红三色丝线所绣,极为精致,可公子看完后居然脸色发青,手指微抖,知道他气得不轻,却不敢问。还是晋枢机道,“传令下去,命义军整理行装——”
“公子——”
晋枢机长出一口气,“过柘州,本月二十九,在玉麟岗与父王会师。”
丢盔小声道,“那玄袍和雪衣——”
晋枢机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丢盔低头,“是,属下知道了。天色已晚,公子早些安歇。”
晋枢机点头,“明早的药拿来我喝,铺床。”
拳参(2)
晋枢机率三万人马入楚,楚地百姓夹道欢迎,楚王亲自下玉麟岗下郊迎十里,赐钲四、鼓八、黄金百镒,宝石十斗,更令人侧目的却是赏给晋枢机的冠服,衮冕九旒,衣服九章。晋枢机跪在楚王面前,恭敬听封却不敢受。
楚王等礼官将赏赐都宣完了才一挥袍袖道,“我儿征战辛苦,快快起来。”
晋枢机只跪在地上,称是父王运筹帷幄,幼年教导之功。
楚王捋须而笑,望着跪在脚下的晋枢机志得意满,“暴君无道,臣民无依,孤应运必时,光复社稷,救黎民于水火,解天下于倒悬,是以群臣劝进,为父承天景命,欲登基为帝,下月初六即是大典,我儿辛苦奔劳,当为国之储贰,枢机,你该叫朕一声父皇才是。”
晋枢机只觉得胃里搅海翻江地疼起来,吃了比平时多两倍的药还止不住,此刻,只是恭敬道,“儿臣遵命。”口中答应,父皇两个字,却依旧叫不出口。
楚王眸色一沉,却道,“起来吧。”
“是。”晋枢机站起身,侍立在楚王身侧,楚王这才大步流星地去劳军,慷慨激昂。站在阳光下,看着甲光向日的整齐军容,想着绵延万里的无限江山很快将在自己手中,不禁心神激荡,训话之时也多了几分豪气。晋枢机只低眉敛目地站在父亲身后,听他一一慰问军中将领,腹中翻腾,也只能强压倦意。父亲给的时间太短了,他带着三万人马,还有粮草辎重,一路马不停蹄才能在二十九日前赶到玉麟岗,更加之心下有事,这一番急行军比打仗还累。
晋徇望见雪衣统领淳于燕和玄袍统领徐放都不在,晋枢机的心腹只得一个蒙玉安,当下不动声色,大手笔赏下白金百两,织金彩叚十二表里,砂六十锭。其余众人,或赏官,或赏银,还许以爵位,晋枢机看着父亲指点江山,听他给义军画着夺取天下之后的大饼,除了回去睡一觉,什么也不想做。
终于,楚王展示够了他的恩义仁慈,终于可以回去,晋枢机却不能睡,依然要跟在父亲身边服侍。晋徇望看他黄如金纸的面色,语气极为关切,“今日日头不大,怎么还晒成这样。你原就羸弱,为什么不好好调养,不要仗着年轻就不懂事。来,与孤同车。”一派慈父心肠。
晋枢机连忙跪下请罪,丢盔的心狠狠揪在一起,大军当前,如此公然说世子羸弱——一个身体不好的太子,可并不是什么好名声。
楚王又训了身边服侍的人一番,竟逼着晋枢机上他的车架,晋枢机苦辞无用,被楚平架了上去,楚王随后上车来。
晋徇望既然要称帝,出行便是整副銮驾,车中很是宽敞,晋枢机却根本没有坐,上去了就跪在车里,等楚王上来,一力咬住唇,“儿臣有罪。”
晋徇望正襟危坐,等左右关好舆门,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我听人说,你新修的晋家家谱,居然有姓楚的人?”
晋枢机哪有空修什么家谱,更何况,修家谱是多大的事,哪能由他一人说了算,他听父亲如此诘问,便知他其实是在计较自己当日拒绝柘州的事,只谨慎道,“儿臣知道以父王的雄才大略,定不会受制于区区柘州,焦远庆狡猾,以父王安危乱儿子心志,儿子实在不敢上他的当。”
晋徇望一声冷笑,“你看见亲爹的头盔到了别人手上还谎话连篇,拿一个不三不四的人来扯得好大一张虎皮,重华公子素来心如磐石稳如泰山,谁有本事乱你心志?”
拳参(3)
面对父亲的诘问,晋枢机只能跪着,好在楚王向来重排场,车里极为宽敞,又铺了华丽的丝绒毯子,跪着也不多么难过。只是今日药喝得太多,胃里搅海翻江的难受,他低眉敛目的垂着头,父亲便也看不到他表情了。
晋徇望看他跪得很是伏帖的样子,见他比六年前消瘦得多了,与从前一无所惧的意气飞扬更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的气度来,当年还是提着剑说要砍了商衾寒的愣头青,如今竟端的生出几分雍容气度来,哪怕整个人形销骨立,俯首帖耳,却更让人震撼,当即在鼻子中哼了一声。
晋枢机动都没动一下。
楚王无端地焦躁起来,只好端起茶盅将胸中的燥郁压下去。
楚王出行,用得是四匹马的銮舆,车轮用蒲草叶子裹得结实,原是很稳的,可奈何山路难行,可晋枢机无论车子怎么动,都跪得稳稳当当,他越是不动如山,楚王就越觉得他深不可测,终于,有一条蛇从草丛里蹿出来惊了马,晋枢机膝盖滑了一下,又立刻跪好。
楚王一挥手,就是一掌打出去,晋枢机内力应势而生,却又生生压住了,楚王一掌挥到他面前,突然卸了全部力道,道,“功夫倒是没搁下,可惜内息乱七八糟,也不知究竟心思放在什么地方!”
晋枢机强练摄魂术,被楚衣轻联合商承弼散去功力,后又取了速成之法,武功进境虽快,却是饮鸩止渴,内力杂而不纯,功力坚而不深,听得楚王教训,也只是淡淡道,“是儿子莽撞了。”
“莽撞?你莽撞的事多着呢。”楚王再看他一眼,似是对他刚才压住了内力感到满意,索性道,“起来吧。”
晋枢机跪着没动。
楚王放重了语调,“咱们父子也好些日子没见了,你六年前不是这样。”
六年前当然不是这样,只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晋枢机应了个是,就站了起来。车顶虽高,却无法站直身子,因此垂手躬身立着,倒比跪着还要难受。
楚王看他一眼,“坐。还要为父求你不成?”
晋枢机低声道,“儿臣不敢。”
“不敢还不坐?”楚王看他即使弯着腰,也是风姿卓著。
晋枢机这才在父亲对面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
楚王终于说了父亲该说的一句话,“你瘦了。”
晋枢机回的也很儿臣,“父亲忧心国事,也清减了许多,请千万保重身子。”
楚王听到他关心的话,虽不知是真心假意,到底为他的驯服满意,因此嗯了一声,接着马上就道,“如今咱们已经占据了他商承弼半片江山,接下来,你有什么章程?”
晋枢机虽坐着,却并不坐实,只蹭着一点座位,如今听得父亲问话,又站了起来,“但凭父亲吩咐。”
楚王听了他话,这才意识到,他一直叫自己父亲,是因为不肯开口叫父皇的缘故,当即冷笑道,“你素来阳奉阴违,我的吩咐,不听也罢!”
晋枢机又是站着。
楚王一声冷笑,“怎么,你重华公子决胜千里,万般绸缪不可告人不成?”
晋枢机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再用父王乾纲独断圣明烛照之类的话来敷衍,只道,“能拿下西南,是时机,也是民意,楚地自六年前元气大伤,如今百废待兴,能有如今的局面,实在是侥天之幸。儿臣以为,商承弼天纵英明,文治武功样样不弱,今后当是一场硬仗,一年半载恐怕难以速战速决,为今之计,应该休养生息,整顿兵马,以待决战。”
楚王微微眯着眼睛,“依你之见,商承弼还有后招?”
晋枢机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大梁鼎祚隆兴,已历四世,商承弼非无能之主,今后的仗,只会越来越艰难。大楚上下——”他说着看了一眼楚王,“人人对决战信心百倍,虽是好事,但骄兵必败,不得不谨慎。此刻正到了最艰难的时候,很该君臣一心,共体时艰才是。”
楚王听他说了君臣一心,共体时艰,又说要休养生息,便继续问道,“既然如此,登基大典,恐怕要从简了。”
晋枢机虽知道不该直言以对,可他背负着无数生民,除了楚地子民的,还有归降义军的,实在不能不谨慎,因此只道,“若能如此,四境之内无不感激您简朴仁德。”
听了他的话,楚王突然拿起茶盅就砸出去,就说了三个字,“你放屁!”
晋枢机跪在地上,乌木的发簪上还挂着一片茶叶,“您请息怒。”
楚王伸手指着晋枢机,“我看你是被他狎弄了五年吓破了胆,商承弼黔驴技穷已是强弩之末,他若真有本事,西南就不至于丢得这么快了!休养生息?你是怕了他还是做了他的枕戚夫人舍不得他啊!”
六年前楚王兵败,晋枢机被迫委身以全宗族,以堂堂男子之身屈节受辱,实是生平最大恨事,此番起兵,说是为了复国,也有相当一部分志向是为了雪耻,这些年,人人骂他是祸国佞娈,却从没有人敢真的将这娈幸二字揭得赤身裸体,如今竟被父亲当面叫破,晋枢机哪里受得了,一口鲜血从腔子里就蹿出来,他死死攥住双手,竟是催动内功,强忍着不肯将血吐出来。
楚王却是面色赤红,“赫连傒已经起兵,商衾寒奉命抗敌,他叔侄不和已非一日,不在此时进兵,更待何时!”他说着就伸手握住晋枢机肩头,“把你的兵符交出来,我要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文韬武略。”
晋枢机终于将口中的鲜血重咽了回去,抬起头,目光清澄,他也就说了四个字,“恕难从命!”
见愁(1)
晋枢机与楚王对上之后,楚王终于发现,原来他除了仗着父亲的身份耍一耍威风之外别无办法,楚地自六年前起事失败,就被夺了兵、政、财权,除了王府的五百部曲,所有的军队都被打散收编,他是真正的光杆司令。如今最能征善战的玄袍雪衣,俱是晋枢机练出来的。他蛰伏郢都,向商承弼称臣,虽然也发展了一些势力,但眼下只有区区四千兵马,若不是如此,打一个小小的柘州也不必先引梁兵入城再设伏了。而晋枢机可调遣的人马有三万,还不包括他藏起来的玄袍和雪衣。楚王想到父弱子强,恐怕就算以后打下了江山,自己也只能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太上皇了。
晋枢机适才呕了血,此刻的脸色更加难看,只是他向来习惯了独自强撑,比起雌伏在商承弼身下的那几年,如今的日子已经好到不能再好了。至少,他是病了,不是被人打伤的。
自从在晋枢机面前撕下了遮羞布,楚王越发变本加厉起来,他兵权上奈何不了儿子,只能在礼法上压制他,而登基大典,就是最大的压制。楚王好大喜功,晋枢机又手握重权,礼官们对皇太子的册封礼甚为尽心,议礼之时,也是超出诸王许多。
楚王表面不动声色,还挑剔赐给晋枢机的礼服手工不够精细,又加赐许多药材,称晋枢机身子空虚实该好好调养,又每日都命御医为晋枢机请脉,不止如此,还日日细看晋枢机脉案,添减药方。晋枢机却只是一意忧劳国事,忙着练兵,关心稼穑灌溉之事。
终于,到了七月初一,朝上为登基祭天之事吵得不可开交,突然收到前方消息,商承弼已发南征檄文,亲率三十万大军,御驾亲征。
楚王接到军报,拊掌大笑,“好,孤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我楚国和梁国不共戴天,接下他的国书,咱们十万男儿,和他姓商的决一死战!”
群情激愤,响应云集,当下有人道,“皇太子神机妙算,用兵如神,臣请派皇太子为大战主帅,北上讨逆!”
晋枢机少年之时就号称文华陈思,武重冠军,如今一举荡平整个西南,更是人心归附,当下人人争先,愿为太子马前卒,为国效力。
楚王看着打头而立的晋枢机,很想说出自己也要御驾亲征的话,但却只能道,“太子沉稳,可堪一战,有朕居中调度,定能旗开得胜,我父子一心,让商承弼见识一下什么叫上阵父子兵。”
“儿臣领命。”商承弼会御驾亲征早在晋枢机预料之中,他等待这一日太久,久到此刻竟是出奇的冷静,连一句血气上涌煽动人心的话都说不出。
晋枢机的反应太冷静,冷静的有点冷淡,但朝上众人的心却是热的,王爷要称帝了,大家正缺一场功劳,太子爷打仗还从来没输过呢——六年前那一战晋枢机在昆仑山学艺未能赶回来——不知为什么,大家依然改不了口叫王爷皇上,可是叫世子爷太子竟很是顺溜。
当下立刻有人道,“如今正是战时,不比寻常,臣请增皇太子诸率为五千人,以壮国威!”太子诸率是太子亲兵,与晋枢机手上所能调动多少人马无关。
楚王唇角微微抽了一下,吐出一个准字。他不准也无可奈何,不顶着太子诸率的名头,晋枢机的玄袍和雪衣别人也调不动。
立刻有趁热灶的礼官赶着凑热闹,“圣上肇纪登基,商贼便亲来送死,咱们与他隔山而战,就让这战鼓为圣上立国鸣礼。“
楚王点头,“正该如此,祖宗创立基业,无一不是在血火之中,如今,我开疆拓土,兴复故国,焉能少了仇人的血!”
当下有礼官上前请奏,“太子,国之储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臣请祭祀时置太子拜褥于槛内,请历代先祖佑我大梁千秋万世,国祚绵延。”
晋枢机一听,立知不妙,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天子乾纲独断,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当即上前道,“万万不可!”
楚王一抬眼,语气漫不经心至极,“身为礼官,竟连这小小礼仪都弄不明白,拉下去,杖毙。”说完了这一句,又看向晋枢机,“你身子不好,大战在即,还是早些回去修养吧,退朝。”
见愁(2)
晋枢机被勒令回去休养,楚地的风气又是一变。横扫大梁半片江山的重华公子,在拜褥事件后,父子间显然存了芥蒂。楚王要的,就是这一点芥蒂,他要让楚地的人看到晋枢机的人心,晋枢机呢,便真的安心休养起来,连每日的练兵也只是清早和傍晚去巡一遍。楚王依旧关心太子,甚至还派了自己贴身的太监送阳伞去给他撑着,说虽日头落了,地上暑热却未消散,他身子不好,别受了暑气。
晋枢机恭恭敬敬地谢过了父亲关心,专心养起病来,除了晨昏定省,关于朝政的一切都不再多言,连楚地最热闹的册封礼也不关心,甚至连下人来报内库的银两大大不够也只斥退了总管,称一切父王自有主张。他这一病,父子间倒又回复了父慈子孝的样子。惟有丢盔,每天见世子听话服药,认真保养,他再没见世子对自己的身子这么上过心,可心中却更难过起来。
初六终于到了,晋枢机穿着他衮冕九章的礼服陪陪祀天地、告宗庙,楚王登基,南面称帝,志得意满,立刻通令天下建元立新,国号依然是楚,年号大治。
楚王为了称帝,已率先营建宫室,楚地自六年前归降后,早被商承弼用种种手段将各项生息都掐断了,无论打仗还是大典,银子都花得如淌水一般,晋枢机眼看着面前皇太子的膳食,只一个早膳就有碗菜四品,碟菜四品,片盘四品,点心四品,汤两品,粥六品,楚王说他身子不好,又加赐了暖锅两品,如此靡费,又如何能不坐吃山空。晋枢机先谢了皇帝赐饭而后问道,“父皇用过了吗?”
来送暖锅的太监恭敬答道,“皇上正在用膳,见这炉鸭炖白菜甚是滋补,特命给太子送来。”
晋枢机再次谢过,给了赏钱打发人出去,拿起汤匙复又放下,看着桌上的鸡鸭入肉竟是毫无可吃之物,索性撂下碗来,“把药炉子上煨着的小米粥给我盛一碗来。”
丢盔见六品粥,有昏有素,偏偏有的虚甜有的太腻,也只得答应了。
丢盔在几样点心中翻检了半天,也知道没有世子合意的,索性将营里发给兵士们的一个笼饼热了给他,“殿下将就吃些。”
晋枢机接过了,拣了燕窝八仙汤里的芦笋就着鸽蛋吃了两口。丢盔心道,如今回了家当了太子,吃得却连行军打仗时都不如,更别说在梁宫时,天昭帝每日亲自过问世子吃食,一茶一饭都顾着世子口味,世子嫌芸薹味道冲,梁宫里就连伺候的小太监都不能吃五辛,想到这里,丢盔也不得不承认,商承弼对世子,也不能说是不尽心了。
晋枢机却对口腹之欲并不看重,龙肝凤髓不觉其鲜,吃糠咽菜也不味其苦,只有一日,坐在窗前,望着京安的方向,突然说了一句,“不知桃儿怎样了。”
丢盔被惊得打了个寒噤,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晋枢机却是看他,“商承弼这次派了谁做先锋?”
丢盔慌忙低下头,“咱们的探子还没送来消息,属下惭愧。”
晋枢机一笑,“没什么惭愧的,商衾寒在凹子口和赫连傒已经动上手了,其他人不堪大用,商承弼只有一个人选。”
丢盔揣测道,“世子的意思是——”他一心急,竟还沿用了旧时称呼。
晋枢机并不在意,只是点头,“于家。”
丢盔疑惑道,“并未有任何风声——”
晋枢机打断他,“若不是于家,我大费周章要了于同襄的小命干什么。”他说了这一句,就阖上了眼睛,“等着吧,于家的老将要出马,咱们且静静看。”
丢盔不解道,“您不出兵?”
晋枢机指着桌上菜肴,“我倒是想出兵,只你见过行军打仗,每日给主帅炖燕窝的吗?”
丢盔皱眉,“除了世子,还有谁能抵挡得过于家。”
晋枢机长长伸了个懒腰,“谁都好,只要不是我就行。”
丢盔当然明白世子已经功高震主封无可封,可强敌在前,总不能眼看着楚地大好男儿白白送死,一将无能累死千军,现在要去送死的,可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同胞。
晋枢机见他面有愤激之色,只轻轻摇了摇头,“慌什么,你世子打仗,什么时候拿自己人的命去填了。到了这个时候,商承弼不战,我不战,这天下,谁也别想打起来。”
见愁(3)
楚王高踞宝座,问楚平,“太子在做什么?”
楚平将晋枢机行踪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而后才道,“殿下近来身子不好,除了每日向您请安,竟连营中都不怎么去了。只是昨日,突然说想再养只兔子,宫里却没有,属下已命人从宫外挑了两只送去了。
楚王一笑,“他素来好养这些猫猫狗狗的,朕记得园子里有几只鹿,另有两只仙鹤,抓去给他。”
楚平答应了,奉承道,“圣上慈爱,想来殿下有这些活物陪伴,心情好了,病也好得快些。”
楚王点头道,“但愿如此。”
晋枢机收到了楚王——现在的大楚皇帝御赐的梅花鹿两只,仙鹤两只,谢过了亲来颁赏的楚平,等只有丢盔在的时候才道,“一两月之内,不比想出征了。否则,这鹿谁来养。”
丢盔不敢接话,只好道,“东宫属官齐全,定有会养的人。”赐什么不好,偏偏赐鹿。皇上究竟是在提醒殿下,还是在警告。
晋枢机却是道,“娇儿吃了萝卜了吗?”娇儿是晋枢机新养的兔子。
“是。吃得可香呢。”晋枢机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被困在东宫,不方便出门,便借着想要兔子传递消息。晋枢机手上,除了玄袍、雪衣,还有一只人马,名曰黄风。风是风闻言事之意,他在大梁时,便开了大大小小无数间茶楼赌坊酒馆妓院,这些地方虽是市井之所,消息却最为灵通,他的黄风就隐藏其间。
兔子是杂食动物,胡萝卜吃得,青菜叶吃得,肉也吃得,晋枢机以胡寓北狄,吃胡萝卜,收到的就是赫连傒的消息,以菜叶喻梁臣,青菜叶是新人,白菜叶是旧人,他便能知道商承弼有何动作,若是某一日兔子吃了肉了,便是商承弼有异动,晋枢机也要有所准备。
如今,晋枢机望着丢盔,就只吩咐一句,“青菜叶子恐怕都蔫了,过两日也该喂白菜了吧。”
丢盔答道,“青菜被啃尽了,娇儿却不肯住口,也只好换白菜来尝了。反正白菜是青菜的祖宗。”
晋枢机满意地点头,看来,于同襄阵前通敌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商承弼立在舆图前,望着凹子口,知道商衾寒总能牵制赫连傒一阵,因此将战线又往南推了推。此时,晋枢机已与楚王连成一线,占了凤凰山,凤凰山的北面就是昌野,商承弼早料到依晋枢机的谨慎,应该不至于贸然过山,可到了今天依然按兵不动,他却心下生疑,晋重华是不打没把握的仗,晋徇望什么时候也这么沉得住气了。
须知开疆拓土是每一位帝王胸中所愿,只是不愿背上穷兵黩武的名声故而有所收敛罢了,既然晋家人已占了半壁江山,又为何止步凤凰山了呢。很快,商承弼就知道了答案——不是因为楚王沉得住气,而是因为楚王在准备登基。晋徇望称帝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商承弼不觉愤怒,只觉荒谬。帝者,生物之主,兴益之宗,一介败军之将,不过仗着儿子争气,侥幸占得几座城池,居然就妄图称起皇帝来,商承弼一声冷笑,“重华,有这么个爹,可苦了你了。”
小顺子听说楚王竟然称帝立极的时候下了一跳,早将亲近自己的一些太监宫女打发出去以免又被无辜杖毙,却不想皇上居然只是嘲笑了一句,就翻下一份折子了。刚舒了一口气却突然见到皇上勃然大怒,手中的折子一下就摔在了地上,“岂有此理!”
小顺子不敢上前,使眼色要另外一个当值的小太监去捡,那小太监又哪里肯去送死,好在商承弼近日杀官杀得多,杀服侍的人却是杀得少了,发了一通脾气后便吩咐小顺子,“叫于中玉来见朕。”
“是。”小顺子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立刻出去吩咐。商承弼的目光却落在被他扔在地上的密折上,一旁伺候的小太监避无可避只好上前去捡,商承弼看他弓着腰将折子小心翼翼地重放在案上,那小太监正提着一口气却行退下,商承弼却突然开口,道,“于同襄通敌,你说是假是真?”
小太监吓得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商承弼挑眉,逼问,“于家第四代的佼佼者,靖边王的高足,阵前通敌,你信吗?”
小太监不断打抖,噤若寒蝉。
商承弼扬起了鼻音,更瘆得人心慌,“嗯?”
落葵(1)
于中玉一进栖凤阁,一是跪,二是哭,跪得斩钉截铁,哭得老泪纵横。
商承弼亲自起身,下去将他扶了起来,于中玉两眼通红,“皇上,我于氏一家满门忠烈,同襄力战不屈,就义赴死,还有人要败坏他的名声,实在是用心险恶啊!”
商承弼只是道,“给祖父大人赐座。”
“皇上!”于中玉又要跪。被商承弼一把托起按到了榻上。而后,商承弼说了一句让于家坐都坐不住的话,“朕自然相信太祖父和祖父的忠心,只是我也想知道,偠州固若金汤,又为何在同襄入城之后,合府百姓弃城而逃。”
于中玉又跪下了。这一次,商承弼没有扶,而后,一张密折就递到了他面前。
于中玉不敢接,商承弼就一个字,“看!”
密折上写得清清楚楚,景康曾不断加固城防,修建堡垒,但与于同襄秘议后,匆忙下令合城撤退,只留了五百力士,以身殉国。折子只是具陈事实,未有一句评断,可怕的却是密折上的一个印信,印信是寸许长的一柄小刀的拓印,是于家的徽记。
于中玉看完了密折,连脸色都变了,只好俯身叩首,“臣一家赤胆忠心,请圣上明鉴。”
商承弼轻轻叹息一声,“于氏满门对朕,不仅有忠心,更有恩情。”
他从来不是会邀买人心的人,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于中玉脖子上的冷汗涔涔地渗出来,从来只有臣下一心赴命效忠主上,谁敢和皇帝论恩情。
商承弼接着道,“同襄这孩子,朕也很是看重,因此,才将銮禁卫也交给他。”
于中玉又一次叩首,“小子辈无能。”宁认无能,也万不能认反叛。
“可惜,天妒英才。”商承弼叹息了一声,立刻吩咐,“传朕旨意,銮禁卫佥事于同襄抗敌报国,力战牺牲,不堕祖宗威名,封勇毅将军,赐银两千两,谥号恭。”
以于同襄的功劳辈分,不得不说是死后哀荣了,于中玉本以为这次进宫要受到好大的责难,却没想到商承弼居然给了如此大的恩遇,当下叩首辞谢,“小子无能,未能解偠州之危,如何当得起皇上殊恩。”
商承弼只是道,“晋枢机绸缪多年,老谋深算,同襄如何是他对手。朕原打算留着他,将来为朕股肱的,只可惜——”他说到这里,便住了口,反是吩咐道,“太祖父他老人家素来看重这个玄孙,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要多难过。朕原是念着成安侯的功绩,不愿他身后空虚,却不想,二叔一脉命运竟如此多舛,同襄既然去了,朕原让他袭了成安侯的爵位,将来另选子侄过继,也算对太祖父他老人家有个交代。”
于中玉又一次拜谢,“皇上厚恩,臣一家铭感五内,誓死效忠。”
商承弼轻轻点头,“这也是命数使然,皇叔年过四旬才收了这么一个亲传弟子,偏偏他命运如此不济,你将朕的安排告诉皇叔,使他在前线不要挂心才是。”
于中玉握紧了拳头,只应了一声是。
应有商承弼的旨意,于同襄虽算不上生荣,但绝对是死哀,于家又多了一战死沙场的英烈,更加上商承弼命他袭了成安侯的爵位,又另外赐了爵位和谥号,丧礼的规格更是水涨船高。
于同襄作为靖边王的徒弟,虽说卑不动尊,商衾寒身在前线不得前来致祭,风行却是留在京安的,只是,于同襄葬礼上,人人瞧得分明,风行虽服了大功之服,但在于同襄的大事上却不怎么出头,于家人对他也并无对亲戚的应有的礼数,人人都知道,晋枢机不是一个于同襄能应对得了的,以靖边王用兵之人之能,又如何会不知,也因如此,风行在这场丧礼上处境就非常尴尬。只是他处处行止有礼,不卑不亢,倒是更显出气度非凡来。
于家是外戚,虽说皇后不再了,但商承弼已公然宣称不再立后,更何况,于同襄通敌的事城内传得沸沸扬扬,商承弼还赐下了如此过隆的丧礼,可见于家依然宠眷优渥,因此,于同襄的丧礼是冠盖云集,吊客不断,人人见了这位赢少君宠辱不惊的气度,心下都佩服起来,不免交口称赞一句,“果然不愧是靖边王的儿子。”别人的丧事,却又成就了他一番贤名。
发引那日,风行以靖边王名义设了路祭,一应礼数周到,众人见他小小年纪处置如此大事也进退得宜,举止有度,不免更高看一眼,第二日,对风行的态度又是一变。风行却无论于家对他是白眼,是漠视,抑或亲近,都恪守仪范,无懈可击。
商承弼听说了于家的态度,微微点了下头,召了銮禁卫指挥使郭通,就下了一道密令,“靖边王的捷报传来之前,朕要先把他儿子的丧报传过去。”
郭通一怔,商承弼从舆图上抬起了目光。
郭通既然做得了銮禁卫的指挥使,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他从来不质疑商承弼的命令,此刻也是一样。
商承弼低下头继续看舆图,口中却叹道,“靖边王送于家的儿子去送死,于家保护不了他的儿子,也是因果相得。“
落葵(2)
自銮禁卫接了密令就在寻找机会,但商承弼的命令不止是让风行死,更是要让他死在于家,这就比较棘手。更何况,商衾寒极为看重这个儿子,此次出征,商承弼将风行扣下来当人质,商衾寒竟将自己的疾风二十八骑悉数留了下来,更何况,风行日常并不住在靖边王原来的王府,而是在卫衿冷三月巷的老宅起居,要从这位稳如泰山的新旸公子眼皮底下要他侄子的命,即使做惯了暗杀的銮禁卫也不好下手。
好在终于被他们等到了一个空子。
于家的人瑞于老国公居然想要见一见这位赢少君,郭通得到了消息,便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打定主意亲自动手,只对身边的銮禁卫同知赵文林颔首示意,房屋角落的燕巢后突然有两个黑衣人飘了下来。
郭通道,“成安侯与咱们共事一场,时日虽不多,但到底有袍泽之意,如今,你我也该尽一尽心。”
于是,赵文林奉上了一只极为朴拙大气的黑漆盒子。
銮禁卫立功殉国的人,死后都以有金刀鞘陪葬为荣,另外上峰会赐予他第一次立功时的飞凫服,銮禁卫人数众多,飞凫服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穿的,但若是殉国,就会得到一件。于同襄当时是从三品的佥事,自然够格佩绣金刀着飞凫服,但是他严格意义上讲并不是銮禁卫的人,他的身后事自然也没有这等殊荣。就连他那冠盖云集的葬礼,郭通都不曾去打个照面,只派赵文林和另外一位同知去过,如今,既然要亲自上门,自该找个由头才行。
赵文林躬身问,“指挥使要亲自去?”
銮禁卫指挥使,真真正正的天子心腹,他一动,风云变色,素来不能轻出。
郭通却并不说话,只是解下了自己的绣金刀,交给赵文林,接过盒子,转身就走,两名黑衣人立刻跟上。
赵文林知道,郭通此去,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事实上,从接到这个命令的那一刻起,就是死,别说商从涣幼承庭训,得名家教导,无论医道还是武功都很有可观之处,即使任务成功,四十万靖王军也不会放过有嫌疑的人。因此,赵文林不明白,皇上想要的,究竟是商从涣的命,还是指挥使的命。只是,一入銮禁卫,除了尽忠王事,死而后已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风行却很明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他不是一个人去的,陪他一起到于家的,还有卫衿冷。
风行当然不敢劳动卫三师叔做他的护卫,卫衿冷固然有回护之意,也无未卜先知之能同去为师侄保驾护航,而是定国公一家突然想约见他这位通达钱庄的少东家换一些庄票,老公爷不问世事已久,这等小事自然不必亲自出面,可他就是传了话,请新旸公子同来。看在他的辈分、年纪和大师兄与于家的关系,卫衿冷自然也愿意陪师侄走这一招。
事实上,卫衿冷很清楚,于同襄一去,于家和靖边王的盟约就算是断了。如今,外有强敌环伺,晋枢机与赫连傒一是猛虎一是饿狼,这两方和商衾寒固然是血海深仇,和于家的梁子也结的不浅,尤其是其中夹着皇后、于文太、于同襄三条命,二来,内患主上疑心,商承弼派商衾寒去平叛,却留下了他儿子,于家看起来宠眷优渥,事实上,皇后之死过于暧昧,正位九年的中宫,一无所出不说,还死于非命,若说商承弼对于家没有防范之心,连黄口小儿都不肯信。如今,两方都是腹背受敌,即使中间夹了这段于同襄的是非,也不能不放下计较修复误会,重新定盟。
众所周知,靖边王三个师弟,楚衣轻不问世事,景衫薄太过年轻,商衾寒真正信任、看重的就是这位号称稳如泰山的新旸卫公子,今日,老公爷纡尊来请,卫衿冷枉驾而来,便是靖边王和于家的默契了。
风行和卫衿冷同乘,风行小声道,“其实,三师叔不必去。父亲走前留了话,于家五世不倒,自有其能,结不结盟,都占不到什么便宜,不必勉强。”
卫衿冷只是点了下头,却不说话。他心中实是不明白大师兄用意,既然收了徒弟,无论资质怎样,性子如何,都该好好教导,助他成才才是,为什么偏偏安排他去送死,这哪里是结盟,竟然是结仇了。
风行鉴貌辨色,知道三师叔不高兴,也不敢再多言,只端端正正坐着,车子快行到国公府时,卫衿冷看了他一眼,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他父亲坑死了人家儿子,他却必须在人家葬礼上支应,自然委屈,只是风行虽小却性子坚定,洒然道,“虽有些误会,不过,国公府上下都对侄儿很好。”
卫衿冷瞟了他一眼,“我面前,不必时刻这样绷着。”他其实并不喜欢越来越老成的风行,尤其是,经过于同襄一事,卫衿冷更明白,于家原对风行很有几分怨怼,突然改了态度,正是因为在风行的身上中看出了大师兄的志向,卫衿冷皱了皱眉,风行立刻告罪道,“侄儿知道了。只是已习惯了,好在还有三师叔疼我。”
卫衿冷再次细细打量他,见他正襟危坐,气度端凝,不免心下感叹,大师兄将儿子教得太好了,就这样的行止气派,哪里是一个无欲无求的边王能养出来的。连自己这样的商人都看出了风行的不同,更何况,十年前就曾经慧眼识英一本万利拥立商承弼养出一位皇后的于家呢。
落葵(3)
卫衿冷很怀疑于家是不是想再出一位皇后,于家却只是在观望。
于中玉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一定要见这位赢少君,于并成望着儿子,深觉自己必须要多活些年岁,否则,凭子孙的平庸又如何撑得住于家这摇摇欲坠大厦将倾。
反是于文原一直在一旁服侍高祖,似是已有所悟,于并成点着玄孙,“文原说说看。”
于文原道,“文原听说,銮禁卫的郭大人也要来拜望您。”
郭通的帖子是直接送到于并成这里的,到了于并成这等地位,已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轻易提出要见他的,凭郭通銮禁卫指挥使的身份,说要来给他请安,倒也不算失礼。于文原这些年一直在于并成身边服侍,这些拜帖都是他帮着分解的,于中玉另有要事要忙,因此并不知道。
听了于文原说话,这才蹙了蹙眉,“他来做什么?”銮禁卫进门,多半不是杀人就是抄家,哪怕鼎盛如于家,也不愿让佩着绣金刀的人进来这么晦气。
于并成不说话。
于中玉看着嫡孙,“你说。”
于文原道,“銮禁卫指挥使只有正三品,官虽不高,却直通天听,是天子耳目,更有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之权,这样的人物,素来和咱们于家没有交情,即使为了叔叔的事,两个同知来吊唁过也已足够了,指挥使又怎么会亲来。爷爷刚放出消息说要见商从涣,銮禁卫的拜帖就到了,可说是司马昭之心。”
于并成目露赞赏之色,看来,这么多日子把玄孙带在身边教导,又放手让他去接触朝臣真是没有错。
于中玉自来在朝野打滚,听了于文原的话,立刻明白了十分,望着父亲道,“您的意思是——郭通对商从涣——”他想到这里,未免心惊,“靖边王还在前线和赫连傒苦战,如果真如咱们所料,皇上不怕寒了四十万将士的心吗?”
于并成依然不语,只用目光示意于文原。
于文原道,“寒不寒心,这四十万人都已经跟自己不贴心,能剜掉别人心头一块肉,总是好的。”
话说到这里,就听下人来报,说郭指挥使大人已经进门了。于并成从床上靠了起来,吩咐叫放下帘子,命于中玉道,“请指挥使大人进内室来吧,老朽衰迈,就不起身相迎了。”
等于中玉出了门,于并成却教训于文原道,“你猜得出别人用意固然是进益了,却也不可太过得意,尤其是在你祖父面前,岂能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失了恭敬之心。”他素来召玄孙来都是陪话玩笑的,是以虽然言传身教,令他耳濡目染,却从未说过如此重话,如今,见于家式微,于中玉、于同勋都不堪大用,才将希望寄托在玄孙身上,特此严加教导。
于文原从小被宠惯了,加之看破了祖父都没有猜到的事,自然难免得意忘形,被爷爷提点,羞得满面通红,却又有些不服气。
于并成看玄孙脸色就明白他心迹,想到自己年事已高,后辈人才凋零,未免生出几分颓丧来。因此,郭通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这位国家和于家的定海神针是真的老了。
郭通先是恭敬地向于老公爷行了礼告了罪而后就说了来意,“皇上隆恩命侯爷袭爵,成安侯泉下有知,也算心愿得偿。这两件东西晚辈本该早早奉上,但于氏一门忠烈传家,追随太祖皇帝创立基业,为国效命的时日比銮禁卫立门还要长,正值府上大事,又怎好前来打扰,是以不敢上门,还望老公爷恕罪。”
他的话说得客气,于并成也很客气,“郭大人言重了。”
郭通奉上匣子,继续道“只是,于佥事为效忠国事而捐躯,在下忝为銮禁卫指挥使,却不敢忘了于佥事的功劳,是以,将这金刀鞘和飞凫服一并送来,一则是全了佥事的忠心,二则尽了同袍的情谊,三则,能得老公爷赐见一面聆听您老人家的教诲,也是在下的福气。”
郭通身份何等敏感,纵然官职不高,于并成也不会轻易怠慢,只是按住胸口咳嗽了几声,于文原连忙送上茶水,喝罢了才道,“年老体衰,已垂拱木,能和郭大人这样的英才俊彦说一说话,也觉得自己不那么老迈了,郭大人如此客气,老朽又如何敢当。”他说完就又咳嗽了几声。
于文原一直在身旁服侍,郭通称赞道,“小公子才是少年英才,又如此孝顺,实在难得。”
于并成看了于文原一眼,目光很是慈爱,“他说是孝顺,老夫却不谦虚,若说英才,哪里敢当。”说到这里立刻转入正题,“也是赶得巧了,正好靖边王的公子和师弟马上要来,说起少年英才,这两位才是当之无愧。指挥使大人若是无事,不如一起留下来用饭,老朽虽无用,但有两位后起之秀相陪,想来也不至无聊。”
郭通亲来正是为了此事,又如何会拒绝,立刻便道,“早都听说靖边王公子是人中之龙,新旸卫公子也是名震江湖,可惜这两位,一位久在大漠,一位隐居江湖,都无缘识荆,若不是在国公爷府上这等地灵人杰之地,在下又哪有福分见到两位高贤呢。”
话说到这里,于并成和郭通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于并成知道他为何而来,郭通也毫不掩饰,一边蓄势待发,一边却安之若素,郭通心道,于同襄丧礼上,于家对商从涣先怠慢后殷勤,皇上以为于家与靖边王暧昧,因此想要于家表忠心,于家呢,老奸巨猾,两边都不肯得罪,索性制造机会将自己和商从涣都约到了府中,偏偏还请了卫衿冷,看来,于家也想借自己的手,称一称靖边王的斤两了。
郭通心道,于家五代为将,百年经营,在军中势力不小,如果今日自己折在了那位卫公子手中,恐怕,皇上就连这门外戚也不能用了。一念及此,郭通便更想见见这位名动江湖的铁拳卫三了。
卫衿冷却不知道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竟然也在于府,他的马车才一入向阳街,于家已是于文原亲自来迎,卫衿冷跟随于文原进了正堂,人还没进门,已嗅到了肃杀之气,他不动声色,给了风行一个眼神,风行也深觉于家今日有些不同寻常的风声鹤唳味道,心下留神,脚步却愈发沉稳起来。
郭通有于中玉相陪喝茶,倾耳已听到了响动,其中有一个脚步声,似轻却又极沉,清晰又仿佛难辨,就像猛虎行走云端,举重若轻,捉摸不定。郭通心道,卫衿冷果然不简单。他抬起了头,想细细打量一下这位据说人比内功更沉稳的富贵公子,谁知一抬头,目光却定在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身上,根本移不开来。
进来的,是三个人,于文原郭通适才见过,原本于家的嫡孙已是人中龙凤,但奈何他陪着的那个青年人,却是龙章凤姿,那青年人已是气度非凡,可随侍在那青年身边的少年却贵气逼人,令人情不自禁地拜伏。他的贵气,不是权势煊赫的富贵,而是一种养在骨子里的尊荣,世人总说天潢贵胄,紫气东来,可是谁也说不出这贵胄贵在何处,紫气又从哪里来。但只看了眼前的少年,他年岁很小,身量虽高,却未完全长成,面上仍有稚气,但难掩清章高华,他跟着卫衿冷向于中玉行了礼,态度恭谦,却带着温文尔雅礼贤下士的味道,风行与商承弼是堂兄弟,面貌总有几分相似,看到他的时候,郭通竟像是觉得看到了收敛了戾气的商承弼,隐隐觉出盛世贤君的气象来。
于中玉还未曾向郭通引见卫衿冷和风行,卫公子却突然对着墙角一抱拳,“屏风后走廊背向的两位兄台,请放下手中带蓝的暗青子,现身一见。”
豹骨(1)
卫衿冷话音刚落,于中玉就变了脸色,郭通倒是不动如山,两名埋伏起来的銮禁卫立刻不见了影踪。卫衿冷蹙眉,先看于中玉,接着就把目光投射到郭通身上。
于中玉道,“还未向小王爷和卫公子引见,这位是銮禁卫指挥使郭大人。”
郭通向卫衿冷抱拳,“在下郭通。”
卫衿冷只点了下头,风行倒是认真行了礼。郭通不免又是佩服,他明知道适才的杀手是自己所伏,连稳如泰山的新旸公子都会摆一摆脸色,他一介黄口小儿,居然像是丝毫不放在心上。
于中玉有些尴尬,继续介绍卫衿冷,郭通再次抱拳,“新旸公子大名,在下仰慕已久。”
卫衿冷这才点了点头,“郭大人大名,亦是如雷贯耳。”他说了这一句,却像是丝毫不欲在此盘桓,直接对于中玉道,“烦请上覆老国公,卫衿冷前来叨扰。”
于中玉还没答话,郭通便道,“在下正好早到一刻,我出来的时候,老公爷刚刚睡下。”
卫衿冷对于中玉告罪道,“既然如此,在下明日早些来。”
于中玉没想到他如此冷面冷情,进了门居然立刻就要走,正待留客,郭通已经道,“卫公子何故拒人千里?”
话音刚落,风行身子一侧,避过了屋角堪堪发过来的两枚暗器,卫衿冷却是动也不动,眼看着两枚蓝镖飞过来马上就要扎入他胸口,却在距离他身体一寸的地方落在了地上,他整个人就像笼罩在一个无形的围障里。宝鸭沉烟翠衿冷,据说他内功卓绝可凝结鼎中烟气,却不想心随意动内力应势而发已到了从心所欲的境界。
卫衿冷直等那两枚蓝镖落地,才望着于中玉道,“在下敬重老公爷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却不想今日竟是一场鸿门宴。”
于中玉连忙否认,“公子哪里话,实在是误会。”说着就侧身让二人道,“还请进府,在下特备下两杯水酒,为二位压惊。”
“不必了。”明知是龙潭虎穴还要往进闯,不是勇敢而是鲁莽轻率,对方做得如此明目张胆,卫衿冷又如何能忍,立刻回绝,拂袖而去。
正要走,却见里面一个老奴道,“公子稍待,老公爷听说公子和小王爷到了,特地起身相迎。”
卫衿冷铁面无情,“还是等府上整顿了外贼,再来拜访。老公爷万金之体,府上的戍卫恐怕更要留心才是。”他虽然严肃,但不是刻薄的人,如今这话说得讥讽之味极浓,实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
于中玉看风行,“小王爷——”
风行施施然行礼,“三师叔所言极是,老公爷国之柱石,家中原是安养颐年的福地,岂可危如险境?”他话音刚落,手中不知如何一动,竟听到一阵墨玉相撞之声。而后,杀人无算的郭通第一个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两侧屏风倏然而倒,屏风上端端正正躺着两个人,正是郭通事先埋伏的两名銮禁卫,他疾步查看,却见两人均是脖颈处一条极细的伤痕,只隐隐看出血迹,再探鼻息时,早已生气俱无。而出手的人在哪里,有几个,刚才隐身何处,此时又伏藏哪里,竟是无声无息,无迹可寻。
风行向于中玉一礼,“老公爷是我师兄曾祖,我亦敬重非常。师兄虽去了,我靖边王门下,却不能容人在国公府上放肆,还望于将军见谅。”他口中与于家论亲,却称于中玉职衔而非辈分,可见对于家隔岸观火颇有微词。
郭通看着横陈地上的两具尸体,銮禁卫成立以来,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杀人,他怒极则静,回身道,“果然虎父无犬子,早都听说过靖边王手下的无风影卫,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风行泰然道,“指挥使误会了,不是无风七杰,是信风十二卫,依时而动,依势而发,令行禁止,永无失信。”
“好!”郭通对上他目光,“长江后浪推前浪,小王爷不负乃父威名。三日新朔,护城河边,郭某向小王爷请教,还望小王爷也不失信约才好。”
风行抬头,“我不会去。”
郭通目光极为平静,却突然一抬手,解了身上银线飞鹰的披风,他身为动,臂未抬,那分列两旁的尸体平平飞起,齐头躺在屏风上,披风飞过,盖得整整齐齐,就像盖了一面锦旗,“小王爷觉得,在下不配向您请教吗?”
风行却是道,“您凭什么向我请教。因为我在于老公爷府上反击格杀了暗器伤人的銮禁卫的人?我父亲征战沙场,我安守京师,我父子二人为大梁基业流血流汗,四十万靖王军镇守边关舍生忘死。如今晋枢机剑指中原,赫连傒铁蹄侵疆,我若和您动手,岂非陷当今天子于不义,更置万里江山于何地?我靖边王门下,从不怕死,只是,不杀自己人,也不愿死在后背一箭上!”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拍掌声,于文原连忙前去扶着爷爷,于中玉赞叹道,“说得好!我于家百年卫国,五世效忠,也更无一人,暗箭伤人,郭大人,请回!”
=======
实在抱歉,昨晚太累了,写了一半睡着了,抱~
豹骨(2)
于家表明了态度,也明确了立场,郭通静静望着于并成,而后微一颔首,“老公爷果然老当益壮。”
于并成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郭通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老公爷好志气”就抱拳离开。
于并成只是道,“送客。”说着就请卫衿冷和风行,“二位请里面坐。”
风行刚要迈步,卫衿冷却突然道,“不必了。老公爷年事已高,在下不敢打扰。”
于中玉留客道,“请公子来,是有事相商。”
卫衿冷拒绝的斩钉截铁,“钱庄的事,府上派个管事就够了,其他的事,卫衿冷只是个生意人,一概不懂。”
于中玉还待再说,于并成已经道,“既然如此,公子就请便吧。”说着又看风行,“小王爷若是有空,可常来坐坐。”
风行点头道,“自然要常来向老公爷请安。”
于并成对于中玉道,“代我送客人。”
于中玉不明白父亲为了和靖边王结盟不惜开罪銮禁卫,却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他二人走,只是,走到门口就完全明白了,因为,卫衿冷和风行根本走不出去。
身着飞凫服,腰佩绣金刀的銮禁卫往来不绝,将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于中玉问郭通道,“指挥使这是何意?”
郭通不语,銮禁卫同治赵文林道,“銮禁卫有两个兄弟,今早出门送金刀鞘到府上,至今未归。”说到这里,对上了于中玉目光,“有人看到他们二人进去就未出来,咱们恐怕要进去找一找,还请于将军海涵。“他话音刚落就是一挥手,銮禁卫立刻排成两行,鱼贯而入。
于中玉拦在门口,“我于家自高祖皇帝起,为国效忠,五世立族,岂能由你说进就进。”
赵文林向后退了一步,请教郭通。
郭通转身,大踏步走上了台阶,他每走一步,銮禁卫列好的队伍就错开一位,等他踏上了于家的正门,右手已经按上了刀鞘“这普天之下,除了皇上的栖凤阁,还没有地方是銮禁卫不能进的。”
风行见他适才在于家时还不曾佩刀,想来,这刀是刚才送过来的。他不欲多生事端,可此事却势必不能善了,而且,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郭通长刀出鞘,“于将军,得罪了。”
一声令下,一马当先,两百銮禁卫如开了闸的洪水,涌入了于府大门,片刻,就将于家还没有来得及抬走的两具尸体抬了出来。
銮禁卫群情耸动,赵文林望着于中玉,“于将军,我銮禁卫念着袍泽之谊特地前来送上金刀鞘,纵然于家不将銮禁卫放在眼里,也不该仗势行凶,胡乱杀人。”
风行听他说第一句话时就知道这是个圈套了,此刻,看着于中玉欲言又止的样子,立刻上前,可惜,步子还没抬起来,就被卫衿冷拦住了,而后,他就听到他三师叔用极为低沉但响亮的声音说,“人是我杀的。”
聚集在门口的銮禁卫立刻蜂拥而至,将卫衿冷和风行团团围住。人人手按绣金刀,双目通红。
赵文林挥手,就说了两个字,“拿下!”
风行一个上步拦在卫衿冷面前,郭通的声音徐徐传来,“銮禁卫抓人,还有人敢抗旨吗?”
豹骨(3)
风行立在当前,直视郭通,寸步不让。
卫衿冷却道,“你退下。”
“三师叔——”銮禁卫的诏狱臭名昭著,一定不能让三师叔为了自己陷进去。
卫衿冷迈出一步,朗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国公府上,众目睽睽,我卫三行事,素来光明磊落,是非曲直,天下人自有公论。这两个宵小暗算于我,反伤自身,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郭通冷笑,“卫三公子好大的口气,可惜,这是天子脚下,不是江湖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算你是靖边王的师弟,也不能为所欲为。带走!”
他话音刚落,銮禁卫就拉开了绳索上前,此时正是午后,于家又在朝阳大街上,虽然路人见銮禁卫抓人避之不及,但又忍不住好奇想去看。
郭通微微颔首,赵文林立刻带了一队人向北而去——正是三月巷卫家老宅方向。风行脸色一变,沉声道,“堂堂天子近卫,竟如此卑鄙。”
郭通望着卫衿冷,“知道卫三公子武艺高强,但您也会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京畿重地,容不得谁以武犯禁。您大可杀了我们这些人逃之夭夭,但无论您跑入荒漠还是深谷,三月巷的宅子总在那。京兆卫氏家大业大,难道人人是武林高手不成!”他话里有话,大漠深谷云云,不过含沙射影卫衿冷有靖边王缉熙谷撑腰,说到后来,更直接是威胁了。
卫衿冷微微一笑,“郭指挥使有备而来”,他环顾四周,目光如箭,今天出动的人,几乎人人右边的衣袖上都绣着各式飞禽,这是銮禁卫立功受赏才能有的殊荣,“銮禁卫精英尽出,倒是真看得起在下。”他说着看了风行一眼,语气依旧不紧不慢,“日后行事切忌鲁莽,更不能因为任何挑衅便失了仁心。回去闭门读书,除非有大师兄的命令,不许出门。”
“三师叔——”风行也知道,自己今天太轻率,竟然中了对方连环计,还连累了三师叔,可是,他又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三师叔落入銮禁卫手中。
卫衿冷根本不让他说完,“我离开的这些天,你就在我的书房禁足,哪也不许去。”他特地加重了我的书房四个字,风行立刻明白了,有自己在,至少能保卫家上下周全。
风行攥紧了拳,低头道,“侄儿记住了,定不负三师叔所望。”
卫衿冷点了点头,“你须知道,自己身份贵重,如何谨慎也不为过。”
风行知道即使此刻,他关心自己也多过应对眼前窘迫,连忙恭敬道,“是。侄儿谨记师叔教诲。”
见他像是真听进去了,卫衿冷很欣慰,轻轻一掞衣衫下摆,迈步就走,他一抬脚,銮禁卫连忙跟上,亦步亦趋,倒不似是索拿杀人要犯,而是跟随统领出行。
几个年轻气盛的后生欲上前动手,互相一打眼色越众而出围成了一个圈子,牛筋绳铁锁链飞掷出来,誓要将卫衿冷绑进去,卫衿冷听得身后一片兵刃交戈声音,依旧不动声色,只自顾向前走,那些锁链追到他后背时竟突然扭在了一起,拧股糖似的绞住,分都分不开。几人纷纷向后掣自己的兵刃,却因为用力太大险些摔倒,卫衿冷头也没回,轻轻一拂衣袖,锁链尽接飞起,牛筋绳反弹,铁锁链追撤尽皆打了回来,几人惊呼,“你竟然敢拘捕!”
卫衿冷遥指被他们抬出来的两具尸体,“我还敢杀人。”
銮禁卫哪里受过这等挑衅,立刻就要围上来,郭通终于出手,一刀削断了几个人锁链,省得他们丢人现眼,口中却是道,“看在靖边王面上,且不上索具。卫公子,请!”
卫衿冷淡淡一笑,“多谢”。他走得慷慨磊落,竟似丝毫不将銮禁卫令人闻风丧胆的诏狱放在眼里。
风行见三师叔转身,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素来要求自己胸有波澜面似平湖,此刻却眸色一暗就将一枚烟火弹放上了上天,只听“轰”地一声,烟花在极高极远的天空炸开,万里无云万里天,被三条龙围绕的金色的商字盘旋空中,久久不散。
郭通停下了脚步,面上悚然变色,“钧天令!”
卫衿冷也看到了在天边炸开的三龙金字,轻轻在心里摇了摇头,这孩子,究竟还是心气太高了。他不欲多生事端,只继续往前走,长街上却是群情耸动——钧天一出,群小厮伏,那还是二十年前的事。
二十年前,英王年方弱冠,还没有闯下后来的赫赫威名。当时的北狄兵马总司莫尔敦率五千强兵来犯,却被还在打猎的商衾寒用五百人马打得望风而逃,狄人武力勇猛,大梁军队战力虽不弱,但通常都是依靠人多势众取胜。莫尔敦是北狄名将,号称草原战神,却不想一生全部的辉煌在那一役只成全了才刚刚崭露头角的商衾寒的威名,这是大梁立国以来第一次以少胜多,也是莫尔敦三十年来未有的惨败,北狄人口少,年近六旬的莫尔敦将自己的骄傲和他的心腹骑兵都折在了一个后生小子手上,不久就过世了。莫尔敦的儿子莫度欲报父仇,重金延揽杀手,前后派了二十五批刺客入京,号称有生之年要用当时还叫做商元祉的商承弼的人头给他父亲祭陵,商衾寒当时也年少气盛,在王府门口张了一张巨网,声称来一人,收一人,而且只要活口,不要死人。他也真是说到做到,竟将二十五批杀手三百余人一一生擒,最后一次,莫尔敦带五百死士亲自来攻,被商衾寒一举拿下,又放他回草原,并与他约定,他可以随时派人来攻,无论明枪暗箭,只要自己杀了他一人,就算输。
先皇听说了商衾寒的赌约,特赐下钧天令,下令只要商衾寒放出钧天令,方圆百里的所有军队都要立刻前来保护,听他调遣。
之后,莫度率一千死士来攻,又被生擒。商衾寒敬他孝心可嘉,再次放了他。
第三次,莫度散尽家财,苦练三年,再一次来攻,双方战得天昏地暗,却终于棋差一招,依旧被商衾寒生擒,商衾寒再一次要放他,莫度却在接过了自己短刀后一刀插进了自己肺叶,临死之前,对商衾寒道,“你说只要杀了一人就算你输,如今,我要死在你门前了,至少,你没有赢!”
商衾寒感佩他为父报仇之心,放出了钧天令,方圆百里的大梁士兵纷纷前来,鉴证了一个枭雄的死亡。商衾寒也从此名动天下,号称,钧天一出,群小厮伏,太子因病薨逝后,更被封为钧天王。如今,风行将这枚可以调动百里内全部士兵的钧天令放上了天,恐怕,不会像二十年前一样,只让这些士兵们做鉴证了吧。
列当(1)
附近的守军看到钧天令,年少的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年老的已经操起了兵器,二十年前少年的那些人,如今在军中大大小小也有一官半职了,大家看到了商字信号,互相聚集在一起,商衾寒这三个字在大梁军中就是没有金字也是一面金字招牌,尤其是中下级将领那里,不知道多少人都集合了自己的人马只等一声令下就冲出去。
英王无封国,自幼长于京安,建功在漠北,守业在草原,他统领禁军多年,根基已深,即使商衾寒登基后逼得他远走靖边,但当年那一杆长枪横扫天下的雄姿却不会轻易被遗忘,这就是为什么十八般兵器,风行偏偏练了枪的原因,商衾寒武功绝高,平素不带兵刃,可他掌中无枪,百姓心中却有枪,枪已是他的血,他的灵,他的魂,他的儿子要继承他的精神,自然练得是他扬名的神兵。
众将领聚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先开言,大家伙现在都拖家带口,不再是当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毛头小伙子了,他们能在商承弼逼走商衾寒后的京城存活下来,当年就不会是商衾寒的绝对拥趸,如今成家立业,自然更加谨慎。
谁都想不到,第一个说话的,竟然是于家的人,于文原如今也在禁军挂职,“先皇有令,见钧天令当立刻朝见护卫,咱们食君之禄,又岂可罔顾王命?”话听起来没错,但他们食的可不是先皇的俸禄,而是商承弼的。
立刻有老成的道,“先皇当年赐下钧天令,是为防北狄奸狡暗算,如今时移世易,咱们奉皇上之命镇守京城,如何能奉二主?”这话说得相当诛心了。
但却马上有人反驳道,“当今纯孝,又是先皇一手抚育,岂会置先皇遗命于不顾?”商承弼是太子嫡子,也是独子,太子英年早逝,是由先皇带在身边养育的。
众人有的认为应立刻前去朝见,有的又认为自该安守岗位,各司其职,更多的人认为可以先去看看形势,咱们就看看,不带兵,不动手,想来应是无碍,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很快,有士兵回来报讯,銮禁卫在国公府大门口带走了新旸卫三,小王爷这才放了钧天令。当时坚决说不要去的此刻激动非常,“幸亏咱们没有出去,抓人的可是銮禁卫!”
但坚决要出去的更激动,“銮禁卫抓人素来不分青红皂白,卫三公子一个江湖人,又怎么会开罪銮禁卫呢?”
中立的人面面相觑,抓人的是銮禁卫,抓走的是卫新旸,放钧天令的是商从涣,众人朝野里打滚,宦海中浮沉,这其中的意义又有谁会真不明白——皇上这是要动手翦除靖边王的势力了。
于是,去不去,就变成了政治立场,是站队的问题,甚至,暗流涌动的是另一个话题——夺位与逊位,想到这里,厅堂中突然死一般的静下来,人人讳莫如深。
当天夜里,卫家三月巷的老宅可谓是门庭若市,不知多少军中中下级将领前去拜访风行,銮禁卫自带走卫衿冷后,就将卫家老宅围得水泄不通,来人远远就看到了銮禁卫在暗夜中豁然生光的绣金刀,却都派家人送上拜帖。门房收下了拜帖,却谁都没见。
銮禁卫将这一夜来的人,姓甚名谁,官居何值,谁家子弟,又是何人引荐,一笔一笔记得分明。
小册子立刻就送到了商承弼的案头,商承弼看得清清楚楚,这些人,和于家,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他不怒反笑,“看来这忠烈之名背得久了,竟生出反骨来。”
第二天,市井生出两条传言,第一条,先皇后善妒,正位九年,后宫一无所出,怀有身孕的吕充媛便死得不明不白。
第二条,卫衿冷与成国王子暧昧,泄露京安机密,被銮禁卫发现,杀人灭口。
第三天,前线传来战报,战无不胜的靖边王在凹子口与赫连傒交手,竟然兵败受伤。
一时间,宵小思变,人心惶惶。
===========
不好意思,最近总是睡着了,呃~
列当(2)
商衾寒兵败的消息传到京安,大家的第一反应是不信,绝对不信。统领千军未尝一败的靖边王怎么可能输,怎么可能输在北狄人手里。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打赢了北狄的兵马总司,自此之后,北狄再不设兵马总司一职。可是,前线再一次传来的消息更糟糕,说靖边王出征之前,身受重伤——伤他的人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北狄兵马总司——大楚国新任太子——大梁皇帝旧宠——晋枢机。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而问题随着时间和流言在进一步发酵。
等靖边王背后中箭昏迷不醒的消息传来,京安城大大小小的寺庙香火更加鼎盛,因为人人都要为靖边王上香祈福,甚至京安集市上的猪肉价格也低了两成,因为很多百姓在佛前发愿为靖边王茹素。商承弼看着呈上来的密折,很怀疑如果今天躺在栖凤阁里昏迷不醒的是自己,有没有这样的殊荣。很显然,答案他自己也知道,尽管他不愿承认。假仁假义沽名钓誉一向是他王叔的拿手本领,这么多年一以贯之的坚持下来,实在很能蒙蔽无知妇孺。
这两天,没有什么好消息,尤其是,靖边王受伤的消息传来,卫家三月巷收到的拜帖更多了。风行依然是闭门不出,不发一言。其实,送拜帖的人,倒也不见得是要站到商衾寒一边,其中很多人,以风行的叔伯自居,希望劝劝这位年少气盛的小王爷,就钧天令一事向今上上折解释,免得君臣失和,主上疑心。但是,在商承弼眼里,即使这些所谓直臣,心内也对靖边王一脉多有回护,这种回护,也是他容忍不了的。商承弼的原则从来是,不是我的人,就是我的敌人。现在,于家已经表明了立场,就别怪他无情。
当年为表帝后情深皇后大行就被封闭的坤和宫荷花池里,突然飘起了一具尸体。
宫中众情惶惶,更有闹鬼的谣言传出,商承弼亲命调查,查出了于皇后虐杀宫女之事。众人都想起来,去年五月,于文太出事之后,坤和宫里少了一大批宫女太监。再命人去挖,荷花池底的淤泥都翻了个个可以做花肥了,又挖出了十一具尸体。
留在坤和宫为于皇后守宫的老嬷嬷被提到了尚刑司,起初还攀咬他人,说人是当年晋枢机提剑杀的,可是,仵作验尸,竟然找不到剑伤,几人受刑不过,终于招供,说是于文太手臂被靖边王的小师弟替天行道斩断之后,于皇后迁怒于宫女太监,竟将身边的人一一杀死。
商承弼感叹了一句,相伴多年,竟不知她居然如此狠毒。
紧接着,坤和宫被封的水井里又起出一具尸体,还大着肚子,据说是一尸两命。仵作说是六年前的事,有知情人记起六年前曾有一位姓何的宫女怀有身孕,却莫名其妙滑了胎。尚刑司连夜审问,竟然也是于皇后做的,青娘虫乌头配上王不留行,干干净净打掉了宫女腹中的龙种。
供状摆在了商承弼的案头,商承弼道,“于家满门忠烈,怎能生出这般狼子野心的女人。”
从虐杀宫女到谋害龙裔,这个女人的野心昭然若揭。
按说,于家早该上折自辩或是进宫请罪了,可宫里将于皇后的罪状一件一件翻出来,于家却像是全无反应,于中玉跪在于老公爷面前,“爹,商承弼这是一点旧情都不念了。孩子已经去了,他们同床共枕九年,他竟连为死者讳也不知道。”
到底还是于同勋看得明白,“囡儿早就说过,迟早有一天,她这个皇后的位置要让出来,给那个妖孽腾地方。”
“哪个妖孽?”于中玉一时还未明白,问完却觉得不可思议,“晋枢机?他都起兵造反了,皇上难道还念着他不成!”
到底是于并成明白,“咱们这位皇上这些天可一直没闲着,他的眼睛看似盯在后宫,实际上,前朝已经召见了不少人了,而且,我观他调兵之法,京城禁宫,竟是倾巢而出,一个不留。”
“这是为何?”于中玉也接到了消息,商承弼几乎调集所有士兵南下,算算大梁的兵力,京城实在空虚得不像话。
于同勋这会却是明白了,“他摆好了架势和晋枢机正面迎战,输了他就死,赢了,他就把这个妖孽再接回来,坤和宫,从此就要换人住了。”
列当(3)
于家十年前一力辅佐商承弼登基,自此一门荣耀。没有人比他们更看得清商承弼的心思,也正因为如此,才倒戈的格外干脆。只是,看破了商承弼意图又怎么样,商承弼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一意装疯卖傻只能指望他们才能登基的空有名分手无兵权的太子嫡子了。他现在,是天子,富有天下。于家的尊荣,说到底是他给的,他不想给了,自然也可以拿回来。但在这之前,他还要做一件大事。
卫衿冷被困在銮禁卫的诏狱里,已经五天了。刑不上大夫,他虽没有功名,却因为名头甚响而不好应对,当年雪灾,可是这位卫三公子力排众议给大家施粥放粮的,说得过分一点,他于京安城百姓有活命之恩,他又顶着靖边王师弟的名头,即使銮禁卫也不能犯众怒。只是,不严刑拷打就不算糟糕吗,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有一件事比酷刑加身更残酷——那就是饥饿。
卫衿冷自进了诏狱,便是一人一个单间,既没有人给他送水,也没有人给他送饭,更有甚者,他们吹灭了石牢里唯一一盏油灯,身在其中,根本不辨昼夜。卫衿冷就在这样安静到死寂的石室里,呆了五天五夜。到第四个时辰的时候,他就已经确定不会有人搭理他了。所幸卫三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一确定这一点,已是周天轮转,练起内功来。他俗务缠身,成年之后再少有专心练功的日子,如今倒是有了一个机缘。
可惜,比饿还难忍受的,是渴。
尤其是,卫新旸的内力至刚至阳,比别人更容易燥热。
他想叫,没有人,那条走进来的长长的甬道,就像隔绝了诏狱与人间,他就像一片叶子,落在了满地浮光的金秋里,眨眼什么都不见。他试图用掌力推开封闭的石门,无果,试图透过头顶的气孔将生息传出去,也无人回应。他们花了这么多的功夫抓他进来,却像是弃尸一般将他扔在此地,不闻不问,不理不睬,然后等他不死不活。
郭通当然是在等,等卫衿冷支持不住的那一天。只是,卫衿冷的定性似乎比常人好太多,五天了,他的唇已裂得刺痛了他同样焦燥的口腔,他的意志却像是烧红了的铁,要百炼成钢了。纯阳内力在体内激荡,卫衿冷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关进来之后,内力提升了不止一层。可是,整个人却也瘦了一圈。
于是,郭通就只好再等着,只是,时机不会等,流言更不会等。
在大楚国因为皇帝登基消停下来的时候,一向与大梁睦邻友好的成国猝起发难,称楚帝立国威胁到了大成东北,派五千大军入驻云仪。云仪与楚最西端的云轲接壤是不假,但云仪的北边却是大梁的粟原,京安城里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也知道,西成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欲借晋枢机起兵,赫连傒进犯,大梁南北掣肘应接不暇之时来分一杯羹。
军报送到商承弼龙案上,商承弼就说了一个字,“好!”
再然后,一条有鼻子有眼的内情传得街知巷闻,缉熙谷的三公子卫新旸与他的旧情人成国的细作西成小王爷沈栖闲合力暗算了靖边王,意图借机侵占大梁国土,证据就是,靖边王遇刺后,一直在京安城盘桓不走自称缉熙谷三女婿的沈栖闲竟然连夜潜逃了,就连卫衿冷下了诏狱也影踪不见。
杀人变成了通敌叛国,死两个銮禁卫,还能说是大快人心,可先背兄再卖国,兼之出卖军情,就连一向认为新旸公子是个好人的百姓也动摇了。
西成咄咄相逼,天昭帝怒不可遏,商承弼下令,围卫府,封通达钱庄,仔细调查,务必要一个真相,给卫公子一个清白,或给靖边王一个交代。
南七北六十三省,一千九百零四家米铺,八百五十三家当铺,二百七十七家钱庄,不计其数的茶馆酒肆客栈饭庄,商承弼的亲军带着手谕抄了卫家老宅,对着账册一家一家的封,即使靖边王唯一的公子带着他的七十二铁卫守在门前,也只能保全卫家上上下下的三百多条人命而已。圣旨面前,钧天王又如何,只要他不想造反,钧天也是臣,皇上才是天。
消息传到大楚,晋枢机掐断了新收的麦秆,轻笑,你终于出手了,咱们,走着瞧。
=====
新年快乐~
无责任小剧场
商承弼在门外敲着核桃,将剥好的瓤盛在小碟子里端进来,顺便喂进晋枢机嘴里。
晋枢机张嘴噙了,问他,“未解喂了吗?”未解是他养的马。
商承弼点头,晋枢机道,“夜里起来再喂一次。”
商承弼看他。
晋枢机理直气壮,“马无夜草不肥。”
商承弼道,“好。”解开了一枚扣子。
晋枢机又问,“桃儿喂了吗?”桃儿是他养的猫。
商承弼点头,“吃得太饱,正追尾巴呢。”又解一颗扣子。
晋枢机道,“她的嘴太叼。”
商承弼认同,“我今日新钓的两尾鱼。”
晋枢机吩咐,“记着喂他,他不吃鱼会失明。”
商承弼又送了一颗核桃仁在他嘴里。
晋枢机吃了,接着问“娇儿喂了吗?”娇儿是他养的兔子。
商承弼再点头,“吃饱了磨牙呢。”
晋枢机道,“兔子没个饥饱,记得晚上把萝卜白菜放远一些,要不然会积食。”
商承弼依然在解扣子,“放心,今天她已经连肉都吃过了。“
晋枢机看他已经躺到了床上来,接着问,“屏风们喂了吗?”屏风们是他养的鸽子。
商承弼捻了一枚核桃仁,再次送到他嘴里,“放心。”
晋枢机却闭上了嘴,不想吃了。
商承弼看他,“怎么?”
晋枢机摇头。
商承弼于是在床上跪起身子望着他,“鹿喂过了,鹰也喂过了,筑巢的燕子喂过了,打洞的蚂蚁也喂过了。”他边说,便重新披上了衣服。
晋枢机看他刚躺下又起身,“你做什么去?”
商承弼目光扫向盛着核桃仁的碟子,“馋嘴的重华还没喂饱,去切点新水果,接着喂。”
晋枢机,“……”
商承弼贴在他耳侧,“我喂饱了你,然后,等未解吃了夜草,你也来喂我吧!”
晋枢机一脚将他踹下了床,“爷,不饿!”
======
he后的小剧场,送给大家当新年礼物,新春快乐~
商陆(1)
宫里不断流出皇后虐杀宫女,谋害龙裔的罪状,军中亦是惶惶不可终日。于家五代经营,定海神针于老公爷还活着,军中势力盘根错节,皇后是一国之母,又已经去了,无论为尊者讳还是为死者讳,很多事都不必再提,可皇上居然翻起了旧账,要对于家动手的信号太明显。
很快,有善于投机的御史参了刚刚办了丧事的新任成安侯于同襄,说他玩忽职守办事不利,皇上曾经命他追缴黄金,可是他领命之后竟然毫无下文。
紧接着,玩忽职守变成了通敌叛国,因为那一百二十万两黄金最后被证实成了楚国的军费,更令人起疑的是,偠州此次不战而逃实在蹊跷,景康也死得不明不白,尤其是,于同襄一进城,不久,景康就下令百姓弃城,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
而后,一封密折被公开了。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于同襄是如何以晋枢机要水淹偠州为名骗得景康安置百姓撤离,又是如何与晋枢机里应外合逼死景康和五百力士,最后又是如何因为分赃不均而被晋枢机所杀,那枚信符小刀清清楚楚带着于家的徽记,商承弼命銮禁卫详查,又令于中玉自辩。可满朝文武都知道,銮禁卫罗织罪名乃是一绝,即使空穴来风,銮禁卫也能定成铁案,更何况还有书信和物证。
如果说皇后之事涉及宫禁不好动手,于同襄之事,于家就不能坐以待毙,朝上雪片般的折子飞到了商承弼案头,称小人陷害忠良,令忠志之士寒心。更有人又找出了参奏于同襄的御史以妾为妻的事,说他私德有亏,所言不足为信。
军中甚至有少量将领串联,只待皇上一定于同襄的罪,就立刻去英烈祠哭一哭。英烈祠是大梁供奉历代为国捐躯的勇士们所修的祠堂,军中将领都以死后能在英烈祠修一衣冠冢为荣。
商承弼的应对是——下令銮禁卫彻查,必须找到铁证。
朝上吵得翻天覆地的人自然不满意,偠州之事疑点颇多,可究竟相隔千里,又哪里有铁证可循,尤其是如今,看皇上意思,这铁证也十有八九是伪造的,因此,倾向于家的人都喊道成安侯已为国捐躯,又如何能玷污他死后清名,甚至有人搬出了于家当年拥立之功,直差指着鼻子骂商承弼卸磨杀驴忘恩负义了。
商承弼这次竟然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回复了几分少年时沉稳隐忍的调子,任由他们吵了无数天,尤其是在于中玉具折大哭表忠心的时候,商承弼一一听他说完了,才淡淡道,“祖父放心,朕绝不叫忠良无辜受屈。”他说到这里,扫视殿上群臣,语气不疾不徐,“朕已经发了一封信给晋枢机,叫他将成安侯遗体归还,今日,收到了他的回信——”
满朝文武的眼睛都瞪大了,他竟然——
商承弼像是丝毫没看到已经石化的群臣,继续道,“晋枢机叫朕拿他养在宫中的三十只信鸽来换,朕已经答应了。如今,成安侯遗体已然送到。”他说得不紧不慢,却已有小太监将一副棺材抬了进了大殿。
他如此举动,莫说是朝上群臣,就连于中玉也吓了一跳,这可是商议国家大事的朝堂,如何能堂而皇之地抬进一具棺材来。
商承弼却是丝毫不在意,只指着跟在棺材后的一名仵作道,“杨冲,把验尸的结果说出来吧。”鹰眼杨冲,整个大梁最有名的仵作。
杨冲翻着一只乌青的眼睛,整个人都像是和尸体打交道多了带着死气,此刻听商承弼吩咐,应命答话,声音从头到尾一个调调,毫无生气,“致命伤是刀伤,横刀自刎。身上三十七处伤口,伤痕与偠州守军的大马刀吻合,另有五刀,刀口极深,伤口外翻时每一处都有犬牙状的豁口,是景康家传的屠狗刀。”
商承弼抬头,看于中玉,“于将军,为何大敌当前,于同襄身中数刀,全是自己人在向他身上招呼。难道,是景康和偠州战死的五百力士通敌叛国不成?”
商陆(2)
于家对商承弼有恩,也有功,但现在人人看出来了,皇上要清算。算的,是于家的摇摆不定。
忠烈满门名声固然好听,但这名声也是一个枷锁——忠心要是打了折扣,就别怪当年流的血全飘到黄河里去了。銮禁卫在于家死了两个人,还能让靖边王独子全身而退,于家有不臣之心,就别怪商承弼不念旧情。于同襄的事原是揭过去的,但那是皇上不想追究,等他想追究了,商家的人翻旧账都是一把好手。
商承弼让于中玉自辩,尸体摆在眼前,伤痕历历在目,没法辩,除了磕头,就只能磕头了。以前还能说说忠心,现在,全天下都疑惑,于家忠的究竟是谁,尤其是,于同襄身份特殊,他可是靖边王的徒弟。
于中玉这里断了片,商承弼却是快刀斩乱麻,一挥手,“这等乱臣贼子,埋在于家的祖坟里,平白辱没了祖宗清名。”他低头,看着于中玉,“朕心里有数,此人,不再是于家子孙。”他此话一说,就定了调子。于同襄便被除了籍,牌位也被从于家祠堂里迁了出来,那场极尽哀荣轰轰烈烈的葬礼,此刻看,就是一场笑话。于同襄的尸体被抛在乱葬岗,于家竟无人敢去收。
风行独自一人去了乱葬岗,跪在地上,看那一卷草席包裹的尸身,不知晋枢机是怎么保存的,如此盛夏,竟依然完好,身中数刀,刀刀见骨,颈上刀痕触目惊心,风一吹,乱葬岗的杨树叶子唰啦唰啦地闪着银光,竟像是比曾经那漫天的纸钱还壮观。风行紧紧攥住拳,这尸体,于家不能收,他,更不能收。
不知从何处蹿出来几只野狗,风行转身,向前疾奔,又蓦地停下脚步,终不敢回头去看。
于同襄通敌,算是盖棺定论,商承弼金口玉言,于并成亲力主持,将其逐出宗族,众人看来,这就是皇上还顾念于家未曾赶尽杀绝的意思,可于家最亮的招牌——忠烈满门已经因为此事蒙尘,甚至于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这就是商承弼的通牒,再有下一次,恐怕什么情分都不念了。
可惜,下一次很快就来了,而且,避无可避。
于家自除了于同襄的事,便一直在銮禁卫紧密监控下,尤其是,每日的往来书信,更逃不脱銮禁卫的鹰眼。于家自知商承弼的忍耐已到了极限,于老公爷坐镇,上下都十分谨慎,可惜人在家中坐,信从天外来。那位传说中的成国细作沈栖闲小王爷不知什么时候听说了卫衿冷被抓的事,恨不得插着翅膀飞到大梁来,可惜,如今成国和大梁的关系太紧张,他那位励精图治睿智深沉不让商承弼的亲哥哥就算平时再纵容他也不可能这个时候放纵他出宫,和他以及他哥交好的商衾寒又远在疆场正和赫连傒殊死一搏,京安城里还有几分交情又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是于家了。
于是,沈小王爷一封密信送到了于家,请于家照看卫衿冷一二,若能解救的卫衿冷出囹圄,安乐王承诺——尽我所有,予君所求。
沈栖闲是出了名的富贵王爷,风流潇洒,信也写得是文采斐然,为了打动于家救人,写了自己曾经救助于文太的事,又说了于家对他的款待和承诺。当年于文太手臂被废,沈栖闲抱着他去找楚衣轻,甚至还和当时拦在路上的赫连傒交手受伤,虽然于文太未救回来,但于家究竟欠了他一份人情。沈小王爷甚至还引用了《诗经》的句子来说当日的情谊,“蓼彼萧斯,零露泥泥。既见君子,孔燕岂弟,宜兄宜弟,令德寿岂。”这句话搁在平时也没什么,可如今,于家正在火上烤着,空穴都要来风,更何况还有这么一封书信在。
众所周知,商承弼殉夫早逝的母亲是成国的大长公主,从这里来论,成国如今的国君玄安帝沈西云与商承弼是表兄弟,如今,沈栖闲与于家论起兄弟来,还许诺予君所求,那商承弼就要问一句,于家所求是为何事?
当年的于家,内有皇后,外有兵权,还和邻国王爷暗通款曲,商承弼就只说了一句,“难怪先皇后一定要嫡子了。”这话说得,太诛心了。诛心到,根本无从辩起,连请罪都不能。
此事一出,商承弼加紧了对卫家上下的调查,一个小小的卫衿冷,能让成国小王爷说出予君所求这样的话来,其中若没有别的纠葛恐怕连卫衿冷自己都不信。于是,卫家被翻烂了的账目,被审透的的人,被查得肚儿穿底儿掉的生意又被翻检了一遍,而后,就在卫家的茶楼里,查出了来往的细作,不止有成国的,还有北狄的,逻邪部的,甚至连南绍和最西端的弹丸小国连氏的都有,钱庄的账目就更是不清不楚,来源不明的庄票有五百万两之多,顶得上大梁最富庶的东南四省半年的赋税。
卫家的当家人卫老爷子并三个儿子和九十多个大掌柜都被下了狱,卫家的银钱钞纸钱庄酒楼全被抄没,连靖边王独子商从涣住的卫家的三月巷老宅也被封了,商小王爷自然也被赶了出去。
卫家年轻一辈的当家人,最大的奸细卫新旸卫公子,下狱以来,第一次被提审,罪名是通敌卖国,审他的,就是銮禁卫指挥使,郭通。
====
记得发了一遍啊,怎么没有呢~
抱,大家久等了~
首页 上一页[4] 本页[5] 下一页[6] 尾页[11]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潇湘溪苑 最新文章
【原创】帝师(师生)
【原创】师尊徒弟的那些事(古剑奇谭二同人
【原创】苏宅记事(琅琊榜同人,苏流,蔺流
【原创】一引懂进退,苦乐都跟随(琅琊榜,
【原创】小黑屋(梅长苏飞流)
【原创】娶你为妻(攻挨打,小受温柔腹黑)
【原创】琴殇  新人(处女作)。。。
【原创】古风,严重虐身虐心,微SM,后妈来
【联合】我家的少爷
【原创】父爱不迟 (原贴:不能“惯”着你)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7 00:53:10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