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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三家轶闻辑录[第10页]

作者:陆离觥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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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4)
晋枢机一声令下,江石头还有什么说的。乖乖去抱了院子里的长条凳趴下来,两手抓住凳子腿,鼓着腮帮子等揍。
商承弼提了一根擀面杖粗的棒子就过来了,顺手掀起了他后襟,第一棒打下去,江石头就是一声大吼,“疼呦,哎呦!”
商承弼重重一棒下去,直打得江石头屁股冒烟,呵斥道,“闭嘴!”
江石头才不理,又吱哩哇啦地叫起来,“二!噢!疼呦!”
商承弼又是一棒,他是什么手劲,三棒下去,那是真疼,江石头叫唤的声音小了些,倒是抽气的声音大了,可怜巴巴的,“真疼,嚄——哎呦三!”
晋枢机放下了茶盏,起身向后头去了,临走吩咐商承弼,“再叫打六十。”
第四棒下去,屁股都像是凹进去了,江石头却不敢喊了,晋枢机站在门帘子那又听了两下,确定石头不会再喊了,便道,“好好想想,错在何处。”说完,一撩门帘子,走了。
江石头听了二爹吩咐,将手抱得更紧了,脑袋探长了在条凳上想自己错哪了。
商承弼既然动了家法,自然毫不容情,结结实实的棒子一下一下落下来,才打了十下,江石头就真的疼得狠了。
“爹,我错了。”这会儿可不是故意叫给人听的,哪怕铜筋铁骨,这挨打也疼啊。
商承弼道,“听你二爹吩咐,仔细想!”说着又是一棒打下来。
江石头疼啊,一颗豆大的汗珠子就砸在了屋里的青砖上。只不敢再告饶,想着,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爹说得没错,皇上早都知道自己身份,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己一入伍就屡历军功,谋断武功都不差,这么个人凭空冒出来,上峰肯定是要查的,到那次,狄人突然犯边,无声无息的,自己率三百边民打退了狄人五百骑兵,还看出了北狄联合喀剌柯部的意图,给临近府县都送了消息,免除了一场大祸,皇上要还是不查自己,他也没这十年的光文之治了。更何况,二爹二伯爹爹他们,也不曾刻意隐藏形迹。听说,皇上每月都给二伯、三叔、小叔他们写信,爹爹和二爹教养自己,他恐怕在自己还没崭露头角时就知道呢。只是,他们一直都不点破罢了。只是,这次,皇上为什么要点破呢,“噢!”正想到关键处,棒子居然打到了旧伤上,又是一轮,江石头是真疼了。
“六十。”商承弼道。
江石头慌了,“爹,爹,石头错了,石头不是故意声唤的,您就饶了这一遭吧。”
商承弼不语,继续打。
江石头又疼又急,脸憋得通红,“爹,爹,爹!亲爹!”
商承弼又打了几棒,只打得江石头的脚在地上像只划水的蹼一样来回拨拉,才道,“你二爹的吩咐,你敢不听?”
江石头狠攥住了板凳腿,“那您打吧。”
商承弼扬起手来,再没有这么狠地一下,江石头疼得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死压住了才趴好,再不敢叫。
商承弼又打,“你长点心吧!别和你二爹耍花招。”
江石头心道,我哪里敢。谁叫他什么都教,奇门遁甲偏偏一点也不透露,若是不会也就罢了,可这九宫之术,哪个带兵的不想学啊,守着二爹这么一个奇人,恰如靠着一座宝山,他明明翅膀一扇九万里了,还偏偏教你上下四肢爬着走,你说着急不着急。
商承弼又是一棒子,“你若是不用心思过想别的,今儿这顿打可就挨不完了。”
江石头心道,还不是你先提出来的,但后头外翻里火辣辣地疼,也不敢犟,乖乖趴着受疼,想自己的错了。
商承弼倒也没有真打他六十,四十棒打完就撤了手,“跟你二爹说说去。”
江石头还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少挨了二十立刻高兴了,“谢谢爹!谢谢二爹!”
商承弼哼一声,顺手将棒子放在了案子后头,江石头挣扎了好几次,终于从凳子上爬起来,却不敢放肆,喘了好几口气,强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先将凳子放回原处了,才拖着两条根本抬不起的腿进去,一进门,就跪在晋枢机面前,“二爹,石头认错来了,打得好!”
晋枢机负手立在那幅《项庄舞剑图》的前面,“那你说说,好在哪吧。”
忘忧(6)
晋枢机问出好在哪,倒将江石头将在那里。二爹吩咐要打的,那肯定是打得对,打得好,但好在哪里,石头瞠目结舌,晋枢机转过了身,江石头吓得不小心咬住了舌头,疼得“唔”了一声。
晋枢机目中含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石头以为二爹误会自己不好好思过,连忙解释道,“我,我不该故意引着皇上瞎说,我错了。”
晋枢机居高临下地站在那,看得江石头头皮发麻,心里不住打鼓,看了一会儿,道,“起来。”
江石头咧着嘴揉着膝盖,“石头不累。”
晋枢机深望了他一眼,江石头连忙起来了,一动作,疼得身后吸了两口冷气。
晋枢机走到几前坐下,江石头也一瘸一拐地跟着,晋枢机顿了顿脚步,江石头连忙挺直了身子走正了,等晋枢机坐下,又殷勤上前,看桌上的壶里,“二爹渴不渴,石头给二爹倒茶。”
晋枢机只是问,“依你看,商风行——上尊号的心究竟有几分。”
江石头听得二爹问正经事,也郑重起来,仔细回忆着当时情形,“天威难测,今上虽年纪不大,但——”他斟酌着词句,“今上行事常常出人意表又自有章法,不到最后一刻,往往没人能明白他的意图,践祚九年,无人敢妄断,石头,也不敢胡乱揣测。只是,他提起已故靖边王,倒是真的伤心,尊敬,惶惑,似乎还有些愧疚,可说是百感交集。”
晋枢机不答言,却在心下暗道石头果然是进益了,商从涣心机何等深沉,倒真叫他说着了几分,当时的情势,商衾寒可说是一心求死,天劫人算自不待言,但绝对有一大部分是为了这个独子,商从涣就是从前懵懂,现在在这万人之上坐了十年,也该明白了。晋枢机看他,“你当明白,咱们这位皇上的胸襟气魄都是不小的。”
江石头道,“是。”说到这里,又狠了狠心,接道,“志向更不小。”
晋枢机抬起了眼皮,江石头立刻跪下了,垂手低头,不敢言语。
晋枢机沉声道,“你既然明白,就该知道,商衾寒和你三位叔伯是他的逆鳞,龙鳞,轻易是触不得的。”
江石头低着头,不说话。
晋枢机道,“看来,你是明白。”
江石头搓着那件二爹亲自给缝的两管直袖,小小声道,“他做皇帝也算不错,看着,太可怜了嘛。”
晋枢机重瞳一轮,“哦?”
石头向上膝行了两步,“二爹,皇上是——”
晋枢机伸手就抽开了差点被他膝盖压住的下摆,“商风行,长进了嘛。”叹完才道,“他是皇上,坐拥天下,你可怜他?”
江石头道,“我知道他跟我说的一些话,也未必就是全真,可皇上是的确尊敬二伯他们的,我每次提起二伯,他要么驻足,要么停箸,无论在做什么。但是对爹和二爹,就没有。他是皇帝,不能做得太明,可也尽了自己的心了。一个人能装一次两次,如何装十年八年,二爹也说过,就算是伪君子,只要能伪君子一辈子,又跟真君子有什么差别。而且,他对石头,也算是有知遇之恩,无论看在二伯,还是江山社稷。”
晋枢机不语。
江石头道,“石头刚封了百户的时候,都想着爹和二爹呢,他都是皇上了,靖边王一世英雄,守土开疆,想想魏文、晋武,也不算——”石头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过分了,住口不敢再说。
晋枢机心道,石头是我三人从小教养,不过才见过他几面,就对他推崇至此,连明知道他在利用自己也甘心为他前驱,商从涣倒真是天生的皇帝,只是,石头憨直,哪里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天心难测,如今天下清平十年,石头又刚刚打退北狄,商风行文治武功都有,此时要上尊号,他实在会找时机,看石头的样子,朝中,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反对了。只不知,哥哥知道了,该多难过。
江石头缩着脖子跪着,看晋枢机不说话,越发惶恐,“二爹,石头——”他嗫喏了两句,也说不出什么,只好道,“石头什么都不懂,瞎说的,二爹说怎么做,石头就怎么做。”
晋枢机突然回头,看他,“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吗?梁献帝,楚庄王,一个暴虐失道,一个窃据江山。若无商衾寒父子承天景命,哪里有这十年太平——”
石头连忙磕头,“二爹,不是这样,石头不是这个意思,石头哪里敢,不敢!”说着将头磕得咚咚咚直响。
晋枢机一挥衣袖,拂了他穴道,“我并非用孝道压你,这一段是非,百年之后,自有史笔评说。你,我,你爹,包括他商风行,都不能一手遮天。你明日亲去告假,把我的话带到就是,旁的,不用管了。”说着,又一扬手,解开他穴道,“要跪去院子里,别藏在这躲日头。”
“是。”
甘遂(1)
“二伯,您回来了!”石头一蹦三尺高,嗖地一下蹿过去接楚衣轻手里的药箱子。
楚衣轻点点头,石头已经说个不休,“爹去下田了,爹还在乡学没回来,屋里才烙的面饼子,是今年的新麦,我给您打水去。”知道二伯今天回来,早烧了几大锅的开水,将浴桶填得满满的,“您先擦把脸吃点东西再沐浴,还是先沐浴石头给您下碗鸡蛋面。”
楚衣轻示意先沐浴,石头颠颠儿地忙前忙后,嘴里犹自不停,“原本爹和二爹还想着二伯明天才回来呢,是为了二爹的寿辰吧。”
楚衣轻只有条不紊地看他忙碌,饶有兴味地听他聒噪,静静等着商承弼晋枢机回来。
乡学里,晋枢机早下了学,此时春耕刚过,田里也着实没什么好忙的,晋氏夫夫大眼瞪小眼,商承弼终于先开口,“哥风尘仆仆地回来给你过生辰,你躲在这里不回去——”
晋枢机四下打量无人,“他每年生辰都不给我好脸色看,不到子时不回去。”
商承弼道,“你最近做错什么了?”
晋枢机摇头,“没有。”
商承弼劝他,“那不就好,哥哥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晋枢机瞪他一眼,“敢情挨打的不是你。”
商承弼一副万事我兜着的样子,“好了,该回去了,这次要是哥再训你,我挨打行不行。”
晋枢机看他,一双重瞳亮晶晶。
商承弼点头,“行!走吧。”
于是,晋枢机志得意满坦然无惧的回去。
到了家,楚衣轻已经沐浴更衣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下肚舒筋活络提神解乏通体舒泰地喝着茶等他们了,晋枢机一脸自然,一边打招呼一边在楚衣轻下手坐下,“哥,您回来啦。”
商承弼也道,“哥行医千里济世活人,辛苦了。”
江石头在一边瘪瘪嘴,让你装。
楚衣轻伸手就搭在晋枢机脉上,这下商承弼和江石头都紧张了,晋枢机心里打鼓,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江石头先沉不住气,“二伯,二爹的身子怎么样,好了吗?”
楚衣轻点头。
商承弼立刻放下了心,楚衣轻接着比划,“就是还得扎几针。”
商承弼道,“劳烦哥哥了。”
江石头立刻道,“我去铺床。”
晋枢机等江石头走了,一下抽走了胳膊,“哥,您上次就说病好了,怎么又扎上针了。”
楚衣轻不语。
商承弼道,“重华,讳疾忌医可不成,还是听哥的,再扎几针。”
晋枢机狠瞪商承弼。
商承弼望着楚衣轻,“哥,要不,给我也扎几针。”
楚衣轻抬眼。
晋枢机惟恐天下不乱,“好啊。”
楚衣轻理都没理商承弼,提起脚就到晋枢机房里去了。石头果然手脚麻利,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好了。
床单拉得平平整整,药箱摆得整整齐齐,看见二爹来了,还咧着嘴笑道,“二爹,我比云泽哥都麻利了,以后也能像云泽叔一样,给二伯打下手了。”
晋枢机面无表情,“你的字临完了?”
石头苦了脸,“还有两张。”
商承弼,“那还不去?”
石头,“我给二伯打下手!”
楚衣轻,一扬手,“你出去!”
石头委委屈屈临字去了。
商承弼,“这才是。”
楚衣轻,再一扬手,“你也出去。”
商承弼,“我给哥打下手。”
晋枢机,“你也出去!”
楚衣轻突然示意,“你留下。”
商承弼心满意足,求知若渴,“哥,第一步先做什么?”
楚衣轻指着晋枢机,打了个手势,“脱衣裳。”
晋枢机瞪了商承弼一眼,商承弼极有眼色地上来帮晋枢机把外衫除了。
楚衣轻再示意,晋枢机一抬手肘把商承弼推到一边去了,自己脱了里衣,趴在床上。
楚衣轻再示意,“脱裤子。”
晋枢机,“……”
商承弼,“重华,大夫的话不听,哥哥的话总得听的。”
楚衣轻,坐在床边,沉默。
晋枢机瞪商承弼,“你先出去。”
商承弼,“我还跟哥学学针法——”
晋枢机,“……”
商承弼,“那我去取琴,你扎针闷了就听一曲。”
楚衣轻突然比手势,“不闷。”
晋枢机恍然生出种不祥的预感,商承弼已出去了。
门刚一关上,轻轻脆脆一巴掌就响在晋枢机裸臀上,白皙挺翘的莹丘顿时多了一道红印子,晋枢机叫道,“哥——!”
回应他的是又一巴掌。
晋枢机不甘道,“我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打我。”
楚衣轻站起身,在他床头比划,晋枢机仰起脖子,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他比道,“今天你生辰。”
晋枢机,“你不讲道理。”
“啪!”又是一巴掌,“明年生辰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未完待续
聪明可爱的西小西,生日快乐~
甘遂(2)
晋枢机听得明年生辰,彻底傻了眼,其实哥哥为什么揍他,他也是明白一点的,倒不算完全懵懂,但是这言下之意是——明年还要打?
“啪!”清脆利落的一巴掌告诉他,回答正确。
晋枢机于是彻底识时务为俊杰了,“哥,我错了。”江石头认错那么快,一定是有榜样的。
楚衣轻才不按套路出牌,他就不问错哪了,只是又一巴掌拍下来。说实话,疼是真疼的,但要说疼得受不了可真不至于,可是,儿子都这么大了,连商承弼揍石头的时候石头都会说孩儿已是舞象之年,当然,商承弼绝对会给他几棒子然后说杀了几个鞑子就敢表功了,不知谦逊,更该打!——嘶——可是现在挨打的是自己。
就这么几巴掌,双丘已红成了一片山茶色,晋枢机知道,套路是不可能得到赦免的,于是,向哥哥讨起饶来,“哥,不是我不认真吃药,是承弼他嘴馋,非要说什么同甘共苦,一定要替我喝——哎!”
这一下是真疼,楚衣轻起手,掌风比刀锋还利,横贯双丘处立刻就是一道檩子。
晋枢机立刻不敢再歪缠,“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把剩饭剩药给商承弼吃了。”
晋枢机手起风落,每一下都带着内劲,压根不理他说什么,打够了十下,又换作巴掌。晋枢机明白,这条错算是过了。下一条可不敢再砌词狡辩,“我以后一定遵照哥的嘱咐,不能哥出诊了就挑食,无论承弼做得药膳多难吃,都乖乖吃掉。不贪凉,不贪辣。”
又是五下。
晋枢机身后疼着,竟突然有种释然感,嗯,看来是对了,可是,屁股好疼,还是火辣辣的,还有什么呢。楚衣轻可不等他想,又是一轮巴掌,刚才的掌风早给足了他教训,如今再打,就像在破了口子的皮肉上加蜡,身后又疼又烫,完全的火上浇油。晋枢机重瞳一轮,马上认错,“教学生的时候要严格,不能农忙了家里活多了就给他们请假!”
“啪!”这次还是巴掌,一大片一大片地痛,看来不对。
晋枢机绞尽脑汁,自从经常被哥哥置于股掌之下,他就不敢再多犯什么错了,想想该是没有了啊。他不说话,楚衣轻就不停,一重一重,他自己都似乎能感觉到身后在一点一点膨胀,可哥哥就是不停手。
楚衣轻看似严肃,其实心里有数,打了六十来下,知道他是真没再犯什么错了,于是用手指在他背上画到,“你平日什么时辰回来。”
晋枢机这才是明白了,却是不认错,还委屈上了,“谁让你每次生辰都打我的,我都不敢回来了。”说到这越发委屈了,“我还过生辰呢。”
楚衣轻听了他抱怨,倒是也不再打他了,而是起身给他敷了条帕子,晋枢机知道,这就是打够了的意思,越性放肆了,“那我知道错了,哥也罚过我了,我的生辰礼不合心意可不要。”
楚衣轻在他床前蹲下,仰起头望他,挑眉——你想要什么。
晋枢机嘻嘻一笑,“承弼,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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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人才有权力任性,强大的人才有能力天真,喜欢放下一身戒备的小晋,在这里,他是晋重华,不再是晋重华
甘遂(3)
楚衣轻听得晋枢机唤商承弼,微微一笑,拎起被子来轻轻给他盖上,晋枢机不自觉地红了脸。
商承弼一直在门口候着,听得他叫,连忙进来,看晋枢机趴在床上,身上盖着一片薄薄的凉被,后背上却没有扎着针,心知他定是又被哥哥爱的教育了,也不戳破,只用温柔地不能再温柔的声音道,“我去端茶来。”
晋枢机支起了身子,一脸哀怨地看着他,一双重瞳闪着饶有兴味地光。
商承弼一下就觉得汗珠全从头发丝里冒出来了。
晋枢机歪着脑袋,不说话。
商承弼看他一副求食的小狗的样子,偏偏却带着猫的狡黠,情不自禁地扬手擦了擦还没冒出来的汗珠。
楚衣轻自顾收拾东西,由着他任性,重华总是这般促狭。
被晋枢机这般含情脉脉大有深意地看着,商承弼如何逃得过,到底缴械投降,“你想说什么。”
晋枢机悠悠吐出四个字来,“君子一言。”
“啪!”商承弼那滴没有坠下的冷汗终于落了下来。
晋枢机再道,“君无戏言。”
商承弼连这颗脑袋也恨不得摘下来给他了。于是,在他床前微微蹲下身,半跪着擦了擦他鼻尖沁出的小小的汗珠,晋枢机的耳朵还泛着红色,“痛不痛?”低沉的声音,酥到人骨头里。
晋枢机拧过头去不说话。商承弼顺手摸了摸他头,不等晋枢机发脾气就起来向楚衣轻走去,“哥——”
楚衣轻早都知道晋枢机打什么主意,故意看商承弼怎么说,商承弼什么都没说,背转身去把外袍褪下,里衣也褪下,露出一大片匀停紧实的后背,“劳烦哥了。”
楚衣轻还没说话,晋枢机就撺掇起来,“哥不用心疼,打他!”说完了又觉得不够本儿,又补上一句,“用棍子,打他!”
楚衣轻隔着那薄被一巴掌就拍在晋枢机屁股上,入密传音,“我凭什么打人家?”
晋枢机赖皮到了极点,“为天下苍生!”若为天下苍生,他二人都是万死之人,可偏偏被他用这种语气说出来,商承弼竟想笑,回头看他道,“只要你想,杀了我都行。”
晋枢机道,“杀了你谁陪我挨打,哥,快打他!”
楚衣轻又怎么肯动手,衣袂一扬,就把商承弼脱在木施上的衣服卷过来了,竟是要转身出去。
商承弼举步,将衣服重新搭回去,抓起桌上一柄镇尺,一个起纵,递到楚衣轻面前,“哥——”
四目相望,楚衣轻分明在他目中看出了认真两个字,他是如此郑重,竟连楚衣轻都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再是一个书写在史册上的“献”或者“怀”字,深情款款也好,残酷暴虐也罢,即使明知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去负疚天下苍生,但此举一出,如此庄重,若说只为驳爱人一粲,倒是真的看轻了他。
晋枢机趴在床上,此刻也不说话了。
楚衣轻伸手,接过了镇尺,四目相对,却之不恭,“挨打,有站着的吗?”
甘遂(4)
商承弼先是一愣,而后,不过弹指,就跪了下来。
晋枢机眼睁睁地看着,楚衣轻提起镇尺,就抽在他背上——非常惨烈的一声,光洁紧实的后背,留下一道红色的印子,晋枢机相信,很快就会变成紫色。
商承弼皱了皱眉,哼都没哼一声。
楚衣轻扬手,又是一下。
商承弼的背拔得笔直,还是没出声。
第三下,落了下来。
这一次,是落在第一道伤痕上。
商承弼身子向前一倾,发出一声闷哼。后背那一道红,紫得淋漓。
第四下,落在第二下上。
商承弼额上的汗落在地上。
楚衣轻再扬手,第五下——
“哥——”晋枢机叫了一声。
“啪!”这一下更疼。
“哥!”那可是镇尺,这么打,谁受得了,晋枢机急了。
商承弼扬起头,用手背抹掉了额上的汗珠,看晋枢机,“不痛。”
晋枢机只是望着楚衣轻,“哥,我逗他的。”
楚衣轻一挥衣袂,衣袖作鞭,一下就抽断了那血色的红痕。而后,又是一下,再一下。
交错纵横,鞭痕斑驳。
如此打法不似镇尺痛得实在,但尖锐的疼法也难捱。
晋枢机不再叫,楚衣轻扬起衣袖,又抽了两下,第三下突然换了方向,商承弼原是痛得眉毛颤抖等着再捱的,突然意识到风向不对,转身时只来得及拽住楚衣轻衣摆,这一下,还是抽在了晋枢机身上。
楚衣轻打完,什么也没说,转身提着药箱子都走了,就留下晋枢机商承弼两个。
“哥生气了?”晋枢机悄声问商承弼。
商承弼心疼地掀起薄被看那道抽痕,“疼坏了吧。”
晋枢机一时连恼羞成怒都顾不上,只道,“你怎么那么傻,拿镇尺给他打。”
商承弼道,“什么都一样。”
晋枢机气得不说话,商承弼轻轻掠了掠他额发,“我活该。”曾经那些年,他暴虐的性子发作,还不是抓到什么就打晋枢机。只是有些话,此刻不必说,以后,更不必说。
晋枢机小声道,“我给你上些药。”
商承弼岂是整个后背都疼得僵死过去了,却是笑道,“我没事——”才说着,就听到推门的声音,“爹,二伯让我来送药。”他手快嘴更快,楚衣轻让他送药,他原以为是给二爹治旧疾的,却看到了商承弼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的那一片后背。石头啧啧嘴,“我二伯果然真英雄。”
商承弼伸手就将托盘端了过来,对着江石头,就一个字,“滚!”
江石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站在晋枢机对面赔笑,“二爹您休息。石头先退下了。”
商承弼根本不想搭理他,江石头还不稀罕说他呢,但到底觉得,为人子,要首孝悌知礼义,于是在关门的刹那道,“爹您养伤。”
商承弼张口想骂,江石头却早都关上了两扇门,走了。
晋枢机一下就笑出声来了。
商承弼摇摇头,“能博你一笑,这份儿生辰礼又算什么。”
晋枢机道,“出主意的是我,动手的是我哥,你这生辰礼送的真容易。”
商承弼笑着去拿药膏坐在床边,先帮晋枢机上药,晋枢机枕着手臂趴着,“我哥真讨厌——”
商承弼突然道,“药膏里好像有东西。”
晋枢机回头,立刻抽到了身后的伤,疼得一哆嗦,商承弼将那明显带着夹层的药膏盒打开,里面是一张字条,“最后一帖,生辰礼物。”
云泽望着楚衣轻,“公子就是这样,您怎么不告诉晋公子,您费心研制出这药来,必得要拍透了入了肌理才有用的。有您这些年的调养,擦了这剂药,晋公子以后都不必再吃药了呢。”
楚衣轻笑而不语,他要不闹出点事儿来,让我觉得还得时刻回来揍他,我又怎么会始终安心住在这里呢。还是那只狡猾又促狭的晋小猫,一点儿也没变。
忘忧(7)
正元朝的早朝极早,饶是江石头铜皮铁骨,跪了半个白天一个晚上也有些扛不住,此刻站在朝上,眼皮直打架。想到四更天时候,爹起来给二爹磨豆浆经过自己身旁,晨露沾在衣裳上,问他,“跪够了?”
江石头拧着衣服上的露水,低着头,“石头乱说话惹二爹伤心了,该罚。”爹当时说什么呢,江石头走着神,爹说,过往种种如梦幻泡影,我将来自有我的去处,你二爹也不会介怀。
江石头听着朝上山呼万岁的声音,想到爹说的将来自有去处,突然就觉得那把椅子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将一切天真、快乐、亲情甚至是人性都吞掉了,还好,爹现在是爹。
“大正以为如何?”商承涣一定是发现了他在走神。
江石头哪听得大家说什么,不过正元朝的朝会一向平静,于是出列说道,“俺就会使三板斧,俺知道什么。不过,皇上英明,众位同僚睿智,皇上说得都是对的。”
商从涣笑了,“大正这是放赖了。”他冲龄践祚,内忧外患中定鼎江山,素来老成,朝议之时连睫毛都不会轻易动一下,如今笑得开怀,臣子们自然纷纷附和。刚才议的是营陵之事,原本风行登基一年就应该开始建陵了,可当时刚经过一场大战,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到处都需要银子,这建造万年吉地的事就拖了一年又一年。风行曾在朝上说道,“黎民求生尚且艰难,朕坐享天下,又何脸面经营百年之后?”如此一年一年,推到今日,已是九年了。如今,大梁朝国力日盛,渐有盛世之象,这一次,朝上再提起,风行就没有再严辞拒绝了。群臣见皇上破天荒露出了笑脸,自然闻音知雅,山呼一片了。只有些深谋远虑的知道,皇上此举,恐怕大有深意,后宫传言,圣上思念靖边王,每日不得安眠,上个月是已故文武忠仁靖边王的冥诞,圣上早在三个月前亲自跪在佛前抄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经,近日又传出圣上有意为靖边王上尊号的消息。有老臣心道,以臣子而谥文武,圣上的心早都定了。
江石头也不是真傻,只是你不说破,我也不说。反正我就是个耍板斧的,什么也不懂。我的本事在边塞,看我不顺眼就把我踹出去呗,还能再捞点军功,挣点家业,快要娶媳妇了,要在娶媳妇之前给二爹多攒些养老钱。
江石头梦着娶媳妇生儿子二爹教儿子读书的时候,商承涣已下了定论,“如此,就依众卿所议。”然后又叮嘱了些不可靡费的场面话就退了朝,这一次,又宣了江石头见驾。群臣都道忠烈伯真是简在帝心,江石头却是硬着头皮,我是真不想和你吃饭啊,俺二爹的嘴刁,俺爹的手艺可好了。
不过这一次,商风行倒是没有再给他挖坑,大概是知道他新赚了一顿饱打,再给刨坑,跌个屁蹲可能就再爬不起来了,商风行想当明君,就不能总是把忠臣往坑里填,“朕观大正今日,似是染了微恙,朝上有些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江石头是真不按常理出牌,一般臣子听到皇上说自己心不在焉,早都吓得七魂飞了六魂半,跪在地上告罪不止,江石头却是道,“皇上果然明察秋毫,其实,不是病了。是俺爹,拿大棒子打我来着。”
商承涣念着他的面子还找了个微恙的台阶,江石头还就不顺坡下驴,直接坦白从宽了,说完还道,“谢皇上关心,俺爹岁数大了,力气也不成,打得时候疼,现在已经好多了。”
商承涣始终静如平湖的脸终于破了冰,一个短暂的失神之后才道,“高堂在上,谁不曾承庭训,有长辈教导,是大正之福。”
江石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一脸迷茫。
商承涣道,“大正似有疑惑。”
江石头道,“皇上,实话跟您说吧。我爹那人,其实除了脸黑些手狠些脾气古怪些没事找事些之外,平常对我还是挺疼的。我二爹就更不必说了,这次,听了石头说要向您学习,事父至孝,就叫我爹狠狠揍了我一顿,您说,这是为什么。”
商承涣身边的心腹内监蒋诚意几乎要呵斥了,皇上念着旧情,你还上了瘾了。风行只一抬眉,蒋公公立刻回到了静如不在的状态,风行仔仔细细盯着江石头,“不瞒你说,大正的长辈其实也是朕的故人。”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这一次,是朕连累了你啊。”
江石头是索性将君前无状进行到底了,“没事儿,皇上,俺二爹说了,二伯快回来了,您也跑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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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遂完结,继续忘忧
忘忧(8)
自从江石头说了楚衣轻会回来,风行就日也盼夜也盼,每日早朝将江石头越来越圆的腮帮子都快盯出一个洞来了也没有等到二师叔理他一理。风行想,是不是又像每一次写去的信一样,泥牛入海,毫无踪迹。二师叔这辈子都不会见自己了吗,哪怕——自己做错什么事。
江石头现在是越来越不想上朝了,每次一看到这位励精图治的皇帝,他都不敢抬头,不是畏惧君威,而是他觉得自己就像拥有一整个鸡舍的土财主而风行连一颗鸡蛋也没有。不过好在这位以后的孝文皇帝没有再留他用膳了。
江石头家的饭比皇宫的好,尤其今天楚衣轻也下了厨,六样小菜,五样都是晋枢机喜欢吃的,还有一大盆红烧羊脖子,是给江石头吃的。
晋枢机顺手给儿子夹着菜,“你最近的胃口像是都不怎么好,这道萝卜肉卷是二伯特地给你烧的。”
江石头嗯嗯点着头,“二伯做得菜最好吃了。”
楚衣轻不动声色。果然,听得商承弼问他,“可是朝上不安生。”
江石头大口咽下了萝卜卷,烫得口里疼了一下,而后道,“还不就是给靖边王上尊号的事,皇上露出了点意思来,但又不明说,大家劝也无从劝起——”
楚衣轻给江石头盛了一碗汤,“什么事都这么火急火燎的,难怪烫着。”像是无心所为,又似意有所指,桌上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了。
风行依然在写信,每个月,都会给几位师叔写家书,起先,三师叔和小师叔是不收的,甚至连送信的人都迈不进门,二师叔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直到商承弼与晋枢机不再刻意掩饰行藏才能偶尔得窥真容,送去的信,晋枢机会收,可不知道二师叔看不看。可是,父亲已经不在了,坐拥天下,自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那满腹的心事,不跟二师叔说,又能和谁说呢。
有一年,染了重疾,黄河又一次决口,夙兴夜寐却不敢辍朝,病得昏昏沉沉,睡梦中,仿似是二师叔来过,可问近身服侍的人,却没有一个知道,人人跪在地上叩首,说奴婢打了个盹,怎么睡的怎么醒的却说不出,只逼着人拿了镜子照,后背似乎还能看到针口,宣了太医,也说有药石之象,甚至太医的脉案上还多了一篇新的药方出来。布置了重重守卫,枕戈待旦的等,二师叔却没再来过,那时候却知道,他终究是疼自己的。父亲不在了,自己也是他不多的亲人。
还有一年,是立后,早已打定主意,皇后必出于清贵之门,张、李、徐、赵四家,终于取中了赵氏女,后来听自己派到翰林府中的人说,总觉得赵府内有异人,却偶尔闻到药香,不见影踪,有一命銮禁卫带回一味药材,正是治晋枢机的旧疾用得到的,自己也立定了主意,立赵氏为后,赵氏贤德,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果然琴瑟和鸣。
这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不是个孤家寡人了。
只是,十年了,孤自认不是个坏皇帝,涣儿已经尽力了,您为什么还是不肯见我。
忘忧(9)
钟鼓已过了三更,蒋诚意亲自剪了烛火,看商承涣端了茶,才敢低声劝一句,“皇上,当心身子。”
商承涣的目光望向门口,除了噤若寒蝉不闻一声的宫女侍卫,不见任何影子,他合上看了无数遍的《道德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蒋诚意连忙上前服侍宽衣,宫女鱼贯而入,伺候洗漱。
第二日早朝,司天监长史率先发声,称“维星绝、枢星散,将有地动。”
商承涣长叹,“天示异象,是朕之过。只朕登基九年,朝乾夕惕,宵衣旰食不敢有丝毫懈怠,实在不知有何罪过竟至于上天示警。”话才说完,就有銮禁卫入殿急报,称宫中走水,庭鲤祠被烧。
风行立刻站了起来。群臣面面相觑,片刻,又有銮禁卫来报,火势骤起骤灭,除了庭鲤祠,其余宫殿都安然无恙。
风行望天长叹,“是父王责备儿子不孝啊。”
长史立刻奏道,“地动示警之地正在京安以西,合着靖边王埋骨之地。”
此话一出,朝中许多长者老臣已经明白,这尊号是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了。大梁立国,已历四世,前献帝刚愎残暴,大杀朝臣,忠直之士几乎被屠戮殆尽,能留下的都是明哲保身之辈,商承涣登基以来,开科举,拔殊才,很有一番新朝气象,他素来勤政,以仁孝治天下,年岁虽小,却是民心所向,四夷宾服,虽不似前朝无人敢发声,却也是一言九鼎乾纲独断。皇上要给靖边王上尊号的风吹了这么久,他一心铺垫给大家面子,想想靖边王当日钧天之势,盖世之功,又是当今天子生父,上尊号亦是理所应当,于是,那些被风行擢拔的青年俊才国之栋梁早已闻音知雅,纷纷请奏了。老臣被商承弼吓怕了,也惟恐落在后面,等江石头一番思量中午是多吃两个荞面饼子还是再来一大碗面的时候,朝上还站着的人已经不多了。
商承涣的目光扫过,“嗵!”地一声,江石头的膝盖也捅在了地上,咱不出头,但也不能冒头不是。
偏偏,风行还就是不放过他,唤他道,“大正也认为,朕应该为皇考上尊号。”
江石头抽抽吃得圆起来的腮帮子,咱好歹也有点拐着弯的亲戚关系,我爹揍我那劲头您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就逮着我一个人坑啊,只是皇上问话,岂能不答,江石头稀里哗啦地舔了下嘴唇,四周跪着的都听到他吧唧嘴的声音了,他琢磨了一下如何不会屁股再次开花,回道,“靖边王不让皇上为他上尊号,那是靖边王的忠义,皇上要为王爷上尊号,那是皇上的孝顺。石头一个粗人,不懂。”
风行是真不打算放过他了,“朕忝坐殿上,皇考却埋骨荒郊,朕心不安啊。可皇考有以身守土之志,朕身为儿臣,又岂能违抗亲恩父命?大正若是朕,大正又当如何?”
江石头心中哎呦一声,二伯啊二伯,您怎么不来抽死他啊,嘴上却道,“皇上是圣天子,英明睿智,皇上都为难,石头一个粗人,更不知道了。”想想这么说肯定被打,于是咬着牙加了一句,“反正石头只知道听爹的话,孝顺孝顺,石头愚钝,不敢轻易说孝字,但顺是能做到的。”哎呦妈呀,我这就是驳他的意思了,二伯呦,我是豁出去了,您也算他另一个爹,应该能保住石头这颗脑袋吧。
江石头此言一出,满殿皆惊,风行只有一个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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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啦,哈哈~
忘忧(10)
坐拥天下那些无限孤单的夜里,风行总会在处理完全部正事的时候想起十岁时那场教训,他答应二师叔,从此以后不再利用感情威胁任何人,所以,在无数次动了念头想要病重一次的时候,都会自己罚自己跪两个时辰,如今,势压满朝文武着意给自己父亲上尊号,他不知道这在二师叔的定义里,是不是又是做错了。只是,他不甘心。
他什么都有,民心,天下,江山,还有——子嗣。
皇后刚刚来报,一位姓吴的才人有了子嗣,请他加封为顺容,他是怎么做的呢,将人完全托付给了皇后,给了赏赐,却并没有晋位分。大婚三年,皇后一无所出,朝上也有人渐渐劝他雨露均沾,他虽是那么热切地盼着这长子是皇后所出,可却并没有执着。他的脚下是祖宗基业万里江山,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风行撩起衣摆,向西北方跪下,蒋诚意安静地仿佛融入这夜色里,皇上,真是太苦了。
风行轻轻阖上眼睛,灯火渐渐暗了,暗了,再暗了,而后,一盏灯灭了,他叫道,“诚意,怎么不点灯?”开了口,却没有任何回应。
风行陡然一惊,却很快冷静下来,没回头,“承涣给二师叔请安。”
然后,他就听到耳边极温柔坚定的一个声音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承涣。”
风行的心倏地一跳,来了,真的来了,“二师叔,您真的来看我了。”
“草民见过皇上。”还是那个声音,甚至,以风行的耳力,很轻易地听到了衣袂响动。风行哪里敢受他的礼,连忙转过身去扶,“二师叔,您——”只唤了一声,竟说不下去。是啊,承涣,他自从登基,就不再避商承弼的讳,将名字改了过来。
楚衣轻行了礼,站起身来,竟是立刻便要离开。
风行再也受不了,一把拖住他衣袖,“二师叔,您也不要我了吗?”
楚衣轻衣袂一振就挣脱了他,“你要见我,我来了。”
风行这一次是真的跪了下去,“二师叔!”叫了这一声,眼圈却是红了。
他自来老成,即便少年时候,也难得有这么情绪外放的样子,楚衣轻鉴貌辨色,知他不是作伪,便走过去在商承涣平时坐卧的小榻上坐下。
风行看他肯坐下了,立刻雀跃起来,“二师叔,我这有好茶,我去净了手,亲自给您煮一碗。皇后点茶的手艺不错,我也学了些。”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二师叔,我就要有儿子了。您高兴不高兴,父亲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吧。可惜,母亲的身份低些,但都是书香门第知礼懂事的女子,皇后贤德,朕相信一定会教好他的。”他情不自禁就用了朕这个自称,他原就是皇帝,坐拥天下九年,有一刻的真情流露已很不错,楚衣轻也并未苛求。
只摆手道不必。
风行点头道,“也是,二师叔肯来了,以后还会来的。以后,我再服侍二师叔。”他父亲不在了,楚衣轻几乎是他另一个父亲,对楚衣轻的孝顺倒是真心。只他谋算人心久了,不自觉便带着算计,此刻他并不觉得,楚衣轻却知道,他是逼自己答应他,以后常来看他,因此,并不置可否。风行蓦地明白,抬起眼,“二师叔,以后不愿来看我了吗?”
楚衣轻无心在这种事上和他纠缠,只比手势道,“我只问你,为你父亲上尊号这件事,是纯孝之心,还是另有所指?”
风行没料到他竟连几句体己话都不说,一来就问这里,毕竟高踞皇位九年,此刻心里也有几分不舒服,又想到他对江石头的疼爱,便垂手道,“涣儿不敢当二师叔垂问,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是涣儿做了什么让您不痛快了,只管责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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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行把所有的天真,都留给楚哥哥了
忘忧(11)
楚衣轻只是望着他,静静望着。商承涣自登基以来,无论荒年不断或是外敌入侵,再也没有人可以给他这样的压迫感。楚衣轻就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必说,他就不自觉地垂下了头,半晌,又叫了一声,“二师叔。”
楚衣轻望着他,入密传音,温柔却又坚定,“你是皇帝。”
是啊,是皇帝,富有天下,予取予求,却也失去了为所欲为的资格。不知为什么,商承涣竟突然难过起来,那些压抑了九年的情感,决堤一般崩溃,他一把就抱住了楚衣轻的腿,“爹,我想你,涣儿真的想你了!”
楚衣轻扶起了他,风行站起,却又跪下,这一次,竟是无比的郑重,三跪九叩,“涣儿给父亲请安,父亲安好。”
楚衣轻望着他,点了点头,风行再一次站起,不见他笑,却连头发丝都是开心的。
楚衣轻看着他高兴,便也高兴了。哪怕试图和商衾寒厮守终身的那些年,他也从来没有接受过风行这样的称呼,关于这件事,商衾寒执着过,可见他兴致聊聊,便也不妄执。如今,风行这么叫他,他可以拒绝,却不必拒绝。
真的认了一个爹的孝文帝很开心,开心的表现就是话明显多了,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他带着楚衣轻走过舆图,兴致勃勃地比划着,“爹,这是现在的舆图,忠烈伯是个人才,很能打仗。”他用手指圈点着,“您看!献帝时候,咱们的版图才到这,现在北边——”开疆拓土,是他的功劳。
楚衣轻只是听。风行似乎意识到楚衣轻不喜欢开边不已的壮举,马上指着江南,“孩儿在这建了一座书楼,汇集天下典籍。还有,孩儿已经选拔了才俊五千人,请了大儒宋孝渊出山,修史……”他的手指从舆图上滑过,每一片都有他的构想,每一条都是他的绸缪,他眼眸亮晶晶的跳动着,仿佛一个孩子,在编织最美的梦。区别仅在于,他是皇帝,他拥有,他能够。
楚衣轻安静地听,微笑,算是鼓励。他喜欢这个孩子指点江山的样子,这个,才是他。
风行一直说,一直说,说了快一个时辰,直到钟鼓声起,终于,说到了正题,“海清河宴,四海升平。这是父王的夙愿,虽然我知道这很难,可是,我也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爹,您相信我吗?”
楚衣轻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风行一下子被点燃了,却很快又冷静下来,“只是要做成,还得一步步来。先——”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就是给父王上尊号。”他抬起眼,直面楚衣轻。
楚衣轻举手,还是那四个字的手势,“你是皇帝。”
风行立刻道,“您是我爹。”
楚衣轻点了点头,再比,“那我不同意。”
风行急了,“为什么?若是父王没有——”他顿住了语声,“他本也应该——”
楚衣轻摇头,“没有本来,也没有应该。”
风行看他,“爹——”
楚衣轻这一次,也不再和他绕弯子,“休明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做,你已经是皇帝了,你比我知道。”
他这句话一出,商承涣就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嗵”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楚衣轻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他必须死,他不能封,你,全都知道。”
忘忧(12)
楚衣轻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他必须死,他不能封,你,全都知道。”
楚衣轻的话音刚落,风行就像个孩子一样伏在他衣袍上放声大哭起来,他的膝盖压住了楚衣轻的袍角,抱着他哭得涕泗横流,“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三师叔不相信我,小师叔嫌弃我,就连爹,爹他宁愿死,也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因是在寝殿里,他并不戴冠冕,而是束幞头,楚衣轻把他揽在怀里,轻轻揉着他连着脖颈的后脑的头发,无声地安慰着。
商承涣大概是十数年不曾哭过,一哭就哭了个天翻地覆,两只手狠狠抱着楚衣轻,似是要把这些年不能轻言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楚衣轻安抚着他,由他哭,等他哭到实在续不上气,怕他伤了身子,这才轻轻拍拍他后背,不许他再哭了。
风行既认了爹,又哭了这么大一场,真是分毫不好意思也没有了,甚至自己隔空打穴叫醒了昏睡的蒋诚意,命他准备盥洗之物。
蒋诚意亲眼见着楚衣轻风清云静地坐在上首,一向威凌宇内的皇上服侍在他脚下,心里倒是松了口气,这么多年,皇上可算是盼来了。
蒋诚意先上了一杯紫笋,等风行奉给了楚衣轻才亲自准备盥洗之物一个人入内服侍,因着楚衣轻在,并没有跪,只躬下身子捧盆,风行擦了脸,又匀了面脂,蒋诚意自去收拾,而后立在门外,一动不动,直若无人。
楚衣轻看风行面上微现赧色,知道他心绪已渐渐平复下来,才道,“明天还要上朝,莫再任性,早些睡吧。”
风行见他语声似是带着些要走的意思,忙叫道,“爹——”
楚衣轻轻轻看了他一眼,风行低了头,却还是道,“我想见见三师叔小师叔他们。”
楚衣轻丝毫没有犹豫,“不必。”见风行像是还想说,楚衣轻终于又加了一句,“你做一个好皇帝,就是对得起他们了。”
风行被堵住了话头,终于不肯死心,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孩儿欲行大事,必须给父王上尊号。”
楚衣轻似是觉得有些无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风行咬住了嘴唇,“爹,人心的事,您明白,可玩弄人心的事,却是孩儿更清楚。有些事,无论如何,都得做。”
楚衣轻这次倒是有和他谈谈的兴致了,拿了他批奏折的朱笔,一字一字写道,“你是皇帝,端端正正坐在那就好了,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何必学什么纵横之士谋算人心。”
风行知道爹爹要教自己,也拿起笔来,只是不敢坐,站着写道,“孩儿得位,虽是天时大势,可到底——”他笔端停了下,一粒浓墨,却终于写道,“缺一点名正言顺。”
楚衣轻摇了摇头,神色严厉起来,字也很重,“涣儿,别为了私心。”
商承涣哪受得住。
楚衣轻接着写道,“你父亲不死,你父子是乱臣贼子,得位不正,休明埋骨黄沙,死得其所,你才名正言顺,承天景命。这是你父亲爱子之心,你若觉得是不信你,惟恐将来有一天父子相忌,爹只能觉得,天家无父子,休明当日为成全你,可真是死得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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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忙,好想你们,抱~
不好意思,真的太忙了,完全顾不上更文,抱~
忘忧(13)
楚衣轻接着写道,“你父亲不死,你父子是乱臣贼子,得位不正;休明埋骨黄沙,死得其所,你才名正言顺,承天景命。这是你父亲爱子之心,你若觉得是不信你,惟恐将来有一天父子相忌,爹只能觉得,天家无父子,休明当日为成全你,可真是死得应该!”
风行如何受得了如此重话,只是他却知道,二师叔没说错,但做了皇上,对错是非有时候就没那么重要了,这个时间,这个节点,就该做这件事,哪怕是错。他要包举宇内一统江山,就该是堂堂正正的名正言顺。于是,他是真的冒了大不韪,“孩儿有遗诏!”
“啪!”楚衣轻一巴掌就拍在了桌案上,隐身帘外的蒋诚意膝盖一软,亏得他几十年小心谨慎熬出来的警醒,才没有当即吓得叫出来——楚公子发了脾气,皇上恐怕——
也难怪楚衣轻生气,商风行是有遗诏——当年商承弼民心尽丧,百姓倒戈,于家为明哲保身改旗易帜,于文原送出先王遗诏,称太宗皇帝遗命,若子孙不肖可令于氏辅佐靖边王靖难,可这遗诏,连三岁小儿都知道是于家伪造的西贝货,恐怕,就连于家自己也老不下这张脸皮,否则,于老爷子尚在怎么轮得到于文原一个黄口小儿出头。
更何况,商风行登基三年就料理了于家,他当朝震怒命彻查于家不法事的时候,于家的定海神针于老爷子还没过头七。銮禁卫明火执仗地进了国公府,七天内搜出大逆不法事三十三桩,朝野上下落井下石,上疏参劾者不计其数,商风行眉毛都没动一下就斩了于家十三岁以上嫡系血脉满门,于家后花园里养的一池子龟都圈禁了,还称是看在先皇后面上给于氏的活命之恩,于氏屹立四朝,势力盘根错节,刽子手大刀举起,杀地秋风遍地肃杀满城,新帝还得了个仁厚的名声。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再没人敢挑衅这位“宽仁”的少年天子,商风行恩威并施,开启了眼下的盛世。
楚衣轻望着他,他素来知道风行是个深谋远虑谋定后动的人,难怪当年于家卅三罪状,却没有最该有的矫诏欺君,原来,他早都留了一手。只是,面南而立唯我独尊了几年,就真的已经狂妄到以为可以遮住天下人之眼,堵住天下人之口,蒙住天下人之心了吗?
风行知道楚衣轻生气,只垂手站着,虽说他是四方之主,可刚才认了爹,此刻楚衣轻震怒,竟连装个样子请罪都不肯,究竟令人痛心。
楚衣轻望着眼前人,轻轻点了点头,是啊,他不能杀他,也不忍杀他,他是皇帝,乾纲独断,铁了心要一意孤行,自己又能怎样。
风行究竟知道自己忤逆,背转身子,将整个后背晾给了楚衣轻,他是皇帝了,他长大了,他能认的打,也就是这样了。
楚衣轻就问了三个字,“遗诏呢?”
风行瞪大了眼睛。
楚衣轻内力迫人,“你认我,只为了想挨揍吗?”
风行心中真的敬他如父如神,一次冒犯已是冒天下大不韪,岂敢再让他不高兴,只对蒋诚意使了个眼色,蒋诚意心知此举不可,但一个小小奴才,只能听命行事,将那份于家伪造的遗诏珍而重之地拿过来,风行双手呈给楚衣轻,楚衣轻的手指才触到那绣龙纹的锦缎,遗诏就变成了纷纷的随絮,风行眼瞅着明黄的缎子顷刻化为乌有,也只能垂手躬立,茫然无措。
楚衣轻看他,“我损毁太宗皇帝遗物,皇上,要治罪吗?”
风行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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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想你们了!
忘忧(13)
楚衣轻一扬袍袖,风行手臂上就着了重重的一下,蒋诚意正小心翼翼地调整呼吸,只听那一声,一口气徐徐吸进去,竟不敢缓缓再换出来。
风行手臂上火辣辣地疼,只端正跪了,“孩儿不肖,请父亲责罚。”
楚衣轻抬手写到,“你不孝!”
风行不敢辩解,只重重叩了个头。
楚衣轻一字字教他,“休明为了你,把命都留在了边关,你呢,不止不孝,而且愚蠢!上尊号?你以为皇帝的名号就大过天了?你父亲一生为国为民,战死疆场,上无愧于天地,下对得起黎民,周公流芳百世,魏武纵帝号加身,亦难逃史笔诛伐,挟天子以令诸侯,雄才大略是不假,这名声好听吗?你是商元祉的儿子!休明若是只要白璧微瑕,他就不会改名叫商衾寒了?更何况,这天下,父子相逆,叔侄相欺,惟有黎民不可欺,敢欺世的人,最终不过盗名的格局,你也是开疆拓土、乱世杀伐里挣出来的皇帝,竟连这点都看不透,你要天下苍生如何把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你手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说经纬天地谋算人心绝天下人之口,你比得过现在在乡下劈柴担水的那位梁献帝吗?你当年敢给他一个怀字,就不怕百年之后,别人还你一个‘荡’字吗?”
楚衣轻一席话,直说得风行冷汗涔涔,全身战栗,他少年定鼎,再无一人如此严厉地教导过他,眼瞅着扶乱世开太平,渐成明君之象,竟不想险些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听了楚衣轻如此鞭辟入里的教训,方始明白,父亲当日慨然赴死究竟是为了什么。再想商衾寒爱子之心,将十年来盘踞心头的种种不安、悒懑、不甘、委屈竟皆放下,原来,真是自己着相了。
风行再次向楚衣轻叩首,“是孩儿狭隘了,谢父亲教训,孩儿以后,不敢了。”
楚衣轻不再说话。
风行直起身子蒋诚意,“去庭鲤祠把孤奉在父王灵前的戒方请来。”
“皇上——”蒋诚意就是再想装耳聋眼瞎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风行微微蹙眉,“去!”
蒋诚意听出皇上语中的坚持与郑重,更明白这位少年天子此刻的难堪,领命而去。
风行直直地跪在楚衣轻脚下,“爹,蒋中官恐怕还得一会儿,您先用茶?”
楚衣轻淡淡扫了他一眼,“静心跪着,思过。”
风行心倏地一跳,再也不敢多言。规规矩矩跪直了,静听楚衣轻翻阅奏折的声音。不敢抬头,却根据他手指停留的长短猜测着爹看得是哪一篇,琢磨着自己批阅的是否精心。想到有些折子上不过写一句知道了,有些甚至只打一个圈,更是惴惴。
楚衣轻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合上了手中的折子,先道,“你在营陵之事上不肯靡费,很好。”
风行慨然应道,“百姓艰难求生,孤岂可一力务死?”
楚衣轻得了他的态度,轻轻颔首,算是赞许,而后就道,“休明在时,让你反省,也这般不专心?”
商承涣不敢答话,楚衣轻目光深深落在了他幞头上,“重抄一卷《金刚经》来给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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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喜欢楚哥哥
忘忧(14)
蒋诚意真请了那柄玉制的戒方来,却不敢呈上去了。玉是好玉,入手温润,只望一眼,就是不可逼视的古雅、厚重。这东西,是皇上奉在庭鲤祠作警戒的,高枕案上,每年对着它跪省,他们做下人的,除了感叹一句圣上谦逊,慎独,再无旁的话好说。可真要拿这东西受训,蒋诚意可是想都不敢想——奉的时候挑了这一柄,皇上富有天下,自然是最好的,也最沉重,可谁能想到这天下又有谁能真的拿着戒尺打皇上呢。
他这边一犹豫,倒是商承涣先说了话,“呈上来!”语声有些严厉。
蒋诚意不敢多说,也不敢窥伺圣上罚跪,只好隔着屏风恭敬将戒方奉在了皇上日常批折子的书案上。
风行等蒋诚意退出去了,低声请示道,“爹,孩儿请家法。”
楚衣轻没说话,只将手中的书卷放下。
风行叩首,而后起身,亲自去请了那柄白玉戒方来,思摸了一会儿,在楚衣轻面前跪下,双手奉上。
楚衣轻定定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风行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楚衣轻握住戒尺,不言不语。
风行跪直了身子抬起头,将左手伸了出来。
楚衣轻见他伸手,竟是摇了摇头。
风行声音一颤,“爹,孩儿大了。”
楚衣轻一下就抽在他掌心,那避无可避地疼法直压进他手掌,翻进皮肉,连骨头都像是碾碎了。
只这一下,后背全湿了,一滴冷汗啪地就落下来,风行痛得死去活来,竟不敢缩回手去,却知楚衣轻是见他只肯挨手板发了脾气。
风行吃痛,壮着胆子,再次伸直了手,拼着这次被他打折了,告道,“爹要教训,孩儿不敢规避,只孩儿已近而立——”
楚衣轻倒是没有他想得那么残酷,他没再敲第二下,只是道,“脱衣服。”
“爹,非是孩儿放肆——”
楚衣轻握住了他平平伸着的手,风行想,这次肯定要被打惨了,楚衣轻却是用指腹摩挲着他手上已经肿起的檩子,“你是一国之君,打在手上,难道真的还要让天下人揣测是如何挨得家法,怎么受得训诫?”
风行心中一颤,知他所言极是,自己终究无法在天下人面前掩藏被打肿的双手的,想到爹爹细心,对自己爱护至此,亦不敢忸怩,叩首告罪,乖乖褪了衣裤,安心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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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实在太忙了,身体又不是很舒服,比较少,大家久等了!
二手,云初,生日快乐!
前一段病了,还是颈椎的问题,没上班也就没上来。最近还在休养,想你们!
忘忧(16)
楚衣轻并不曾因为他说了重重责罚就更重一分,更不会因为他痛得汗湿襟背就轻一分,他心中有数,手上,自然是心中的功夫。风行却不敢再放松,只越紧地扒着案子,楚衣轻没说,却不知为什么他竟知道,若是再掉下去,就是加打二十了。
“五!”他数着。
楚衣轻略动了动眉,却没有阻止,任凭他叫出声来。
“六!”那些疼全哽在喉咙里。直到报到第十下,风行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气。
戒方直落,楚衣轻一口气都没出,又打了十一下。
这让潜意识觉得挨了十下戒尺能松缓片刻的风行险些再次滑下去,脸上的汗都淌进了嘴里,却不知为何还有点辣,风行数着十二,求道,“爹,爹!”
楚衣轻倒是真疼他,传音入密如此耗费内力,手上不停,却是问道,“怎么了?”
风行嘴里都是苦的,哪里答得出怎么了。
楚衣轻继续打,又是两下,这两下,风行疼得顾不上报数了。
打了十四下,楚衣轻见他身子又要再滑下来,于是躬身抱了他再往上伏好,风行心中一暖,“谢谢爹。”
楚衣轻没说话,继续让他疼。
这一下,风行数得是十三,楚衣轻手中的戒尺停了一下,然后道,“再加五下。”
“爹!”风行的声音颤了。
楚衣轻却是不再说话,风行死咬着唇,却是不再出声了。
蒋诚意在外间,听风行报数,心惊胆战,风行不报数了,竟是吓得人都僵住了。这可是皇上诶,九五之尊,竟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便是初入宫最伶俐的小太监,挨打也没有这么乖觉的。念头一过,想到自己竟然拿皇上比小太监,又吓出了一声冷汗。里边却是再听不出什么了。
风行一个臀上,全是方方正正的檩子,那戒方足有半寸厚,又是韧度极佳的和田玉,谁真用这东西来打人啊。风行趴在案上,心里又默默数了十下,臀上已经没一块好肉了,再打,就是腰和腿了。想到明日要拖着这样的身子正襟危坐在皇帝宝座上,风行生生憋回去的眼泪又忍不住流出来。
楚衣轻的戒尺果然是往下走了,现在打的,是腿。还是最软的大腿后侧。
“爹!”又捱了两下,风行实在是受不住了,求道,“爹,明日还有早朝,待儿子下了朝,请了家法来——”他说到这,却是停住了。
楚衣轻按住他脊背,举起戒尺,大腿上狠狠敲了六下,而后才道,“你现在知道请家法了。”说着,就将那白玉戒方“铿”地一声放在桌案上。
风行从一头汗里抬起脸来,才动了动身子,却是咬紧了唇不敢吭一声。
楚衣轻伸指凌空划道,“跪着回话。”
风行低低应了声是,挣扎着撑起身子,又出了一身汗,才跪了起来。这一跪,身后都是凉的,竟狠狠打了个寒噤。是啊,既然一心讨打,怎不早备了家法,这白玉戒方是用来挨打的吗?难怪爹生气,自己口上说着,心却终究不诚。风行此刻丝毫不敢扯谎,却也不敢默认,他真是无心的,“孩儿不是心存试探,只是爹总不来,孩儿——”说到这方觉出自己语中暗含怨怼之意,不敢再说,“都是儿子的错,父亲有问,儿子,不敢答。”
帘外的蒋诚意听着,竟觉得皇上格外可怜起来,正被自己这一大逆不道的想法吓了一跳,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似从天边飘了来,又像是在耳边,“打盆水,拧两条帕子,一条干的,一条冷的,你们用的伤药,也拿些来。”
蒋诚意骇了一跳,顿时冷汗沁了全身,这楚公子究竟是不是凡人,他应声只缓了片刻,却听得皇上吩咐,“照父亲的旨意办。”
楚衣轻看了他一眼,风行急忙改口,“听公子吩咐。”
风行驭下有方,虽是深更,值夜的小太监却颇为警醒,见蒋诚意要伤药,还机灵地想去请太医,直将蒋诚意骇了一跳,只压低声音道,“叫你做什么就做,自作聪明活不长。”而后自己亲去捧盆打水。他素来是个仁善人,从不轻易责罚恫吓底下人的,此言一出,竟将那小太监唬了一跳,连忙送了药来。
哪怕是近身服侍的,楚衣轻也不欲风行被人看到伤成什么样,自己出去接了水,拿了药,用冷冰冰的帕子替风行擦着臀上的伤,他不似商衾寒一般犯病,打的时候下死手,打完了就又是抱又是揉的,如今也不叫风行躺下,只叫他弯下身子撑在案子上将药擦了,又看了一眼青铜漏,比划道,“待晾一晾药,还能迷糊半个时辰。”说着,就自顾整理桌上散乱的折子,也不理风行还赤裸着半个身子罚站。
风行自然更不敢说话,端端正正站着,才挨了那么重的打,这会儿晾着伤药,又是一次反省和折磨。
楚衣轻手底下翻着折子,直等他呼吸平顺了,才抬头比划道,“这些年,你倒是勤勉。”说罢也不等他谦逊的话,吩咐道,“更衣睡了吧。”
风行听他说了更衣两个字,又是一阵脸红,咬着牙穿戴整齐了,还待再问一问楚衣轻,楚衣轻只道,“自去歇着,一个太平盛世可都在你肩上,我照看你。”
风行听他说照看,一语双关,也打蛇随棍上,“爹今日罚得孩儿,以后——”
楚衣轻淡淡望了他一眼,他不敢再说,却是心满意足地睡了。楚衣轻坐在他床边,闭目调息,他内力极佳,自然听得到门外蒋诚意吩咐小太监备上清粥,只微微一笑。很快天就亮了吧,不知道重华和石头早上吃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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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完结,求仁得仁,这恐怕是《槐杀》最大的幸福
别等了,今天喝多了,明天更,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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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7 00:5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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