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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兵荒马乱(现代师生)[第5页] |
作者:用户名它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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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高三的老师已经放了假,周克君接了章林的电话,就叫他们直接来家里找他。 萌萌的幼儿园还没下课,妻子想必也在工作,家里除了周克君,就只有一条寂寞的球球,趴在自己的狗窝里无聊地甩着尾巴。周克君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安静地听他说完前因后果,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问:“那么,你们现在感觉怎么样?” 叶盈小心地觑了一眼章林的神色,“我还好,但是章林好像……” “我,我有点慌。我很担心他们会不会报复,或者在考场里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章林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将心里这种复杂奇异的感受表述清楚,“我知道他们找上我也是情有可原,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谁叫我有过前科。但是,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这,这种事情就像是一个诅咒一样缠着我,逃不开也躲不过。我总觉得,总觉得很不安,好像我的报应到了。” “报应?”周克君皱起眉头,“你怎么会用这么严重的词?” “就是报应。”章林垂下头摸着曾经被拔掉指甲的两根手指,当时新甲才长出来是凹凸不平的,足足用了半年的时间才恢复到原来的样子,然而因为无名指上那道缝合过的伤口,指甲中间留下了一道凹痕,就像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无论他愿不愿意,永远都留在那里。“我欠下的,可能最后都得还回去。” 周克君轻轻地吐出一口长气,“我知道了。原来你还在为了那件事情自责。” 章林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发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微微的发颤,慌忙掩饰般地攥紧了拳头。不管他承不承认,去年会考作弊那件事情,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给他留下了梦魇般的创痛。身体上的病痛终究会随着时间淡忘平复,但是那些心理上的阴霾——全校通报的羞耻,被迫转班的恐惧,陌生环境的孤独,还有那位一度以当众侮辱他为乐的化学老师,却起起落落地折磨了他很久很久。过得不好时,他会后悔,后悔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地做这种事,将自己的生活全盘打乱;过得好时,他又会愧疚,愧疚自己如今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读书,李越南下深圳后却已经杳无音信。怎么能不自责呢,亲眼目睹一个人的未来被毁在他眼前。 章林原以为,这一年他已经修炼出了刀枪不入的厚脸皮,足够保护他不惧闲言碎语的侵蚀。但是今天这个男人的出现,这似曾相识的景象,却轻而易举地将他心头暗藏的情绪全部唤醒。这一年的安稳日子,都像是他用见不得光的手段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像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幻梦。可是,偷来的东西终究是要还的,梦也早晚会醒的。 章林觉得恐惧。他有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也许他所有所有的努力最后都会变成一场镜花水月,这个男人会毁掉他。他侥幸逃掉会考作弊的处罚,都会悉数补到他的高考上。这是他的报应。 高考前夕,所有前辈都在耳提面命地嘱咐他们,一定要稳稳稳。但是章林觉得自己现在活像被燎了尾巴的兔子,他实在稳不住了。 |
上一更好像被吞了哦,索性重写一下再发 ----------------------- 周克君没等说话,门锁就卡拉拉的响了。一个身量纤瘦的女子牵着蹦蹦跳跳的萌萌走了进来,她肤色极白,齐肩的发尾微微内扣,看起来十分文气端庄。章林和叶盈已经站了起来,那女子将萌萌的小兔子书包放在地上,随口抱怨着:“刚才带着丫头去楼下超市看了看车厘子,一斤要六十二块钱,简直是疯了……”忽的抬眼看见了他们,惊讶的“啊呦”了一声,随即笑道:“有小朋友在啊。” 小朋友……他们俩这个年纪,像是小朋友吗…… 周克君笑着在一旁解释道:“你们师母是小学老师。职业病。” 他站起来抱着小炮仗一样朝他猛冲过来的萌萌转了一圈,把她抱去沙发上嘱咐道:“叶盈,你坐在这儿陪你师母和萌萌说会话好不好?我想单独跟章林聊聊。”一边揽了章林的肩膀引他往书房走。 门一关,萌萌活泼的嬉闹顷刻间就被隔绝在了外头。周克君给他拉出一把椅子来,自己又在上次那张躺椅上坐了,和颜悦色道:“来吧,我今天剩下的时间都留给你,你想说什么我都可以陪你聊。” 章林迷惘地抬起眼睛来,“我…我没什么想说的啊,我就是觉得我会考不好。” “是吗?我觉得你应该有很多想说的。倾诉是一种很好的减压方式。” “我……”章林迟疑着搓着手指,“我要说的从前都说过了。” 周克君微笑道:“没关系,你可以再说一遍。” “就是,就是后悔啊,后悔自己做过那样的错事。”章林黯然地垂头道:“很多事都因此改变了。我一直很努力的想弥补,其实都没用,有些后果根本就无可挽回。” “嗯。”周克君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可以理解为,你对于这件事一直抱有很深的负罪感,另外,你还认为自己并没有付出应得的代价,是这样吗?” 章林迟疑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一直觉得我像是个戴罪的囚犯。” 周克君微笑了,“为了那件事情,我认为你已经遭了很大的罪,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我那时都不忍心再苛责什么了,你居然还觉得不够。想不到你对自己还挺狠的。” 章林低下头黯然道:“我没付出什么,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未尝不是因祸得福。跟开除学籍比起来……这件事情的后果根本不是一顿痛打和一些批评就能弥补的。我是有罪的。” “我很高兴你能说出这样的话。这说明你是个有心的孩子。”周克君颔首道:“但是,你在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往身上揽。” 章林转班以后,周克君仍然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关注着他,在赵静仪那里也帮他垫了不少好话。他知道章林最初的日子并不好过,化学老师对他的第一印象极差,甚至曾把他拎到办公室里当着众人的面劈头盖脸的呵斥,只因为那次章林的成绩考得好,就被她怀疑是抄来的,言语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他当时都有些听不下去,章林却只是背着手一脸的麻木不仁司空见惯,可想而知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多少次。那段时间他其实很担心章林会垮掉,高三的压力本来就大,何况经过这么多变故的章林。 但是章林没有。消沉了一段时日以后,他很快就振作起来,甚至还有滋有味地谈了一场恋爱。周克君以为他已经走出来了,可是直到今日他才知道,那若无其事只不过是表面上的文章,疮疤却还藏在心里。若是今天没有这个男人的出现,章林顺利高考上了大学,那伤口想必也就随着时间慢慢愈合了,但是这个男人在高考前夕露了面,就像在吹得很鼓的气球上轻轻戳了一针,砰的一声,章林整个人就都炸了。 “李越被开除,不仅是因为他会考作弊,还因为他平时就抽烟喝酒不学无术,在此之前已经因为斗殴吃过一个处分,校方综合考虑之下才做出了这个决定。至于你,我承认你这个处罚结果是不公正的,但是你的从轻处理和李越被开除根本就是并列的两件事而非因果。而你现在仿佛钻进了一个怪圈,只顾一味自责,甚至认为是你导致了李越不能继续读书,认为你毁了他的人生。不是这样的章林,承担这个责任的只能是李越自己。” “退一步说,假设你没有被从轻发落,李越还是照样会被开除,而你,就算被取消了会考成绩来年一样可以考好。这是他的选择,在他决定找你作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怨不得别人了。” 章林有些崩溃地掩住脸,“但是,但是我觉得我不值得。不值得被原谅,也不值得被这么多人关心。” “不,”周克君轻声道:“你值得。” “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你才十六岁,你还没有完全长大。你不是罪犯,你只是个犯了错误的未成年人,你还有改正的机会。这一年我看得到你的改变,你一直在很努力地弥补自己的过失,你应该被原谅,也值得被原谅。” 章林终于失声地哭了出来。 周克君由得他哭,只是抽了一沓纸巾递给他,玩笑道:“瞧瞧,一个偷偷摸摸的男的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还没叶盈胆子大,你丢不丢人?要不是看后天就是高考,我都想打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傻话,当了这么多年马克思主义接班人,居然迷信起报应了。” 章林擤了擤鼻子,自个儿想了想,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闷声道:“对不起,我可能,就是高考前压力有点大了,然后又遇上这么一档子事……” 周克君拍拍他的肩膀,“现在感觉情绪好一点没有?好一点的话,叫叶盈进来,我们说正事儿。” 章林点点头,擦干净脸,坐直身子眼巴巴地问道:“老师,看得出来吗?” 周克君嫌弃道:“再擦擦眼睛,眼睫毛还是湿的呢。” 章林于是磨磨蹭蹭地起身去叫叶盈进来,边走边蹭着自己的眼睫毛。 |
【27】 周克君跟他们讲的事情十分简单,就三件。 第一,高考这两天,他们两个不能结伴同行,一定要由家长亲自接送。 第二,考前掐点入场,考后马上离场,不要在学校里逗留。 第三,考场内无论发生任何状况,都要以不影响自己答卷为首要原则。 末了周克君宽慰他们道:“这些措施只是以防万一。现在高考监考非常严格,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可是,那个作弊团伙,我们难道不要报警吗?”叶盈犹豫着说:“太猖狂了,他们要是得手了,对好好读书的人也太不公平了。” “那些事情交给我去处理,你们现在不要操心。”周克君坚持道:“记住,高考才是第一要紧的。” 送他们两个出家门的时候,周克君站在门口笑得十分和煦,“你们两个是我带的这一届里最优秀的学生,好好考,我还等着看你们上校门口的光荣榜呢。” 章林没再追问他究竟打算对那个作弊团伙做些什么,他对于周克君有种盲目的信任,好像只要有他在,这两天的考试中就必然不会发生什么意外。送叶盈回家的路上,他不无歉疚地说:“把你搅进这摊脏水里来,真是对不住。没有影响你的心情吧?” 叶盈挽着他的胳膊嫣然一笑道:“这有什么对不住的,我是你女朋友啊,哪有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 “可是我不想让你苦啊。”章林微微苦笑道:“何况还是这种,这种不光彩的事情。黑历史,不想提。” 叶盈笑了一下,低着头没说话,一路走一路踩着地上的红格子,半晌才道:“章林,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 章林随口道:“我们一起自习的时候?” “我早就喜欢你啦,你这个二货。”叶盈嗔了他一眼,“从初三看到你在礼堂前面演讲发言的时候,四年了。” 章林心尖忽的一颤,怔怔止住了脚步。 “你那次是全市联考的第一名,对不对?校服里头穿了白色的T恤衫,发言之前先冲着大家笑,讲到一半还板书了几个字。我坐在第一排,当时就觉得,哇,这个男生真清秀真干净,手长得又长又漂亮,学霸不说还写了一手这么好看的字,完完全全就是我理想的样子。那时候在走廊里看见你,我觉得你全身都是闪闪发光的。” “后来我们到了一个班,我发现你根本不发光啊。”她笑盈盈地瞥了他一眼,“你又懒,又作,每次我领晨读,你都在底下抄作业,成绩还没我好。可是好奇怪,我还是觉得你好,怎么样都好。后来我才想明白,我不是喜欢你的手你的字你的学霸,我喜欢的是你,你这个人,好的坏的我都喜欢。” 叶盈深吸一口气,环住他的脖子仰着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你一直是我心里特别棒的那个小哥哥。所以,无论好的坏的,我都想和你一起承担。记不记得你和我说过,未来是我们一起的,努力也该是一起的?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陪你。” 章林颤颤地叹了口气,心里的情绪翻江倒海地涌上来,欲语千言却难出一字,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恨不能一辈子也别松开。天色已近黄昏,西方天空燃烧着瑰丽的晚霞,将他们两个人都罩在金红色的光影中。章林什么也没说,只在她额头上近乎虔诚地轻轻一吻。 |
高考应当算得上人生中数一数二的重要时刻了,然而很多年后章林每每回想,觉得那两天和之前之后所有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平平淡淡地就过去了。 为了防止意外,那两天是章维明和林瑜两个人轮流开车去接送他的。最后一场英语考完,章林刚钻进车门,就看见叶盈脚前脚后地穿过警戒线,眼睛顿时黏了过去。 “考得怎么样啊儿子?”章维明打着了火,把着方向盘问他。 章林盯着叶盈坐上了自家的本田小轿车,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眼睛,“还可以吧。啊呀,总算是考完了。” 他愣怔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对,全考完了。”笑容突然间爬上了他的嘴角,全身上下飘起来似的轻松,他随手把文具袋丢去一边,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终于解放了。我明天要睡一整天,你们谁都不要叫我!” 次日章林信守诺言地果然睡了一整天,直到晚饭的时候才顶着一脑袋鸡窝蹭出来,脸不擦手不洗一屁股坐在饭桌边,一气灌了大半杯水,才晕头转向地转向林瑜道:“妈你晚上做了什么?我好饿。” “你还舍得出来哪,我当你要修仙辟谷。”林瑜一边数落他,一边把炖好的排骨盛在盘子里。章林直接上手抓了一块,笑嘻嘻道:“今天不修了,明天再修。”被林瑜敲了一筷子,嗔道:“没个规矩。叫你爸来吃饭。” 章林于是朝客厅里喊了一嗓子,“爸,吃饭。” 过了好一阵儿,章林已经啃完了两块排骨,章维明才端着平板电脑慢悠悠地走过来,落座抄起筷子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知道不,A市这回可上了大新闻了。” “什么新闻?”林瑜往章林碗里夹了一筷子凉拌黄瓜丝,随口问道。 “高考作弊啊,团伙作弊,利用高科技设备,说是抓了十来个人呢,里头还有一个是监考老师。” 章林顿时一口白饭噎在喉咙里,慌忙道:“给我给我,我看看!” 那条新闻果然已经登上了各大新闻门户网站的头版,醒目的黑字标题:警方破获A市重大高考舞弊案 底下是详细的报道,犯罪嫌疑人买通场内监考,利用微型设备将考卷传到场外,又聘用了四个名校在读大学生作为枪手,将答案通过无线电传进考场,场内考生使用一种含在嘴里的骨传导耳机接收答案,整个环节堪称是天衣无缝。不巧,却被场外的巡逻车监测到了异常的无线电波,从而顺藤摸瓜,打掉了整个团伙。 “这才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呢,”章林兴奋道:“活该。” 他第一时间就想着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叶盈,虽然叶盈很可能已经知道了,但他还是想亲口跟她讲。章林三口两口扒完了米饭,把碗一推,道:“我吃饱了。”一头扎进自己的卧室打电话。过了十分钟,他又跑出来,梳头洗脸刷牙换衣服,乐颠颠雄赳赳地出门去了。 章维明和林瑜对视一眼,后者问道:“是不是又去找那个小姑娘了?” 章维明“嘎嘣嘎嘣”地啃着脆骨,“八成是。看把他美得那样,见他老子娘都没这么乐过。” “那小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啊?” “我也就那回在车里看了一眼,他俩在前头手拉手地走,个头不高,白白净净的。我没吱声,就自个儿回来了。”章维明想了想,“瞧着挺乖的小姑娘。” 林瑜悻悻地拨弄了米饭,“你瞧瞧,养个儿子不如养条狗。” |
第二天章林睡到日上三竿才抱着一团脏衣服晃悠悠起床,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妈,我换下来的衣服放洗衣机里啦。” 周末休假在家的林瑜抓着抹布从厨房里冲出来,气势汹汹道:“你几岁了,啊?衣服还要我给你洗?自己给我洗干净!” 章林含着满嘴泡沫一脸懵,“一大早的,我没惹你啊。” “还早吗,还早嘛?你自己看看几点啦?”林瑜指着客厅里挂钟怒道:“天天不吃早饭,身体要不要啦?” 章林好像能看见一簇火苗即将从她头顶上烧起来,这个火力值眼看着要直逼他五岁那年顽皮,趁妈妈午睡把她精心打理的刘海拿小剪子剪成锯齿状的那桩惨案了。那大概是他长这么大妈妈唯一一次揍他,林瑜顶着个滑稽的头发帘一边气一边哭一边笑一边把他按在床边揍他。章林嗷嗷哭着向他爹求救,他爹就坐在一边哈哈哈的笑。 但是这一回,他好像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章林识时务地闭了嘴,求救似的向沙发上的爸爸投去一眼。 章维明正幸灾乐祸地:“哈哈哈哈哈哈……” 章林于是死心地把目光收回来。 -------------------------- 一小段。快结文了。这回真快了。 |
记得我说过我的那位初中语文老师吗~周老师有些事情的原型还是取材于她的。这位语文老师对我帮助很大,规范了我的写作,并且引导我做了很多经典阅读。我一直认为,我在语文方面的底子是她帮我打的。 然后她最近在写小说,同步发在朋友圈,那个文风呦,看完以后我觉得emmm…心情复杂…怀疑自己怀疑人生…… 我现在很认真的考虑一个问题,是不是初中老师当久了,审美也停留在初中水平了 有点难过,感觉心里一个高大的形象缩水了 |
【28】 章林感觉高考完以后,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转眼间就从国宝级大熊猫沦落成了墙角的小强,于是花言巧语从爸爸那里骗了点钱跟叶盈一起去邻近的几个城市玩了一圈。 到达邻市吃完当地特色的小吃,正是下午。这座城市要比A市更大,横贯东西的是一条大江,大江上架着一座有名的钢索大桥,桥上站着个一身休闲装的小哥抱着吉他弹唱。 “这里很漂亮,站在这能看到前头的山尖,你看!”下午四点的风浸着江水的清凉,叶盈新近学着把马尾放下,穿了浅色的裙装,江风吹得长发飘飘,裙裾摇摇。“是很漂亮。”章林答非所问地说:“真是消食的好地方,有山有水还有伴奏。” “什么嘛,你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好不好?”叶盈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其实唱的很好听啊,这首歌我也经常弹。咦,小哥哥长得还挺帅的。” “喂喂喂你的小哥哥在这里好不好?”章林不满地扳过她的脸来对着自己,“我不比他帅吗?” 叶盈笑嘻嘻地:“可你不会唱歌不会弹吉他啊。” “谁说我不会的?”章林挑起一根眉毛,“等我来给你露一手。”说着朝小哥走过去,将一张五十的纸币放在他脚边的小盒子里,一脸乖巧地冲他笑道:“哥哥,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吉他?你看到那边的姑娘了吗,那是我女朋友,今天是我们在一起200天的纪念日,我想送她一首歌。打扰你五分钟,可以吗?” 小哥很好说话地把吉他摘下来,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你的小女朋友很漂亮。” 叶盈跟过来紧张地拉他的袖子,“哎呀,你不要闹了。” “我没有闹啊。”章林随手拨了两下弦,一本正经地说:“这首歌是送给你的,听好了。” “你,你真的会弹啊?” 章林笑而不答,信手拨出一段旋律。他音色很干净,是少年刚刚度过变声期的青涩。 |
“……为你唱这首歌,没有什么风格,它仅仅代表着,我想要你快乐,为你解冻冰河,为你做一只扑火的飞蛾,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值得……” “……为你唱这首歌,没有什么风格,它仅仅代表着,我希望你快乐,为你辗转反侧,为你放弃世界有何不可,夏末秋凉里带一点温热……” 叶盈慢慢地往后退了两步,倚上桥边的栏杆安静地听。世界变得很安宁,身后的车水马龙通通成了凝固的背景板。 直到章林一曲唱完,笑嘻嘻地还了吉他走回她身边,“好听吗?” 叶盈点点头,眼眶微湿地抱怨道:“你都没告诉我你会弹吉他。” “琴棋书画,我会的可多了,”章林信口胡吹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的小哥哥帅不帅?” 这话不全是瞎说。章林小时候是个好奇宝宝,看见什么都想学来玩玩,钢琴,吉他,素描,书法,围棋,可惜天生没什么长性,每每刚入了门就腻烦了扔在一旁。他爸妈在这方面对他有求必应,又异常开明,全当他是一种另类的玩耍,以致章林兴趣广泛,心得全无,不像叶盈有钢琴十级那样拿得出手的成绩。章林样样都会那么一点,也就那么一点儿,只能拿来哄哄妹子。章林最近正琢磨着把素描重新捡起来,练好了给叶盈画张小像。 “你帅~”叶盈笑着踮脚搂住他脖子,亲昵地耳语道:“但是,以后只许唱给我听~” 天高云淡,风清气暖。 |
--------------------- 十五天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出成绩的日子。 那一天从早上起来,各种谣言就在满天飞,一会儿说上午十点,一会儿说晚上八点,又有说半夜十一点,搅得叶盈一整天都紧张兮兮,时不时神经质地掏出手机来刷一刷。 沈泉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章林费了好大的力气刚安抚她平静下来,正陪着她在商场里游乐场门口抓娃娃。结果沈泉大嗓门地一吼,“出分了你知道吗?”把叶盈才抓起来的娃娃都吓掉了。 章林的心也跟着一抖,“我还没查啊,你,你考了多少?” “648,啊,今年的题有点恶心,一本线还没出来,我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哎呦我.擦,分数线出来了!”啪的一声,电话戛然而止。 叶盈脸色苍白地问他,“出分了是吗?不是说晚上十一点吗?” “不,不知道啊。”章林的心都慌的难受,“提,提前了吧。” “我不敢查。” “我也不敢。”章林摸摸兜里揣着的准考证,已经被他揉得皱皱巴巴了。 “我们,我们交换,我们互相查吧。”叶盈一狠心把自己的准考证递过去,白着脸闭着眼,“我感觉我考的糟透了…一会儿要是成绩不好,我就直接从这里跳下去!” |
好奇怪啊,分着发没问题,连一起就被吞…… |
章林和叶盈并肩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在手机上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键入准考证号,身份证号,姓名,点击“查询”。 在网页上的小圆圈转出来的前一秒,章林闭上眼用手捂住了手机屏幕,深吸一口气,才一根一根地把手指头挪开。 姓名:叶盈 语文:129 数学:118 英语:131 理综:244 总分:622 章林吸了口凉气,感觉自己的心忽悠悠的一沉。他记得去年的一本线是549分,要是今年不降的话,她这个分数就有点险了……不应该啊,之前模考的时候,叶盈考个一本线上100+是没问题的啊…… 他偷眼瞟了下叶盈,叶盈还在屏幕上哒哒哒的敲着什么,半晌才抬起头,颤声问:“我,我考了多少?” “六百多,呃,六百…二。”章林说得小心翼翼,没想到叶盈听完却露出了大松一口气的表情,抚着胸口道:“你猜,你考多少?是个特别吉利的数字。” 章林感觉自己手都抖了,“你,你说。” “三个六。” 章林脑子里懵了一瞬,下意识道:“今年一本线降了吧,题难,肯定降了是不是?” “降了还不止一点,降了三十九分。”叶盈莞尔一笑,“你知道你全省排名是多少吗?” 章林哆哆嗦嗦地问:“多少,你说吧。” “正好是一百名。” 章林愕然地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她,又一屁股坐下,“你,你再说一遍。” “一百名。你正正好好是第一百名。” “不可能啊,六百六十多分怎么可能进全省前百。”章林不敢相信地自己拿起手机来查一分段表,那白底黑字将数据清清楚楚地告诉他,绝无虚假。 叶盈笑吟吟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说不定真能考上清北哦。” 章林对着手机发了足有半分钟的呆,然后乐成一条发了疯的哈士奇。他旁若无人地抱起叶盈来大笑着原地转了三圈,停下脚步笑成花一样地对她说:“你也考得特别好,比之前每一次模拟考都好。”一激动,又抱着她转了两圈。 叶盈咯咯笑着捶他肩膀,“好了好了,别人都看着呢!放我下来,我要给我爸妈报个喜。” 两个人各自给家里去了电话,周克君的电话紧跟着就打进了叶盈的手机。 “喂,周老师。”叶盈掩着话筒,试图挡一挡商场里嘈杂的人声。章林好事儿凑过去一只耳朵。 “查到分数了吗?多少分?” “刚查完,六百二十二分。” “很不错啊。”周克君笑着说,“今年题难分数低,我估计你这个分数可以进到全校前二十了。”顿了顿,他又问道:“章林那小子是不是在你旁边呢?叫他接电话。” 章林笑嘻嘻凑到话筒边上,索性点开了免提,“老师,你猜我考了多少分?” “看来考得挺好啊,说话都颠儿起来了。我可刚听说陈逸兴考了670分,你有他高吗?” 章林刚嘚瑟地举起一只手比出个六来,闻言丧气地撂下:“啊,他考了六百七啊?我的天,这小子到底是不是人?” 周克君在那头笑起来,“你到底多少分?” “666.” “呦,这分数可真够顺的。”周克君笑说:“也很好了,他是状元你是榜眼,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报考的事情了。对了,别忘了给你们赵老师打个电话,学校在统计高分段情况,你主动告诉她一声。” 章林诺诺地应了,撂了电话不爽地发了会儿呆,“我也真是服了,他怎么就每次都比我考得好?” 叶盈拨弄着他衣服上的一颗扣子,“四分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章林低头瞅瞅她,想了想,嬉皮笑脸地把她又搂过来,心态良好地自我安慰道:“对哦,高了四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陈逸兴还是一条单身狗。” |
章维明和林瑜喜气洋洋地给自家亲戚朋友挨个报完喜之后,兴奋地搂着他肩膀道:“说吧儿子,想要什么奖励!” 章林原本瘫在沙发上玩手机,闻言精神百倍地弹起来,“换个手机行吗?” 章维明豪气地一摆手,“换!” “那,再买台电脑呗?我想要一台Mac Pro。” “买!” “其实,爸,你再给我点钱是最实惠的……” 话没说完,林瑜就揪了他耳朵,斥道:“你还得寸进尺了,你那电脑不是还能用吗?一台Mac得多少钱!” “那都旧了。”章林哎呀呀叫着把耳朵从她手里抢救回来,一脸无辜地说:“我爸都答应了呀。” 当然,这两样东西最终还是摆上了章林的书桌。林瑜原本对章林有了媳妇忘了娘的行为十分愤慨,在看到叶盈的照片后怒气总算有所回落。 “这是你未来的儿媳妇。”章林指着手机屏幕笑道:“好看吧?还很聪明呢,会弹钢琴。” 林瑜淡淡哼了一声,状若高冷地轻飘飘撂下一句,“还可以。”之后默默地把他每月的零花钱涨了二百。 出成绩的第二天,全体高三师生都要到校进行报考前的辅导。章林近来春风得意,周克君在走廊里碰到他的时候,感觉他整个人都像刚出炉的小泡芙一样,又甜又软的。 -------------------- 困了,就这一小段了…… |
【29】 “老师早上好啊~”章林远远地就朝周克君招手,笑嘻嘻地露出一排小白牙,瞧得周克君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 “过来。”周克君止住脚步示意他,“正想去找你。跟我去一趟教导处,把你的档案拿回来。” “嗯?拿什么档案?” “你那档案里不是还夹了张处分吗?怎么,不想拿出来了?” “呃,想。”章林犹豫着说,“可是,真的能拿出来吗?” “我是觉得不该拿。”周克君一本正经地说:“放进档案里一直跟着你,好叫你以后时时刻刻都记着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章林的脸白了一下,惴惴地低头拿脚尖蹭着地,半晌才黯然道:“那就不撤了吧……毕竟是我做错……” “哎呦,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周克君笑起来:“跟我来,去跟主任好好说说,态度诚恳一点,十有八九是没问题的。” 章林转瞬间多云转晴,颠颠地跟了上去,这才琢磨出不对劲来,不满地说:“老师你吓唬我。” 周克君笑了不说话。 由是章林发现,他着实是有些可恶的恶趣味的。 郑主任这一天变得很好说话,领着他们去了学校档案室,当着章林的面,提出他还没封口的档案,把里面那张处分单抽出来销毁了。 “还好你来得及时,明天学校就要把毕业生的档案统一密封了。”章林之前一直不大喜欢郑主任,觉得他太好打官腔,但是今天,郑主任却说了一句令他有些感动的话,“你现在还算个孩子,学校能给你个改正的机会,以后进了社会,自己的错自己扛,就再也不可能从头再来了。今后的路你自己好好走吧。” 从档案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章林望着窗外的蓝天长长地出了口气,心头尽是刑满释放的悲喜交集。 周克君打量着他的神色,知道这桩折磨了他一年多的心病时至今日才算真正放下,不由笑了笑,体贴地换了话题,“想好要报考哪所学校了吗?” “嗯,还没定下来。”章林笑笑,有点焦虑地说:“赵老师说现在都是平行志愿,一直劝我去冲一冲清北,还游说我爸妈,但是吧……” “怎么?” “我觉得我分不够啊。”章林有点无奈地说:“我查了这几年的招生数据,陈逸兴大概可以,我就悬了。就算侥幸投了档,估计也要被调剂到医学院,那可惨了。” “学医不是挺好的?” “不行,学医要学解剖的。”章林苦着脸,“我胆小,我可不敢去掏死人的肠子。” 周克君失声笑起来,“德行。”他顿了顿,又道:“报考这种事,还是慎重考虑吧。你们赵老师当然是希望你和陈逸兴都能被录取的,一个班里出了两个清北, A中多少年都没这么好的成绩了,她也荣耀。” 章林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也觉得,还是慎重为好。”想了想,他又美滋滋地开口道:“叶盈说她想去南方看看。我还是等等她吧,她要报南方的话,那我也去南方。” 周克君顿时觉得自己方才一堆话都白说了,不轻不重地一脚踹在他小腿上,“瞅你这点出息。我看叶盈把你的魂儿都勾没了。” --------------------- 明日结文 |
-------------- 大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在一个月之后,飞进了A中的校门。陈逸兴如愿以偿考进清华大学,一夕之间,他成了整个A中乃至A市的英雄。巨大的横幅威风凛凛地悬在学校大门口,“热烈祝贺我校陈逸兴同学考入清华大学”,左右两个红通通的热气球迎风飘摇,校长还特意让人买了两挂五千响的大地红,噼里啪啦响得热闹。 章林来取通知书的时候,瞅着满地的红纸屑,不禁感叹了一声,“真是好风光。” 校门前其实还张贴了一张光荣榜,上头列着前五十名的同学,他和叶盈的名字都在上头,然而跟那大横幅红气球比起来,未免萧条很多。 其实我也就比他低了四分啊…章林有点不平衡地说:“果然就像那个故事里说的,人人都记得世界最高峰是珠穆朗玛,谁知道第二高峰是哪个呢?” 叶盈面无表情的说:“是乔戈里峰。” “?第三高呢?” “干城章嘉峰。第四是洛子峰。第五是马卡鲁峰。” “……” 叶盈笑吟吟地把他的脸扳到另一边,不让他再看门口那满地热闹,“行啦,别人的花团锦簇是别人的事,咱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 章林深以为然,摸着手里红色的特快专递纸袋,沉思地望向身后走过无数遍的校门,“说实话,你喜欢A中吗?” “还好啊,我觉得我这三年过得还是挺愉快的。” “我曾经很讨厌这个地方。”章林微微一笑,“我这三年大约算不上愉快,可是我却在这里遇到了最好的老师,最好的朋友,还有最好的你。或许今后我仍然很难对这个地方生出怀念,但是我会永远记得那些曾在我生命里走过的人,经过的事。现在,我已经不讨厌它了。” ------------------------ 那一年的教师节,周克君收到了一个包裹。打开玄黑色的小礼盒,里头静静躺着一支纯黑色的万宝龙钢笔,底下垫着一张对折了的白纸,一角斜斜的别着一支桂花,纸上简简单单八个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没有落款。清癯俊雅的笔迹却异常熟悉。 章林已经飞出了这片天,带着他的自由和梦想在千里之外的地方。 周克君微微一笑,小心地将盒子收在抽屉里,抱起他的教案和从不离身的保温杯踩着上课铃往教室走去。 今年是他执教的第十四个年头。教室坐的是他的第七届学生了。 (完) |
话说你们想看番外吗,接受点播 |
我统计了一下,陈逸兴和章林上大学这两个是最多的,那我就写这两个啦~番外里我会尽可能多融几个大家想看的梗,晚上发文~ |
番外1 高三开始后的第二个星期,一班转进来一位新的同学。他进门的时候,陈逸兴不由自主地从习题册上抬起头来,一双精亮的眼睛透过眼镜片沉静地审视着他。 这个男生很高,很瘦,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手腕上的骨头几乎要刺破苍白的皮肤,只管沉默地坐在座位上理着自己的书,低着头不言不语。跟三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相比,他如今看起来既消瘦又潦倒,透出不健康的憔悴来,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章林。陈逸兴的笔尖重重地戳在卷子上。真是好久不见。 陈逸兴永远记得,初三伊始的那次全市联考。那时他就读于一中,在那场考试中排名全市第二。拿到成绩时他其实是挺开心的,毕竟在数千名学生中摘得榜眼,谁能说这不是一种值得夸口的荣耀? 除了他父亲。 他父亲在听说他的成绩时就已经沉了脸,当他没有眼色地沾沾自喜时,父亲勃然大怒,摔了他的书包,撕了他的成绩单,劈头盖脸将他一顿痛斥。其实以初中所学的难度,能排进本市前十名的学生,实力都基本相当,差距只在运气和临场发挥上,名次小幅度的浮动都属正常,谁能保证永远第一呢?他不甘心,争辩说自己只比第一名低了一分,反倒给自己招来了两记狠狠的耳光。那时他已经是十五岁的少年了,父亲却不顾他的哭告哀求,将他下半身剥得赤条精光,按在客厅的沙发扶手上抡起藤条来打。他不服气,亦受不了这种屈辱,几次试图挣脱反抗,每一次都被抓回来打得更加厉害,最后他手脚都被绑住,痛得实在忍耐不了,哭喊着承认那些莫须有的错处。 父亲问:“考第一名的是谁?” 他哭着说:“我不认得,是三中的,叫章林。” 父亲最后又责了他十记,一边打一边斥道:“别人能做到的,你凭什么做不到?你既然做不到,还有什么脸在这里洋洋得意?” 后来父亲把他解开,勒令他跪在墙角抄写十遍《伤仲永》,抄完了才许穿裤子站起来。他顶着一屁股的血痕,哭得浑身抽搐,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笔,却不敢不写。最后是他妈妈实在看不过去,抹着眼泪给他披了条毯子。 陈逸兴常常想,这世上有哪个父亲会苛刻到这种地步,自己的孩子考了全市第二名还要挨这样的毒打。父亲说:“你别怪爸狠心,考试本来就是这么残酷,考不到第一名,你就什么都不是。将来你会感谢我。” 那时他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我会让你看得起我。 这顿屈辱的痛打陈逸兴不愿意回忆,章林这个名字却从此深深刻在他记忆里。高中入学时,他发现章林居然不在一班,其实是有点惊讶的。章林自己都不知道,有个一面之缘的人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他的成绩。陈逸兴每次大考后都会找老师要来那张前一百名的总表,在里头搜寻章林的名字,眼看着他的成绩一路跳水似的下跌,直到71名,陈逸兴终于放弃。 这个人已经废了,他面无表情地想,他废了,我可没有。 高中以后父亲不再打他,对成绩的要求却一如既往。父亲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只有第一名才有可能考上清华北大,你一定要考第一名,也只能考第一名。考不上清华北大,你就是失败者。” 高一高二总共八次大考,陈逸兴考了六次全校第一。他俨然已经成为A中这一届的传奇。 曾经间接带给他无尽屈辱的章林现在就坐在他旁边,隔了一条窄窄的过道。他那点光荣事迹已经全校皆知了,收钱舞弊,还被人抓个正着。陈逸兴看着他低眉顺眼,意气消沉的模样,忽然觉得好笑,他心心念念斗了那么久气的人,居然就是这样一块荒料? 不值得。他摇摇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习题上,心想,真是太不值得了。 |
陈逸兴不大看得起章林。作弊这种错误在学生群体中其实宽容性甚高,学校刚出通报的时候,大家跟着凑热闹起了一阵儿哄,慢慢也就淡了,毕竟章林为人并不讨厌。然而,纵然他在一两个月的时间里就混熟了人头,陈逸兴依然看不起他。 在他从小所受的教育里,这种愚蠢的错误是不值得被原谅的。假若是他背了这一身案底,先不说学校怎样,他父亲都能亲手掐死他。陈逸兴敢摸着胸口担保,在他过往的十八年里,不曾抄袭过别人,也不曾协助别人抄过。像章林这样被学校点名批评还能高高兴兴乐乐呵呵的,简直是没皮没脸,完全不可理喻。 有一次午休的时候,章林和周围一圈人凑在一起打牌,输的人要干掉一杯水,玩了半小时,五个人生生喝完了一大桶,然后接力赛似的轮流往厕所跑。陈逸兴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游戏的乐趣所在,在他被父亲严密管束的童年里,解数学题才是唯一的娱乐方式。人人都在笑,玩的人在笑,围观的人也在笑,可他只觉得吵闹。 他心头小小的恶意原是见不得光的秘密,那天却几乎破土而出,他话里有话对章林说:“在班里打牌和作弊一样是学校明令禁止的,你不知道吗?还是说,再挨一个处分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 章林陡然变了脸色,随即冷笑两声,举起刚拆了绷带的左手,煞有介事地说:“我当然怕啊,你没见我因为这事儿,手指头都被我爸撅折了吗?” 陈逸兴只觉心尖颤巍巍地一抖,脱口而出道:“你爸也会这样打你吗?” 章林说:“啊?哦,嗯……” 陈逸兴自悔失言,闭上嘴继续看自己的书。他曾经羡慕过校门口一溜一溜接送孩子的家长,也垂涎过别人兜里充裕的零花钱,后来他终于认命,他的父亲就是个不近人情的暴君,别人都能在父母的娇宠下长大,唯独他不行。可他也有别人都没有的东西,他有傲人的成绩,那是足以碾压全市的辉煌。 他自卑又自傲,陈逸兴很清楚地知道。有时候想想,就觉得自个儿真是可悲又可怜。 好在,父亲再怎么凶,也从来没有打断过他的骨头。 从那天开始,他对章林的敌意不知不觉间消退很多。至于章林本人,从头到尾都只觉得莫名其妙。 |
高三行将过半的时候,章林开始变得很拼,是明眼人都看得到的那种拼命。与此同时,他的成绩也在直线上升。陈逸兴起初并不把他看在眼里,后来竟也嗅出了威胁的味道。四月份的一次周测模考,理综成绩发下来之前,章林其余三科居然比他高出了整整十二分。 高三以来陈逸兴一直雄踞第一名,可这次却真的怕了,怕得心在抖,手也在颤。直到理综卷子发下来,他第一件事就是飞速地计算了一下分差,只这一科,他就比章林高出了14分。至此,一颗被细线颤巍巍吊在空中的心才轰地一下落了地。 隔了一条过道,他听见章林懊丧地骂了一声:“我靠?”周围的几个同学跟着瞎起哄,吵着说要给他做一顶“千年老二”的帽子顶在头上。他听着那一阵一阵的笑,眼泪却几乎落下来。 陈逸兴起身冲进卫生间,关上隔间的门,扶着墙止不住地呕吐,眼泪也跟着止不住地落。高三所有的毕业生里,恐怕没有任何一人的压力能比他还大。他身上背了太高的期许,不光是父亲严苛的要求,也为了他自己。他想要昂首挺胸地离开那个家,想要一份傲人的荣耀,以此证明他这些年经受的一切都不是凉薄的笑话。那些沉重的东西日日夜夜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我不可能永远是第一,根本就没人能做到。凭什么别人考了第二还可以高高兴兴地笑,我却连条退路都没有?他捂着嘴哭得全身颤抖,心如槁木似的绝望。他眼前浮现出父亲的样子,永远沉肃着一张脸,禁锢得他连喘口气都困难。父亲扔了他喜欢的篮球,撕了他爱看的画册,禁止他交任何朋友,扼杀他的一切爱好,因为他偷开电视笞打得他连连哀嚎。陈逸兴那一瞬间感到刻骨的憎恨,五脏六腑一阵翻涌,禁不住又吐了出来。 直到隔间的门板被敲响,他抹了把脸颤巍巍地打开门栓,门外站着的居然是教他语文的周克君。周克君扫了一眼隔间里的狼藉,微微地抽了口冷气,“陈逸兴,怎么是你?” 他木愣愣地被拉到水池前洗脸洗手,机械地一遍一遍重复着:“周老师我很好,我没有事,我只是今天身体不舒服……” 周克君把他领到办公室里,担忧地看着他:“你是怎么了?” 他坐在椅子上喝着周克君给他倒的热水,慢慢地调匀呼吸,“我没事,大概吃坏了东西。” 周克君不说话了,半晌才轻声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他点点头,轻声说:“谢谢老师。” 陈逸兴一个人回了教室,在笔记本上重重地写下:那些杀不死我的,终将使我更强大。之后照旧坐在座位上沉默地学习,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他的名字被印在横幅上悬挂在A中门前的时候,父亲意气风发地大摆酒席,请来所有的亲朋好友,恨不得昭告天下,考上清华的是他的儿子,是他陈志兴的儿子。他堆着假面与众人寒暄,心里却始终装了一双冷眼。父亲后来喝醉了,搂着他又哭又笑,“儿子,你现在知道爸爸都是为你好了吧?不是我这样管着你,你能考上清华吗?” 父亲真的老了,脸上不知何时多了这些纵深的纹路,手背上甚至长出了浅浅的老年斑。他老了,不再威风,也不再强壮。他居然很轻松就能掰开从前铁箍一般的手臂。 他轻声笑:“爸,你喝醉了。” 父亲固执地问他:“儿子,今天是爸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你呢,你高不高兴?” 他的视线越过父亲的肩膀,盯着台上大红的横幅,面无表情地说:“当然,今天也是我最高兴的一天。” 我早就说过,有朝一日我会让你看得起我。现在,我终于要摆脱你了,盼了十八年的日子,怎么能不高兴呢?高兴,简直太高兴了。 陈逸兴是一个人去大学报到的,走的时候轻装简行,昂首挺胸。每踏出家门一步,身上就多出一分轻松。 从前的十八年全是你的,但今后的人生,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 (完) |
番外2 章林坐在自行车座上,一条腿支着地,守在小礼堂旁边的绿荫里等着叶盈出来。 才过五月份,家乡这时的天气才刚刚回暖,南方却已经很热了。章林百无聊赖地盯着头顶上一簇开得正好的夹竹桃,心想果然是一方水土一方气候,在家里他妈妈要把夹竹桃栽在花盆里精心伺候着才养得活,在这里却泼泼洒洒得长得像棵大树一样枝繁叶茂。 礼堂里叮叮咚咚的琴声安静下来,过了五六分钟,一群人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叶盈走在末尾,挎着白色的小包,穿着短裤的腿细且修长。她身边跟着一个高个戴眼镜的男生,执着地要把一杯奶茶递到她手里。叶盈笑着连连推辞,这个男生却很固执,缠在她身边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章林撇着嘴看了一会儿,把自行车停好,走过去二话不说拉起叶盈的手,亲热地问道:“今天排练了这么久啊,我等你半天了。走吧,晚上想吃什么?”完全把那位男生视若无物。 叶盈有点不好意思地对那男生笑了笑,“那我先走啦,谢谢你的奶茶。” 章林亦堆着假笑朝他摆摆手:“学长再见。” 走出两步,章林板着脸把奶茶从她手里嗖的一下抽出来,面无表情地说:“这个我帮你喝,一会儿我给你买新的。” 叶盈跳上后座搂住他的腰,笑吟吟道:“呦,吃醋啦?” 章林顺手把奶茶扔进车篮里,蹬着车子挑那树荫底下走,不满地说:“你这个学长啊,一看就对你居心叵测。他又不是你们社团的,干嘛天天跟你们一起排练啊?” 叶盈说:“嗯,他说他来帮忙。” “屁!”章林说:“下次再要人帮忙,直接给我打电话,我随叫随到。” 叶盈坐在后座上哈哈的笑,章林越生气,她笑得越开心,生生笑得章林没了脾气。“你傻笑个什么劲啊?”他说着,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外面新开了家日料,很实惠,味道也不错,带你去吃好不好?” 吃完晚饭又在校园里溜了一圈,章林骑车把叶盈送到宿舍楼下。叶盈拎起自己的小挎包摆手说:“后天周六,我去找你,你明天不要来了。” “你明天不是还要排练吗?那礼堂离你宿舍这么远,我送你呗。” “我也有车子啊,我自己骑车过去。虽然咱们的学校就在隔壁,可是校园这么大,你骑过来也要二十分钟吧。这么热的天,我心疼你还不行吗?”叶盈笑吟吟摸摸他的脸,“把你的小醋坛子收一收,太酸了会呛到人的。” 章林撇嘴说:“瞎说,就你那个学长至于让我吃醋吗?我是觉得他死缠烂打太讨厌,明明知道你有男朋友,还总献什么殷勤啊,显得他老人家是个情种?”他伸出手臂把叶盈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过来,让我抱一下再走。” 叶盈笑嘻嘻地扑过去让他抱了一会儿,又在他嘴唇上亲了亲,“要是让我室友看到了,又要骂我秀恩爱了。好啦,天都黑了,你快回去吧,到宿舍给我发微信啊。” 章林踩上踏板,“周六我来接你,一起去自习吧。” “好,八点钟,我等你。” ------------------ 章小林同学就是那种在女生楼下总想让人打死的秀恩爱狂魔~这就算是个甜蜜日常的小彩蛋吧。。。。我有点想写章林毕业以后和周老大小聚的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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