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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贱民小人(渣子重生,辅古穿今,现代)[第2页] |
作者:江矜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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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然而,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虽说起飞的飞机没坠机,可怕的桥段没出现,但云萧稔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根本没上飞机,也没再联系过任何一个人。在其连续失踪将近24小时后,云博玏的精神都是半崩溃的,连带着我都不得不每日向班主任解释,云萧稔目前只是暂时性告假。 直到那日,我正与上帝抗争,准备回寝室睥睨数学之际,正见学校栅栏外有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愣了片刻,我揉了揉眼睛,终于承认自己的视力神一般的正常:“云……萧稔?你回过家了?”我很不确定地看着他手中提着的似乎原封未动的“大家伙”。 不负所望,云萧稔静静地看了我一眼,脸色有些不好,却也迟疑地摇了摇头,思索良久才怀着歉意,有些高深莫测地开口:“我可能……迷路了,抱歉。能让我进去吃个饭吗?我饿了。” 你、饿、了。我沉默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有种恶意离家出走,却又迫于资金压力被迫找小伙伴急救的趋势,但云萧稔的目光实在很正直,很诚恳。我思索了一下,如果是我,失踪这么久后,苏邟可能有的神情以及后果,就觉得,云萧稔的胆子还是很大的。 于是,本着纯纯的战友情,我欣然点了点头,顺手就给云博玏发了个短信——萧稔已到校,勿念。看着发送成功的提示,我笑得更为良善。小样儿,让你上辈子装学霸坑我! 当然,云萧稔明显是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的那种人,而且,明显比上辈子更有感觉。因为,他看了看远方的门卫大叔,又考量了一下此处地形之后,二话不说,就从栏杆上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巧妙动作承接,翻了过来。如果忽略期间偶尔的动作迟滞,我都要怀疑他是深藏不露,常年翻墙的高手了。我去,学霸,你这么厉害,这么全方位发展,你爸真的知道吗?而且……你的行李箱不要了? 对上我震惊的目光,云萧稔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外面,沉默许久,才颇为纠结地开口:“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吗?” 我看了看外面的东西,又看了看大有一副“你只要说是,我就翻出去”状况的云萧稔,最后权衡了一下云博玏的态度,到底还是直接拉着他的手,往食堂走。这样看下来,还是你比较重要一些。行李箱,就先看天意吧。反正你父亲有钱,你不怕。 不得不说,云萧稔大概是真的两三天没吃过什么正儿八经的东西了,从头到尾就没停过筷子。而我,只能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倒不是云萧稔的吃相太过耸人听闻,相反,即使如此状况,他的动作几乎还是堪称优雅,也不像是西方绅士风度的体现,倒有点古典韵味。云萧稔的长相气场本来就偏清冷,如今一举一动都透着骨子里的别致漂亮,逼得我连手都不怎么敢动。而这么一个生生像是从国画里走出来的小子,却生生吃下了这么多东西,能不惊悚嘛。 当然,“吃饱了好上路”这句古话,在哪里都是适用的。云博玏闯学校,几乎如入无人之际。自我认识他以来,还没见过他的脸色这么难看。我疑心他是要直接掀桌子的节奏,但云博玏站在一边,冷静地看着云萧稔依旧旁若无人地吃着东西,半晌才冷冷开口:“你跟我出来。” |
【第二十一章】 云萧稔看了云博玏一眼,沉默地放下筷子,半晌无话,终是以颇为恋恋不舍的目光看了眼饭菜,才视死如归地出去了。我原本不想折腾进这个父子档,奈何上苍不容我,正巧让我听到云萧稔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抱歉,父亲,萧稔不该随便迷路,若是方便的话,可以再走一次吗?” 我可以肯定,云博玏怒火中烧出去的一瞬间,身影明显地滞过一滞。深思许久,我想:如果这个时候,我没有努力出去援助一把,可以想象,以云萧稔此等沟通水平,这般认错方案,是必然会被云博玏打死的。 当然,等我一出去,就后悔了。毕竟,这种家事,云博玏显然不会在学校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解决。总不见得,我跟到他们家里去调解吧。迟疑片刻,我看着云博玏指着车子,似乎是要云萧稔上去的样子,但对方仿佛并不配合。难得,这么远的距离,我还听见了云萧稔分外生涩、细细道罪的声音:“父亲,您听我解释,那个地方,的确有些……绕,是以……如今,定然没有问题,我可以起誓。抱歉,我起先不知道自己会……我没迷过路……” 云萧稔认错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在云博玏脸色黑到不能再黑之际,幽幽地止住了,左右,我肯定是听不到了。但无论如何,其结果并没有差别。 “你回国的时候,怎么跟我说的?” “父……” “我问你,你母亲的事,你回来的时候,怎么跟我说的!” 我能看出云博玏的后怕,可以想象他一身冷汗,怎样担心地找一个凭空失踪的人,又要以怎样的镇定短暂压制怒火,来到学校,把人带走。如果云萧稔此番在国内出事,恐怕,对于云博玏,必然是一生的愧疚。 当然,对于旁观者而言,我料到了开头,终究,没能料到神转折此项技能。因为云萧稔沉默良久,忽然看了我一眼,然后…… 直到我完全莫名其妙地坐在后排,看着周围不断变换的场景,都没能弄明白,云萧稔究竟与他父亲说了些什么。而这么无缘无故地离校,我更怕苏邟觉得我此举多管闲事。总而言之,我此生难得在苏邟身上找到了平稳相处的一点苗头,下意识,我不大想在这个时候让他不喜。 烦躁地闭了闭眼,我觉得大概随着重生,我的智商也大致回归了初中水平,不免也有些忧伤。怔愣中,我看着云萧稔静静地远观窗外的景色,神色平和宁静,风吹发丝,很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作为始作俑者,对方如此淡定,反差下来,倒是显得我很不镇定。 还没等我反省出什么名堂,就见云萧稔不断敲击裤缝的食指忽然顿了顿,回头犹疑地看着我,直到看得我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才缓缓靠近,以自以为很轻的声音,问了一个看似颇为深沉的问题:“他一般动手……有多疼?” 我于风中凌乱很久,才恍然有一种天涯沦落感的错觉。其实,在这个明文规定体罚犯法的年代,对于均在家暴中度过无数个春秋,并以之为习惯的我们来说,这个问题,其实也委实是最重要的问题,没有之一。但令人悲伤的是,就打而言,从来都是疼的,没有他做不到,只有你想不到,左右到了最后,都是会认错求饶的。 不过,反正犯事的不是我。我和蔼可亲地以看小辈的目光扫了云萧稔一眼,极力忍住心中的雀跃之情。很好,云萧稔,即使作为一代变态学霸,总归,你还是怕的嘛。 |
【第二十二章】 人都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云博玏死亡了一路,在家门紧闭后的一刻,瞬间就爆发了,转过身伸出手指直指云萧稔:“你……” 还没等云博玏的话说完,云萧稔二话不说直接往硬邦邦的地板上跪,其反应之迅捷,动作之熟练,除开让人觉得挺疼之外,连带着我都有一种错觉,他似乎并不是第一次挨打,而且,家教甚严。这种条件反射,等闲没个几年,总是培养不出来的。最明显的例子,我挨了苏邟这么多年的打,该杠的时候,一次也没忘了。 云博玏似乎一口气堵在喉咙里,默默深呼吸了很久,才看似平静地问了句:“你东西呢?” 我心中一凛,醍醐灌顶间才想起自己究竟忘了什么,一时咽了咽口水,屏息默念,期许云萧稔莫要供我出来。而诚然,云萧稔也十分上道,他就这么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佳演技,生生将这两个字转了个掉,念了出来:“东西?”那表情,端的是无辜茫然,疑惑不解,明晃晃传达出一种“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却又瞬间神色一滞,喃喃地道了句:“东西……”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其实,要论耐心,云博玏绝对是个中翘楚。对着如此可怕的剧情走向,他居然硬生生忍了下来,甚而带上了一种颇为宽容慈爱的神色,幽幽地开口:“在我出来之前,你最好把检查写好。否则……” 云博玏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恍若毫不在意地迈入了房间,然后,房门关得……震、天、响! 我默了默,迟疑地看了眼云萧稔,见他半天没反应,也觉得,让他这样膝行着找到纸笔有些强人所难。鉴于同病相怜,而其人又颇有兄弟义气,我难得纡尊降贵帮他翻出了一切所需用品,顺便连客厅的实木茶几都挪了几步过来,应该是一应俱全了,但云萧稔依旧没有开动。 跟云博玏杠这个,显然不是什么好的方法,至少,我从来没在苏邟手下成功过。前车之鉴,我想起也有些无奈,却见云萧稔长跪了很久,才似乎下定决心,缓缓拿起茶几上的笔,半晌才又缓缓地放下,纠结片刻,生涩又绕口地吐出两个字:“检、查……”那是什么? 我瞬间恍然大悟,资优生云萧稔同学,大概此生……从来没写过这种文体。既然不是硬杠,这个问题就简单了。于是,我二话不说抓过笔,颇有风骨地写下“检查”二字,其势松风鹤骨,意蕴十足。沉思片刻,我才想起,我似乎也不会,毕竟,苏邟并没有这个爱好。默了默,我弃笔,作爱莫能助状。 还没等云萧稔作努力尝试状,云博玏便开门而出,沉重的步伐像是踏在我的心上。可能,做父亲的人,都有这种威压在。我觉得,后面的事,我可能不大好插手,刚想开口暂避,就听云博玏不带感情地开口:“云萧稔,你确定,这是你写的?”明明白白,疑问的语意。 云萧稔执着笔,一瞬间,我觉得他连握笔的姿势都很生疏。沉默了很久,他才忽然提笔,将笔锋顿在第二行,良久,瞬间落笔收势,看了云博玏一眼,似是试探,似是揣测。云博玏皱眉,而我,直接愣在了当场。简简单单,“检查”二字,上下相对,那叫一个整齐,不是一个人写得,都对不起人家的连贯度。 果然,什么时候,都不能小看学霸这种特殊物种,因为,你压根不能想象,在他们身上,会发生什么惨无人道、不可理喻的事情。连同上辈子,我对着苏邟的字,大抵练了将近几十年,才堪堪染上七分味道,而云萧稔此举,当真跟玩的一样。果然,学沫是不能与学霸共舞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一不留神,就生生被虐得连渣都不剩了。 云博玏倒是也没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只是示意云萧稔松手,轻轻拿起纸张,随后轻笑一声,眸光越显越深:“这么说,这么长时间,你倒是完全没反省出什么错处来?”不得不说,云博玏不发疯的时候,看起来,还是很有一股威势的。 还没等云萧稔回答,云博玏直接拧过他的胳膊,顺手将人上身压趴在茶几上:“苏凝学了这么多年法,轻轻松松和我离婚,还弄得到你的抚养权,倒是没教过你,监护人与未成年人间的关系,是不因离婚消除的?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我管不了你?!” 果然,人在沉默过度后,爆发起来,还是比较惨烈的。是以,当云博玏抄出皮带,一道抽下去的时候,我愣是杵在原地,连动都没敢动。不知道是谁说过,一个从来不打人的人,如果一天当真被逼急了,动起手来,必然比常打人的人,下的手狠得多。 从我的角度,看不到云博玏动手的情况,但云萧稔的状况,我当真看得清清楚楚。我敢说,上辈子,由生到死,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也自认此生不会见到第二个。二十三下,皮带扫下去的破空声,我听得都有些微不可见的哆嗦,而云萧稔死死地攥着手,冷汗流了满脸,连脸色都惨白得厉害,但从始至终,没有诸如遮挡、喊叫的举动,甚至连习惯性抿嘴唇的动作,都少得可怜。可我分明觉得,从第十九下开始,就已经超过了他理论上能承受的范围。因为,从那一下开始,云萧稔开始不断重复闭眼的动作,连呼吸都是绝对滞着的。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或苏邟,或旁人,他们都足够冷静,也足够控制自己的言行,但是,云萧稔给我的感觉太过强烈,这种自控力,这种极端的自制,如今,少有。或许,离异家庭,对于一个人的影响,确实是刻骨的。 良久,云博玏停手,没说要继续,也没说到此为止。云萧稔缓和了很久,才艰难地动手,抖着手攥笔,一字一划,力透纸背,可见当真是疼得不行。说不出是不是故意找茬,云萧稔写的,当真是再纯正不过的纯繁体,好在第一行简洁,我还看得明了——不尊仁孝。 写完最后一划,云萧稔似乎是失了力气,笔直接从手中滑落。他靠在臂弯上,沉默半晌,才静静地回头,眼中说不出是询问,还是期许,倒是声音轻得厉害:“您,消气了吗?” |
【第二十三章】 我吸了口气,又呼了口气,对于云萧稔的超常胆气,终于有了全新的认知。纵使当年再纠葛的日子里,我也没敢这样明晃晃地指责苏邟,你,是在拿我泄愤。可是,偏生云萧稔看着云博玏的目光清澈,任谁都一眼望得到心底,生生给人一种错觉,这句话,问得诚恳,他是真的在询问云博玏,是不是消了气。 云博玏大概也是真气得没了脾气,手松松紧紧,到底是无可奈何,将皮带恶狠狠地拍在桌面上,语气生硬地俯身将人抱起来:“行,算你厉害。离家出走,夜不归宿,没死在外面,总归是你本事!” 等苏邟接到电话赶来的时候,战局已经彻底结束,除了无辜被留在室外打扫战场的我。当然,云博玏情急之下或许没解释清楚,以致苏邟见了我的时候,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今天没课?” 我沉默地思索良久,似乎无论回答“有”还是“没有”,总归都讨不了好处,于是,又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生生撑到云博玏开门。苏邟一贯很有敬业精神,何况,就像所有巧合中的巧合一般,著名的商人身边,总有一个知交好友,与医学有着不解之缘。是以,苏邟看了我一眼,静静地道了句“等着”,便进了室内。 我站在客厅,总觉得更为格格不入,一时有些后悔自己躺了这趟浑水。如今终究不是当初苏邟全然放手的时候了,何况,不知道为什么,我潜意识觉得,苏邟管我的事,逐渐管得越来越宽了。以前这种小事,难道他不是直接当没看到的吗? 两相比较,还是云博玏宽容忍耐些,但若是硬换,我是死都不愿意的。毕竟,苏邟不会在外人面前对我动手,也很少在外人在时对我斥责。即使同样的丢人现眼,我也不愿意忍受这种屈辱。显然,云博玏并没有这种认知,而让我更茫然的是,云萧稔似乎完全习以为常,半点不自然的感觉都没有。一个人经常会被这样对待吗?我不知道。 等我站麻了,苏邟才出来,口中还在诉说医嘱:“不会打人的时候,尽量还是不要打人的好。若是把握不准力道,便别让他穿着衣裳硬抗。再者,你确定不找个神经科的医生给他看看?打成这样,一口一句‘不疼’,上点药半点反应没有,你别抽断了人家哪根神经。” 抽断神经这种讲法,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几近满头黑线,从不知道苏邟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这般彪悍。奈何云博玏或许当真初次动手,无甚经验,只是皱着眉头,徐徐点头。我掐了自己一把,硬生生抑住想笑又不敢笑的情愫,终于在苏邟目光飘过的一刻,彻底笑不出来了。每次苏邟神情平淡,举止和缓地瞥向我时,一般我都没什么好下场。 “爸,我先去看看萧稔。”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才能在苏邟眼皮子底下,二话不说窜到了内室。毕竟,伤患是要静养的,我绝不相信他能当着云萧稔的面对我动手。何况,这次,我真是无辜的。 “没事,我不疼。”云萧稔趴在床上,沙哑地说出了这句话,半晌都没得到应答,才迟疑地回头,一时愣了愣。而我,恐怕愣得比他更彻底。 学霸的世界,其实我很久以前便不懂了。合该我交张白卷,毕竟,在我认真刻苦的年岁里,也不会在挨完打之后,虔诚地趴在床上刷卷子,简直不是人。我目带悲戚苍凉地看着云萧稔:“比我优秀的人,比我还努力,那我为什么还要努力?”特么逗我! 云萧稔似乎是没能明白我在抽什么风,疑惑地看了很久,才识趣地放弃,一时又似乎想起什么,艰难地挪了挪身子,不经意间倒抽一口冷气,闭了闭眼,才将手中的卷子最后一题指给我看:“为什么这条线长得和别的不一样?” 数学试卷放在眼前的时候,我清晰地看到红艳艳的一个大勾,其上略略点过一点,透过纸面,尚能看到背后闪瞎人眼的高分,是云萧稔转入初三前的考核试卷。 我沉默了,沉默地思考,这究竟是学霸的挑衅,还是考验。莫非苏邟方才还拜托了他,来辅导我功课不成?但看着云萧稔的目光,我忽然问不出口,也只能牵强地看着,良久也没能揣摩出云萧稔的深意,只得凭着我多年应试经验与阅历,死马当活马医地轻问了句:“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辅助线?” 我有些拿不准云萧稔的态度,总觉得有很深的内幕,果然,云萧稔的眸色忽然转深,半晌,点了点头,一脸受教地取回了卷子。 所以呢……? |
【第二十四章】 我半晌都没缓过神来,生生有种被人涮了的错觉,一时也只能无语地看向室内。说实话,我倒是我不记得云萧稔还有这种性质的强迫症。大到整个室内的布局,小到每一支笔的朝向、每一张纸的侧边,都刻板到了极致,我想了半天都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若是不合适的说,我觉得,这不太像是像是活人会喜欢住的地方,空荡荡的没有半丝烟火气。若非要找出什么优点,只能说,这样的冠冕堂皇、一丝不乱中,是不太会给人轻易抓到把柄的。 一时间,我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了深深的阴谋论,纠结之中,倒是也没有关注云萧稔的神情,以至于回过神的一刻,生生愣了愣。我不是个城府甚深的人,但我到底多过一世的阅历,也曾历经生死,那种眼神,是疏离,是隐晦,唯独不是茫然无措。可是,也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眨眼间,云萧稔看着我,似乎还是在忍耐疼痛,目光清澈见底。 那一刻,我有一种错觉,其实,我和云萧稔不是一路人,比起我的缺根弦,他和墨赏仿佛更为相近,是个把生活当作戏幕来出演的人。唯一不同的是,墨赏明明白白就是志在苏邟的好感,可是云萧稔,他对云博玏的孺慕之情有多深,恐怕也唯有他自己才知道得清楚。说到底,墨赏与他,可能也不是一个段位的。 “你……”我欲言又止半晌,最终化为一丝轻叹与了然。简直作孽啊! 云萧稔手中的笔瞬间一顿,眸中明明暗暗许久,抬首看我的目光带着我看不分明的深意。我面对他审视的目光,神色自然轻松,那是因为这种奇葩之事,我也曾遇到过,更有过相同的念头,只是云萧稔将之化为了现实。 云萧稔摇了摇头,良久才释然一笑,似乎是觉得小看了我。这些天,我看惯了他的自卑退守,看惯了他的谨慎难言,直到此刻,云萧稔这样简单而无所掩饰地笑着,同样温和知礼,同样举止雅致,却是从容不迫。这样的神情,退一步是畏怯,进一步是自傲,偏偏云萧稔做来,自成一种高贵,他就这么温温吞吞地浅笑看着我:“韩述之。” 我依旧静静地看着他,没说什么。 以聪明人的想法,我不知道怎么看,其实,云萧稔大概也没有想到,其实,我只是被吓呆了。上苍,我只是以为你恨云博玏两年前把你抛弃了,回来复仇的而已……你不用把底牌摊得那么明的。即使只是一瞬间,我也能清晰地明白,自己触及了一道森森的内幕,而机智如我,自然不会愚蠢到,呆呆地反问一句——韩述之是什么鬼。 世上很多事情很奇怪,比如,你若与一个人出生入死,未必他会当真如何信任你;但只要你们一旦产生利益牵绊、或是有把柄弱势在手,理所当然,便只得倾言相告,哪怕……只是单方面以为。故此,云萧稔不得不无所保留地开始与我此等高人谋划,力图找到可供互惠互利、各自平安的良好相处模式。可是,我只是笑,完全不做回应,因为……他暗示得太深奥,太隐晦,我表示,完全听不懂。 这分明是他的错,因为,即使他明晃晃地告诉我,以后的家庭作业,他都包了,我都会立即喜笑颜开地放过他,毕竟,韩述之是谁,与我当真是没什么关系的,左右我都不认得。 他大概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人,眉头缓缓蹙起,神色难得闪过一丝无措,终是懒洋洋地坐起身来,倒抽一口冷气后,缓缓靠在床边,笑得无可奈何地问道:“那,你想如何?” 我想,我是个有操守有底线的人,于是,我道:“今日,你大可自己与云伯伯说清楚,如果你今晚说不清,明日我亲口与他说。至于我说出来的,是不是有所偏差,那便对不起了。”毕竟,云萧稔的话,我听不懂无妨,云博玏听得懂便好。 我敢保证,云萧稔的脸色,那一刻绝对是相当精彩,直到确定我的意思没有半点转圜余地,才咬着牙根,闭目点了点头。 我觉得,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分明,我们在各自完全迥异的思维上走,却最终出奇地各自以为达成了神奇的默契,最终导致了颇为惨烈的后果。 整整一周,云萧稔以身体不适为由,全面请假,据小道消息称,云博玏终于接受了苏邟的建议,只是,把神经科医生换成了精神科。思及当时苏邟电话中云博玏冷笑的声音,我觉得,自己似乎懂了些什么。因为,云博玏的原话如下——那外国佬公司要融资,要怎样都随他,就一条,让苏凝没事不要再与国内联系。我服了她了,鬼知道苏凝和萧稔说了些什么,什么东西都鬼扯得出来!还古穿今?他怎么不说他重生了?! |
【第二十五章】 本着同校的情谊,周末,我搁置了大量足以压死人的作业,去云家拜访了一下云萧稔,当然,绝不是为了看笑话,我发誓,我是真挚的,实打实的满腔诚意,虽然难以压抑内心的雀跃。 理所当然,云萧稔已过了卧床静养的关键时刻,虽然步伐隐隐有些不稳,大体还是很正常的。我低头掩住了内心的失望,抬首间又是一片真诚:“萧稔,我帮你把作业带来了。”帮同学带作业,其恶劣程度,其实可以与送堂弟堂妹参考书并列求学史上最坑爹两大现象,但云萧稔大致并不怎么觉得,随手就将一打卷子放在了桌上。这,绝对是对于学渣的侮辱。 本着内心的不爽,我没开口,而云萧稔也没开口,只是看了我很久,大致觉得我的到来或有玄机,半晌才温和开口:“如你所愿,你的要求,已经成了事实。”至于云博玏信不信,那单纯是另一个问题。 我愣了愣,对着他幽深的目光,醍醐灌顶间似乎懂了什么,瞬间连带着来这里的目的都忘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僵在了那里。有些事情说来玄妙,懂不懂的,其实也只是一瞬间的灵感或错觉。我磕绊了很久,才念出那个若非音调直逼“函数值”,几乎要被我忘记在脑海中的称谓:“韩、述、之?!”真古穿今,不会吧…… 接下来,是我自认蒙圈、而云萧稔视为对峙的十分钟。我突然懂了为何他什么都不知道,突然明了他的礼仪尊卑、温润如玉,也瞬间领悟当初苏邟不经意间说出的事实——云萧稔归国插班通过入学考后不久,云博玏曾经暗地里验过亲子鉴定。连亲爹都觉得不正常了,他能正常才怪。 终于明白当年语文老师为何要在我们课上与周公相会之际,痛心疾首地说:你们不要轻易小看古人的智慧。恩师诚不欺我!这么穿越一摸黑的情况下,韩述之居然能这么清楚地辨析清谁是究极Boss,并靠着云博玏本身对于云萧稔的亏欠之情,24小时演着一个与韩述之本身性格相去甚远的角色,在对招拆招间生生弄清了这个世界的基本走向。我敢打赌,所谓迫于无奈的招述,估计韩述之在其中也有很深的引导因素。否则,云博玏轻易联想不到国外这条线。古人的宅斗水平,真的是…… 我很难描述我心中的感觉,凉凉的。苏家与云家是世交,但我与云萧稔委实算不上熟悉,上辈子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居多,可云博玏不一样,他怎么可能接受自己要补偿的孩子早已过世的现实。我看着眼前原本熟悉的样貌,突然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 “萧稔。”沉默很久,我才笑了笑,近乎完全不在状态地干巴巴开口,却是一句话,表述清晰了我的态度,顺其自然,权当未知。 我想,或许我真的从来都不是好人,我找不到太过悲伤的理由。我的想法,已经趋于安定,哪怕只是维系表面的安定。纵使满脑子浑浑噩噩,我也知道什么能拆穿,什么不能。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比方说,韩述之拿捏不定的云博玏,以及,一看就很容易拿捏的我。他这么四两拨千斤地摆平了云博玏,如今我再去戳穿,又有谁能信。韩述之不是在退,他在进,以一种看似退步的方式。反复无常,小人! 我暗搓搓地在心里骂,却又不忍心真的开打。对于韩述之,这难吗?我不知道,但我确定,若我有朝一日来到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地方,却是没有办法生活下去的。因为,这意味着你往先所有的努力与筹谋,全部尽付东流。完全空白,从头开始,莫测的未来,诡异的现实,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懂他,因为我和他,一样无措,一样混乱。韩述之在扮演云萧稔,而我又何尝不在扮演多少年前的自己,甚至去努力揣摩当时的心境。无论外在如何,真相永远只能断在心中。 我苦笑一声,难得,自己居然瞬间化为了这世上至高的生灵,掌握着至深至真的信息。因为于常人,从不会有人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而作为唯一可能当事人的韩述之,他或许根本没有这种意识。换言之,我居然是唯一一个能够清醒看清所有人想法的人。 “其实,你不必总是和云伯伯僵持着吧,”顿了顿,我才讳莫如深地开口,彻底抹去可能有的嫌隙,以一种更适合宅斗式思维的语调,“你有办法的。”这一点,我非常肯定,他是故意拉开距离的,不仅是欲擒故纵的手法,韩述之根本不想交心。他对于云博玏的依恋,恐怕远非表面上的深。说到底,他,根本上只是想活下去,仅此而已。 四目相对,相视一笑,敲门声突然响起,韩述之觑了我一眼,我随手开了门:“云伯伯。” 还没等我多说什么,返身便见韩述之满目茫然,完全是一副失忆透顶。一瞬间,我觉得,我错了,韩述之或许并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亲子鉴定,但他是经得起查的。从头到尾,他没有做任何事情,但他这样清清楚楚地摆明了,这些东西他不知道。实打实的失忆,但他从来没开口说过,他忘了。果然高段数!是以,这么不靠谱的人,总归也是无可怀疑。 反复无常,小人! |
【第二十六章】 最终,恶心云萧稔不成、反被恶心到的我,意兴阑珊地在路上晃悠了很久,才踏着星云独自回家。刚打开门,就觉得气氛不对,满室明亮的灯光,一看就不是好兆头。我愣了很久,依旧没回过神来,似乎自我重生以来,见到苏邟的次数尤为的多。 说来,人这种生物很奇怪。苏邟若是完全不把我放在心里,我铁定是不乐意的,但他这样管手管脚地束着我,我还是很怕的。我觉得,这或许和我的情况有关,记忆里,早些年的岁月,硬算下来,是苏邟积威在,显得威慑,而真正草木皆兵,大致都是在我成绩完全无可逆转地疯狂跌下去之后。 而在这种没有外人调节氛围,而我又实属心虚的时候,我和苏邟直面,大部分都是以沉默的死寂开场,当然,也是以我的认输做结:“爸,”我抿了抿唇,喃喃地接口,“我回来了。” 苏邟低头看了眼表,复又抬头望我,眸中明明暗暗良久,才状似无意地带着笑意随意开口:“挺好,我当你是真要睡在外面了。不错,还记得要回来。” 这句话明显不像是表扬,我张了张口,干巴巴地解释道:“我今天去帮萧稔送了下作业,所以……” “你确定?”苏邟没反驳,只是眼神瞥过桌上的手机,明明白白的询问意思。以他与云博玏的交情,问清楚我什么时候离开,最多也就是打个电话,问上几句的事。而云博玏会不会让如今这个年纪的我这么晚自己一个人回家,完全不用任何推敲就能得知答案。 我实在没胆子说是在外面随便晃到了这么晚,一时又编不出什么靠谱的解释,就只能攥着手站在那里,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儿,暗暗指望苏邟翻过这一页,虽然连自己都觉得无甚几率。 极端安静的氛围里,我手心都出了汗,才见苏邟起身,缓缓走到我跟前,抬手的一刻,我下意识想后退,几乎是强行控制着僵在原地。 苏邟的手最终指在目光所及的挂钟上,声音清冷,带着为人父母特有的居高临下:“你告诉我,现在几点?你送份作业,送到晚上十点半到家?” 这种问题,问出来,其本质绝非为了要一个回答,相反,本身就是让你没胆量回答的话。我自然也不会回,虽然沉默中只会迎来越来越没法儿回答的问题。 苏邟理所当然地继续接口问道:“那你作业做完了?” 我错愕地抬头看着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苏邟查我作业这种事情,大致只维持了小学一二年级的记忆,便不再插手多管了,我真是打死也想不到,他会突然想起这一茬。而作业这种东西,我已经多少年没动过了,虽自认是很认真地妄图涂满了,但说到底,还是妄图,除开老师津津乐道的基础题要拿好,其余的还是呈现惨不忍睹的全白风范。 苏邟起先或许只是随口一问,但我的表情大概太过违和,以致他皱了皱眉,十分干脆地下了命令:“拿出来,我给你看看。” “没……带回来。”想到大片空白的卷子,想到本来就没检查过的题目,加上文科潦草的字迹,理科狂跳的步骤,我实在没勇气让苏邟看到这种成品。 “放学校了?”苏邟的反应,比我想象的小了很多,只是默了默,便接口道,“那想来你平常测验的卷子,也一贯是放在学校的,是吧?” 测验……卷?!临近中考不可能没有考试,而初三最不缺的就是卷子,我几乎可以想象苏邟下一句会说什么,却完全想不到什么办法糊弄过去。 苏邟问:“你们周日加课,班主任一般什么时候到校?” |
【第二十七章】 我沉默了。苏邟自然不知道,班主任其实已经意图想找他谈谈很久了,只是一直被我以家长出差没空为由推脱着。根红苗正的好学生混了多年,老师总归带着些偏心与信任,大多是以发挥失常,心情不好做了总结,也不会怀疑我说谎而私下直接联系苏邟。 苏邟大致也是习惯了我十句话九句不回的性子,兀自与我沉默着,良久才放我回房:“不早了,先去休息,明早我送你去学校。” 为人父母大致都很习惯说一半、留一半。我不知道苏邟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但我可以想象他明日与班主任谈论我近日学习情况的场景。学校的学生这样多,资优班的顶尖人物一朝成绩飞速下跌,这样的消息传起来的速度简直难以想象。即使苏邟只是遇到了一个眼熟的学生,几句交谈,我也不敢想象结果会是什么样子。 一路浑浑噩噩地回了房,等到房门关上,我也没能回过神来,脑海中带着天塌地陷的恐慌与无措。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步,分明起先只是晚回来几个小时的问题。而最近的成绩什么样,只要看任课老师担忧的目光,就能了解得清清楚楚。 我自认苏邟并不关注我的课业,很多年都没有管过,更不会为了区区一名两名的下跌来询问什么,但很多时候,不关注也可能只是因为不需要关注。或许是苏邟的信任,造就了我一贯的自负,我一直从心底排斥厌恨被当做一个需要被管束的人。 而我更崩溃的是,我似乎正在变成一个这样的人,甚至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堕落的,而人要堕落的时候,自己是无可抑制的,即使起初,只是想玩玩而已。原来,有时候,人真的是会痛恨自己,甚则以自己为不耻的。 死死锁上房门,我根本不敢让苏邟知道这件事,即使我曾在心中如何嘲讽他从不关心我至这种地步,我也根本不敢让他知道。我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甚至觉得之前坦白都会好上很多,可事实就是越补越糟。 无间断的挂科、为了补救的隐瞒、直至推脱老师的欺骗。所有我之前从来没有在意过的小节,偏偏个个直至苏邟的死穴,我简直觉得自己当初是疯了,才会拿这种前途来开玩笑,才会走岔这一步,致使我如今骑虎难下。 对着窗外发呆很久,我才惊魂未定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删删减减后,堪堪编辑好一条消息:“萧稔,我有急事要你帮忙。如果可以,明早早点去学校,帮我把桌上所有的试卷收起来,越早越好,另外,千万不要让你爸知道。” 手按在发送键上,我第一次感到时间流逝这样慢,良久,才见屏幕亮起,很短的话,却不吝于凉水直击——“父亲就在旁边。” 我整个人都僵在那里,直到第二条短信到来——“他会保密,计划照旧,无妨。” 我懵懵懂懂地回了个“好”,快速将手机里的几条消息全部删除,才觉得狂跳的心平复些许。苏邟并不允许我太晚睡觉,熄灯的时间也控制得很准,听到外面的关灯声,我条件反射跟着熄灯,生怕被他敲门警告。听着脚步声缓缓远离,我不敢丝毫动作,直到淡出了音域,到门口确认房门上锁,我才摸黑打开手机,凭借微弱的光芒,找到教科书与作业。 我第一次有这种经历,重新翻修作业居然都可以变成一件偷偷摸摸的事情,不敢露出太亮的光源,只能凭借微弱的光芒,连翻纸张的时候都抑着呼吸,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我想,这辈子,我都不想再有这样提心吊胆的经历,只要这次风波过去,好好学习,其实,或许也不是那么难了。 |
(鉴于江楼主下周要投入考试的怀抱,小人这周业已提前刷掉更文任务~~如果你们下周发现本大人失踪了,请不要见怪~~~这是合理的,下下周再见~~) 【第二十八章】 大概心里紧张的时候,做什么事,都静不下心来。我反复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心中越来越焦躁,但许多题目依旧全无头绪。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直接放弃了正确思路,写到哪儿算哪儿,匆匆忙忙只想把空白的部分尽量涂得不那么惨绝人寰。 凑到最后一题,正觉完全无感,便听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吓得我差点摔了笔,下意识摁灭了屏幕的光亮,屏息坐在桌前,一时也不敢轻易走动着去床上,觉得手都在不自觉的发抖,心纠成了一团。其实,别墅的隔音效果还一贯不错,可能是夜深人静,我又做贼心虚,才把这么微弱的声音,听得这样清晰,像是步步踏在心上。 直到压抑的关门声响起,我才发觉自己一手的汗,打开手机,缓着心情刚刚落下几笔,便听到开门声在耳畔炸开。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啪嗒”一声,刺目的灯光瞬间照亮了室内,刺得我眼睛都泛出了水光。但我只是愣愣地僵在那里,看着门口穿着睡衣静立的苏邟,身后瞬间一阵冰凉。攥着手中的手机,我还记得最后一次无意间看到的时间——两点十七。 苏邟沉默一瞬,没有多做指责,只是缓步走到桌前,从我手下抽走那张堪称惨绝人寰的数学卷子,动作并不粗鲁,但我还是看得冷汗直流,脑中一片空白。 大概,苏邟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我的人生脱离了他的预期。良久,他才将那张薄如蝉翼、重比泰山的卷子,轻飘飘地放在桌上,听不出什么语气,但却不容置疑:“明天去学校以后,把东西理理,从下周开始,你搬回来住。住校,大概不适合你。现在,先去睡。” 我脚下有些软,一时没敢动。苏邟等了半晌,才说道:“你是要我说第二遍,还是明天彻底不想去了?”这是明显动手前的警告了,我二话不说起身便往床边走,耳畔只余苏邟的语音:“以后门不许上锁、设密码,直接开着就好,家里没人吵得到你。” 那一天,我自始至终没有睡着,翻来覆去都觉得未来一片黑暗,真想太阳永远不会升起。但希望,不过只是个希望。模模糊糊困意袭来的时候,闹铃声应景地响起,我浑浑噩噩地爬起来,宣告了暴风雨前宁静的破灭。 从吃饭到上车,苏邟没和我说一句话,到了学校,似乎也没打算先去教室,便直奔办公室而去。我不知道苏邟会与老师谈什么,心里乱糟糟的。周日的加课不过一个专题,一天四张卷子,从早考到晚,美其名曰,熟能生巧,找感觉。 我不知道自己笔下究竟在写什么,也不知自己怎么去食堂吃的中饭,直到下午语文课的当堂模拟卷发下不久,一门教室里的寂静似乎有隐隐的打破,抬首便见苏邟站在门口,班主任正在与他说着什么,良久,班主任才走进教室,轻声喊了下我的名字,示意我出来。 等我出去,又浑浑噩噩地回来后,邻桌的同学便轻声八卦地问道:“谁啊?” 毕竟资优班,全班大多数只是自顾自地写着卷子,完全不受干扰,但到底,或多或少还是存着隐隐好奇的目光。这样的学校,这样的班级,很少会碰到找家长的情况,何况还发生在我身上。年纪第一进来的学霸,简直笑话。 我理着东西,没理他,良久才抑制住心情,干涩地压着声音开口:“我爸。” 周围投来更多的目光,无辜的,好奇的,没有半点恶意,可最伤人的,不过也就是这种全然无辜的观望。我有多恨他们的关注,便有多恨始作俑者苏邟,更是千百倍的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我完全说不出我心中的感觉,只是知道,门口班主任与苏邟的谈话还在继续,隐隐约约可以传进教室。 我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我想,前排的同学,或许是听得见的。我第一次觉得屈辱,抑或是难堪,甚至冒出了再也不想读下去的念头。一瞬间,我理书包的手顿了顿,看着手上的液体,愣了愣,才觉得眼眶有些温热。一滴两滴,泪水不自觉地下落,教室内逐渐响起了一阵不明显的骚动与耳语。 |
【第二十九章】 我很确定,我是不想哭的,怎么想都不觉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可是眼泪就是往下流,甚则伴着教室里诧异的目光,越流越凶。我掩饰般地粗粗抬手抹去了泪水,将模糊视野中看得到的书本习题集一股脑儿地往书包里塞。 沉默中,突然有人攥住我的手,我下意识挣了一下,没挣开。我分辨不出身边人的神色,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表情,只知道自己被突然拦进一个怀抱。力道很重,很安心,好像所有的声音都在远去,世界连同时间一并停止。耳畔传来苏邟渺远的声音:“好了,没事了。” 苏邟是什么神色?复杂的,困惑的,疼惜的,无奈的?我不知道,我此刻也完全没有想知道的念头,只是莫名从自弃生生逼出一种委屈。我做的错事,居然我也会觉得委屈,没因由的委屈。 这种近距离的接触,我是陌生的。记忆里,苏邟从未如此亲近过我。可是,却好像从来没有一件事,让我如今这么安定,安定地在这里宣泄。从无声的落泪,到哽咽的抽泣,甚而夹杂着抑制不住的咳嗽。 “老师费心了,”直到我逐渐平静下来,苏邟抚着我的背,接过桌边同学递来的餐巾纸帮我擦眼泪,声音还是一贯的客气有礼,透露出一种内涵与修养,话语也是点到即止,“兼闵最近的情绪不太稳定。” 说不出是班主任进了教室的缘故,还是这段谈话同学都有静听的好奇,班级里几乎安静到我可以清晰听到苏邟的心跳。 班主任点点头,笑笑,示意理解:“苏兼闵是我从预备班带上来的学生,挺好学的孩子,这点我还是有数的,希望能早点调整状态,不要影响最后考试发挥。”想来,她不是第一年教资优班,自然,心高气傲的,考前变故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教室里又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谈论声,伴随着状似了然的目光,似乎是猜测我成绩的突然下跌有家庭缘故。我到底没明白苏邟究竟与班主任聊了些什么,以致对方这么久的忧心目光,都突然变得充满鼓励,就如语文老师一般。 通过这段时间的重新熟悉,语文这种可以随口乱掰,作文又能蹭阅历深度的学科,离奇般地变成了我的强势项目。或许当真死过一次,作文的立意变得深邃,连同语文老师看我的目光,都变得欣慰而复杂。而经此一事,大致我家里出事的谣言,是要在年级里坐实了。 但无论情势如何发展,在语文老师的放行下,我还是提前与苏邟去寝室理了理东西。沉默了一路,我一直不敢和苏邟搭话,直到上了车,也是一路无言。看着车外的场景,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似清醒似昏沉地坐着,甚而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意思在。 这是我所能预想当中最糟糕的场景,可它真正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似乎也不过是这样。因为,再也不能更糟了,也没什么值得再作假,这种时候,心里是最安定的。最差最差,了不起就是一顿打,我又不是没被打过。 |
【第三十章】 这种思想的驱使下,我一直很淡定,苏邟也很淡定,甚至到家后,先进厨房做了顿饭。我静静地站在客厅里,听着厨房的响动,麻木地发着呆。直到苏邟出来:“先吃饭。” 我机械式地坐下,往嘴里扒拉着饭,觉得似乎胃口不好。真的,我自觉不紧张,但执着筷子的手都在不自觉的发抖,连呼吸声都不太敢发出,基本诠释了什么叫做紧张的最高境界。 苏邟依旧没有开口,随后收拾着碗筷,就让我去书房等他。我知道,自己又要挨打了,因为与不久前同样的原因,但性质明显更恶劣。人大概只有真正面对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紧张的,这种时候,说不紧张,真的可能是紧张害怕过头了。 我一个人站在安静空旷的书房里,听着钟表滴答滴答的声响,觉得时间无比漫长,可当门锁转动的时候,我又开始期盼时间走得再慢一点多好。苏邟的表现太冷静了,可他越冷静,我越害怕,这表明他预想中不是打完算数的,这场交涉可能长达很久。 如预想的一样,苏邟锁上门,轻车熟路般走到桌前坐下,随后从文件袋里取出一叠卷子。我看得心惊肉跳,理当心中大骂韩述之简直是个不靠谱的,但事实上,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实在不能处理这么复杂的信息,所以,我只是定定地看着苏邟,目光极力避开他手中的卷子。 出奇地,苏邟没有先开口,只是一张张看过去,翻页的声音就像宣判我的死刑。不知过了多久,苏邟手下顿了顿,似乎叹了口气,又似乎没有,接着便将手中的卷子一张一张摊开叠在桌子上,说了一句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在幻听的话:“你很优秀。” 我不确定,我当时表情如何,可能真的是以一种见了鬼的目光看了苏邟一眼,才下意识去看桌上的东西。清一色的三位数,熟悉却陌生到极致,是我生命中早就被忘记的辉煌,清晰的对勾,甚则掩映着英语老师抽风红笔打上的“Perfect!”,亘古遥远的记忆。 考满分算追求,140以下铁定划为发挥失常,这是一个著名私立初中稳居年纪前三优等生的应有觉悟。模糊的印象中,我隐约记得,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成绩都是与另一个人起起伏伏地追逐第一。那是个典型的刷题狂人,基本上我每次看到他,他都是手不释卷地疯狂写着数学的最后一个大题,口中还念念有词背着单词本的样子。 但我不是,在初三以前,我的生活一直很规律,没什么大风大浪,绝对努力,但也相对清闲。繁忙的生活,清闲的内心,半点不矛盾,如果不是与苏邟起了冲突,我可能是会安安静静、莫名其妙、无风无浪就上了市重点的。可这样的我,就像是记忆里的断片,便如苏邟口中所谓我悲惨的童年,一并都让我觉得印象模糊,似乎根本未曾发生在我身上。 我觉得,我合该是个差生,虽然,我一点也不习惯被这样看待,但奇怪的是,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看自己,这样接受一个完全违背我追求的人生。我不知道苏邟想说什么,我只是茫然地看着桌上铺开的一片卷子,夹杂着零零碎碎的奖项,突然都不敢相信自己曾经这样优秀过。而即使这样,印象里,苏邟也从未夸奖过我。这是第一次,却是在这样的场合中。 我沉默了很久,也没能明白苏邟想做什么,良久才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却是轻得厉害:“爸?”我想问问他,但又不知该问些什么,就硬生生地住了口。 “和我不在家有关吗?”苏邟的问题总是尖锐得让我无法回答,出乎预料,在我的沉默中,苏邟第一次重复了一遍自己问过的问题,“你的成绩突然下跌,和我不在家有关吗?” 我依旧沉默,不敢开口。苏邟没等到我的回答,也出奇地没发火:“初三的考试很密集,下跌也要有个过程,你前段时间的成绩还很稳定,然后突然所有科目成绩都降到90分,除开语文,分数上下误差不超过2.5分。我回来之前,你直接交了白卷,然后成绩就开始起起伏伏,具体什么样,你心里有数。”苏邟的逻辑向来清晰,我几乎觉得他要制出一张表来质问我。 可我完全说不出合理的理由,若是以前,我自然可以破罐破摔地告诉他,我就是和你赌气,我就是逆反心理过重,我就是不想再安安静静当个好学生,我就是要亲手毁了自己的前途来恶心你而已。可是,如今,我连这样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我根本无力随手考到高分来证明是自己意气,而不是真的无能。 可说不过去该怎么办,只能胡扯。我开口之后,又张张合合良久,才模棱两可地避开苏邟的打量,直接开启了瞎掰技能:“一开始就是玩……玩估分吧,我……交白卷是我的问题,然后……其实,出车祸之后。我有点心神不定,后来我……后来,就不知……” “什么车祸!”苏邟拍着桌子起来的时候,我脑子还一片混乱,下意识就退了一步。这段话,连我自己都编得万分艰难,错漏百出,词不达意,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苏邟的反应会这么强烈,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嗫喏了半晌都没说清楚这件事。 苏邟的脸色简直难看到了极致,眉头皱得很深,似乎良久才抓到关键词:“送那个孩子去医院的时候?你不是说摔的吗?什么车祸!” 我觉得我的语文水平可能真的有限,当时的场景和车祸实在相距甚远,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圆过去。这么多年,苏邟对我确实不算严苛,即使是真动手,也是冷处理居多,至少,在我面洽,他从来没这么明显情绪性地吼我。 大概苏邟也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失常,便沉默着坐下,良久都没有讲话。我在一旁,站得腿都麻了,都没敢动一下。 |
【第三十一章】 磨人的时间,流逝似乎都成了奢望。我脑中零零碎碎,艰难地思索着坦白可能导致的结果,但无一例外都没有好下场。何况,如苏邟这种无神论者,保不准直接把我送到精神病院。浑浑噩噩地僵直着,我的心跳得,快得自己都觉得要脱离身体,才反衬出室内的死寂。 “这么久了,想到什么经得起推敲的借口了吗?”苏邟问得理所当然,却让我听得心惊胆战,迟疑地抿着唇,单手去触摸腕上两寸的地方。不知道谁告诉过我,长按内关穴,可以快速调节心率,以前每次我紧张过度的时候,下意识都会有这个动作,但我记得,我应当是改了这个习惯,很多年了。 苏邟对着我的动作,眸中似乎更深了几分,但我此刻撤手,更显得刻意,只得装作没看见般,自以为镇定地戳在那里,听着苏邟以平静的声线,轻轻开口:“不想先谈,那就先站好。” 苏邟的站好,自然不同于体育老师的一句站好,这么多年,我总是懂的。缓缓松开手,看了地板良久,我才磨磨蹭蹭地挪到桌前,强行克制住不断微微颤动的手,犹疑地搭上裤沿。从早上开始,我就在为这一刻做准备,穿着宽松的裤子上学,反复暗示自己要放松,可是,当在心中往复回环过多少遍的场景真正开始,我还是有种白做了心理建设的感觉,心下恍惚,脑中空白,满心满意的害怕与不情愿。 我很想求求苏邟,能不能不要打,这种念头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求过他,尤其是他管教我的方面,因为都是事出有因,我是完全不敢逃的,更何况,我自觉求了也没用,在这种原则问题上,苏邟从来没有妥协过。 “明天是周一。”要上课的。我完全听不出,这是我口中发出的声音,飘渺恍惚得很,但我还是下意识微侧着头,看了眼苏邟,直撞进一双不可轻测的眼中,摄得我转瞬间就回了头,一时都不敢相信我究竟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脸上都有些泛着热意,心中更为慌乱,都没顾上扯下外裤的羞耻。 直到再次站直,我才后悔自己没凭着那一刻的冲动,直接将内裤连着一道脱下。如今宽松的运动裤已经脱到脚踝,从腿根到小腿下方都浸润在微凉的空气中,反而透出一种热意,显得身后的最后一层衣物如此敏感,生涩得我都不敢动手,只是迟疑地继续回头看苏邟。 今天的我,似乎变得格外的不正常,总是希望在苏邟身上能发生什么奇迹,抑或是转机。但世上的事,总不是我想有就有的,心理建设良久,我还是抖着手,搭着内裤的边缘,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见的速度,艰难地扯到了腿根处,身后的凉意到底是迫得我住了手。 我不是故意,那一刻也不算很明确地认为自己是怕疼,怕被打,我只是突然之间下不去手,哪怕我清清楚楚从昨晚开始就做好了准备,并一直认为避无可避,理所当然,可是,动作总是跟不上我的理智,我真的就是下不去手,与我的意志无关。 可能是因为精神太过集中,以至于苏邟突然把我拽过去的时候,我重心一偏,硬生生往地上倒,昏天黑地的一时心悸后,却未能接触到冰冷坚硬的地板。错愕不及,反应不及,我都尚未意识到这种姿势的别扭感,身后就是一身响亮的“啪”,火辣辣的灼痛。 我极端惊诧之下,都没叫疼,做出反抗,就可见这种疼并不多么剧烈,不是不疼,只是,至少我是觉得尚足以忍耐的。懵懵地趴在苏邟腿上,上身被按着起不了身,双腿下意识艰难合拢,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听得身后响亮而灼热的巴掌声,简简单单六七下就让我难以胡思乱想。 我记事较晚,小学之前仅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印象,我只能大致觉得,苏邟从来没有这样打过我,以这么一种完全在管教不听话小孩子的姿势。撑着桌子,趴在床上,无论怎样,总归是一种公事公办的惩罚形式,是明了的疼痛教训,而不是如今这样我连基本反应都做不出的混乱。 巴掌还是一下紧着一下地往下落,身后的凉意已然全被灼热感所取代。我一直觉得,板子、戒尺、皮带什么的,这种声音,发出来我都怕。而巴掌,理所当然应当是个很温和的东西,打个几十来下,应当也没什么感觉。 今天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小看了它。犯错后,以这种无助无力、硬生生矮人一节的姿势,按在膝盖上,脱了裤子,被苏邟压着火气,噼里啪啦打着屁股,本来就说不出什么滋味,多打几下,也是这么疼,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我又不敢死咬着嘴唇,被苏邟发现,再骂一顿,便只能手上借力,死死攥着他的衣服缓解痛感。潜意识,我到底还是觉得,被巴掌打到求饶,总比被板子打到求饶,没出息多了。 |
【第三十二章】 “啪!”身后越来越难以忍受的疼痛让我不自觉地想起身躲开,但苏邟压制的力道很实,每次下意识想撑起的动作总是后继无力,而巴掌依旧精准地抽在不着寸缕的身后。本就不大的地方,一巴掌下去,就能覆盖一个臀瓣,生疼生疼的痛感,直冲脑子,反复叠加,越来越疼。 比起惩戒我的工具,苏邟的巴掌落得明显快很多,我还没忍住这一次的,下一道疼痛便接踵而来,口中模糊不清的颤音,逼得我很想逃开,克制了许久,还是反射性地伸手去挡。 手还没落到实处,便直接被苏邟擒住手腕,反折在身后,巴掌再抽下去的时候都重了几分,一下一下都是慢慢的痛,疼得我不自觉的扭动,却也无济于事。倒抽了好几口气,我才压抑着哭声,磕绊着开口:“爸,疼,我疼,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好疼,爸,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总算知道,用巴掌打屁股,为什么能把小孩子打哭了,真不是吓唬,就是实打实的疼。苏邟听了这话,也没有停手,接着打了十来下,才在我死死压抑着抽泣声的认错中,缓缓收了手。而被硬抽了一顿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半点不显凉意,烫得厉害,也疼得厉害。 我后知后觉地抽回能自由活动的手,下意识抹了抹方才溢出的眼泪,正想起身,便被苏邟阻了:“这件事情,就算结了。现在,作为父亲,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老老实实说清楚。” 我惊了一下,重新趴回原处时心里一阵慌乱:这是算还没开始的意思?想起抽屉里的硬木板子,我觉得自己一点都挨不过去,毕竟,我现在已经很疼了,很疼很疼。 苏邟的手再次覆上我的臀部,打了这么久,原本常年微凉的手都透着温热,我瑟缩着静静趴着,生怕听漏了一句问话,却猛然被疼得瑟缩了一下。我刚挣扎了一下,一巴掌便紧接着抽下来:“趴好。” 我死死蹙着眉,抽了抽鼻子,在极端的死寂中,听着抽屉被打开,带着微不可闻的碰撞声。一阵奇奇怪怪的声音后,温热的手立时染上了冰凉的意味,带着液体特有的感觉,激得我抖了抖,紧接着便是大片明显的疼,与挨打时也不相上下。 有力的大手,沾着药液,渐渐揉着伤处。我知道这份疼,肯定是肿了的,以我的性格,是下不了手自己去揉开的,何况姿势也不方便。可今天不把肿块揉开,明天铁定更疼。本着早死晚死都得死的思想,我苦苦地忍耐着,汗水缓缓从额上渗出。 如同几个世纪过后,我才模模糊糊间松了口气,直接破罐破摔地趴在苏邟腿上,整个人不动了。反正药都上了,横竖横,苏邟也不会再从头打一顿。 “不沉溺游戏网吧,没踏足声色场所,不接触不良人士,一没吸烟喝酒,二无早恋征象,”苏邟清晰的话语,伴着瓶盖的旋钮声,却突然带上了几分难辨情绪的笑意,“兼闵,来,告诉你爸,你的分数怎么降下去的。” 我愣了一秒,突然发现自己初中的时候,脑子真的不够用。这种问题怎么回,继续坚持说,是在玩估分?虽然想象力丰富,但我也清楚这个理由何其之不靠谱。而当我不知道怎么回应的时候,往往都会选择沉默。 出奇的,苏邟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没有打破砂锅的意思在。等着药吸收了,他便示意我起身:“把裤子穿好,我有话与你谈。” 我如蒙大赦般从苏邟身上起身,速度太快,牵着伤,倒抽了口气。小心觑了眼苏邟,确定没有生气的意思,才低头将裤子往上拉,尽管放满了速度,到底还是疼的。 “苏兼闵,我罚完也就完了,但说起知错,你怕是还不知从哪里知起。你给我记着,你今天挨得这顿打,不为你成绩下滑,你这几日倒是让我刮目相看,欺瞒撒谎,都不带草稿了,信手拈来,理所当然,谁惯得你这样?还有,你现在还未成年,你做的所有决定,必须通过我的允许。下次再有这种事情,我就让你这辈子再也不敢犯。” 苏邟的语气,还是一贯的严厉,不容违背,却让我听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我一直觉得苏邟不喜欢我,以前这样觉得,这么多年也一直这样觉得。因为他不待见我,他才会这么不管我,以那种完全无所谓的态度。当年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觉得,大概连我初三填志愿这种被老师宣传得万分重要的事项,苏邟也会让我随便自行解决。 可是,我单方面与他闹了这么久,还曾因墨赏的事与他正面冲突过无数次。等我像一个疯子一样,以各种极端的手段与难以言述的放纵言行,彻底耗尽了苏邟所有的耐心与期许,我却不知道自己当年究竟在做些什么。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坐下来谈一谈,上辈子,是不是,就不会那样了。苏兼闵,是不是? 或许我的沉默太过惨淡,以苏邟的作风,竟也缓和着语气,皱着眉头,艰难地解释了几句:“你,其实不过就是个孩子。你是没有基本辨别能力的,也完全没接触过社会。分数什么的,就是个开始,算不了什么,但我若是这回放任你,你选错了一条路,这么走下去,你一辈子也就毁了。你现在还小,不懂,等你真走岔这条路,你挨多痛的打,都不可能把时间倒回去重头开始。好好想清楚,拿你一辈子的前途,来和我赌这份气,到底值不值。” 苏邟的话,立意之高,完全不在我的考量范围之内,但在我错愕间抬头看向他的时候,我是真的惊诧的,几乎算得上是整个人愣在了那里。即使苏邟的本意与事实相差甚远,但我其实,真的……是懂的。只是,我一点都不敢告诉他,我曾经,真的,走过那条路,以生命与人性为代价,鲜血淋漓,无可回首。 |
【第三十三章】 回到房间,我趴在被窝里,枕着交叠的双手,直至宁静的心中泛不起半丝涟漪,才敢在这份模糊中,细细去回忆我的一生。 评价自己,我向来冷静而客观,无需太多修饰,我是个传统的好孩子,循规蹈矩,自来安心省力。但很多事,都不是这么简单就评判得出优劣。就像犯下滔天大罪的变态杀手,往往一文不名,抑或斯文旷达;就像自小听话懂事的孩子,一旦逆反起来,才叫惊天动地。 我安稳的一生,从头至尾,只错了一步,可这一步,错得也不甚明显,却让我此后的日日夜夜,都有种无底洞般的黑暗无力。知道错,和要从错误中走出来,几近天壤之别,很多时候,都是只能强行放纵着沦落,因为无路可退,所以,只能一错到底,再无转圜。 发着呆,我开始羡慕这个年纪的我,哭得莫名其妙,恨得莫名其妙,想做一件事,想想也就做了,真是太好太好。唯有年少,才敢这样挥霍青春,葬送时光。 “咚咚咚”界限清晰的敲门声传来,很是苏邟的作风。我惊了一下,就撑着床,轻轻半坐起来理了理衣服。从来,敲门对于苏邟只是个仪式,不是为了征询屋内人的意思,简单就是个要进门的讯号,而对于我,很多时候,是连仪式都没有的。父亲要进孩子的房间,自然是理所当然,如闯无人之境。所以,苏邟就直接推门进来了。 我尴尬地冲着他笑,这已经是我多年来自认面对他最丰富的表情了,以往,即使我在旁人面前如何谈笑风生,尖酸挖苦,对上他,我都是沉默带沉默,憋死最好的典型。 苏邟也没对我瞬间躺倒上床的行为做出太过高深的评价,只是将切好的一盘火龙果,外附几根牙签,直接放在了床头,顺手拉过一把椅子就坐下了。 我笑得整个人都僵了,脑子里也只有一个讯息——不是都训完了吗?坦言之,一想起方才我曾这么丢人现眼地被苏邟压在膝上,用巴掌生生打哭,就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年纪,就更别说这种完全不在计划范围内的训话。印象里,苏邟的话不多,而对我,尤其少,实在言简意赅。这么尴尬的时候,我私心里是不想见到苏邟的,至少要有点准备期才是。 但苏邟是从来不管我这种想法的,他是个实干派,想做就做了,这种自信,现在的我,是没有的。即使是一件小事,我也需要至少一天的规划时间,然后一步一步慢慢走,我懂时机,也知道这种性格容易错失良机,但若说我确实不擅抓住时机,倒不如说,我不愿意冒险,很多年前,我就不敢冒险了,所以,面对墨赏,那种程度的道歉,我也可以接受了。 “没什么话想说?”苏邟沉默了半天,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我除了错愕地看着他,没有第二个反应。联想到韩述之的悲惨遭际,我的第一反应是,苏邟知道我是个重生的稀有品种,但错愕的情绪只维持了一瞬,我就把这个苗头掐死了。 苏邟这种问话,明显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我有事犯在他手上,要么,他想谈些什么东西,但是资料不全面,掌控度不够,需要一个插入点,说白了,就是诈人。他刚抽过我一顿,前者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于是,我只是很有胆气地看着他,满目都写着一句话——我是个斯文人,是讲道理的,不接受任何恶势力的威胁。 大致是我从容就义的壮举取悦了苏邟,他靠在椅背上,看我的目光都带着很浅的笑容,看得我实在瘆的慌:“爸,我最近真没做什么,不信你去问云萧稔。”我在卖人方面,一贯无师自通,这么好的学霸标杆形象,真是不用白不用。 |
【第三十四章】 然而,苏邟还是没理我。明显,他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在今天弄清楚的。 我其实很不明白,他究竟想要我说什么。或者说,我不敢确定他要听的是什么。我很怕自己措辞良久,硬生生把事情剖析清楚,却最终只是白费功夫。任何人,都不想浪费感情,尤其是我这么吝啬于此的人。很少的亲人,很少的朋友,便意味着集中到一定程度的感情交付。 沉默着,我杵在床上,视线虚看着苏邟的衣衫,模模糊糊将一团浆糊的思路缓缓理清,甚则精确到整个对答及阐述的细节,有因有果,条理清晰。我努力想得很明白,但我到底不敢开口,因为很多时候,说得太多容易身临其境。想的时候,总是冷静的,可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在谈到哪个细节的时候突然失声。 在脑海中来来回回默念了几遍,张口的一刻,我还是迟疑了,突然的空白让我觉得自己支撑不起如此大的框架,可我更清楚,我的表现越反常,只能让苏邟越坚定弄明白的信念。 良久,我才听见自己生涩的声音,直接跳开所有的陈述,问出了一个我觉得自己永远不会问出口,甚则早已忘记的问题,以一种连我自己都听得模糊而莫名其妙的方式:“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话音既落,苏邟的目光一瞬转向实质,生生聚焦在我身上,刻骨得让我觉得有种他看透了我的意思。我抿着唇,背后一片凉意,恍惚良久才听到苏邟浅淡的话:“哪一次?” 我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将心提得更高,但确实,我从没想过,我可能还需要回答第二个问题。张口筹措许久,我都想不清怎么说这件事,理性算算,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初三的一场家长会,班主任提前很久说明至关重要、一定要出席的家长会,全班唯一一个永远空缺的位子。无论天南地北做生意的,还是硬抗着几份兼职的,初中为数不多的一次,家长来得这么齐,而我作为一个异类,在各科老师诧异的目光中,在一种分明不带排挤却将我隔离出来的氛围中,一个人代替家长坐在那里,记录各种相关的要点。 我亲眼看着邻桌的阿姨半带挖苦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指着我不知说了些什么,邻桌立即一副委屈而憋屈的样子,指着成绩单,压着声音控诉。时间太久,我其实记不清二人有什么交谈,又或者,其实班中都是这个样子,甚则还有部分家长围在讲台前询问问题,只有我这么特殊。 看着几年如一日的成绩单,我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我一生似乎所有的决定,几乎都像是自己做的,或悲或喜,都与苏邟无关。我甚至觉得,他连日后的志愿表都会让我估量着随便填。 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可我却是第一次有种被隔离于世的惶惑。三封电子邮件,苏邟一封都没有回,完全的了无音讯。哪怕他抽得出半丝空闲,回句“没空”,至少我也能提前向班主任请假,不至于每次被关心着问及,都只能模棱两可地糊弄几句,到最后还是这个样子。 我对苏邟,大概早已疏离,先前或还掺杂着期许与失落,但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时至今日,对此已经算是无欲无求了。可惜,对比得太深,我才知道,这是一种多么深的怨恨与不舒服。子女之于父母,应当是情感的延续,责任的起始,但我就像是一个拖累,一个负担,如果世上不是多了一个我,苏邟大概连家里都不会回了。 这么多年过去,我甚至连最后对着班主任的解释也记得清晰,就像昨日发生一样。我很努力地牵着笑容,低头平静地回复道——他很忙,以后应该也不会有空到学校来。 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事,一个几乎已成常规的情况,如今只有模糊的画面片段,却莫名,居然让我生生记了这么多年,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于是,我再一次沉默了,这几乎是我面对苏邟的不二法宝。我是真觉得,苏邟此次能被我生生气死,可出乎意料,这么没耐心的人,居然真的是没动手,甚至没恐吓我。 “我在与你好好说话,”或许是发现给我的压力太大,苏邟缓和了一下神情,整个气势都慢慢收敛起来,倒是很有一种温和在,“不管你今天说什么,我肯定不追究。我不想总是拿教小孩子的方式管你,从你交白卷开始,随口扯谎欺骗,张口就来,觉得我屈打了你?” 成年后再想问题,总是会和一般人,差别很大,就像每一次老师理解一个学生的需求,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南辕北辙,甚至分不清他的切入点是什么角度。而苏邟,永远很难理解我在想什么,毕竟,我也愣了很久,都没明白他是怎么一种思路。 但我看得清楚,苏邟大致也是一晚上没睡,眸中难掩一丝疲惫。确实难怪,毕竟,想象和现实差距太大,我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他不担心才是假的。如果打一顿就能解决问题的话,苏邟大概也不会那么愁。 我们都明白,我有多怕他,解决问题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避着躲着瞒着,可我,是绝不敢和苏邟摊开说什么的。不光光是怕被打的问题,还有一些,连我根本自己都说不清,却清清楚楚知道的感觉。我一点都不想告诉他,什么都不想。 |
【第三十五章】 当我想要极力避开一个问题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做些什么旁的来干扰思路。在这点上,苏邟破天荒地很了解我。于是,克制着混乱,我强作镇定地执过牙签,完全不考虑苏邟对我坐在床上吃东西的行为可能有的不满。 “我当年也很怕挨打,”在我觉得苏邟的谈话大业已经宣告失败的当口,他突然的开口让我怔了很久,“所以,我从来不想这样对你。可是,打不怕你,你不还做吗?打了,你都改不过来呢。” 苏邟的神情很平稳,甚至算得上轻松,可无端的,我从语音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述的挫败。我知道,苏邟的清冷,不是因为学医才塑就的冷淡,是他从很久以前,就不怎么,或者说,他可能本也不明白,什么才算是一个父亲的表现,其实,我也不明白。 或许苏邟已经确定不可能从我嘴里再问出什么话来,所以,他弄不明白我的情绪,便希望能用另一种方式,让我去清楚这份隔阂可能的偏差。不知是谁说过,这辈子,没有什么,比明白更重要。 “你母亲过世得很早,所以,你懂事也很早。我一直相信,比起同龄人,你想法要独立很多,”苏邟以一种回忆的语调开口,但在逻辑上没什么明显的联系,似乎只是说到哪里算哪里,“你别的,也不必我教。但我硬要教你的,真的也怕你不记。就像你一直觉得的,或者说,厌烦的,我很少抽得出时间陪你,所以更怕看顾不到。但事实,如今也一样,我们的关系越来越疏远,现在,你大概早已经不耐烦我管你了,何况……” “不是,”我下意识开口打断苏邟的话,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驳,在苏邟的目光中斟酌很久,才低头模糊地开口,“我没有不耐烦。” 我本心里排斥真实的答案,却也清楚,上辈子,我是真的连他说我一句都要和他冷战到底的性子。有些事,自己明白算自己的,被别人说出的时候,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我沉默很久,才敛眸低声补了一句:“对不起,我不是……” “我小时候每次都醒的,关门声其实挺轻的,可我睡得很浅,也可能醒的很早。天还没亮,我就知道今天家里除了我,不会有一个人了。我当时真的怕黑,家里太大了,我想让你多留一会,我害怕,哪怕你等天亮了再走都可以。我从来没和别人出去玩过,也一向记不清人,有时候,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了,你也没回来。可你没回来,我也一直好好的,以前老师都说没见过我这么省力的学生了,”我的话讲得很慢,咬字很清楚,可连自己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到最后,也只能模糊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我觉得我的语言表达和逻辑思维,当真是糟糕透了,便只是端过盘子,自顾自地开始吃水果,恨不得一口噎死了才好。余光中,我看着苏邟的神色不是很好。以至于很多年后,我都很喜欢和苏邟提小时候,因为骂人骂到这里,苏邟往往就不会再动手了。 当然,那确实已经是很久之后,至少,当时的我,除了觉得与苏邟的关系处得一团糟,连话都说不清以外,完全没有别的感受。直到我啃了很久,才觉得似乎哪里不妥,筹措很久,才问道:“爸,你吃吗?” 苏邟大概对我的间歇性抽风,已经习惯成自然,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回我。 我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良久才磕绊着想把盘子直接端给他,看得苏邟皱了皱眉:“自己吃,一会儿再翻了。还是打得轻。” 我瑟缩了一下,没再去触他的眉头。当话题不谈及往先的时候,我觉得和苏邟这样相处其实也还好。突然想起什么,我直接插问了一个莫名的问题:“爸,你不是不会做饭吗?” “饭吃得跟丢了魂一样,事倒是记得清楚,”苏邟完全没有顾念我苦苦维系的尊严,将我回家后丢人现眼的行为刻画得入木三分,我刚升起半丝抵触情绪,就被苏邟的下一句回答怔得差点连盘子都脱手了,“不久前刚学的。” 刚……刚学的?!我以一种难以言述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了苏邟很久,险些觉得自己幻听了,最终也只迎来了苏邟皱着眉头的一句:“吃饱了没?” |
【第三十六章】 一想起方才吃饭时可能的神情动作,我就觉得自己非常以及极其的丢人,看着盘子里的火龙果,也突然觉得没有吸引力了,便直接将盘子放在了一旁。 苏邟也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起身:“早点睡吧,我明天送你去学校。” 我刚准备趴进被窝的姿势直接滞了滞,错愕了一瞬。苏邟现在居然这么闲了。 大概重生一场,我的心智也直接倒退回了这个年纪,苏邟判别我的情绪比什么都准,顺手就接着话,摸了摸我的头:“是啊,我如今比较清闲,既然管得了你,下手自然也客气些,以后别吓成这幅样子,男孩子,小时候谁没挨过几顿打。”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以一种非常愚蠢的姿态想,这年代,我都能重生,韩述之都能古穿今,多个苏邟被鬼附了身,大概也不算什么奇闻异事了。 怔怔地看着苏邟出去,我洗漱一番,便彻底窝在了被窝里,觉得今日一天过得尤为漫长而有戏剧性,得亏我没什么先天性心脏病,否则情绪起起伏伏成这样,保不准哪一天就又平白无故丧了命。幸好,不幸中的万幸,苏邟不算追问到底。 天知道,有句话,我方才有一瞬多想问出口。即使如今证明从头到尾,都硬算是我一个人的错,我还是忍不住有一种弄清世事的冲动。苏邟,究竟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才会……放弃我,比方说,聚众打架,杀人放火…… 可惜又万幸的是,我们没走到那一步,所以,这个答案,或许连苏邟都不知道,或者说,从这一刻开始,大概也只能随世事的变迁而埋葬,成为一个我终生都难以知晓的谜题。毕竟,每个人,都会有一段故事,不忍去回忆。 一夜无梦,第二日,一切如常。我吃着早饭,这样安慰自己,尽力无视苏邟的打量。应该不至于……睡一觉继续算账吧。 “你觉得,”苏邟似乎是考虑了很久,才问出了一个很不符合他日常风格和行事准则的问题,“云萧稔这个人,怎么样?” 类同于大多数学生党,我对此等问题的敏感度,完全不亚于在满分150的成绩单上看到89.5分这种分数。众所周知,当两家关系较近的时候,兄弟情义与配合默契就显得尤为重要,否则,轻至成绩谎言暴露,重则直接牵引血光之灾。 虽然由于不知道云萧稔究竟犯了什么事,而失去了先机,但我自认是个好队友,于是,我斟酌着苏邟的神色开口:“他,挺好学的。” 艰难地思索了一下他如今看上去有些难以言述的成绩,我终究没提分数,尽量往韩述之可能hold住的方向说,比方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博闻强识,天才人士。我这么吹了他半天,才觉得,差不多可以把云萧稔逼上思路,便心满意足地收声了。 我绝不是实打实的故意坑害,我只是真的很好奇,古人是不是真的十项全能,毕竟,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无论是古穿今,今穿古,古穿未,今穿未,未穿古,未穿现,总而言之,古今一通乱穿之后,此人必然如有神助,混得顺风顺水。对此,我默默表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
【申明处】重生是大事,穿越也是大事,然而,从苏兼闵的角度,他大致此生都不会知道韩述之是个什么鬼了。于是,为了不在后期读者评论中,出现以“我为什么又看不懂了”、“楼楼的这段剧情处理得比较乱”以及“咦,我的智商似乎又不够用了”为代表的一系列巴拉巴拉回复,小人决定暂时停文,系统性地穿插一篇韩述之的短篇,即其未穿越前的状况。大家可以将之作为一篇文中文看待,无兴趣者,请吸收以下一秒简介,短时间内不必再来。 【一秒君】韩述之:这其实就是一个在古代被这样虐、那样虐的人,穿到现代被这样宠,那样宠的故事(你懂得~~~) 【PS:】其实,此篇文中文的关键不是虐虐的剧情抽风,而是让大家更为清晰地了解韩述之这个人设。(毕竟,以他在现代的部分片段表现,可能会对理解造成影响,请注意,一开始,他是装的,装的,装的,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
【第一章】 东张西望半晌,韩晰才偷偷推开门。娘说,爹不喜欢别人来这里。说这句话的时候,阮凝的神色其实是带着复杂的,但小孩子,总是好奇心重。别人禁着他来,韩晰便非要来,但摸索了很久,便失望了。 书房里除了书还是书,好不容易踮着脚尖去拉抽屉,一个手软,抽屉就瞬间砸在了地上,“哐当”一声吓得韩晰脑子一下子空白,眼眶都泛着水花,手忙脚乱地把地上的东西一股脑全往里面扔,折腾很久才硬生生塞回了原位。 “你在这里做什么?” 韩晰吓了一跳,不知何时,门口已经站了一个人,十六七岁的年纪,手中抱着两三册誊录的书。那个人他认识,爹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回,当时还重伤着,说是活不了多久。 虽然爹爹不喜欢他,但韩晰还是有些怕。年纪小的孩子,心思是格外敏感的。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原本可能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东西,莫名其妙还要分给另一个人。即使爹爹自己都不愿意,但很多时候,谈及一些自己听不懂的事时,他的目光还是会分散过去。韩晰很不喜欢爹爹在讲话时,目光分到别的人身上。 何况,自从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回来以后,府里很多人都偷偷摸摸地说着闲话。那些原本宠着自己、纵着自己的人,都调转了话头,话里话外都觉得自己完全比不上当年的两个哥哥。 可那又怎么样,娘说,他们都是养不熟的人。爹这么好,他们还是背叛了家门。那一刻,韩晰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要是二哥当年也死了就好了。这样的想法一出来,韩晰自己都瞬间觉得羞愧,怯懦了很久才开口。 “先生讲书好无聊,晰儿不喜欢。”虽然是自己偷跑出来的,但韩晰还是努力装得无辜一点,爹爹最心疼他这样。 没有预料中的宠溺与热情,韩述之似乎并不在意,或者说,根本不关心。他只是静静地抱着两册书,扫了眼室内,便进门走到桌边,将方才翻乱的东西恢复原位,静默很久才开口,声音很轻:“学一样东西,很多时候,都不一定是因为喜欢。” 韩晰这辈子哪里被人这样不给面子地反驳过,这么多年,韩恒钧宠他宠得,基本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府里上下也多是纵容他的。心里憋着气,想起方才韩述之审视房内时理所当然的目光,韩晰觉得心里更堵得慌,这地方,明明他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呢。 想到这里,韩晰死死瞪着韩述之,似乎要在他的身上瞪出个洞来。但韩述之动作娴熟而有条理,分门别类清晰明了,明显是做惯了的,良久才蹙了蹙眉,单手扶着桌面,抬起另一只手,轻掩着嘴咳了很久,脸上都浮现一丝血色,却又逐渐转向苍白。 韩晰不高兴的时候,总是喜欢作弄人,有事没事就会拿些自己鼓捣出的药,让别人吃些苦头。看着这个里外里自己都不喜欢的人,他立即跑到远处倒了杯茶,将随身带的药粉撒了进去。 回到桌前,韩晰踮着脚尖,艰难地将茶盏放在书桌上,而正对着他的韩述之眼中闪过一瞬的错愕,执着书册的手顿了顿,才翻开:“以后没学会糊弄人的收尾技术之前,别先乱来。” 韩晰心中一惊,差点以为韩述之看出来了,半晌才放下心来,知道他似乎是说屋里的布局。他自己折腾玩闹久了,从来没有把翻过的东西恢复原位的意识,爹爹一贯也是默许的,他都差点忘了这是书房了。这样一想,韩晰又觉得他似乎看起来也没这么面目可憎了。 “在读《大学》?”四书之中,《大学》是纲领,《论语》是基础,《孟子》是扩展,《中庸》是精华,而后方能读五经。韩晰的年岁不大,但也不算太小,学的进度,确实过缓。 韩晰满是不耐地“嗯”了声,便见韩述之突然开口,怔了他好久才听出几句熟悉的话。并不像先生那样张口便引经据典,韩述之随意翻着书,念念讲讲,想起什么还翻回去看看,思路随意,细致又简单,似乎比先生讲得容易理解很多。 韩述之重伤未愈,整个人消瘦得很,白皙的手骨节分明,翻阅时牵连的纸张声,都透出一种很舒服的味道,可能就是王先生多次提到的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意思吧,韩晰不确定地想。 讲了很久,韩述之揉了揉额角,顺手去取桌上的茶盏。韩晰原本没当回事,眼见着茶盏都贴到了唇边,才想起来里面下了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东西,突然后悔了,想起那句“韩二公子此番活不久”的传言,更是吓得脸色都有些白。 张张合合很久,韩晰都不敢开口,低头绞着手安慰自己:应该不会发现吧,爹爹又不喜欢他。咽了咽口水,韩晰硬生生看他缓缓喝下去,没看出什么异样来,便松了一口气。没准只是一般的补益剂吧,反正他都要死了,补一补还帮他延寿呢,韩晰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简直觉得自己是个大英雄。 |
【第二章】 或许韩晰真的不是学习的料,再生动有味道的讲解,听久了也走神。玩手指磨蹭着时间,半晌才觉得不对,韩述之此次咳得似乎格外久些,攥着书桌的手都有些抑不住的抖,脸上半丝血色都无,沁着一层薄汗,平白无故看着吓人。 良久,气血阻滞之下,韩述之扶着桌面,鲜血从虚掩着的指缝间缓缓流下,此后瞬间失力,硬撑着手偏头,唇边还染着血色,便将掩口的手松开,一把攥住了韩晰:“你下了什么?” 韩晰本就做贼心虚,他再胡闹,也没对着身子骨这么差的人使过,更何况,他完全不敢闹出人命。这么久了,韩晰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眼中都是刺目的鲜红,对上韩述之的目光,他心里很害怕,越想越害怕,嘴一扁,二话不说“哇”地一下就哭出来了。 韩恒钧进门的时候,正好撞上这一幕,急急忙忙进来,下意识就拉开韩述之的手,将人猛地推向了一边:“你再弄疼了他!” 韩述之断过手筋,功力全散,硬撞到书架上,架子摇了摇,顶上的几本书一个不稳稀稀落落地往下落,砸在身上便是难以描述的疼。他硬扶着架子才没倒在地上,气血翻涌间,猛地就吐了一口血。 韩恒钧紧张地抱着哭个不停的韩晰,生怕出了什么事。韩晰乍一见韩恒钧,整个人都委屈的不行,又不敢说是给韩述之下了什么药。爹爹不喜欢这样。 抹了好久的眼泪,韩晰才似乎想起了什么能说的借口,磕绊着开口:“他说,爹爹会一直逼我做不喜欢的事。”说着,神情更委屈了,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无辜的澄澈。 韩恒钧也不追究韩述之怎么就说出了这种话,倒是看着幼子的眼神便心疼,安慰地拍着他的后背,道:“好,好,晰儿不要学。不喜欢就不学了,谁也不逼着你。” 话音即落的一刻,韩述之扶着书架的手不自觉地攥紧,眼中讳莫如深。 等韩晰的情绪稳定下来,韩恒钧才松了口气,抬首间似乎发觉什么,皱了皱眉,看向韩述之:“这房间里怎么回事?” 韩晰吓了一跳,就怕韩述之开口,把他好不容易辛苦糊弄过去的事情又扯开。眼见韩述之良久不做回应,才立马把责任往外推:“二哥他,刚刚看了看抽屉。”应该,除了那个抽屉里的东西,其他的,都还好吧。 韩述之死死压着喉中的血,一时发不出声。那大概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人,貌似天真烂漫,软弱无辜,却是尽得先手。这份印象,自此深深印刻,终生难忘。 韩晰话音刚落,韩恒钧错愕一瞬,几乎是立即下意识拉开第一格的抽屉。印鉴、密信等等,一片散乱。那一刻,韩恒钧看向韩述之的目光,震惊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当年种种,在脑海中回环着叠复,几乎要酿出一份杀意。 室内的氛围凌厉得刺骨,韩恒钧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一步步走过去,对上韩述之目光中的清冷淡漠,猛然扬手一巴掌扇了下去,从头到尾没有给任何解释的机会。 韩述之本就是强压着一口血,才堪堪站稳,韩恒钧猝然发难之下,重心不稳便直接跌扑在地上,白皙的手臂生生擦破一道皮,先时只是简单的破口,鲜血隔了些许时间才模模糊糊渗出。韩述之蹙眉咳了良久,才直接理了理衣服,掩着伤口,扶着旁物起身。 韩恒钧的神色没有半丝变化,直到韩述之勉强站稳了,狠狠地又是一巴掌。 一连三下之后,韩晰死死捂着嘴,下意识外后躲了好几步,怕得发抖,眼泪忍不住一下子就往下流,却不敢发出丁点声音。他从没见过爹爹这么生气,爹爹从来不在他面前发脾气的。 韩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是自己说错话,闯了大祸,一时后悔害了人,偏又庆幸不是自己,越怕越不敢说,越想越怕,就哭得越狠。僵了很久,他到底是磕磕绊绊地挪过去,抹着泪,一把抱住韩恒钧的大腿,呜咽着说:“爹爹抱。” 韩恒钧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幼子,神情到底有些缓和,俯身缓缓拉开他的手,擦了擦韩晰脸上的泪痕,却也没像韩晰想的那样轻轻放过去:“别哭了,先回房,爹爹与你兄长有事谈。” 等到韩晰被人带走,韩恒钧才静静地看着韩述之,声音平静而无波澜:“起来。” 韩述之半坐着倚在书架边,抬起头,嘴角牵着一丝笑意:“父亲,您这叫直接迁怒。”话语中带着微哑。很久以前,他便咳伤了嗓子,声音也不复原本的温和清淡,任哪个往先熟识的人听了,都会有种明显的不舒服。 韩家的长子,当年名门正道的翘楚,与杀人不见血的魔教右使苟合,甚至不惜背叛家族,以致当年的各大门派在围剿中折损大量精英,就此声名散尽,人人恨不得诛之后快,连带着当年与之齐名的韩述之,都饱受诟病猜忌。 事发前夜,他被硬生生劝着灌下几壶酒,当时他还看不懂长兄眸光中的躲闪与牵强的笑意,直到局势大变,明显先前布局资料全部外泄。 当时韩家所有的印鉴资料,理应全部在他手中保管。背叛的兄长,直接的证据,而他,完全没有任何办法证明自己没有参与。 仅仅一日之间,风云变化,他重伤从韩家逃出来后,便是雨夜连天。江湖韩家的追杀令,算得上是正道中数一数二的招牌。没完没了的逃亡,伤口反复的发炎,咳得撕心裂肺都不敢就医。一路抄着隐蔽的小道,躲躲藏藏,隐姓埋名,饥一餐、饿一餐,哪里都不敢落脚。 其实,韩述之没有羡慕韩晰的意思,毕竟,曾经,他享受过比之更深的优待与信任。直至如今,韩恒钧也没有做出任何过分的行为,他一生对自己所说最重的一句话,也不过就是——韩述之,你日后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我半个字都不会相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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