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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吾名子佩(父子兄弟 现代 虐 )[第3页]

作者:吾悦君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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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又是两下。巴掌拍击臀肉的声音让念玖羞红了脸儿。宫渊是用了六七成力的,臀上到底是红了一片。念玖缠了绷带的手摸索着抓了宫渊的衣角,把脸埋进雪白的床单里。
饶是如此,宫渊也能清楚地看见念玖从脸红到脖子根的模样。感觉到腿上的人儿握了自己的衣角,终是心疼的。不忍再逗他,很快地举起巴掌打完了剩下的数目——却也是卸了五分力。念玖心里暗数着数目,打完却还不见宫渊把自己放下,不禁心下疑惑。“宫渊……打完了?”稍稍带了些不安。“嗯。怕我干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正说着,宫渊的手浅浅揉上念玖通红的臀。“呐……那你把我放下来。”念玖的声音很轻。大概是养了这么些天,这般的“惩罚”竟也觉得微微疼痛。唔,宫渊揉着真的很舒服呢。但是……还是很不好意思啊。万一被其他人撞见了……
宫渊懂怀里人儿的顾虑,依言把念玖放下,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记极温柔的吻才起身为他套上宽大的家居服,又为他掖了被子,才放心出去——念玖的病,还有公司的一些事,都要他亲自处理才行。况且他相信念玖,他一向不是如此脆弱的人——那么多年他都挺过来了,这一次宫渊坚信他也能安然无恙地跨过。
宫渊前脚刚走,傅书城后脚就迈了进来。“傅念……子佩,”傅书城的声音有些犹豫,“……之前是我太偏激了,往后傅家会好好待你。”呵,到底是傅氏的掌门人,架子端上了就拿不下来了啊。念玖微微勾起的嘴角里藏了些许嘲讽——啧啧,这是对他的道歉么?还是希望自己为了这句话而感恩戴德,继续回到傅家——那个成为他梦魇十数年之久的地方?还是说,他本就应该千恩万谢,感谢傅书城在他“出逃”后来救他,感谢他的不罚之恩?念玖不清楚傅书城为什么对他回心转意,就仅仅是因为他协助了傅家吗?还是因为宫渊说了什么?若仅仅是因为如此,那倒真真是个笑话——他顾子佩在傅家受了这么多年苦,服侍了这么久,也没能让傅书城动摇恨他的心,如今只是知道自己创建了佩渊,就回心转意,如此相待?那他顾子佩在傅书城眼里算什么?一个任他发泄,又随他喜爱的物件么?真真如他说的那般,一个“无甚要紧”的物件么?念玖倒是摸不清傅书城的心。但他能感觉到心里什么地方在闷闷地作痛。真是的,本以为遍体鳞伤便可无悲无喜。现在又是要作甚呢?
“先生,我之后会和宫渊一起住,”念玖顿了顿,“不会再回傅家了。”念玖的声音很浅,很平静,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傅书城心里隐隐作痛:毕竟是养了十多年的孩子,如今伤他如此,到底是自己与傅家的过错。稚子无辜,当初自己又何必迁怒于他。况且已经下定决心要补偿他,又怎能让他就此离开?但若是他执意要走,自己又能拿什么挽留?
空气出奇的寂静。念玖的期待慢慢落空——期待什么啊,傻子?你当真以为他会挽留你,求你回到傅家么?他如今对你的好,不过是对曾经的愧疚罢了。你自己说了不再回去,又如何再想他来请你求你,你哪儿来那么大的能耐!
傅书城看着念玖低了头,兴致缺缺地摆弄着伤痕累累的手指,仿佛他不存在一般。气氛有些尴尬。他以为以念玖从前言听计从的性子,定是不会多说什么的。但他拒绝得很干脆。很干脆。他不知道怎样和面前的孩子相处。傅念玖不像傅念琚傅念瑾那样是在锦衣玉食里长大的,有什么要求想法大多都会表现出来,但念玖不同,他一直都在隐藏自己的所有,包括情绪和伤痛。傅书城不知道念玖想要什么,甚至不清楚念玖恨不恨自己,亦或是有多恨。他不知道怎样和念玖交流,也许只是他的一句不经意的话就足以导致念玖受伤。念玖的伤太多了——尤其是在心上。傅书城有些庆幸念玖看不见自己不知所措的样子。“……那你还会回傅氏吗?还有些工作没有交接清楚。”
“嗯,我会把事情做清楚再走。”毕竟是自己做下的心血啊。毕竟,是傅家的生意啊。念玖的声音几乎不带情绪,却隐了些许失落——是要完完全全地与自己撇清关系了吗?是啊,一个瞎子又能做些什么?所以念玖很成功地误解了傅书城想为他减轻负担的意思。
“爸爸,我能和哥哥单独坐一会儿吗?”傅念瑾的声音。傅书城很快离开。念玖听到傅念瑾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从桌上拿了什么东西。很快传来削皮的声音——为他削苹果吗?真真是极好的待遇。“哥哥,你不回家了吗?”念玖对傅念瑾的印象不差,他除了小时候不懂事以外,还是不错的。所以他很耐心地回答了傅念瑾的问题:“我会和宫渊回家。”傅念瑾沉默了一会儿,不再追问下去。只是有些难过——看哥哥的意思,是不把傅家当家了吗?“那哥哥会回来看念瑾吗?”没有回答。“哥哥不喜欢爸爸和大哥,对不对?”还是没有回答。“那哥哥以后带念瑾出去玩好不好?”依旧没有回答。念瑾有些泄气地看着手中被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无奈叹息——这个哥哥怎么就不能说句话呢?哪怕是吱一声也好啊!念玖听着身旁“自言自语”的孩子的叹息有些好笑。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念玖忽然有些羡慕少年人的无忧无虑,无悲无愁。
傅念瑾愤愤地把手里削得不成样子的苹果砸进了垃圾桶里,又从手边的果盘里拾了一个出来,继续在它身上试验自己“出神入化”的刀工。
念玖刚奇怪方才还闹闹喳喳的小孩儿怎么安静下来的时候,傅念瑾又开始了他的“个人演说”——反正哥哥现在也不能做其他的事,不理我就不理我吧。
门忽地被推开,护士端着念玖的换药走进病房。
念玖身上、手上的伤都还未痊愈,在宫渊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之下,自是要定时换药的。念玖倒是出奇的配合,只是不愿去了衣上药,护士无法,也只能把衣裳未曾遮住的伤处处理了。傅念瑾坐在念玖床边,看着护士把念玖受伤的绷带拿下,露出那双伤痕遍布的手。惨不忍睹——这是傅念瑾下意识想到的词。饶是念玖被宫渊好好养了几日,那日留下的烙伤、鞭伤,以及被傅书坛抓去时缚上的捆绑的伤痕,都不是那么容易被消去的。满手的血痂和伤痕,谁又能想到那是一双属于少年人的手。傅念瑾未曾见过如此的惨状,倒是被吓白了脸——结了疤都还是如此模样,那这伤被一下一下刻在哥哥手上的时候,该有多痛?傅念瑾忽然觉得念玖不回家,甚至不认那个所谓的“家”,竟是真真正确的抉择。
待护士换完了伤药出了房,念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虽是好了不少,但换一次药却也不异于再上一次刑。好在这药也柔和,不似先前那些见效快性子烈的的伤药,忍下这些许痛楚到无大碍。只是……念玖忽地记起身旁还有一个人看着自己换药。“对不起,刚刚该叫你离开的。你本不应见这般污秽之物。”带了歉意的声音。明明平静如斯,却像刀子一样插在傅念瑾的心上。念玖有些担心这个不曾见过血污的弟弟——自方才就未曾发过一言,不会是……吓着了吧?傅念瑾倒是为这个习惯了道歉的哥哥感到悲哀——他自己才是被伤得最深的那个人啊,怎的就总是在意了别人的感受。傅念瑾不傻,他只是天真,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伤或多或少都有他的一份——若不是他拿了大哥的玉佩,又怎会伤他至如此。那般的伤,很痛吧?那样的伤痕,会留一辈子吧?
傅念瑾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细细看去,可不就是念玖给傅念琚的那块!傅念瑾磨蹭着冰凉的玉佩,把它塞在念玖手里。他低着头,不敢去看念玖的眼睛——即使他看不见。“哥哥……对不起,上次是我把玉佩拿走了,害得你替我背了锅,还受了伤……”傅念瑾的声音甚至带了呜咽。念玖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过就是被冤枉罢了,从小到大也不是这一次两次了。但有人为他洗了黑,道了歉,还愧疚得很,这真真是……让平日冷静的念玖有些惊慌失措了。“……我没事,小伤而已,无碍。”念玖思量了半日,也只憋出来这么几个字——算是……安慰吧?但是,傅念瑾怎么越哭越厉害了?
傅念瑾哭得甚是可怜,念玖在一旁无奈扶额:怎么伤心得好像他受了伤似的。一时间无人说话,房间蓦然安静下来。念玖在掌心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佩——还是拿回来了啊,还是……留了点儿念想的啊……
傅念瑾到底是停了下来。“哥哥……你讨厌我吗?”的声音闷闷的,大概是哭了的缘故。“啊?不会啊。”念玖被问得着实有些愣神——什么意思呢?自己干嘛要讨厌他。“为什么呢?”我害你受了伤啊,为什么不讨厌我呢?念玖嘴边不易察觉地泛了笑意:“你也不讨厌我不是吗?”“那,如果爸爸和大哥也喜欢哥哥,哥哥还会讨厌他们吗?”小孩儿的声音带了些鼻音,夹杂了试探的意味。他蛮期待念玖能原谅大哥,还有爸爸。但一片寂静,没有回复。小孩儿丧气地撇了撇嘴,继续和手中的苹果作斗争——怎么会那么快原谅呢?他们把哥哥伤得那么深的啊。“不会的。”出乎意料的,傅念瑾听到了念玖的答复。“他们不会喜欢我的。”像是自言自语,无比平静的声音。不过短短十一字,却道尽了少年人心中数不尽的悲凉。“怎么会!大哥觉得很对不起哥哥呢……”傅念瑾还想说些什么,却还是闭了唇——仅仅,仅仅是歉意而已啊。他不需要的,不需要。
“我累了。你回去吧。”傅念瑾很清楚这句话的潜台词事送客,所以他很识相地关了灯,闭了门,然后悄然离开。念玖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关灯与否,于他又何区别?
清晨的阳光打在念玖蝶翼般颤动的睫毛上,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煞是好看。念玖很早就醒了,大概是从前养成的习惯,到了六点多就会无缘无故地慌乱起来:是怕傅书城的责罚吗?大概吧。但念玖不想睁眼,他还不能很好地接受并习惯充满黑暗的世界,没有一丝光亮,就像看不见底的深渊。宫渊轻轻门,手上提着温热的粥。念玖很快地坐起来。“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吗?”看着念玖略显憔悴的脸庞,宫渊着实心疼。“没有,我很早就醒了。”念玖勾起嘴角的样子真真是迷人得紧。宫渊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打开保温桶,顿时间香味弥撒开来——不过是一碗白粥,竟也能熬出这般滋味。“其实你不用为我这么费心的。”你还有你的工作,你的家人,你的事。我不想在你的世界里占用太多的位置,否则在我离开的时候,你又将如何悲伤。“我不为你费心谁为你费心呐?以后晚点起来,多睡会儿,像你这样根本休息不好。我得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不然怎么好意思带出去见人啊,我的小祖宗?”即使宫渊的话语里满是不正经的味道,念玖却也能感受到从中渗出的温暖。宫渊一勺一勺地给念玖喂完了白粥,有亲自动手帮他梳洗。温热的洗脸帕搭在念玖的脸上,湿热的水汽把念玖的心慢慢裹起来,慢慢温暖。
时光流逝,岁月静好。
时光转瞬即逝,念玖的伤除了手上,已好了七七八八。只是还是不能视物,胃癌也只能慢慢医治才好。护士们都很喜欢这个彬彬有礼,容貌清秀的大男孩,时常关照着他,念玖倒过得不错。这段时间宫渊和傅念瑾几乎每天都会来看他,傅念琚似乎也来过几次,只是站在门外未曾进来——若不是傅念瑾告诉自己,他竟还不知道。倒是傅书城这些时日都未来过。其实念玖觉得如此甚好,他不来。倒也省得他在傅书城面前装模做样。
傅书城进来的时候,念玖正戴着耳机听录音——毕竟他不能视物,宫渊怕他无聊,总会挤出些时间给他读一两个故事,然后录起来交给念玖。最初一段时间念玖真真是哭笑不得——他又不是那两三岁的孩子,更何况宫渊的审美他真的感受不来——什么格林童话都敢往上讲。但宫渊的声音很温暖,虽然念玖不相信什么“公主和王子最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鬼话,却仍然会戴着耳机听很长一段时间。那样的感觉就像宫渊就在他身边。
察觉到有人进了房间,念玖很快摘下了耳机,望向声音的方向。傅书城看着念玖没有焦距的瞳孔镶嵌在略显苍白羸弱的脸颊上,心里忽然有些闷闷的疼。“是我……子佩。”念玖一惊,他本以为进来的会是宫渊——护士和傅念瑾进房时总是会敲门,只有宫渊会直接推门进来。况且已经是午饭的时间,宫渊常会送些饭菜来。“……先生,请坐。”即使有些惊讶,念玖的礼仪却也一样未落下——毕竟是傅书城一杖一杖砸出来的,若是这么轻易就忘了,从前的那些打不是就白挨了么。
念玖疏离的称呼和语气让傅书城有些不悦,但是是自己造成了一切,念玖如此,却也无可厚非。“宫渊最近在忙工作上的事,没时间给你送饭。怕你吃不惯医院的饭菜,这段时间我会给你送。”念玖一愣——这意思是,宫渊叫他来的?为什么呢?因为他看出自己的失落了么?念玖忽地有些自嘲,如今竟需要宫渊处处照顾着自己了吗?
宫渊的办公室里。
宫渊垂着头,指尖在一份文件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像在思考些什么。敲门声响起,是宫渊的助理。“进来。”清冷的声音不似在念玖面前那般温柔。“宫总,您要的资料。”宫渊从助理手上接过一踏文件,示意助理可以出去了。助理识相地闭门,离开,突然有些怀念顾总的温柔——再怎么严格,总是比面前这座冰山好吧。
宫渊打开文件袋,开始浏览其中的资料。细看去,竟是关于傅书坛的调查。
傅书城端了白粥和清淡的小菜,亲手喂给念玖。傅书城不知道说什么,念玖也只是沉默地重复着张嘴、咽下的动作。一时间,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傅书城有些懊恼——怎么就没先了解一下念玖的爱好,好歹也能找些话说啊。念玖倒是乐得自在——反正也看不到,到不会显得“没礼貌”、“没教养”了。
“咚咚”未曾紧闭的房门被人敲响,傅书城刚好给念玖喂完最后一口饭。“进来。”“你好,傅先生。我想和您说一下病人的情况。”是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是念玖的主治医生吗?大概吧。傅书城最近根本没太关心念玖的情况。“好。”傅书城很快地收拾好餐具,和医生出了房门。掩了门,医生领着傅书城向办公室走去。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顾,是子佩的主治医生。这次主要想和您说一下他的眼睛,还有……他的胃癌。”顾医生一手推着有些下滑的镜框,一手拿起桌上的资料,开始给傅书城讲念玖的身体状况。十分钟很快过去。“……我们认为他可以马上接受手术,大概在三周后就可以恢复正常。另外,他的胃癌发现得还不算晚,我们已经制定了治疗方案,可以和眼部治疗一起实行。”顾医生顿了顿,看着傅书城有些出神的样子撇眉,“傅先生,您有在听吗?”“嗯?不好意思。一切就按照你们的意思来吧。我们会尽量配合的。”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傅书城抱歉地笑了笑,很快离开了医院。
顾医生习惯性地扶了扶眼眶,端起桌边的咖啡抿了一口,眼里却含了些忧愁——毕竟是女人,再怎么心也软得很。她是真的心疼子佩那孩子,总是那么乖觉懂事的样子,却给人一种历经沧桑的错觉。想起来,那孩子与他应是一般大的吧?哎,看他那父亲还不如他那日日都来的朋友关心他呢。那些伤,怕有些也是出自他父亲吧。想到念玖身上深深浅浅的新伤旧伤,顾医生的眉头又不禁皱了起来。
傅书城开着车在拥堵的公路上行驶,脑里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出顾医生的音容——真的是……有些像啊。她也姓顾,是她的女儿吗?如是想着,不禁摇头——怎么还想着那个女人?再说,那几年查了那么久,不是根本没找到吗?若是真想逃,怎么又会出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后方的车不耐烦地按了喇叭,傅书城踩了油门,继续向前驶去。
宫渊看着傅书坛的资料,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桌面——啧啧,这傅书坛倒真是藏得好啊。若不是这次请了父亲帮忙,还真是很难查出来啊。不过,既然查出来了,既然,他伤了子佩,又怎么会教他好过呢?
念玖的眼部手术很成功。只是之后的时间里宫渊少有来过,大部分时候都是傅书城或者傅念瑾来探望。念玖着实不大习惯傅书城的嘘寒问暖,也曾和宫渊小小地抱怨过,宫渊只是心疼地揉着他的软发说他这段时间在忙,过段时间就会把念玖接到家里,也好照顾。况且,如今他看着念玖缠了绷带的样子真真闹心得很。念玖也就再未问过。只是总会想着能和宫渊住在一起的日子会多么美好。
念玖总觉得自己得到的太多了,奢望的也太多了。但是……也就那么几年了,其实,放肆一点,也没关系的。念玖常常想,今后能和宫渊一起看朝霞遍天,看夕阳西下,看繁星闪烁,那有多好。可是他没来由地恐惧,恐惧自己生命的衰竭,恐惧失去之时的痛苦。念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想,明明,明明宫渊就待他极好啊。怎么会,怎么会忍心让他失去啊……可那样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总让他想时时刻刻听见宫渊的声音。
宫渊近日一直在查傅书坛和当年关于子佩母亲的事。他突然惊觉,自己对子佩的感情如此之深,深到险些忘了曾经来到这里的目的。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父亲安排自己来这里,让自己遇见子佩,是为了摧毁傅氏,而不是帮着他欣欣向荣。
父亲说,待他击垮傅氏之后,他会允许子佩和他在一起。但傅氏是子佩一直保护的地方啊。即使最初的帮扶是为了了解傅氏的内部情况和计划行踪,但他能看出子佩是真的想让傅氏矗立不倒,即便那里未曾给过他丝毫温暖。所以再后来汇报给父亲的资料里,都或多或少地掺了假。可那还是背叛,如若子佩知道了这些,他会怪自己吧,怪自己,连给予他的最后的温存和光亮都只是幻象。但那是父亲的命令,他,不得不做。
“咚咚。”“请进。”未曾紧闭的房门被推开,来人赫然是傅念琚。“念玖,爸让我来给你送饭。”念玖微微诧异,如今自己生个病的功夫,送饭菜的人竟也换了几波。连这段时间从未来过的傅念琚也能亲自前来,倒真是有趣。“谢谢。另外,我叫子佩。”念玖的声音很轻,轻到傅念琚以为自己没听清——毕竟那是父亲给的名字,怎么又能说改就改,他可不是傅书城,能听了念玖的话。傅念琚喂饭的动作有些笨拙,毕竟他从前虽不是养尊处优,却也是个饭来张口的主儿。如今让他服侍别人,倒真是为难了他。
“……我可以自己来。”傅书城念玖不敢拒绝,傅念琚他却不惧。如此说着,念玖想要伸手去接傅念琚手中的粥,竟不想打翻了他手中本就未拿稳的碗。粥撒了一滩,念玖动了动沾了热粥的手指,嘴角勾着含了自嘲的笑——现如今,竟是连端粥的用处都没了。“劳烦您,帮我叫一下护理。”有些愣住的傅念琚因为念玖带了歉意的声音回过神,却亲自帮着念玖收拾好身上的脏处,又在护理的协助下换了被单。才坐下准备和念玖说说话。“你要是没吃饱,我可以再叫人送些来。”念玖轻轻摇头,薄唇微启,要说些什么。
“谢谢您……”
“对不起……”
同时响起的声音,竟未显得突兀。
念玖有些惊讶地噤了声,傅念琚继续说下去。
“念玖,念瑾和我说清楚了,玉佩不是你拿的。上次的事……是我的错,是我错怪了你。真的对不起。”即使不能看见,念瑾也能感受到傅念琚声音里的诚恳。讲真的,念玖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因为错怪自己而道歉,况且……道歉的人还是傅念琚,况且……他是真的对自己有了歉意。念玖现在甚至觉得……有些神奇。
没再纠结傅念琚对他的称呼,念玖极其平静地开了口:“上次的事不是您的错。是我自己没有解释清楚,您只是太着急罢了。”念玖不知不觉中对傅念琚用了敬语,大抵是前十八年的“教训”太过根深蒂固了吧。傅念琚猛地觉得胸闷——他想过念玖听到自己道歉后的神情,也许会惊讶,会愤怒,甚至,他想过他会感到……感动。但,念玖的情绪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他太平静了,就像一潭死水,古井无波。忽然想起,念玖是经历过死亡的人,是感受过绝望的人。大概,他真的在黑夜里呆了太久了吧,即使时不时出现几缕象征黎明的光,也不会再欣喜若狂了吧。傅念琚觉得自己和傅家好像欠了念玖好多,但他们,似乎没有办法去偿还。
傅氏会议室里。傅书城一身西装,头疼地听着底下高层的报告——大意就是傅氏大部分产业遭到攻击,目前还未找到主使人,但手法高明,且每一次攻击都几乎针对着企业的薄弱点——就像,那个人已经很了解傅氏,甚至清楚了傅氏的核心机密。
傅书城对这个攻击傅氏的幕后黑手倒是挺有兴趣——对傅氏的机密都能了解不少,且实力倒也不弱。还真是……有些难办了。但傅氏好歹也是个大公司,也不至于被这么些攻击打垮,只不过对市场造成的影响也不算小就是了。
傅家,念玖的房间内。傅念瑾站在念玖的书桌前,似乎在翻阅些什么,赵伯站在他身旁。
这是傅念瑾第一次到念玖的房间——若不是赵伯的提醒,他甚至根本不会想到家里还有这么一个地方。第一次知道富丽堂皇的家里也会有一个房间看起来这么……寒酸。他不曾了解过念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他总下意识地认为念玖好歹也生在傅家,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傅家二公子,好歹也为爸做了那么多年的事,傅家总是不会亏待他的——除去那些近乎虐待的责打。他从未想过——甚至不能想象,念玖是如何只身一人在这样的“家”里生活了十八年。
念玖的书桌收拾得很整齐,只是书桌正中那本被打开的日记显得突兀不已。傅念瑾拾起日记,随意翻了一页,细细浏览。泛黄纸页上的字迹洒脱而整齐,字里行间的语气也尽显淡然,像极了念玖的为人。只是故事太过悲伤,每个字都像撞击在了傅念瑾的心上。
宫渊出生在一个家境优渥的家庭。在宫渊小的时候,父母正处于事业上升期,毕竟年轻气盛,总把事业放于家庭之上,所以宫渊是保姆带大的。在他十二岁以前,对父母的记忆少之又少。他只知道他们是商业巨头,知道他的所有都来自于他们。
他还记得小时候时总有一种固定的作文格式——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的……宫渊向来最讨厌这样的题目,刚开始还会胡乱编一通,大概因为语句优美,辞藻华丽,且“真情实感”,他的作文总会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上念。然后他就会接受同学们羡慕的目光。
他不知道他们在羡慕什么。羡慕他的作文写的好吗?羡慕他的家境好吗?还是羡慕他有一对“好父母”?总而言之,后来诸如此类的作文宫渊都是一个字不写。老师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向来不大管他,父母的关注点几乎都放在工作上,自然也不会浪费那么多的时间来管束他。自此之后,宫渊渐渐开始学会叛逆,远离了父母的期望。
宫渊时常庆幸自己的爸妈在某一方面上来讲算是“好父母”。毕竟若是他们都像傅书城那般,那么在他们知道自己把人打进医院后也不会只是一顿说教而已——即使那次打架是因为那个没眼力见儿的人挑衅自己是没爸没妈的孩子。
后来大概是宫渊的父母明白了家庭的重要性,也都大概是发现了这样的宫渊不适合结果他们的事业。他们忽然间就搬回了家住,开始亲自管束宫渊的言行举止。然后在宫渊的暗自欢喜中给他添了一个弟弟——宫翌。翌的象征是,希望。宫家的希望。
大抵是没好好养育过宫翌,一时间,宫翌真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讲真,宫翌承认自己嫉妒了——都是宫家的少爷,凭什么宫翌就能一出生就享受到他奢望了十多年都得不到的父爱和母爱?后来他就觉得自己可笑——这么大个人了,连自己弟弟的宠也要争一争。也就渐渐学会了收敛,学会了不漏声色,学会了早早地长大。
念玖取下纱布的时候,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因为这段时间的精心调养,连从前留下的旧疾也好了许多,胃癌也被渐渐抑制住,气色终于不再苍白羸弱。
念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傅书城。而宫渊……似乎很久没来看过自己了。是很久了吧?久到,自己都已经很想他很想他了。
傅书城的脸色不大好,这一点念玖还是能看出来的。不过,有了什么糟心事还要来看自己……啧啧,自己难不成又在不知不觉中惹到他了?还是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重要了?还是说,最近傅书城又受了什么打击,来这儿发泄一下舒舒心?大概是吧。
傅书城很快派人给念玖办好了出院手续,收拾好东西就准备回家。
“先生,您把东西给我就好了,我能自己回去。”傅书城很清楚念玖说的回去是回宫渊家。“宫渊有事出差去了。这段时间你回傅家。”话刚出口,傅书城就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就是“回傅家”呢?应该是“回家”才对啊。“先生,我有能力照顾自己。另外,如果公司有什么事,我会去的。”回傅家不是为了公事还能为了什么?想了想,念玖又补了句,“不会耽误时间。”傅书城真心觉得这小子能气死人。不再多说,傅书城直接拿了宫渊的短信给念玖看。“傅先生,我要出一次差,时间较长。念玖就多麻烦你照顾了。”念玖无奈地看了看短信,又看了看傅书城,看样子这次不去是不行了。“那么,就麻烦您了。”彬彬有礼地点点头以表谢意,又把手机还给了把手机傅书城。
看到念玖手上的手机,傅书城这才想起念玖还没有一个像样的通讯设备,之前他自己买的手机早就已经丢了。“给你的。”念玖有些愣神地望着傅书城从车里拿出来的新手机,刚要拒绝,傅书城就开了口:“宫渊送你的生日礼物。这几天事多,所以就忘了。现在算是物归原主了。”原来是宫渊送自己的礼物。念玖没在多想,接过手机道了谢,跟着傅书城上了车。毕竟怎么会是傅书城给自己的呢。再说,就算是他送自己的,干嘛还要编个谎来骗自己。
念玖打开通讯录,刚想添加宫渊的电话,就看到宫渊、傅书城和傅念瑾、傅念琚的名字醒目地排在有些空荡荡的列表里。傅书城添的吗?还真是心细。
念玖伸手想删掉除宫渊外的几人,犹豫一会儿,却又收回了手,关掉手机,放进口袋里。
到了家已是六点多,傅念琚和傅念瑾都坐在餐桌前等傅书城回家吃饭。菜品看样子已经上齐,出乎念玖意料的是,大多数菜肴都是偏清淡,偶尔有几道口味稍重的菜肴,也能看出是少放了佐料的。这风格,还真真是与傅家三人的饮食作风不同啊。虽然未曾与他们同桌吃过饭,但他们的口味都偏重,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傅念琚看念玖略显诧异的样子,急忙开口:“念玖,你才出院,吃不得太辛辣的东西。你要是不喜欢这些,我让人再少做些你喜欢的,只是别吃太多,对身体不好。”“没有,我很喜欢。”念玖愈发诧异了——这意思是,为自己做的一桌菜?
念玖大病初愈,也没什么食欲,却耐不住傅念琚傅念瑾不住地给他布菜,倒也吃了不少。
餐桌上除了傅念瑾欢脱的声音和傅念琚不时配合的说话声,竟显得寂静得很。虽是很快就用完了餐,念玖却也记得该有的礼仪,等到整桌人都吃完才回了房。
时针指在八点的位置,宫渊,应该没什么事了吧。如是想着,念玖拨通了宫渊的电话。
“子佩?”电话那头传来宫渊沉稳而温暖的声音,念玖不禁轻勾嘴角:“是我。宫渊,你在哪里出差啊?”“……我现在在美国。”“哦……怎么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啊?是很重要的生意吗?”念玖听见宫渊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嗯……我家在这边,顺便过来看看。”“哦,你不舒服吗?还是生病了?听起来你很累的样子。”念玖地声音少有地融了些关切。宫渊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没有啊。就刚刚应酬的时候喝了些酒,一会儿就好了。哪个,子佩,你……”“怎么了?”宫渊瞟了眼身后已经等得不耐烦的父亲,道:“你不用担心我。自己照顾好自己啊,别委屈自己了。我还有些工作,如果没有事的话,晚些再和你聊好吗?”“嗯,好,再见。”念玖稍稍顿了一下,“早点睡。”宫渊眼里的温柔忽然就淌了出来:“再见。”
“爸,您可以继续了。”宫渊挂断电话,趴在桌上再次调整好姿势,扭头看向父亲——哦不,是看向父亲手里的板子。宫黎轻哼一声,板子开始落在宫渊明显泛红的臀上。书房一片寂静,一时间,只剩下板子落在肉上的清脆声响在响起。
十多下过去,宫渊的臀上不过红了些,而宫黎的眼里却流露了些许疼惜——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再怎么都是会心疼的。板子赫然停下。宫渊再次暗自庆幸自己的爹和傅书城不同,否则就方才那一顿锤楚,也是能把他打得皮开肉绽的。“爸,您不打了。”宫渊胆大地扭头看向宫黎。虽然脸色不大好,但宫黎还是扔下了板子,弯腰抱起宫渊,向床边走去。
宫渊少有地放松下来——和父亲这样相处的日子真的太少了。还能在父亲怀里贪念温暖的日子,大抵也不会太多了。
宫黎把宫渊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转身从床头柜里翻出一只药膏,亲自为宫渊上药。
“嘶——爸,疼啊。”宫渊的语气里似乎杂了些撒娇的意味。“疼就忍着,闹着心烦。”宫黎皱了皱眉,手下的动作到底是轻了些。宫渊满足地扬起嘴角,闭目养神。
“叫你赶快做好事,不就没这顿打了吗?”虽是责备,却也带了宠溺。宫渊开了口,语气却不似之前那般玩世不恭:“爸,您再给我些时间,我会把事情做好的。”“嗯。这件事做完之后,我就不管你和那小子的事了。”“宫渊扬起嘴角,灿烂的笑容恰到好处地掩盖了眼眸深处的失落:“谢谢爸。还有,他叫子佩……顾子佩。”宫黎收了药膏,敷衍地“嗯”了一声,抬步向门外走去。“爸。”宫渊忽然叫住了刚要关门的宫黎。“嗯?”宫黎转过身,刚好看见宫渊笼罩在小夜灯里的笑容。“晚安。”“嗯,晚安。”
带上门,宫黎走向宫翌的房间,脑海里却充斥着宫渊的笑容——那孩子,好像一直都在笑吧?
宫渊从身旁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喂,宫少?”“是我。我要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念玖从未想过自己在傅家还能过上几日安生日子。
这几日傅念琚傅念瑾的关切虽是闹得他有些心烦,却也好在傅书城似乎公事缠身,连在公司过夜都成了常事。不曾见他,念玖也乐得清闲。
十八年里少有地闲下来,念玖终于有了时间好好生活。他会有时间读自己喜欢的书,做自己喜欢的事,也就有了时间和宫渊煲一煲电话粥。只是可惜宫渊最近似乎总是很忙,常常是粥还没熬熟就关了火。念玖偶尔也会暗自生气,也会和宫渊撒撒娇,也会因为宫渊的话语而笑颜明媚——就像是,把丢掉的曾经又找了回来。
但美好的时光总不大长久,就像美梦做到一半总会被打断。念玖清晨下楼用餐的时候,傅书城正坐在客厅,而本应在餐桌前的傅念琚傅念瑾却也失了踪影。念玖抬手看了看时间——七点半,不早不晚。傅家向来是在七点左右用餐,念玖不大习惯这么多人一起吃饭——况且同桌的人还是他们,所以常常和他们错开时间用餐。后来傅念瑾傅念琚竟也摸清了他的习惯,又和他出现在了同一时间。但傅书城这时候,也应该出门了啊。
不再多想,念玖很快下了楼。
还未坐下,念玖就被傅书城粗暴地拽了起来。“先生?”念玖有些惊诧,眼底深处忽地掠过一抹恐惧——毕竟被打被罚的那十多年也不大容易被忘记。傅书城紧锁眉头,言语中的暴怒很好地体现了他此刻的心情:“傅念琚,你还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啊。傅家再怎么说好歹也是生你养你的地方吧?!你就这么把家底卖给一个认识了不到三年的外人?”“您……说什么?”念玖着实懵了。傅书城大概再也抑制不住了,一巴掌狠狠盖下,扇得念玖半边脸发麻。
念玖眼底的恐惧变得浓稠起来。好痛……真的好痛……左耳满是蜂鸣声,听不清了啊……嘴里好像有铁锈的味道在蔓延啊,流血了吗?哈……怎么几天没被打,就这般娇弱了啊……先生刚刚在说什么啊,他没有出卖傅氏啊……还是说,之前的一切都是梦,现在……算是醒来了吧?这是要干嘛呢?找个理由,又打一顿自己吗?啧啧……想来,是很久没打他了啊……
念玖咽下嘴里的血,紧抿的薄唇边忽地就勾起了一个自嘲的弧度。还未开口,便被傅书城抢了先。“我对你不好,念琚冤枉过你,你恨我们我能理解。但念瑾还那么小,对你也不错了吧?你怎么就能去害了他?”傅书城的语气很急,压抑了暴怒,念瑾还听不太清傅书城在说什么,却也敏感地捕捉到了信息——他……害了傅念琚傅念瑾?啧,这事,怎么连他这个当事人都不清楚?
傅书城说着接了个电话,扔开念玖往门外走去。念玖被推得倒下,背脊刚好撞在桌角。嘶——还真是痛啊。念玖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开始消化傅书城的话——他说的外人,是宫渊吧?什么时候,自己出卖了傅家呢?和宫渊合作的时候吗?没有啊。但是,宫渊又为什么要伤了傅念瑾傅念琚呢?脑子里一片混乱,念玖真的很想好好躺下睡一觉……好让他,再沿着那个美梦做下去。
走到门口的傅书城忽然回了头:“自己去刑房领鞭子。我几日回来,你就几日停止受罚。记住,我回来会验伤。另外,”傅书城的声音格外冷冽,“若是他们伤了一点,我要你十倍百倍地偿还!”
念玖凝视着傅书城的背影消失在晨光中,忽然就失了力——他怎么……就又回来了呢……
去刑房前,念玖还是不死心地给宫渊打了电话。
“宫渊……”“嗯?子佩,怎么了。”“先生说了好多事……是真的吗?”宫渊明白念玖指的什么。“……是”“那之前的那些,都是……假的吗?”“不不不,子佩,我说我喜欢你,是真的,我说会和你在一起,也是真的……”宫渊的语气里带了急切。“好。再见。”“子佩?你听我说……”一滴清泪从念玖的眼眶里滑落,淌过微微上扬的嘴角,“不用了。我的意思是,这样,就够了。真的,真的够了……”你说你喜欢我,这就够了……
待念玖准备好东西再去刑室的时候,两个行刑者早已等候在那儿了。
说是准备,不过只是一缸热水和少许伤药。毕竟念玖也不确定等会儿的自己还有没有力气收拾好满身的血污。况且傅书城也未曾禁止上药。所以……为了自己的命,还是钻个空子吧。毕竟,自己还要等着宫渊啊。
“少爷,行刑的数量是?”念玖一愣,他以为傅书城早已安排好了,所以,这是要自己想个法子来折磨自己咯?啧啧,还真是麻烦,轻了他不满意,狠了自己受罪。念玖倒是没什么顾虑,毕竟什么罚没受过,看傅书城今日那般盛怒的样子,自然是选最恨的来罚啊。
“那条鞭子,”念玖抬手指了墙角的一根银鞭,几乎没有犹豫,“八十鞭,鞭背。”行刑者闻言愣了愣,而后急忙劝到:“少爷,这八十鞭,太狠了些吧?”念玖轻撇眉头:“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说着,褪衣跪下,标准的受罚姿势。哈,他当然知道那鞭子痛得很,也自然知道八十鞭能把自己打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但傅书城不就想如此吗?
行刑者应声拿了鞭子,走到念玖背后。近看才觉出,那鞭子竟是那日傅念琚打他的银鞭。鞭身上的刺闪着银光,有几处还留着暗红的血迹——是我的血吧?竟是没洗得干净。念玖勾了勾唇角,很规矩地挺直了上身。有一个行刑者想上前按住他——毕竟这鞭子也不好受,若是躲闪了,大抵还得从头打起。
念玖微微闪了闪:“不用了,开始吧。”这最后的尊严,他还是要留着的。
责罚很快开始。第一鞭,不轻不重,刚好能破了皮肤,留下一道红痕和细碎的血迹。这力道,十鞭也不及傅书城一鞭啊。什么时候,傅家的打手就这么没用了?还是说,想让自己验伤不过,再来次狠的?啧啧,按自己这情况,若是傅书城不满意,可就要埋尸荒野了啊。
“麻烦再重些。”念玖的声音很轻,以至于身后的行刑者以为自己听错了——见过求饶的,倒是没见过求虐的哈。但毕竟是念玖的命令,行刑者依言加大了力度。
鞭子的破风声在背后响起,迅速地从背脊划过,不出意料地印下一道血痕。嘶——还真是痛啊。这是几日未挨打,就挨不住了不成?念玖攥紧了拳头,任由不长的指甲刺得自己生疼。
第三鞭、第四鞭接踵而至,行刑者的技术很好,鞭痕都排成了平行线,倒未曾叠加给念玖带来更多的痛苦。
但那是镶了刺的鞭子,如何都不会好受的。
念玖在三十多鞭的时候就几近呻吟出声——这鞭子的凛冽程度到真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疼。
入骨的疼。
但他不能,……不能把最后的尊严都放下啊。
念玖再一次攥紧了已经破皮出血的掌心,狠狠咬住了口腔里的嫩肉。一片腥甜。冷汗顺着额上一股一股地淌下,浸进伤口里。让人发疯的疼。
四十多鞭的时候,念玖开始以手撑地,强撑着不倒下。他想躲,想逃开身后如毒蛇般的鞭子,但理智告诉他不要动,已经撑过一半了。马上,马上就要结束了。
六十多鞭的时候,念玖已经神智迷离了。他甚至看见了母亲——那个素未谋面,他却心心念念了近十年的女人。眼眶有些湿了,哭了吗?大概吧,不过是生理眼泪罢了。
最后一鞭砸在背上的时候,念玖还保持着以手撑地的样子,一动不动。直到行刑者离开,他才反应过来,轰然倒下。
疼,真的很疼,全身上下都遍布着那种火烧火燎的疼。念玖趴在地上,身子颤抖着,任由寒气从地面升起,知道全身都遍布了寒意。
念玖从地上颤颤巍巍爬起来的时候,脸上还布了泪痕。他有些自嘲地想,像自己这样的人,大抵,这一生也只能这么过了吧。
傅书城赶到S市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但他还是急匆匆地跑到了傅念琚傅念瑾被拘禁的地方——全然不似念瑾失踪时的淡定自若。
傅书城如愿看到了未伤分毫的两人,以及一个小小的“惊喜”——他亲弟弟的儿子——傅念瑜。他到的时候,傅念瑾傅念琚正和他们的“好兄弟”一起,谈天说地,好不欢愉。
傅书城对于傅念瑜的存在毫不惊讶——他不是没调查过伤了念玖的人,傅书坛早已被列入了嫌疑名单里。但他好歹是公司的副总,好歹掌握了不算少的权力,好歹,也是他的弟弟——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些东西都位于念玖之上。所以他没有于他摊牌。但这次,抓了他的亲子,又伙同宫渊攻击傅氏,这些帐,也就不那么好算了。
“念琚念瑾,跟我回家。”傅书城不由分说地拽住两人,动身离开。傅念瑜却开了口:“伯父,这次请您来这儿,是有些事想与您商量。您不会这么快就要走吧?”“绑了我的孩子,这叫请我来?”傅书城的语气里带了怒火。“这是我们的错误,我道歉。”傅念瑜弯下腰,使歉意更加真诚,“但两位公子不是也未伤分毫么。伯父不如坐下来与我们谈谈,这对双方都有利。”傅念瑜的嘴角挂了笑,尤显真诚。“那你倒可以和他们谈谈。”傅书城挥挥手,一众保镖鱼贯而入。傅念瑜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傅书城会这么快动手。
傅念瑜身边不过几个保镖,又怎比得上傅书城的人。他很快便被制服。
若果说傅书城的果决让傅念瑜惊讶,那么傅书坛的到来是对他的惊吓——傅书坛来了,这事情就不那么好解决了。
在傅书坛的命令下,双方开始了激战。客厅很大,但容了这么些人却也显得拥挤。傅念琚就是在拥挤推搡中中了一枪的。
应该说,这一枪是冲着傅书城来的,傅念琚很及时地为他挡了一枪。
“念琚!”“哥哥!”好几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场面稍稍收敛了些——傅书坛本就未曾有伤了傅念琚的想法。傅书城抱着傅念琚上了车,向医院疾驰而去。
其实傅念琚未中要害,不过好歹是中了枪,终是危险得很的。
血沿着傅书城的手蔓延下去,淌在他的西装上,染红了一大片视野。傅书城很慌,他的呼吸很重,他的手甚至都在颤抖。害怕——这是傅书城几十年来第一次这么害怕。一部分来自于傅念琚,还有一部分,来自于脑海里那个满身是血,挥之不去的身影。傅念琚染血的样子,跟念玖在他刑棍下辗转的样子,很像。都是满身是血,危在旦夕。
只是念玖如此的次数太多了些,那道身影也太凄苦了些。这不像傅念琚,万人关怀。
傅书城有些担心那个重病在身还要挨罚的孩子。但傅念琚更重要些——自己的亲子与一个外人之间,很轻易的选择。想来,那孩子也不会怎么折磨自己的吧。
大医院离事发地太远,傅书城去了一家私人医院。他一路都陪护着傅念琚,直到他进了手术室,才松了一口气。对念玖的担心隐隐浓了些。
手术做得不大久,傅书城和傅念瑾在重症监护室陪了傅念琚一夜。直到傅念瑜来找他。
傅念瑜一夜未眠的样子,嘴边还印了一个巴掌印——傅书坛打的,无可置疑。傅念瑜一来就俯身道了歉,在傅书城的怒火下讲清了原委。
这些事的确是宫渊指使的,但傅书城猜错了原因。
那夜宫渊打电话的人,就是傅念瑜。傅书坛做了错事,他这个当儿子的定是要全力帮他,所以他很利落地答应了宫渊的要求。宫渊不过是想让傅书城也尝尝着急的滋味,况且他父亲给他的任务,再怎么也是要做好样子的——宫渊从未想要念玖工作了那么久的地方消失。所以他才安排了这些事。只是傅书坛的出现在他的意料之外罢了。
傅书城沉默了许久,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傅念瑜有些不安——毕竟是因为父亲,才把事情闹成了这般模样。傅书城想的却是,他冤枉了念玖——又一次。
傅书城最终还是驱散了众人。硕大的病房里,只剩下傅念琚和傅书城两人,安静到,只能听到仪器运转的声音和两人的呼吸声。
傅念琚还在昏睡,清晨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微颤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不知怎的,傅书城总是想起念玖那几日在病房的样子。那样子大抵太过凄清,扰得傅书城心乱。
门被敲响。“请进。”来人入了房,是穿着白大褂的主治医师。
“您好,先生……”女医生望着傅书城抬起的头失了神,“书城?!”傅书城愣了愣,疑惑地望向女医生:“您是?”“书城,是我,”女医生摘下口罩,“顾青青。”
傅书城的语气里带了惊讶与些许的怒气:“你在这儿?你当年……”傅书城顿了顿,“罢了,给他换个主治医师吧。”顾青青修眉微撇:“怎么了?这孩子……是子佩?”傅书城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不是,是我和林木的孩子。”话毕,他抬眼看向顾青青,嘴角似有似无地勾起一抹嘲讽:“当初你把他丢在我这儿的时候,可未有如此挂心。”
绕是顾青青再不懂,也能明了了傅书城的厌恶:“书城,我只是怕他得不到好的教育。你知道,我那时候不可能有能力抚养两个孩子。”即使情绪略显激动,也未曾大吵大闹——毕竟是医院,毕竟身边还有位重伤的病人。“那你就把别人的孩子丢给我?”傅书城眼中的嘲讽更甚,“罢了,你出去吧。”顾青青紧了紧手中的文件,言语中明显也融了怒气:“傅书城,你听了哪个奸人的蛊惑,我为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怎么会是别人的。”傅书城冷哼一声,转向顾青青的脸上带了冷意:“不承认罢了便是。那你当初何必要逃?”“我何时逃过?是你母亲让我走的!我只是怕拖累了你。傅书城,你可真够让我失望的。”傅书城再傻,也能多多少少想明白些——当初顾青青嫁给他是因为政治联姻,后来才日久生情。那时顾青青父亲的公司倒闭,母亲自然不会再容顾青青在自己身边。这件事她和自己说过,只是他没有答应。但,“我和他做过亲子鉴定。他不是我的孩子。”“你怎么就确定没有人从中作梗,嗯?”最后一个字带了上扬的鼻音。傅书城
傅书城有些慌了。他的确只在那时做过一次鉴定,后来,那孩子愈发地像顾青青,他也就愈发地厌恶他了。
顾青青不是会说谎的人,如此想来,若真如她说的那般,却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所以,他虐打了自己的亲子十八年之久,无理无据,万般冤枉?傅书城的脸忽地白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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