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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少不更事·续 (父子,兄弟)[第2页]

作者:吾难求兮促侬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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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孟铎难得地睡了一个自然醒,阳光温和地照在他的脸上,他感受着阳光温暖的味道,甚至有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这样就蛮好的,他也不想像孟卓远那样,每天清晨匆匆回家一趟,也不想像这群工程师一样,为了公司的战略,加班没日没夜,他就只想,每日有得睡,能够自然醒,就好了。
但是工程师们的情况却一点也不容乐观。
工期缩短了一个月以上,人员也减少了许多,一个周以来,大家甚至都没有离开这间公寓,而临近截止期,焦急,狂躁,失落,悲伤等情绪几乎席卷了所有人。
一直以来,工程师在孟卓远的带领下都是地位最低的存在,设计师,策划师们的工作被无限期的延长,他们的失误被无条件的允许,产品的发布可以因为策划的新点子而推迟,而留给工程师的,总是为数不多的时间,与丝毫不能反抗的要求。
孟铎想要问一下孟卓远的事情,想了想,他们几个人,谈论起孟卓远就要吵架的,于是还是单独把消息发给了罗兰。
罗兰的消息却先一步来到:“小朋友?找你帮个忙?”
孟铎:“我?我能做什么?我也有事情想要问你。”有没有搞错。
罗兰:“先讲讲你的事情。”
孟铎大概把姚俊碰上的事情讲了一下。
罗兰的一大段话几乎是秒回的,孟铎甚至怀疑这段话是罗兰很早就编辑好的:“劝他放弃无谓的挣扎吧,在损失还没有那么多之前。没有人能从孟卓远手中讨到半分的好处的,大老板最擅长的就是走法律的漏洞,孟卓远最擅长的就是以假乱真,扭曲现实。”
孟铎觉得耳边响起一首凉凉。
罗兰的消息又来了,“来,替我们说几句话呗。”
孟铎:???
罗兰:“因为,呃,有个要求其实很难实现,几乎不可能按时完成了,如果按照之前计划的发行时间,肯定是赶不及的。”
孟铎这才知道是要给孟卓远说,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背,愣子都还在,他默默的想,你们都不敢,我就更不敢了。于是回复:“不太合适吧……我哥他,应该不会听我说话。”
罗兰:“他会听的,你出来,我们仔细和你说。”
孟铎抱住笔记本出去,果然一行人全都抬起头盯着他。
孟铎:。。。
罗兰给他腾了个地方,孟铎默默的坐下,罗兰拉着他说:“相信我,你哥一定会听你的话的。你们是亲人,你们有血缘的纽带,但我们,虽然都感觉和孟卓远还算是熟悉,但我们都不了解他的过去。”
“他从来不讲任何事情。我们没有任何别的方式可以了解他,只能靠相互之间的传闻。在他的词典里没有过去,只有未来”
“我们都是从任性妄为的童年,慢慢磨光棱角,长大到处事圆滑的大人,而孟卓远,似乎与我们都相反,大学时间的孟卓远相当的招人喜欢,而现在,他的性格相当的不可爱,就像是讲不通道理的小孩子。曾有个心理学博士和他 聊过,博士认为,孟卓远一定有个悲惨的童年,而长大后脱离了束缚的孟卓远,曾经那些没有长出来的棱角都长出来了。”
“他从来不袒露出了愤怒和开心之外的任何感情,他没有怜悯之心,没有同情之心,更没有同理心,也是为什么,我们这些工程师是一句话都说不上的,他认为我们每天都在玩狼来了的游戏。他认为我们,抱怨什么困难难以解决,根本问题并不是困难有多么棘手,而是工程师太懒以至于不想费脑子去解决它。”
“他意志坚定。从来不听任何人的劝说,如果那些事情没有按照现实的意愿发展,他就会用强大的意志忽略它,仿佛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在谈判的时候,最常用这一招耍流氓,这也是为什么大老板看上他,非要挖他过来。”
“他看待世界都是二元论的。在他眼里,所有的人都只有两类,一类是天才,一类就是傻瓜。”
孟铎默默的想起第一天见到这群人发生的事情,觉得自己已然被扔到了傻瓜那一类里。
“他对细节的执着,简直令人惊怕。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都认为难以按时完成,因为及时完成了,也会有很多他不满意的地方。”
“所以我们都认为,与其匆忙的发布,不如放宽时间,精雕细琢。更何况,要提前发布的根本原因,是他想要和赫尔曼恶意竞争。”
孟铎觉得自己要疯了。这不就是一个疯子吗?小时候看小说,都自然而然的以为,所有的有所成就的人,不但专业水平过人,而且人品也都令人折服。
孟铎愣了好几秒钟,觉得自己四肢发软呼吸困难,也不知道在这种场合该说些什么,干脆匆匆跑回了房间,躺在地板上冷静了一会。发消息给田野:“帮我买张机票,我要疯了,再待下去我真的会疯的。”
=-=-=-=-=-=-=-=-
再一次的会议发生在凌晨一点钟。孟铎像之前那样搬了个小板凳抱着笔记本电脑记会议记录,他不敢当面跟孟卓远说那些话,只好自己整理了一下,打印在A4纸上递给孟卓远。
孟卓远一目十行的就扫完了。孟铎忐忐忑忑的看着那张单薄的A4在孟卓远的手中轻轻颤抖着,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帮他们说话,只是想想,明天就要走了,能做些什么是什么。
孟卓远看完之后好像并没有生气,他将A4纸折了好几折,孟铎还以为要把它装进口袋,不料孟卓远折完之后,次啦一下子撕成了两半,扔到了孟铎头上。
他随手指了墙角:“站在那里,不许动,不许说话!”
孟卓远拿过一个能量棒,沉默的撕着包装纸,在一片沉默的死寂中,食品包装袋发出窸窣的声音令人不适。包装纸被扔掉,孟卓远仿若未觉,一点点将能量棒捏碎,不顾巧克力融化弄了他满手的脏污。
没有人敢说话。
孟卓远疲惫地向后躺去,他说:“我累了,我是真的累了。发布会提前都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刚刚,一切都已经重新谈妥了,现在你们告诉我没有办法完成!”
“谁讲一下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
雷欧拿了马克笔,在白板上讲了大概的情况。
孟卓远捏住了眉心:“那就这一整块的玩法都删去。先出一个粗略的版本,发布之后再多给一个周允许你们更新新的功能玩法。不论如何,一天后必须有测试版出来!一周后必须发布!”
印度小哥还有话说,动了动嘴唇,却直接被孟卓远打断:“不用再讲借口了,没有再让步的可能了,你们可以完成,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在发布前完成。散会!”
所有人又去加班去了。孟卓远缓缓的站了起来,走到孟铎面前,抽出桌上的电脑充电线,对折几下,狠狠的抽在孟铎的身上,孟铎早已知道了这般结局,倒也没什么意外。只是他实在是害怕电线,他想起兰序来,他想起兰序几次管他打他他都一肚子怨气,这下好了,连怨都没得了。因为这一切,只是偶然地闯入他的生活,他不该有个哥哥的,他也不该有那十年的平稳安宁快乐成长,不过是,上天眷顾他而已。或许他真的就是兰序小时候讲的那样,他只是兰序读书时,突发善心从幼儿园门口捡回来的弃儿;或许也就像是兰夕妈妈讲的那样,孟依平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只是,被收养的;或许赫尔曼说的是真的,他和孟卓远,真的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过去种种不幸,早被幸福的沙滩给埋藏,不料在此刻铺天盖的苦楚如潮水般一波波的打在岸边,冲刷掉一层层的沙子,往事渐渐涌上心头,没错了,是他自己,耽于安乐,也活该他,死于安乐。
明天太阳没有升起来之前,他就要离开,再也没有人,可以当众骂他使唤他打他,他要去选择,自己的人生。
一下下打在腿上,孟铎渐渐,有点站不稳脚,一个趔趄跌了下去,孟卓远看了眼手表,又补了几下,狠狠的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帮倒忙,从明天早上你就想去哪去哪。我不想再看见你!”摔了门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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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佛了,今天真是不想学习不想上课的一天

【22】
冷。困。
四周迷迷蒙蒙,昏昏暗暗,孟铎掐了掐眉心,片刻,还是放弃了强迫意识醒过来的打算,干脆扯了扯身上的棉被,把自己裹的更严实,脑袋试探几下,终于找到了个更为舒服的地方,心满意足的,让自己沉入到更深的梦境中去。
田野却不能够再忍受了。他冲上去直接把孟铎裹得严严实实的棉被扯开,冷空气一下子灌进来,孟铎莫名其妙地睁开了眼睛,发现眼前却是田野,楞了一下。
“你什么回事啊!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孟铎不觉得睡了很久了,迷迷糊糊地看了昏暗的天色,算了一下:“大概十个小时?”
田野忍不住要骂人了:“。。。你他码睡了三天了知不知道!今天都大年初三了你知不知道!”明天我爸妈还有我哥就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要在他们回来前打扫好房间把你安置好你知不知道!
孟铎什么都不知道。他动作缓慢地爬起来,盘腿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狭窄的沙发上,房间里一盏灯都没有开,分不清上午还是下午,揉了揉眉心,想了想:“我现在是在哪?”
田野:“***的!我把你从机场接回来你都忘完了啊!哦,是,你他码的在出租车上就睡着了!你上哪浪去了啊!几万年没有睡过了!”
孟铎被训的不知所措,沙发正对着的茶几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零食,正对着的是电视机,正无声的演着些什么,他揉了揉眼睛,问:“现在几点了?”
田野把手机扔给他,骂道:“你是偷了人家老婆还是咋地,天理不容的,不停有人给你打电话,***烦死了!”
孟铎也不辩解,沉默地把手机开机,果然有好多未接来电,姚俊的,孟卓远的,孟依平的,胡雨的,罗兰的,甚至还有几个来自兰序的电话。他沉默着,挨个删除掉。
田野一下子翻过沙发,跃到门口,啪啪啪把客厅的灯都打开,孟铎沉默着,问:“你爸妈都不在家?”
田野没好气的拿过垃圾袋收拾屋子里的狼藉,道:“明天就在家了。”
孟铎四处找自己的外套:“那我明天就回宿舍去住吧……咦,我的外套呢?”
田野丢过来一句:“扔洗衣机里洗了。”
孟铎愣了一下:“。。。你把羽绒服扔洗衣机了?”
田野:“昂,怎么了?”
孟铎:“。。。没事,就是我没得穿了。”你是傻|逼吧,羽绒服不能扔洗衣机洗的啊喂!
田野钻进了一间屋子东翻西找,找出来一件硬邦邦的厚大衣扔给孟铎:“给,随便穿,我哥的!”
孟铎尝试着下地:“我的鞋呢?”
田野:“不用找了,你全身上下都被我扔洗衣机了。”
孟铎:“。。。”
田野又从屋里扔出来了鞋子和裤子:“给给给,我哥的,随便穿。”
孟铎看着在有暖气的屋子里穿着高中校服的田野:“你的衣服呢?”
田野被问住了,呆了一下:“我哥的就是我的!挑个屁啊!有的穿就不错了!”
孟铎还是昏昏沉沉的,打开门,门外的寒气扑面而来,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四处张望了一下,熟悉的门洞,熟悉的走廊,这,就是小时候和兰序已经住的地方。
田野已经三下五除二把该扔的不该扔的全部都扫进了垃圾袋,口袋一扎,往门外一丢:“走,上网吧去!明天我爸就回来了,想浪都没得浪了!”
孟铎接过田野丢过来的围巾,胡乱的把自己的脖子嘴巴耳朵都裹上,太冷了,实在太冷了,在门口站一会儿就已经难以呼吸了。
田野里面多加了件绒绒的马甲,外面套了校服外套,拿了自己的身份证,关了门,看着外面呆呆站着的孟铎,问:“啊,怎么回事啊!”
孟铎指着田野隔壁家紧锁的门,门楣上换了新的对联,但门口上积了不少灰,像是很多年都没有住人的样子,说:“我小学五年级前都住这里。”
田野一脸诧异用手去按孟铎的额头:“你没发烧吧,你不是在H市的吗?”田野冰凉的手在孟铎的额头戳了几下,“什么回事,你不会真的发烧了吧!”
田野又折回家,从柜子里翻出退烧贴,不容拒绝的拍在孟铎的额头上,语气中带了轻松:“好啦,走吧!”
孟铎讨厌别人碰他,压抑住内心的反感,伸手去揭额头上的退烧贴:“什么玩意。。。”
田野不高兴了,伸手去打孟铎:“我哥的东西都拿来给你了!治退烧的!你说什么玩意!”
孟铎病重浑身发软,多日没有进食,昏昏沉沉的去抓田野的胳膊,两个人打成一团。突然,一声清澈的童声打断了他们。
“孟铎哥哥?”
孟铎和田野停了下来,才发现刚刚那家紧锁的大门打开了,兰夕小朋友穿着大红色的棉袄梳着两个小辫子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孟铎:“。。。快溜,准没好事。”
田野一心想要跟孟铎作对:“这不数科院兰序老师的女儿吗?多可爱啊,跟人家学学,啊?”又冲着兰夕招手:“来小姑娘,过来哥哥给你糖果吃。”
孟铎:“***的,你怎么不去。”
兰夕已经过来了,仰着头站在田野面前。田野把浑身上下的口袋都翻了个遍,都没有翻出来糖果,转过头尴尬的看着孟铎。
孟铎无奈的摊手,心里暗骂田野,没事装什么逼。
兰夕却从口袋里掏出几个棒棒糖塞给了田野和孟铎。
孟铎:“。。。谢谢你。”
兰夕咧着嘴巴笑了,露出缺了牙的豁口。蹦蹦跳跳地跑进屋里,把兰序拉出来了。
田野倒是懂礼貌了,叫了声老师好。
孟铎:“。。。老师好。”我可真的谢谢你,兰夕小朋友。
兰序看见孟铎也是惊诧不已:“你怎么回来了?你哥你爸你妈找你找疯了,你怎么偷偷回国了?”掏出手机就准备打电话。
孟铎:“。。。”我还没疯,真是万幸。
兰序一边拨号一边絮絮叨叨:“大过年的不回家,跟家里闹什么别扭呢!弄得一家人都过不好年。”
电话那头拨通了,兰序牵着兰夕又回到屋子里去了。孟铎默默想:“不知道兰序这个电话打给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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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冷冷






【23】
电话打给了谁都不重要了,孟铎终于找到了,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孟卓远也不例外,孟铎不见了的日子里,父亲母亲一日三个电话,烦的他想换手机号。孟铎找到了之后,父亲母亲又是一个电话打过来,训斥他没有好好关心照顾弟弟,他倒是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通训,也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很忙,他忙着工作,幼年时活下去是他唯一的期望,只因每每爸爸考察他的功课,对他而言都是一道极难跨越的天堑。长大后离家,事业是他活着唯一的目标,他只是想,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
五日后游戏发布,游戏用户欢呼的同时,一己之力撒下弥天大谎的孟卓远成了一帮人的声讨对象,他干脆回了国——其实是奉父母之命回去找孟铎。
他的计划是,先回家看看,看看幼时长大的院子。然后随便找个什么地方,睡上几天几夜。就当是度假,回国度假。
回到H市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初雪后街道尚有积雪,年节已过,稀稀落落倒也到行人。他凭着记忆循着早已变了样貌的街道找到了H大,幼年时无比熟悉的学校也搞了好几拨基建,面目全非。家住的小区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比原先更破旧了点。他循着记忆,一步步踏上四楼,推开门,一股热浪与欢声笑语。
屋里是孟铎,田野和姚俊。
孟铎拿着游戏手柄连接到了液晶电视上打小人游戏,田野在一旁比划着助威——因为田野从小被管得严,没有打过游戏,长大后丝毫入不了门,也就只能看看别人打游戏热闹热闹。姚俊带着耳机坐在客厅的钢琴前似乎是在试着什么音。
孟铎碰到兰序当天晚上就直接高铁回了家,田野是在家继续待了一天觉得实在天天被训烦的很于是也买了高铁来投奔孟铎,姚俊,姚俊是因为看到游戏发布了,配音不是之前他给的任何一个版本,但是,基本上可以确定是三种版本拼凑而成的,所以就找孟铎家里来了。
孟铎抓了抓头发,略有些不太情愿的给姚俊和田野介绍:“这我哥,孟卓远。”一边放下手柄,踢着拖鞋去厨房倒了水递给孟卓远。
孟卓远很不高兴。
多年不回家,家里的陈设早已经变了模样,钢琴还在原来的位置,但沙发正对着的,多了一台电视机,从前的家里断不会有游戏手柄的,他也从不敢带朋友来家里玩的。
所以他没有接那杯水,抬了抬下巴:“哦,你们玩吧,我回来看一眼就走。”
姚俊摘掉头上的耳机,大步跨到门口,伸出了右手:“您好,我是姚俊。”
孟卓远的脸色一瞬间就崩了——为什么跑到哪里都有人找他的麻烦,他伸出手和姚俊握了握:“您好您好。”
气氛一度尴尬。
姚俊分分钟从度假模式恢复到工作状态:“赏脸一起出去吃个饭?”
孟卓远:“我得了一种一吃东西就会吐的病,为了不影响大家心情还是不吃了吧。”
姚俊:“。。。那出去走走总成吧。”
孟卓远做了个抬手腕的动作:“我五点钟的高铁。”
姚俊:“你去哪,我跟你一块去。”
孟卓远捋了捋袖子。孟铎看得一阵心惊,他以为这俩人分分钟就要打架了。不料孟卓远又把袖子翻上来,说:“你刚说吃饭是吧?走吧,我改签好了。”








番外·数学建模
在没有转入数科院之前,数学建模在孟铎心里仿佛是一座丰碑,那些拿过奖的在孟铎心里都是烫着金边闪闪发光的大写的人。转过数科院也不过两个学期,免修了基础计算机和C语言的孟铎几乎没有任何需要用电脑完成的作业,每日书包里就是一沓草稿纸,一袋写作业用的活页纸,读大学之前花了一万多买的游戏本的作用也只剩下打打游戏了。哦事实上,作业繁重的孟铎常常打游戏的时间都没有。
但他已经对数学的理解有了本质的改变,比如已经有点看不起数学建模这类的比赛了。但是苦于参加过ACM,建模大群里总是有人慕名而来,大多是都是经管类等非数学专业的想找个会码代码的,孟铎课业繁重,拒绝了一波又一波,甚至把自己的群名片改成了“不参加建模的数学系学渣,勿扰”
但还是架不住一个经管的妹子,听说了孟铎一众光荣事迹,直接在学校的论坛上给孟铎表了白。活了将近二十年从来没有考虑过女朋友的孟铎着实吓了一跳,不过为着有人中意他还是蛮开心的,头脑一热就答应了。
于是这妹子的下一句就是:“来一起建模不?”
孟铎就这么入了坑。
这时他刚升大二。数学分析才连多元函数积分都还没有学,数学水平分分钟被学高数的碾压好几个层次,不过对于一向擅长自学的孟铎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有妹子对他寄予厚望,那时的孟铎仿佛buff加身,自学数学系大三才开的偏微分,做了国赛建模的A题,一己之力编写追赶法求解隐式有限差分法的代码,结果恰巧落在了正解范围内,歪打正着地,就拿了个国二。
这只是故事的开端。
大二下学期数科院开设数学模型必修课。对数学系的同学来讲,这是一门最简单也是最麻烦的课程,简单在,没有每堂课都有的作业,没有一堆证明,不用记课堂笔记。麻烦在于,五月份校赛开始之前,几乎是每周都是一篇建模论文的作业量。
孟铎没有想到的有三件事,第一,一贯教模型的那个老师,生病了,把一个学期的课程托付给了完全不搭噶的兰序;第二,孟铎大二上学期参加国赛的那篇论文,被挂在PPT上做了大半个学期的反面案例,虽然那篇论文只有模型求解方面是孟铎写的,但还是觉得非常丢脸;第三,孟铎的队友是田野和徐芬——也就是之前为了跟孟铎组队向他表白的那个妹子,这俩货每周到写作业的时候就俗事缠身。
所以孟铎又上了一次兰序的课,每天上课都忐忐忑忑地被批评论文,每周作业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完成,好不凄凉。
很快就到了校赛。
孟铎报名的时候,两个人都OK啊OK啊,孟铎叫他们来听课的时候,两个人都OK啊OK啊,就是不来,孟铎说:“啊明天下午就开题了,我们明天就先待在食堂建模吧!四点钟见面?”
两个人就再也没有回复了。
田野还算诚恳一点的,他给孟铎打了电话,气喘吁吁地:“不行啊老哥,对不住了,我在野外考察出了点意外,一两天是回不去了。”
孟铎当时和徐芬一起听的电话,徐芬脸色一下就变了:“他不干我也不干了,我们分手吧!”
孟铎:“。。。”
孟铎第二天绝望地带着他价值上万的游戏本去了食堂,放眼望去皆是熟人,且都三三成群,好不凄凉。一个数学系第一名,统计系第一名,管理系第一名组成的大神队伍瞟见了形单影只的孟铎,过来嘘寒问暖:“你队友呢?”
孟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数学系第一名:“你们组做哪道题?”
管理系第一名打趣:“你应该问你做哪道题?”
孟铎:“。。。”
数学系第一名:“明天你们去哪建模啊?哪里又可以充电又可以聊天的?”
孟铎:“我不需要聊天。”
数学系第一名仰天长笑:“你怎么这么可怜,我们组高薪聘请你做我们组的技术指导,日薪100,管够三餐和奶茶,怎么样?”
孟铎:“。。。”
孟铎觉得大家都是有队友的,自己一个人在这太可怜了,干脆收拾了书包拿了实变函数和概率论,去图书馆做作业去了。
建模第二天,是一个周六,孟铎早上七点就去了教学楼学习,教学楼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仿佛遭受了一场灾难,孟铎这才反应过来,哦,是五一小长假了。
打开电脑,再次看了一眼数学模型课的考核要求,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没有参加校赛的,期末成绩一定不及格。”
孟铎绝望的再一次搬出自己价值连城的电脑。他甚至想,就随便做做吧,就按照兰序讲了一个月的论文写作技巧,起码要把论文编的比较像样吧。他不想兰序再把他的论文挂在黑板上了。
他甚至破罐子破摔地选了B题,算股票的联动效应。一个他完全不熟悉的领域,这时候他终于开始思念自己的女朋友——如果他们没有分手就好了。
田野回来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了,可以看得出来,田野刚从野外回来,甚至还穿着破破旧旧的军装——大抵是为了防止刮擦的吧,就这么匆匆地赶来了。
孟铎已经经历了从开题到换题,从换题到瞎编的心路历程,丧的不行倒在教室的角落里,目光都失去了焦距,机械的点着鼠标为论文做着最后的排版。
他抬头瞟了一眼田野,也没有什么反应,继续排版论文去了。
田野一个大跳,撑着桌子从第一排跳到了最后一排——这小教室只有三排课桌,拍了拍孟铎的肩膀:“老哥?有我帮得上忙的吗?”
孟铎已经排版完了,转成PDF保存,开始整理支撑材料。神色怏怏地:“没有了,我论文都已经写完了。”
田野拷走论文直接翻到模型建立部分,扫了几眼,夸孟铎:“不错呀,神经网络,****!”
孟铎已经整理好了支撑材料打包好放在桌面上,等着下午五点钟截止时间到了才交卷——他才不敢提前交。
田野再次把支撑材料拷贝走,打开代码文件夹,发现竟然是MATLAB代码,嘴里嘟囔着:“老哥你这不给我们搞丢人么?我们搞ACM的尊严呢?最差也得是用Python吧。”田野电脑上没有装MATLAB,只好用记事本打开,对比着论文里的模型仔细的学习着。
孟铎已经在收拾充电线了。
田野突然惊叫:“啊!不对啊!你这代码不对啊!”
孟铎自闭了两天了,此刻一点也不想说话:“是啊,不对啊!”
田野:“你这代码不对啊!根本运行不出来这样的结果啊!”
孟铎一脸无所谓:“我知道啊!当然运行不出来啊!”
田野急的不行:“那你结果怎么出来的啊!”
孟铎摊手:“编的啊!随机布朗函数加正态分布。”
田野呆呆的看着已经背好了书包的孟铎,仿佛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
田野看着孟铎拉开门把手就要走了,急的不行,一下子就把孟铎扯了回来:“你这结果是好看,一验代码不就暴露了吗?这不还有一个下午呢,你着什么急啊!”
孟铎烦躁的挣脱:“暴露就暴露呗!反正又不指望拿奖!只要交了论文就有及格分!有本事你自己去写代码啊!我两天都没有睡了!我还有微分几何,复变函数的作业要补,别烦我!”
田野就恼了:“我这不也刚回来!我也很累啊!我也有作业要写啊!你都干了这件事为什么不能做的完美一些呢!”
孟铎根本不想理他:“你临时说有事我都没有说什么!就因为你又又又要出野外!徐芬都和我分手了!我的牺牲已经够大了!谁他】妈爱做谁做去!”
以往,建模结束后,又累又饿的三人组一般会选择出去团建,这次,只有一个人编完了论文的孟铎,累到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兰序这几周都常常在模型课上提起来校赛B题,因为兰序负责这个题阅卷的,第一周兰序还在课堂上诧异为什么你们的模型都高度一致,都是回归分析,第二周兰序在课堂上讲:“好了,和经管院的出题人姚老师聊天的时候,才发现这个问题姚老师两年前一个研究生做过这方面研究,论文在网上都能搜到,怪不得你们的方法都一致。”
孟铎心头一凉,心灰意冷的他根本没有查任何论文。
建模颁奖那天,孟铎其实就在旁边的教室自习,听着隔壁一阵阵鼓掌声,也不知道隔壁是在干什么。比赛完之后他就再也不想听相关的事情,也没有去查自己的成绩,他觉得自己这样的,一定是在第一轮就被扔出去了。只知道要颁奖,也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地点。
但是田野去了。
田野其实是去找孟铎的,他们从那天吵了一架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田野终于修整好自己反思了一下,也觉得是自己过分了,隔天就给孟铎道歉,一条条信息发过去都杳无音讯的。
田野踩着点进来,站在门口望了足足三分钟,偌大的阶梯教室里一张张脸都分明,但是没有孟铎。这时候主持人已经开始讲话了,总不好再溜出去。
所以只好在第一排捡了个座位坐下,打开电脑开始写作业。
颁奖很简单,就是先公布获奖名单,再由AB两题的出题人分别讲一下出题意图以及优秀的做法。田野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发现颁奖了,莫名其妙地走上台,被塞了三张奖状,和另外四个人合了影,才知道竟然拿了一等奖。
田野后知后觉,继续做作业去了。
不到十分钟,又一次听到了孟铎的名字,田野猛然抬头。竟然是B题的出题人姚老师,姚老师站在台上对着田野说:“这道题绝大部分的同学都找到了之前的文献按照已有的模型做的,孟铎,田野,徐芬组的同学用神经网络的方法得到了非常好的结果,他们是B题评分最高的一组,下面请这组同学派个代表上台讲一下自己的思路以及获奖感言,大家鼓掌欢迎一下。”
田野赶紧把头埋了下去,一阵掌声过去,没有人站起来,姚老师略带尴尬地再一次念了三人的名字,台下都是左顾右盼,想知道传说中的孟铎是谁。
于是嘉宾席上的兰序就站了起来,拿过刚刚领奖状的名单,上面签了田野的名字,转身向后叫到:“田野?哪位?上台讲一下。”
田野万份局促的上台了,姚老师甚至把话筒递给了他。
田野万分诚恳,鞠了个躬,准备道歉,把他不靠谱卖队友的事情全盘托出,但又转念一想,孟铎一定没有想到不但拿了奖,而且是评分最高,如果把这是孟铎一个人做的说出来,怕是太高调了,毕竟,他认识的孟铎,还是挺讨厌别人吹他的牛逼的。
于是他回忆了孟铎的论文,大致讲了神经网络的做法,时间序列思路,最后诚恳的告诉老师同学们,他们自学了三天的神经网络,但是结果并不好,所以结果其实是布朗运动生成的。所以能拿到奖也非常地震惊。
田野再次向台下鞠躬,姚老师接过话筒,和蔼地说:“我出这道题的初衷,就是想让大家用现下流行的方法去做,但没想到大家都翻出了旧的论文,孟铎他们组是唯一一个用了新方法,而且很契合题意的,大家再次鼓掌,鼓励他们!”
田野飞也似的逃下了讲台。
谁也没有注意到,兰序的脸已经黑了。
颁奖晚上九点钟就结束了。
兰序出了教室就给孟铎打了电话,孟铎在隔壁教室拿着手机就出来了,迎面撞上也同样听着手机的兰序。
孟铎:“。。。”
兰序一把揪住孟铎:“你怎么回事,颁奖都不来?”
田野发表完感言就赶快在建模三人群里通报了刚刚的惊险与刺}激,孟铎算是已经大概知晓了他们的成绩,以及,他们得奖的原因。
孟铎:“哦,我不知道这件事。”
兰序揽住孟铎的肩膀往外走:“走去我办公室,有点事问你。”
孟铎一颗心七上八下,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走了两步,挣脱了出来,问:“我去收拾一下我的书包再过去可以吗?”
兰序什么话也没说,点了点头。
孟铎推门进教室的时候兰序叫住他:“带上电脑过来。”
孟铎稳住颤抖的双手收拾自己的书,他现在想有的三个愿望分别是,第一,揍田野,第二,电脑里凭空出现一个正确的神经网络代码,第三,挨打不怕痛。
游戏本太重,他也没有装进书包里,就双手抱着,敲开了兰序的门。
兰序正对着电脑回复邮件。看到孟铎,指了指旁边的小桌子和椅子,示意他放下电脑和书包,孟铎照做了。
兰序转过头看着孟铎:“说说吧,这次建模怎么回事。”
孟铎自学了三天的计量经济学和投资学和神经网络,别人问他什么都不怕的,拿了记号笔,在白板上大致讲了他的思路。
兰序抬眉:“你们组另一个队员说你们的结果是编的?”
孟铎垂下了头,不说话了。
兰序语气平静地问:“你知道去年你们国赛为什么拿奖了吗?”
孟铎低着头抠手指不敢回答,他自己都觉得那个奖来的太容易了。
兰序自问自答:“当时我在阅卷现场,你们这份论文争议非常之大,第一个老师看了一眼格式就把你们的论文扔出去了,第二个评审的老师本来也要扔出的,但是看了一眼结果,你们的结果非常好,方法非常好,代码也非常好,这才把你们的论文送审全国评审了。”
“全国评审我没有资格去,院里另一个老师去了,当时这篇论文也是争议极大,要给成国一还是国二吵得不行,最后给了国二。”
兰序语气很温和的,问:“拿了个国奖就飘了?代码都不好好写了?嗯?编结果?谁教你的?”
孟铎不敢说话,在校赛的前一周,兰序上建模课的时候,非常忧心地拖堂了十分钟发表了一个名为如果题目都看不懂怎么办的演讲。那一周,上一级美赛拿了O奖的杨大佬受邀来分享经验,杨大佬一点也不做作的,讲了他们是怎么编完一篇美赛论文的。参数不知道,也没有参数估计,也没有回归分析,都是一拍大腿就决定的,最后的灵敏度分析,代码都懒得跑了,干脆就全部都是编的,兰序听了之后笑着说:“哦我说呢,你们的模型这么好的吗,原来灵敏度全是自己编的结果。”
数学建模竞赛的论文从来不能用看待学术论文的标准去对待,这是兰序第一周上课就讲的,里面有太多太多的写作技巧,99%的获奖论文,除了写作格式是标准的之外,模型是编的,代码是假的,结果是刻意造的,这也是兰序上课讲过的。所以,做纯数学的兰序,很讨厌这样的竞赛,这也是兰序上课吐槽过的。
孟铎就顺理成章的解读成了,写作格式才是最重要的,结果什么的,都不重要。所以兰序这么质问他的时候,是有些委屈的。
兰序仍然是很温和的,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圆规,重重地拍到桌子上,仍是有些疲倦的语气,说:“这次不苛责你,给你个机会。从今往后,你每天下课之后就来我这里,把你的代码和结果都做好,每天来的时候十下,走的时候十下,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结束。”
孟铎吸了吸鼻子,更委屈了。
兰序看了手表,说:“今天很晚了,就不继续做了,只打你二十下你就回去吧。”
孟铎的腿突然抽了一下,他顺势往前走了一步,伸出左手,小时候,小时候做算术题兰序就爱这么打他手心。
兰序皱了眉头,捏了两下圆规,说:“怕你这几天要经常用手敲键盘的,不打你手,趴桌上去。”
孟铎尴尬的把手伸回去,攥了攥裤子,走过去收拾了兰序的草稿纸,任命的趴在兰序的办公桌上,盯着草稿纸上复杂的交换图发呆。
第一下实在是来的太突然,仿佛像是被烫到一样,孟铎受惊了的,咬住了嘴唇才止住了惊叫。没错,好面子的孟铎怕的不是挨打的疼痛,而是挨打的时候不小心叫出来,或是挨打的时候不小心哭出来。
兰序一只手按住孟铎的腰,另一只手很机械地在挥舞,每次打孟铎之前,他都会觉得,如果不是被气到失去理智,他是很难以平静的开始第一下的,就比如现在,打了第一下的兰序感受到挥舞圆规的离心力——有点失控。
但是也只是第一下比较难以开始。后面的就很容易打破桎梏,一下又一下,仿佛只是做着一些枯燥无聊的机械工作一般。
孟铎满脑子都是期望,期望着,兰序可以让他缓口气,可惜,兰序是非常标准的周期运动。他又想着,戒尺是平的表面,但是接触面是弧形的,所以会产生形变,又想到微分几何,很快就要小测了,那一堆平均曲率高斯曲率他总也算不清楚。
兰序已经扶起来他。
孟铎出门的时候还在想,这也太荒谬了,每天要挨二十下,一直到做完为止。他宁愿一个晚上不睡把它做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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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没有了,今天没有了,明天也没有了,后天可能有吧
周四孟铎有五大节课,从早上八点钟上到晚上八点钟,下了课可怜巴巴地去找兰序,兰序什么也没说就拿出了圆规。
周五倒是只有早上第一节课,孟铎兴奋地晚上就失眠了。身体的疼痛提醒他不能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又怕打扰到室友,搬了个小板凳抱着电脑坐外面楼道里学习去了。
在比赛的时候,孟铎根本没有跑代码的心思,压根没有想过跑一行代码,所以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调取了MATLAB的工具包直接做的,隐含层,训练次数什么的参数都是掷骰子决定的。
所以田野一看就觉得莫名其妙——你这玩意,是假的吧。
现下又要重新做这件事情,自然是不能够再随随便说掉了个工具箱就完事,也是四处找文献,找代码,找教程,找大佬打听。一个晚上就这么吹着风过去了,进度几乎为0。
第二天早上一下了课就去找兰序,挨了十下,他觉得比以往的都要更痛的十下。孟铎掐着眉心,默默地用精神胜利法鼓励自己,加油加油,如果顺利的话,今天就能做完了。
但是事与愿违,他开始尝试着写代码,题目是给了6个月总共70万条的数据,他倒是先算了一个月的数据,电脑都有些承受不起。
假的游戏本吧。如果把电脑运行的时间也算进来的话……也太坑了吧。
兰序倒是没说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ThinkPad递给他。孟铎一边用自己电脑跑代码,一边用兰序的笔记本敲论文。
中午随便吃了两口——代码跑不出来,他是连吃饭睡觉都没有兴趣的。
五月份,还未进入盛夏,仍是有些春寒料峭,午后的阳光温暖而和煦,孟铎看着被染了金色的键盘,用指尖轻轻地去触摸——温暖入心。
兰序勤奋工作,心无旁骛,却突然听到一声闷响,抬头一看,孟铎从他那个没有靠背的小板凳上朝后摔了过去。兰序停下了手中的笔,愣了愣,却想起孟铎小时候做作业,从来都不肯乖乖的坐在板凳上的,每次都是玩杂技一般的,用板凳的一条腿保持平衡,四处晃来晃去。
兰序拿起笔继续演算,没想到孟铎多动症一样的习惯现在都还有。
片刻时光,兰序已经批改完这一周的抽查的十份作业,他现在还带大一的高等代数。抬头一看,孟铎还是一个躺在地上的姿势。
兰序赶快去过看了一眼。却看到已经穿了T恤的孟铎,露着半截腰倒在地上睡着了。赶快把人弄到长沙发上,有些吃力,本想着叫醒他,犹豫了又犹豫,还是从书柜里拿出一张毯子盖在孟铎的身上,任孟铎就这么睡了过去。
孟铎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在13层远眺还能看到最后一抹落日的余晖,这一刻,他倒是分不清,此时究竟是微冷的清晨,还是和煦的午后。此刻到底躺在拥挤的宿舍,还是躺在宽敞的家里。静默了片刻,踉踉跄跄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上在读文献的兰序。
孟铎不好意思开口,但是浪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还是非常难受。他不理解的问兰序:“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
兰序并不回答,只是说:“以后晚上回宿舍,把你的电脑和书都留在这。”
孟铎吃惊地看着兰序,有点莫名其妙,问:“我为什么不能熬夜。是你逼我赶快做完的。”
兰序回答:“是我逼你赶快做完,但我没有逼你熬夜。”
孟铎的头脑还有着刚睡醒的混沌,思考问题并不清明,他更加疑惑的问:“你要我赶快做,那我怎么做不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想熬夜就熬夜完成是我自己的事情!”关你什么事!
兰序回答:“第一,你这是逃避惩罚,第二,你的身体健康当然关我的事。”
孟铎被一句逃避惩罚怼的无话可说,心里吐槽:“有本事你打死我算了啊!我的身体健康关你的事?那你有本事干脆取消了建模这种比赛啊!谁愿意参加这种比赛啊!简直每参加一次建模都要少活十年的好吗?这种比赛除了能催生出一大}波学术垃圾还有什么鬼用!”
当天晚上孟铎把电脑和书包都留在了兰序的办公室,空着双手回了宿舍,睡前继续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既然这样,那就好好休息了,明天效率高一点,明天就能做完。
那啥,有没有人回答我一下,你们认为几点钟睡觉算是熬夜

建模番外·4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有人批判教育,说是因为小朋友们功课太重,以至于没有了思考的时间,所以只能靠背诵来应付考试。
而孟铎觉得自己正相反,因为有太多需要思考的读东西,以至于他常常会忘记很多重要的事情。
比如,他为什么会选择用神经网络来做。
智能算法的一大特征,也是一大弊端就是随机性,多次运行的结果不完全相同。而智能算法中的神经网络,又是由于没有数学理论的支撑,被数学建模这种比赛所诟病——我们想要的,是一个理论的模型,它能够揭示一些现象的本质,而不是这样一个算法,随便扔给它一些什么数据,都能学习出一堆新的数据。
孟铎觉得无比的绝望。他发现,并不是兰序打他,一次重过一次,而是他,一次次地伤累积下来,有些难忍。
周六的早上就这么在自我的怀疑中度过了,中午的时候兰序邀请孟铎一起去吃饭,孟铎犹豫了犹豫,回到:“我约了同学。”
一个小时后兰序带着兰夕吃了饭回来发现孟铎还在盯着电脑发呆。不由惊奇:“你这是已经吃完了?”
孟铎仿佛从专心致志中被惊醒,呆呆的抬头看了一眼,“哦,还没吃,在等我同学。”
实际上,他约了徐芬。他觉得自己需要去请教一些经济学的问题。
他们就在学校外的一家小咖啡馆见了面,徐芬吞吞吐吐的,似乎有些开不了口。
孟铎倒是没什么,他一向不记仇,所以坦然地开口就问了:“你有没有看校赛建模的B题啊?”
徐芬盯着孟铎的眼睛:“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啊!”
孟铎继续问:“你们有没有学过怎么算股票啊!”
徐芬:“我说分手你怎么都不挽留一下!”
孟铎:“你知道股票联动怎么处理吗?”
徐芬:“我就知道,你心里压根没有我!”
孟铎:“。。。我们这样谈话效率是不是有点太低了?”
。。。
徐芬拿过孟铎的电脑,细看了长长的题目,因为孟铎并不懂经济,到处都是荧光色的注解,突然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她打开孟铎的建模论文,仔细地看了摘要和问题分析,于是就笑了。
“这样的论文竟然也能拿奖。”
孟铎无奈:“我怀疑改卷老师脑子有坑。”妈的如果没拿奖兰序还会逼他继续做吗?
徐芬又看了模型求解部分,笑都笑不出来了,“你为什么要用神经网络啊!”
孟铎愣了:“啊?我也想知道,我想了一个早上,都没有想到开题那天我究竟犯了什么邪,连百度都没有查,直接就开始做了。”
徐芬:“你忘了吗?我们国创项目就是机器学习算股票啊!不是做不出来吗?我们的项目都延期了!当时的代码都是你写的啊!”
孟铎:“啊?我写过这个吗?”
徐芬对孟铎的健忘见怪不怪,直接打开自己的电脑,把一篇报告发给了孟铎。
孟铎突然就想起来了。他当时就觉得好像是跟神经网络有点关联,又一心想着赶快编完赶快放假,一头跳进了根本没得回的路。






建模番外·5
孟铎几乎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敲开了兰序的办公室。兰序在冲廉价的速溶咖啡,兰夕还在家里赖床并没有过来。
依往常的十下打完之后,兰序并没有如往常把孟铎扶起来,反而用圆规摁着孟铎的伤痕累累,孟铎虽然是趴在那里,一下子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兰序问:“是不是十下太少了?”
孟铎疯狂摇头:“不少不少!”
兰序:“那你这拖拖拉拉这么多天?昨天晚上还写了那么长的邮件给我?有这功夫怎么不赶快写完?”
孟铎欲哭无泪,他用了三天时间证明自己之前的思路行不通,并没有故意拖拖拉拉。
兰序:“先翻一倍吧,以后每天过来的时候打二十,走的时候打二十,看你还拖拖拉拉……”
这次,孟铎的眼泪一下就掉出来了,欲哭无泪什么的,只能说明伤害还不够重。
兰序并不等孟铎的回答,继续说:“昨晚又熬夜了?我是凌晨三点收到的邮件。”
“熬夜,说过你你也不听,这次我只罚20下,下次,翻倍。”
兰序平日里惯是是一副轻松的、商量的、随意的口吻,似乎一切都好商量的样子。这感觉,和兰序上课时严厉威严的气场态度完全不同,孟铎此刻总算是知道了,不论是课上还是课下,兰序一直是那个兰序,除了说话的语气不同之外,并没有什么分别。
孟铎并没有可以和兰序商量的权利。
所以兰序的棍子又一次打下来的时候,孟铎攥紧了桌子角,忍不住轻声哽咽。他并不是故意要数,只是过于疼痛,他真是一下都不想多挨;他并不想像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只是过于疼痛,他真是不能确定还能不能撑过去。
大脑的神经系统接收到大量的疼痛信号,进行一系列的调控,释放出一系列化学物质,孟铎也在一场风暴式的化学反应中催生了一系列的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比如,他开始怨恨田野,如果不是田野日日要把他爸爸的话奉为皋臬,就不会弃了更为重要的比赛,去了丝毫没有任何意义的野外实习。他开始怨恨徐芬,两个人,勉强也是可以建模的,如果徐芬在,他第一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更不可能用了三天时间挨了那么多打,来证实以往方法的错误。
比如,他开始陷入一种深深的自我怀疑,股票真的是可以预测的吗?代码真的是可以跑出来的吗?结果是真的可以有的吗?他,真的可以在被兰序打死之前,把这篇论文完成吗?
孟铎站起来,半晌,不敢迈动自己的腿,生怕一下子就跌倒在地,于是他就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已经打开电脑开始工作了的兰序,许久,他听到自己平静的,略带些哽咽的声音,说:“之前那次国赛我们组选的是A题,有固定答案,而且会查验代码。但这次,我们做的是B题,开放性的,没有标准答案,赛前也没有说要验代码。”
孟铎默默站了很久,也没有听到兰序的一丝回应,久到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真的鼓起勇气说出了那些话,还是,只是自己的错觉,他还是很怂。
不知等了多久,兰序终于抬头了,“你到现在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打你了这次,现在抓紧时间去做,效率高一点,不然就继续翻倍。”
孟铎吸了吸鼻子,他不知道,这种场合还能不能继续说话,他不知道再多说一句话,面临的会是继续挨打还是什么,但是,兰序的坚决,似乎已经不可改变。
人之将死,似乎格外的有勇气。孟铎继续说了一句,很轻声:“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关于股票的研究总会有专业的人去做,我只是在读大二,不管是数学的专业知识还是经济学常识都很欠缺,连概率论,随机过程都没有学过…我,并不喜欢参加这样的比赛,也不喜欢编结果编论文,只是这是一门必修课。我以为,可以学很多有用的模型和算法,但没有料到这门课,从头到尾都在教如何参与数学建模竞赛,每周的作业都需要自学很多非常散的,没有关联的,不成体系的知识,我不认为这很有帮助。如果可以,我宁可多一门实变函数这样的…”
兰序却突然抬起了头,看到了眼泪汪汪抽抽嗒嗒的孟铎。鬼使神差地就伸出了手,替孟铎抹了眼泪,他看住孟铎的眼睛:“我以为你喜欢的。”
孟铎:……我们是该有多少误会。一年前如果他没有选择转专业,或许他真的会喜欢这样的比赛吧。
兰序摸了摸他头顶,定了定神,仍是坚定不移地:“但是你必须做完,赛后姚老师想见你。”
………
孟铎收拾了书包,告诉兰序是要去找经济系的同学探讨学术内容。却溜到了田野家里,把田野从睡梦中拽了起来。一把火一直烧在他的心上,但是身心俱疲的他似乎并没有可燃物支持火继续旺盛下去。
冷静了一些的孟铎把田野拖到地板上摆成人形,站了起来俯视着田野,用手指指了下,说:“你听好,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傻大象,小的时候力量比较弱,被马戏团的一根绳子就拴住了,跑不掉了。等它长大了,早就有了挣脱绳子的力量了,但他仍旧傻傻的被一根绳子拴着,你说他是不是傻。”
田野迷迷糊糊,却也听懂了。他愧疚的想要补偿一下,所以听话的按着孟铎的设想,乖乖的打开了电脑,帮孟铎继续做下去了。
孟铎把余下的事情全部甩给田野之后,如释重负地拿出了自己的微分几何和实变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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