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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明月入怀君自知[第2页] |
作者:谌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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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再发一段 修文,感觉眼睛要瞎了 ,而且感觉现在写的和从前的相比毫无长进 有点心痛 |
啊还是求赞求评论,情节走向也好!特定的某一段也好!对人物的评价也好!缺陷也好!或者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人设如何还有没有必要往下写。自认为还算更新得勤快,想听评价,非常想听!非常! 因为三次压力很大,手上的存稿越来越少,也许不久以后会让这个坑随缘。 各位,圈子不大,我的帖子更小,作者眼熟读者啊,很多时候比读者眼熟作者要快得多。感谢所有喜欢这个故事的读者,感谢愿意留下赞与评论的你们,比心。 |
容庚倚着门框,上下打量了他很久,挑不出什么毛病。 衣服是新换的,腰带扎得宽松和宜,堪堪勒出一道腰线,外袍半拢住,发带垂落在肩头。跪姿标准挺拔,上半身挺直。这种跪姿最折腾人,别人往往跪着跪着就散了形,但江瑾璩不会。 他微微垂下头,只看得到一点鼻尖和下巴,是不透血色的莹白。 于是轻轻一推门,细微的吱呀声中,他迈过门槛。 少年的身子微微一颤,明明知道他来了,刻意跪得笔直,垂在两侧的手指不自觉地蜷起,满身的毛都炸起来。 容庚半带调笑地道:“……那么怕我?” 江瑾璩猛然回头,一张脸唰地红透,咬着唇角不作声。 容庚知道他不经逗,稍微一撩就能撩出甜软的味道来,略微向他俯了俯身,放轻了声音:“有点?” 江瑾璩浑身僵硬,向后仰过去,想躲却躲不掉,睁大眼睛望着他,手指握得更紧。 容庚一俯身就看清了他湿透的鬓角,皱眉道:“什么时候开始跪着的?” 江瑾璩想了片刻,实在想不起来昨天是什么时辰出门的,模模糊糊地答道:“昨……昨夜?” 他没想到会跪足一夜。 到后半夜膝盖已经无所谓疼不疼,这只怕要废。 他心里发凉,试着稍微挪了挪身体,尖利的疼痛立刻由膝盖贯穿而上,他一手撑住地面,好容易才重新跪起来。 等看到天色渐亮,他连这都不管了,全凭一口气硬撑,若是容庚不回来,他便跪死在这里,跪成一堆散乱的白骨。 江瑾璩自小厌恶罚跪,他更能接受抄书,故容庚不大让他跪,像这般一跪一夜真是绝无仅有,容庚虽然满心的火气,但也怕他跪出个好歹来留下后遗症,便道:“你先起来。” 江瑾璩摇头道:“现在站不住。” 他眼睫低垂:“这些天辛苦师兄了。” 容庚不理会这些,径直道:“我倒是很奇怪,你们为什么打起来?” 江瑾璩毫不犹豫:“那日他约我比试,本是约定点到即止,许是自小有罅隙,一时没有收住手,没想到演变成生死相搏。” 话毕,他抬头看容庚的表情,容庚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半晌轻轻笑了一声,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意味,转身抽了戒尺,凌空一指:“右手。” 江瑾璩心脏砰地一跳,默然举高右手。他的手指修长,指腹的的薄茧是握剑磨出来的,中指侧的茧子则是长久握笔的缘故,衣袖间露出一截手腕。 戒尺敲在手上是沉闷的一声,这一板的力道不轻,掌心立刻浮现出深红的板痕。 虽然知道该挨,但是真正被罚毕竟是不一样的。 江瑾璩暗暗抽了口凉气。 很生气吧…… 容庚顿了一顿,抽了第二下,少年的指尖微微发颤,白皙的掌心上伤痕格外显眼,衬得指尖都没了血色。 一遍戒尺抽过,已尽是青紫痕迹,板痕交错的地方甚至有了血点。江瑾璩咬着牙,一声不出由着他打。容庚照着第一记的力道重新抽下去,正打在他手心交错的印痕上,盯着他湿漉漉的睫毛,慢慢地道:“说话不过脑子的吗?” ——这一板太重了。 江瑾璩险些连手都稳不住,掌心仿佛被火灼过一样痛,不用看也知道肿得不成样子了,勉强道:“不是的……” 容庚抬手就是一板,江瑾璩手肘一沉,下意识地想撤手,却被容庚板住指尖,狠狠几板子下去,新旧伤痕叠在一起。 “你给我的就是这个说法?” 打手心本来用作小惩大诫,手心皮肉薄,加上小臂也就那么一块地方,戒尺不比藤条,说是一板就是一板,重叠着没有余地,容庚这种打法别说握不了笔,恐怕接下来几天连动都动不得。 江瑾璩咬死了牙撑过一轮,往回抽手被容庚压住,怕极了他不停手地打下去,带着哭腔叫“师兄师兄”,容庚哪里管他,又抽了几下,听他迭声地说“对不起”,心头火起,将戒尺哐当往桌上一扔,道:“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
江瑾璩咬死了牙撑过一轮,往回抽手被容庚压住,怕极了他不停手地打下去,带着哭腔叫“师兄师兄”,容庚哪里管他,又抽了几下,听他迭声地说“对不起”,心头火起,将戒尺哐当往桌上一扔,道:“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江瑾璩先懵了一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见容庚一摔袖子就要走,想也不想抬手攥住他袖角。 容庚强压火气,低头扫了一眼,向前引了引袖子,道:“放开。”又道:“自己起来回房去。别跪这儿。” 江瑾璩左手的伤还没好全,曲张颇有不便。他不答话,固执地攥紧了些,柔软的布料在掌心,仿佛握住了清风,又仿佛握住一缕河源,不愿意放手。 有些话……就当做没听见。 反正无论如何都得把他留下了。 容庚注目他片刻,抬手轻轻拢住了他左手腕:“不听?” 江瑾璩任他攥住手腕,强作镇定,实则满心的慌张,垂首道:“不是不听,是不知……”话毕抬头望他道:“我错了。” 他姿态放得如此低,带点可怜神色地恳求,容庚一方面知道他真怕了,孩子气地怕他走,另一方面见他现在卖乖讨巧,当初却硬敢钻他空子,一根一根扳开他手指,见他疼得一瑟缩,转眼一瞥戒尺,轻声道:“还不放?加罚别哭啊。” 江瑾璩摇头,右手还疼得火烧火燎,却道:“嗯……” 容庚凌空一招手,已接住戒尺,以江瑾璩的角度只望得见戒尺的尖儿垂下来。他深呼吸了一口,脑海里一片空白,心头酸楚,那些讨饶的话卡死在心头,晃神间后知后觉地被容庚拖到琴几边,琴已经不知道被搁到哪里去了。 那琴几高度正好,两端微微翘起,连同流云纹打磨得圆润细腻,因此容庚不担心磕伤了他,将人按在琴几上,道:“手。” 江瑾璩腰微微塌下,很乖顺地把手背在背后,汗湿的额头抵在琴几上。 做一个决定,很多时候说不上来为什么,不是所谓的热血上头,也不是精打细算,更不是为求什么结果。只是怀着那么一点心绪,去决定某件事情。事后想想—— ——事后想想,也没觉得如何后悔。 愧疚倒是真的。 你呢?你怎么认为? 江瑾璩心念一动即收,容庚的戒尺已经落下,这个姿势用不上劲,他腿抵着琴几,容庚连给他喘口气的时间也没留,连续狠抽下来,戒尺扫过的地方顷刻就肿起,他脊骨发麻,硬压下要仰起的身子,呼吸顷刻就乱了。 容庚没按着数打。 就是说没正式计板子。 江瑾璩咬住唇没出声,挨到容庚停手的时候,他大片的冷汗已经浸湿衣服,背后的双手手指绞在一起,紧紧压出青白之色。 容庚眼神不动,任他伏在琴几上无声地抽气:“这些,刚才说的加罚。” 江瑾璩眼睛里陡然氤氲了水汽,道:“是……” 容庚稍缓了一缓,重新一板子抽上来,江瑾璩心凉了半截——还是不计数。 板子压在伤上,江瑾璩脸色发白,他躲是不敢躲的,但不知何时眼泪已经在琴几上积起,眼前朦朦胧胧,脸颊蹭在冰凉湿润的几面上,趴不住,小腿哆嗦着要往下滑。 他不敢真跪下去,无论膝盖受不受得住,容庚那儿是定要翻了倍挨。 容庚任凭他掉眼泪,力道一分不减。 虽然没有去衣,但戒尺抽过的地方是个什么情状他心里有数。 跪了一夜,就想出一套话来糊弄他——他还真敢! 江瑾璩只觉每根神经都在痛,戒尺从臀面砸进骨头里,心跳得像是要呕出来,忍不住抬手去擦眼泪,擦完了索性把半边脸枕在手臂上,眼泪在衣袖上大片地晕染,眼角被布料蹭得鲜红,隐约带一点娇气和艳气。 强挨了半晌,戒尺重又抽在臀腿之间,江瑾璩把每一下都当最后一下挨,但每一下都不是最后一下,几乎崩溃过去——容庚的力道太重,他要挨不起了。 他不敢想自己狼狈成什么样子,抽手心的那点痛现在根本算不上什么,臀上一波接着一波的剧痛才要了命。 容庚看着他哭,眼泪往下掉,呼吸失却章法,嘴唇咬出血印子。实在受不住叫他师兄的时候尾音带着哭腔,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就压着声儿,连续地抽泣着。痛得狠了哭得更厉害些,声音里撒娇求恳的味道重许多。 他之前语气一直很淡,现在严厉了些:“罚你刚才——没有说实话。” |
他之前语气一直很淡,现在严厉了些:“罚你刚才——没有说实话。” 他待江瑾璩调匀了呼吸,略微撑起身子望着他,方竖起一根手指:“给你一次机会,我要知道整个过程。” 江瑾璩刚哭过,声音有点哑,听起来就偏于软,但讲话仍有条理。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倒是将事情讲得清楚明白。 容庚听罢,不置可否,给江瑾璩倒了杯温水,待江瑾璩喝完,才道:“当时为何不找我呢?” 他将杯子在桌上一扣:“也是我事先对此一无所知,当时疏忽了,未曾知道他会来。但你若是和我直说,我肯定会处理此事,绝不会叫你寒心,我不知道为何,你总是信不过我?” “原你单独处理此事也未尝不可,但你……没有处理整件事的能力。”他说,手中仍持着那柄戒尺,“我不是责怪你感情用事,而是当晚你没有杀他的能力,就该想到自己可能陷入险境,你没有想好对策,却敢单身赴他的约,还选了那么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喔,还有,假如没有左翊夏,你们就打算拼内力拼到死?这也太傻了一点。” “——你甚至没有通知我的打算。” “其余那些……如比试没有控制场面,反而招来了左翊夏之类的……切磋不要在山上了,不好找,无间崖那个地方掉下去连骨头都剩不下来。”容庚轻轻掂了掂戒尺,“我爹是让你保护我的,现在啊,反而要我来教你,这算什么事?你自己想想。” 他喃喃地道:“还不能让爹知道我动用了十八他们,真是亏大了。”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江瑾璩揉了一把眼睛,终于开口道:“我当然不……” 容庚截住了他的话头,把戒尺抵在他臀上:“五十。” 江瑾璩知道求他没用,一擦眼泪,应了声是。 反正五十和一百没有区别,他都一样地挨不过去,现在的情况仅仅是趴着都勉强,哪里还能挨板子。 当然,这样的话不便说出来,否则他毫不怀疑,容庚会干脆地给他加到一百,真让他死过去几遍。 和最初疾风暴雨一般的责打不同,容庚每落下一记,都停一停。 对江瑾璩来说,若是刚开始用这般打法,确是给了他喘息的时间,但现在他身后肿得碰也碰不得,每一板都忍得辛苦,这一停顿间,皮肉仿佛撕裂后拖出漫长的余韵,怕死了下一记,恐惧比疼痛更深刻,令人辗转煎熬,不多久便眼前发黑,凭着一点本能摸索可以抓住的东西。 容庚见他疼成那个样子,腿一软便要从琴几上滚下来,一手按住他的腰,江瑾璩正是熬得最辛苦的时候,被他一按,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挣扎地去看容庚,容庚安抚性地拍了拍他,问他:“罚了多少?” 江瑾璩险些连呼吸都停了:“多……多少?” 容庚“啧”了一声,一板子抽下去,江瑾璩猝不及防,惨呼一声,扶住琴几的木沿,指尖抠在花纹上:“啊我没数……真的不知道……加罚吧……”说到后来不成声调。 容庚又抽了他几板子,才不咸不淡地道:“你自己不记着数,难道要我帮你记着吗?加罚?”他俯下身去,“江师弟,你说该加多少?” 江瑾璩痛得不能思考,只是摇头,事实上若非借着容庚按住他那点力道,他早就趴不住了。容庚用手缘蹭了一下他半湿的发,戒尺顺着他的脊椎慢慢滑下来,停在尾椎:“好好挨着吧。” 说罢,他稍稍抬了抬手腕,按着力道一尺挥下,少年的小腿绷得笔直,宽松的袍子透出血渍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瑾璩混沌一片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些,感到容庚重新替他整理好散乱的头发,裹上外袍,他轻轻叫了声“师兄”,哭得太久,嗓子哑得不能说话,只是做了个口型,容庚却应了个“嗯”,拢住他的肩膀往怀里压了压。 江瑾璩眨了眨眼睛,眼泪扑簌掉下来,容庚重新替他擦干了,语气稍微温和了些:“怎么哭得那么惨?” 他牵过江瑾璩的左手,处理旧的剑伤,换上药,听江瑾璩哑着声音道:“真的撑不住了呀……五十下。” 容庚漫不经心地道:“没打完,你连四十也没有挨到。” 江瑾璩睁大眼睛,容庚偏头望向他,将手指上的药膏在他唇上一蹭:“戒尺还不算难捱吧,下次不许咬嘴唇了。” |
惨的啊,楼主更新了却没有多少读者理我 |
(八) 等把一身药上完,江瑾璩连哭都哭不出来,膝盖开始不觉得怎么,缓过劲来就像碎了一样痛。见容庚拿了瓶药酒过来,他勉力蜷起身子,惨兮兮地道:“师兄……不要用药酒了好不好……” 容庚盯了他片刻才道:“真的受不了了?” 江瑾璩虚虚护住膝盖,含泪摇头。 容庚便放下药酒,道:“行,那便不上了。” 江瑾璩没想到他那么好说话,反而愣怔了一下,辨不请他说的是真是假,犹豫着将头埋进枕头里:“你……继续吧。” 容庚拧开了药酒瓶子,淡淡地道:“孩子气。” 江瑾璩这一身伤养了数日,终于能够下地。最初几次上药和上刑没有什么区别,之后缓些。手心打得格外重,因此过了好一阵才能握筷,所幸膝盖没有落下后遗症。 左翊夏来过一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当时江瑾璩在院中看账单,左翊夏匆匆路过他身边,脚步突然一顿,往回走了几步,向路边折了花枝轻轻一闻。 江瑾璩疑惑抬头,他下巴尖了一点,因不出门,只简单地扎了个发髻,大半头发披下来,看着更显得年纪小。 左翊夏摸了摸下巴,哑然失笑道:“没事,你继续看书。” 江瑾璩手下一松,一页账单被风吹起来,左翊夏顺手抄住,帮他压回去,道:“容庚让你整理的?” 左翊夏和容庚平辈,两个心高气傲的世家公子私底下直接以姓名相称,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作者实在懒得取字了),在外头偶尔为了做做场面,也以“兄”相称,看起来客气得很,有些疏离的样子。奇怪的是,两人的交情其实不差,甚至还相当可以。 左翊夏当然也知道容庚和江瑾璩并非单纯的师兄弟。至于左师兄为何没有带侍从或是家仆过来,那因为九禹门是他家,掌门是他爹,就这么简单。 江瑾璩“嗯”了一声,追问道:“刚才左师兄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左翊夏手握成拳,抵在嘴上轻咳一声:“没有。” 江瑾璩好奇心大盛,再追问:“没有??” 他身子前倾,几乎要站起来了,左翊夏微笑道:“你身上药香格外令人神清。” 江瑾璩顿时脸色红透,不择言道:“哪……哪有!” 容庚给他用的药远非九禹门那些普通的金疮药可比,江瑾璩满身的伤,一日上两三遍药,身上浸染层层药香,药中多为舒缓镇痛之物,较九禹门那些普通金疮药胜出许多,他闻得久了不觉得,旁人一近他身,自然觉出气味不同。 |
容庚给他用的药远非九禹门那些普通的金疮药可比,江瑾璩满身的伤,一日上两三遍药,身上浸染层层药香,药中多为舒缓镇痛之物,较九禹门那些普通金疮药胜出许多,他闻得久了不觉得,旁人一近他身,自然觉出气味不同。 左翊夏勉强敛住笑:“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又道:“过些时日……” 突然容庚的声音悠悠传来:“怎么?没有什么意思啊?”一身玄色便服,拨开花枝而来:“我方便听听吗?是不是打扰两位说话儿了?” 他连问四句,每句的尾音都微微挑起,略略往后一拖。 江瑾璩在容庚第一个字响起时就站了起来,而左翊夏直到容庚说最后一句才施施转过身道:“方便,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那么事情你还是自己和瑾璩说吧。” 容庚向江瑾璩一点头:“坐。” 又转头对左翊夏道:“花木修得不好,长得太茂。” 左翊夏道:“正好四处走走,别有一番风景。” 容庚道:“那就容我带客参观一番。” 左翊夏笑着拱了拱手:“多谢,不参观了,我还有些事,这就走,容庚,我告诉你的可不是什么小事,特地来跑这一趟,你多带着江师弟历练一番,今后会有好处的。” 容庚从怀中掏出一物,掷给左翊夏,道:“我有分寸。” 要你多嘴! 左翊夏接了一摸,是个瓷瓶,就知道是容家著名的回春膏,心下暗笑。 容庚虽智计卓绝,但毕竟年少,身边少一批可以商讨的人,比起已经深深扎根容家的容大少,确实先天不足,即使老太爷再宠他,也宠不过自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容大少。光在容家一带,容家大少爷的声名就响亮,听闻最近已经接手容家的几桩生意,在小辈里混得光彩。 看容庚这个样子,必然是不甘心当个纨绔了事。 容庚太仔细自己的羽翼,想控制全局,但力有未逮。江瑾璩倒是个可用之才,只是不知道容庚想将他打磨成什么样子,总不至于一辈子养在身边不派出去。他摸不清此人底细,若是有机缘,容庚成得了大事,但若是天时地利人和少了一样,容二少说不定真被压一辈子。 唉,站队真是一件麻烦事。 他将回春膏收进袖里,向两人分别道别,离开了这个小院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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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瑾璩落笔添下“陈家村”三字,将纸折了两折,塞进一个小竹筒里。 自他理完那些账本,容庚陡然忙碌起来,他原还有些公子哥儿的样子,这些天气质都沉稳了下来,手上事情一茬一茬地过。江瑾璩把他那儿关于潜龙教的一部分情报接下来,整理一番,挑拣其中有价值的信息报给容庚,再将其余较为重要的原件留下,待容庚空下来看,看完了立即销毁。 容庚第一次见江瑾璩取过来的资料,面色复杂地抬头看他。 江瑾璩顿时紧张了:“是不是哪里不对?我立刻去改!” 容庚摇头叹道:“不,比我想象中好得多,你很聪明。” 江瑾璩眼睛里明明藏着隐而不露的一句“我做得那么好难道不该夸吗”,面上却谦逊地道:“为主上分忧,是我的荣幸。” 这时不是师兄,是主上了。 容庚微笑了一下:“做得这样好,该赏你些什么呢?”他一眼觑着桌上的玉镇纸,取过来左看右看,往江瑾璩面前一推:“这个你拿去吧。” 那白玉梅花绶带诗文镇纸成色既好,雕得又精巧,还是容庚身边的物件,用来赏人是最好不过。江瑾璩却恭恭谨谨地道:“做得好是应当的,不该受主上赏呀。” 赏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的的道理,容庚道:“你拿着便是了,今后要你做的事情还多着。” 江瑾璩一力推辞着:“那师兄不是少了个镇纸?我觉得这镇纸师兄用着就很合适……” 他拿定了心思不要,险些连“我看师兄这里窗明几净正合这闲雅物件”、“师兄人品高洁和白玉相配得很”这样的套话都说出来了,急忙忍住。 这些话听起来着实像反讽。 容庚随口道:“这有什么,下次我向叔叔要对宣铜镇纸……”他突然收了口,看了眼江瑾璩的脸色,略微挑起唇角:“那就下次有合适的东西再赏你。” 江瑾璩连脸色都快要端不住了,闻言松了一口气:“多谢师兄!”正见容庚似笑非笑的神色,心里叹了口气。 在容家的时候,容庚查他功课时往往手边就放着这块镇纸,容二少自己学得好,对江瑾璩要求水涨船高,背诵就不必说了,查注释是常事,偶尔遇见合适的句子当场作文也是有的。纵然先生对江瑾璩赞不绝口,但容庚抓疏漏一抓一个准。 容庚听到他讲岔了也先不说,总是这般似笑非笑的神气,仿佛要看他能岔到哪里去。待他将错的讲完了,或是突然出现危机感自救纠过来了才顺手握起手边的镇纸抽手心,或是直接按趴在长凳上。 有一次,他被杂役们叫去帮忙,一忙一天,忘记温书。容庚倒也没有怎么为难他,只嘱咐他仔细背好,不想几天后早课,他的书不知被谁泼了墨水,没法看,刚巧这日容庚抽到那节,他自然一个字都说不出。 容庚第一次收敛了笑意,惊奇得连愤怒都忘了,抬眼看着面前的小少年:“真一句都不会?我怎么记得前些天说过要背的呢!”他轻轻敲了一下桌子:“真的?” 回想往事,江瑾璩也不由觉得,那时真是太过青涩。 容庚正待说什么,忽地响起叩门声,他只得匆匆地道:“辛苦了。”抓一把玫瑰松子放进他手里。 江瑾璩知趣地告退,玫瑰松子香喷喷的,一定好吃。 开门与门外男人一对眼,那男人也是容庚的眼线之一,姓丁,他心中有些奇怪:容庚说起过近日来用信鸽传讯最好,人多来往容易生事端。怎么近日老丁会出现在此? 但疑惑只是一闪而过,想必是容庚叫他来,反倒自己多想。 |
九 容庚拈着一小卷密信,立于窗前。 树已蔚然。无风。 他手指已抚上火漆。 忽地一声轻响,枯枝坠地。 他凝视那截枯枝良久,眯起眼睛。 ——槁木为离,作上卦。 容庚慢慢移目:兑方为下卦,得火泽睽。 他指上运劲,捏碎火漆,一双微上挑的眼睛寒意森森。 ——卦火泽睽变损,互见坎、离,兑为金为体,离火克之,且睽损卦名,俱有伤残之义。 将小小一卷信纸展开,他一眼扫过,翻手焚了信,回房蘸了墨写了半行,突然将他那支淮兔毫掷出窗外,又将云纹端砚劈手掼到墙上,溅起一大片墨汁,抄起最近的一本书撕个粉碎,在抬脚欲踹翻桌子时,重将脚收回来,终于是没踹,转身摔门而去。 午后江瑾璩照例前来,推门时那门吱呀大响一声,他惊诧地看了那门一眼,掩上时又嘎嘎大响一声,像是坏了的样子。 容庚坐在桌前,闻声抬头,道:“今日如何?” 江瑾璩将手边资料找个空处放下,将消息对他讲述一遍,偷眼看容庚面无表情,眼下发青,倒有几分筋疲力尽的模样,心下忐忑,又见他桌上的砚台换过了,容庚发火时,随手抄起什么东西就往地上砸,这下不知道是什么惹到他了。 他犹豫半晌,到底没开口问出来,为容庚续了杯热茶,听容庚道:“辛苦你了。” 江瑾璩忍不住道:“师兄这些天过于忧心了。” 容庚半阖了眼道:“都会好起来的。”一摆手道:“我自有主张,你不必想那么多。” 江瑾璩被他生生噎下去,听出容庚心情不对,只得道是,欠了欠身便要告退,容庚突然叫住他道:“你昨日问账上多出的两千两银子我重看过了,并无错处,就此略过吧。” 江瑾璩皱眉道:“但我算过几遍,仍算不出这两千余两银子从何而来,这笔数量不小,须得仔细了解一下才好。” 容庚一敲桌子:“已经入了账,便不要计较了。” 江瑾璩心里一惊,不假思索地道:“从前账上也有几笔……” 从前账上也有几笔未查出来历的银子,数额不小,都马马虎虎找个由头塞下了,未曾细究,这样算来,光是他经手核算账单的这几月,这样的银子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容庚显然知道这些银子从哪里来,瞥一眼就叫他随便糊弄过去。 容庚伸手道:“账本给我。” 他将账本搁在一边道:“你暂时先不必算这些了,盯住每天的消息,仔细我们的眼线被收买,反而来试探我们,这些账单……”他略一思索,“我会先另找人看着,是我失虑,要你做的事情太多。” 江瑾璩呆了一呆,才想到容庚是分去了他一部分职责,不欲令他再经手此事,心里就像是堵住了一口气,上下不得,难受又仓皇。但有什么立场来质询容庚呢?他在自己还没有想清楚这件事之前就轻声道了个“是”字。 然后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门。 容庚在身后道:“好。” 江瑾璩脚下一顿,偏过脸,将语气里的生硬藏得恰到好处:“属下等下找人来修这扇门。” 在门口停了片刻,上上下下踌躇,终于忍不住道:“师兄也别太忙碌了,注意身体为上,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吩咐下来便好啊。” 容庚凝视他片刻,突然微笑了出来:“嗯,好,你去吧。” |
江瑾璩翻过一页书,自他不必再对容家账单,容庚一时没有新的任务给他,他反而比以往闲了许多。 掐指一算,他最近去见容庚,是带着工匠去修那扇门。 虽说看书有味,但坐得长久了浑身也酸痛。江瑾璩见月色美丽,起身一望,窗外竟是一轮满月,莹白皎洁,心内一动,便推门向外走去。 九禹门建于九禹山山腰较为平坦之处,稍高处楼阁慢慢稀了,到了各个山峰,只有几个小亭子孤零零地矗立着,少见连绵的亭台。江瑾璩出门,凉风宜人,四下唯有虫声唧唧。弟子的居处不高,月色已是如此之好,不知到了山顶,又会是何等景象,不妨借之开阔心胸,省得每天想些有的没的。 这样一想,他抬步往陶然亭行去。陶然亭四周花木深美,建于一块大石之上,因此视野开阔,大石上长满青苔,亭外那几步石阶风化,青草过膝,平日里少有人去,显得陈旧破败,但江瑾璩爱它幽静,故总坐着想些杂事。容庚知道有这么个所在,但他不必环境来镇定心性,因此少涉足这种地方,再说以他的身份,也实在不应该到偏僻的所在去,以免出什么意外。 陶然亭不近,但以江瑾璩的功夫,内力几个流转就到了,当他攀上那块滑不留手的怪岩,发现上面竟还有一人,那人身量不甚高大,弟子装束,察觉到有人靠近,一侧身挡住了桌上的东西,十分讶异地向他望来:“江……江师兄?” 江瑾璩措手不及,险些和他撞个满怀,蹙起眉尖,没想到还有他在这亭子里,其意难测,故中规中矩地道:“徐师兄,好巧啊,幸会。” 那人一揖,礼节周到,十分无害的样子:“幸会幸会,不想在此遇见江师兄,却也是有缘。不知师兄缘何到此?” 这在亭中的斯文年轻人,自然便是徐群舒了。 “这松醪酒入口绵长,这一坛费了许多心思,故找了这么个清静所在。”徐群舒抚着坛口,慢慢地道。既然被撞破,他也不藏着掖着,亮出身后一桌子的酒具,还有两碟小菜,一盒糕点,“既是赏月,酒自然要备上好的,菜虽粗陋,聊胜于无,师兄请坐。” 虽然客客气气,但总是觉得哪里尴尬呢! 江瑾璩不好便走,想到徐群舒是南人,南人嗜甜,于是从袖中取出包桂花糖来,笑道:“小弟没有备什么,这糖滋味不错,还请一尝。” 徐群舒打开那层油纸一嗅,他似乎是认得好东西的,眼睛亮起来:“哪里哪里,多谢江师兄这个有缘人了。” 江瑾璩笑吟吟地道:“好说好说。” 徐群舒不知从哪儿又找了个碗出来,要给他倒酒,被江瑾璩一手拦住:“诶!我不喝酒。” 徐群舒讶然道:“师兄不必和我客气。”他那坛酒年份不少,倒给江瑾璩一碗,自认为非常慷慨够朋友。 江瑾璩道:“不是客气,我真不会喝。” 徐群舒更加惊讶了:“从未沾过?” 江瑾璩肯定地点头。 |
这几天会找时间把所有的存稿都放出来,还是有一些的,本来想着要写完,毕竟已经列了很详细的大纲和想写的结局,恐怕完不成了,虽然自知写得不如何,但就个人情感来说还是惋惜的。 最近遇到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好像自己运气一直都不怎么样hhhhhhhh 总之非常感谢喜欢这个故事的大家,鞠躬,有缘再见。 |
徐群舒更加惊讶了:“你从未沾过?” 江瑾璩肯定地点头。 徐群舒顿时笑眯眯地道:“那更要试试了!这松醪酒取泉水而酿,有些许松香,温醇不易醉的,最宜此时饮用,这次错过了,小弟也挖不出第二坛的!师兄不尝尝真是可惜了!只一碗,这东西就算酒量不好,也喝不醉,更何况师兄觉得喝不下,抿一小口也不吃亏。” 他信誓旦旦地点头:“没有那么容易便醉的!” 见江瑾璩沉吟,徐群舒动之以情:“明月朗朗,正宜小试一盅,古来文人骚客皆为如此,这是雅事啊!” 他知道江瑾璩素有些文人君子情结,变着花样劝他。 江瑾璩终于动意,道:“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徐群舒找到人陪他喝酒看月亮,大为高兴,立即给江瑾璩满上,含笑亲手端到他眼前。 那酒果然清香纯正,芳芳异常,江瑾璩小抿一口,舌尖犹是辣的,四肢百骸却泛上暖意来,忍不住又尝了一口。 酒确实是好酒,不易上头。 徐群舒这个人啊,天生的难灌醉,他自一接触就能喝,便不免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能喝一些,心下打定主意,见江瑾璩不胜酒力便把他劝下来,谁也不惊动,妙啊。 江瑾璩夹了一筷佐酒的小菜,道:“徐师兄来此,就是为了赏月?” 徐群舒舌底压着颗桂花糖:“出来走走罢了,找地方喝了这坛子酒。江师兄呢?” 江瑾璩伸筷虚虚往天上一夹,笑道:“这天上的月亮真想夹下来尝尝滋味如何。”低头复饮一口:“酒是真的好酒。” 徐群舒笑道:“那劣酒难以入口,好酒喝多了也不见得不伤身了,酒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不是一样地喝?”拉着江瑾璩道:“改日请你竹叶青和烧刀子,那个喝起来是另一番滋味,将来我有机会下山去……” 他突然放了手,灌了口酒,道:“难说,我这样的人还盼着下山去……” 江瑾璩见他面色不对,料想他喝了不少,担忧他是醉了,但看他眼睛还亮得很,说话也有条理,给他夹了筷凉拌什锦过去,劝解道:“徐兄别想多了,什么叫做‘我这样的人’?只要勤学苦练,以徐兄的资质,到时候也是掌管分坛的人物,我看长老有意培养你,几位师兄也看重你,何必颓唐。” 徐群舒笑了一下:“不是那样的,谢过江兄好意。” 江瑾璩索性和他干了一碗酒,徐群舒见江瑾璩毫不犹豫饮尽碗中酒液,开心了些,觉得江瑾璩颇为可交。 江瑾璩饮了酒,月色下脸色殊好,两颊桃李,眉目乌黑,月光映得脖颈雪白。 徐群舒仔细觑着他脸色,不似有醉态,心里大定,一手扶住江瑾璩的肩膀,起身遥望月亮,口中道:“江兄,蒙你不弃,小弟提醒你一句,容师兄待你虽好,但你如若不能死心塌地顺着他,就需早图后路,别陷下去到时无法抽身啊。” 江瑾璩手中转着盛满酒液的碗,道:“徐兄不妨称我一声瑾璩……容师兄他未曾亏待我,多次受他照拂,我怎能作此想?”他心中理应暗生警惕,但胸腔里热热的,怎么也提不起冷硬的心来。对徐群舒此言不以为然得很,但也不生气,有一搭没一搭地接他的话。 |
江瑾璩手中转着盛满酒液的碗,道:“徐兄不妨称我一声瑾璩……容师兄他未曾亏待我,多次受他照拂,我怎能作此想?”他心中理应暗生警惕,但胸腔里热热的,怎么也提不起冷硬的心来。对徐群舒此言不以为然得很,但也不生气,有一搭没一搭地接他的话。 徐群舒“嘿”了一声,道:“说得也是,倒是我多话了。”他转过身,眼神竟是出奇地凝重:“江兄……瑾璩,我问你,现在一切太平,你为他侍奉打点一辈子,之后一旦起了祸事,你便要……” 江瑾璩淡然打断他道:“受人恩惠,自当以命相报。” 徐群舒咬牙道:“如今好说,将来他若慢待你冤枉你,你该当如何自处?如何忍得下这口气?瑾璩,做一辈子人下人,逃不掉躲不开,你当真愿意?哪怕只安静平稳地过一辈子呢。” 江瑾璩引他坐下,塞了块酥在他手里,徐群舒哭笑不得地看着手里的酥,叹道:“我失言了,瑾璩莫怪。” 江瑾璩和声道:“虽不知徐兄所为何事,但若徐兄要走,江瑾璩定然不拦,但请莫要再劝说在下了,无论如何,在下不会离开。” 徐群舒再叹:“瑾璩比我聪明。” 江瑾璩为他斟了酒,顺手将自己的也满上:“刚刚徐兄所说的,若容师兄当真对我如何,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再想,徒增烦恼。” 他悠悠叹道:“……何敢心存怨怼……我信他不就够了?” 徐群舒脱口而出:“信任何以维持得长——” 却是江瑾璩以食指按着唇,摇了摇头,柔声道:“喝酒看月亮是正事,多想无益。” 徐群舒心中凛然:江瑾璩都懂,他要说的江瑾璩都懂,但为什么他……是因为容家对他有厚恩吗?但据消息所得,江瑾璩对容家并无深厚感情,那么是因为容庚?容庚能给他什么呢?主仆名分竟能困住他一辈子?还是因为…… 徐群舒欲言又止地看了江瑾璩一会儿,才道:“瑾璩今后心里若是有郁积,不妨与我来说,也许能开解几分。” 江瑾璩声音听起来还很镇定:“徐兄,那小弟还真有一件事要请教。” 徐群舒心里已经将他当做可以说话的人,听得他如此讲,忙道:“叫我群舒即可,有什么话,我绝不说出去分毫!” 江瑾璩垂眸看着碗中酒水:“那敢问群舒,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相信自己?” 徐群舒没料到是这么个问题,沉吟片刻后道:“那要看你对他了解多少,他告诉了你多少,多半你觉得他不信你,那就是不信了——那人对你很重要吗?” 江瑾璩点了点头,徐群舒拍了拍他的手背,道:“那最快捷的办法不若亲自去问一问,他肯定了,你自然能安心了。” 江瑾璩吁出一口气:“若是不答呢?” 徐群舒道:“那多半……” 江瑾璩苦笑了一下,颔首道:“多谢。” —————————————————————————————————————————————— 祝大家中秋快乐。 如果今晚舍友不回来,应该还有二更。阻拦我更新的不是懒得修文,而是常常在身后神秘出现的舍友。 |
徐群舒道:“客气。”一拎酒坛子,发现没有多少余量了,不甚在意,继续满上——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千杯不醉。 江瑾璩无知者无畏,一口口喝得快,这一坛子酒大半倒是他喝了。徐群舒自己爱酒,哪里管喝了多少。两人从武功修行聊到风花雪月,又从风花雪月聊到天南地北,都觉投机,此间少了拘束,更是无话不谈。 徐群舒尚还清醒,一看江瑾璩,脸色不是多红,眼中已经显出迷离醉态,心下一惊,怕不是喝多了。这酒入口虽好,浓得很,但后劲大,不知不觉就喝过了量,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瑾璩,我们回去?” 江瑾璩初时觉得头略微有些晕,撑了一会儿头,眼前慢慢模糊起来,额头发烫,他盯着徐群舒的手指,道:“我不甚困,但很想躺一阵。” 徐群舒看他眼神都飘了,心里暗道要糟,这酒劲只会越来越浓,要是任他躺下,明天的早课午课误了还是小事,着凉受寒可就糟了,将酒坛一拎,发觉已经空了,便向哪个树丛一扔,去收拾碗筷,道:“你可撑着点,这就回去。” 江瑾璩弯眉笑道:“我暂时可不回去,我得在这里待过这一阵。” 徐群舒知道再过一阵他只会更迷糊,心里暗自后悔,他也喝了有五六分醉,动作不如往常利落,只得道:“山风大,瑾璩你将衣服拢紧些,别睡过去……一会儿我想办法送你回去。” 他突然灵光一现,道:“不然你在我房里暂住一天也行,早课我帮你遮掩过去。” 江瑾璩道:“我不!” 还未等到徐群舒回答,他余光中突然闪过一道什么。 徐群舒手上动作不停,眸中寒光突地暴涨,反手拔剑,夹着风声一剑刺去,轻捷灵动,怪石上已有小亭,可站人的地方不大,兼长青苔,难以立足,他以剑法见长,这一剑有把握将来人逼下石头。 但他这一剑却刺了个空。 来人轻轻巧巧翻身避过,足下功夫奇稳,身形几晃卸去力道,已上了岩石。 徐群舒大惊之下方寸仍是不乱,担得起翘楚之号,风声尖啸,一剑削去,制他右手。 剑递出的刹那,他就知道自己慢了,来人疾切他手腕,江瑾璩只觉手腕剧痛,同时他已看清来人是谁,强笑道:“容……容师兄?” |
十 容庚面色冷淡,长眉斜飞入鬓,玄色外袍在风中翻卷,他剑在鞘中未出,刚才正是用剑鞘狠狠抽在徐群舒的手腕上。徐群舒剑法虽不错,但别说现在饮过酒,就是清醒的时候,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原意是令徐群舒弃剑,徐群舒竟能牢牢握住剑不松手,倒是颇出乎他意料。 他心下赞许之意一闪即逝,转头去看江瑾璩。 徐群舒将剑交到左手,右手手腕不能用力,那一剑鞘不轻,若非容庚手下留情,能抽断了他的腕骨,他见容庚的眼神慢慢转向江瑾璩,心中大叫不好,往旁边挪了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两人之间,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容庚终于把目光收回来,淡淡地道:“徐师弟?” 徐群舒心里盘算了几个来回,盘算不出什么,已经听容庚问道:“喝了酒?” 徐群舒实在算是一个够意思的朋友,毫不犹豫地道:“我拉着瑾璩喝的,瑾璩受不过我的劝,才稍微沾了些。” 容庚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按门规,九禹门下弟子不许饮酒?” 徐群舒硬着头皮应了声是,又道:“酒是我的……”心里嘀嘀咕咕:这种规矩也只是用来压压新弟子,现在搬出来有意思么! 容庚不理会他的开脱,继续问:“喝了多少?” 徐群舒被他气势所迫,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刚想开口,容庚又道:“你照实说,待他醒了我会重新问一遍,若不一样,不会轻饶。” 徐群舒用余光瞥了一眼江瑾璩,咬一咬牙,道:“我们各一半,瑾璩喝得少些。” 容庚笑了一声:“瑾璩?” 徐群舒交谈了几句,就深觉他喜怒难测的秉性十分难伺候。 容庚淡淡地道:“他不会喝,你就不劝住他?由着他喝?” 徐群舒满脸通红,道:“是小弟的错。” 容庚问他:“松醪酒?” 徐群舒点头,容庚又问:“常喝?”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徐群舒略一犹豫,容庚手已握住剑鞘,徐群舒尝过苦头,立刻硬着头皮道:“还好……还好。”心里补了一句:其实不常喝,穷。 容庚并未挑他的毛病,只是道:“酒不错,真不知道你是如何运进来的。”他又加了一句:“酒量也好,下次若想喝酒,不必拉上瑾璩,找我便可。” 徐群舒哪里敢找他,意思意思点了点头,心里继续想:才不和你喝,瑾璩温文得多,你就算了,啧。 容庚微微抬了抬下巴:“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徐群舒一欠身:“今夜月色颇好,偶然遇到,小谈几句,只是些诗词,师兄何不等瑾璩醒来后问他?”说罢小心觑着容庚表情,却看不出他对这个答案是否满意。 容庚听罢,思量了片刻,抬步向江瑾璩那儿走去。徐群舒刚刚松一口气,容庚突地想起了什么,回身道:“手伸出来。” 他稍微看了看徐群舒手腕上的伤处,骨头没有事,伤在右手,只是几天动作麻烦。徐群舒僵着身子任他检视,容庚伸指稍稍一碰,徐群舒“嘶”了一声,将手一抽。 容庚没料到他那么不耐痛,随手塞了瓶药在他手中,淡淡地道:“你先回去吧。” 徐群舒见他说罢头也不回,知道自己留下也是多余,并且容庚脾气也不是很好,赶紧走为上策。 |
一千瓦徐姓电灯泡知趣地离开了,容庚静静看了江瑾璩半晌,俯身将他抱起。鼻端是清冽缠绵的松香,隐约带着点桂花甜,他犹豫了一下,淡淡地叫了声:“江瑾璩。” 江瑾璩神志混乱,只想沉沉地往梦中去,但多年训练的结果还在,闻言疑惑地睁开眸子,容庚见他眸子里一片水光,睫羽分明而纤长,闭了闭眼,叹气道:“你先睡会儿吧。” 还能说什么呢? 他本打算找着了人就先抽一顿,然后跪到天明,次日重新立规矩。 但江瑾璩这个样子,他着实发不出火来。 他无聊地想:枉费我找了他那么久,我也好困啊。 他抱着少年温软的身躯,一路下山,掐了个咒避开弟子,到房间命人去做醒酒汤,给他灌了半碗下去。 次日江瑾璩醒来,宿醉之后头痛欲裂,捂着眼睛起来,昨夜的事情争先恐后浮上心头,一点也不带漏。 他把枕头往床上狠狠一掼,披上外衣就往外走。走了几步皱着眉头看了看皱巴巴的袍子,还是脱下,穿着月白中衣就去推门。 他一推就暗道不好——这不是他自个房间的门——漆都是新上的。 果然容庚坐在桌前,好整以暇地抬头看他:“醒了?” 江瑾璩绝望地想啊啊啊啊啊完了完了要死了要被打死了,退后两步一撩衣袍就跪——“师兄……” 容庚便搁了笔,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感觉不大好吧?” 江瑾璩实话实说:“头痛,没想到会那么难受的。” 容庚语气非常随意:“喝多了都这样,下次别猛地喝那么多,那松子酒后劲太大,银瓶酒温和,清香也不输,你若真想喝,我这儿还存着一瓶,给你取出来便了。” 江瑾璩听得一愣,寒浸浸地觉得容庚随时会翻脸,试探道:“真……真的?”话一出口,发觉自己这一句问得真是傻透了,简直就是往枪口上撞。 容庚脸色一沉,将笔一掷:“假的!敢和徐群舒这样不明不白的人喝酒,你知道自己能喝多少吗?我若不出来找你,你是打算彻夜不归了吗?擅离职守,今天的课业你是打算让我来做吗?” 江瑾璩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他斥得有些委屈,小声道:“我没有……” 容庚平淡地“嗯”了一声:“那敢问江师弟,如果不是我赶巧发现你不在,今天你怎么和我解释?怕是瞒过不说了吧?” 江瑾璩咬了一下嘴唇,别过头道:“我去拿板子……” 容庚却沉着脸一指墙壁:“去站着。” 见江瑾璩茫然地盯着他看,语气更不耐烦:“站那儿,好好想想。” ……这不是站墙角么? 江瑾璩乖乖地站直身子,没关系,总比挨板子好。 |
原来很套路的剧情,但没有按照套路顺势拍,这算不算跳出套路进行创新哇? |
站了不知多久,容庚仿佛是刚刚养了一阵神,嗓音有些懒倦:“行了,过来吧。”他嘴上说着过来,自己却起身向江瑾璩走去。 江瑾璩在原地活动了下关节,有些不敢相信这次轻易过关。 容庚站在他身边,仍能闻到他身上浅淡的松香味儿:“约莫一个月后,我、你、赵照、韩柒,带着连音师妹……差不多,你都认得的,下山历练,上次左翊夏来就是告诉我这个,你先有个准备。” 江瑾璩一怔:“是前年左师兄去的那个吧?” 容庚道:“你听说过最好,赵照领队,左翊夏留下,这次还不知道去哪里。”他眨了眨眼睛, “其它的就留给别人操心去吧,无怪上次赵照师姐气得要撂挑子,所有的事情都给她干了,挺欺负她的。” 容庚正在盘算,冷不丁地听江瑾璩问:“徐群舒也去吗?”板过他的肩膀:“你还问他?”见江瑾璩往后一退,伸手便拧住他的脸,往外一拧,江瑾璩皱起眉头,顺着他的力道侧了侧头,几乎被拧出眼泪来。 容庚咬着牙道:“我再说最后一遍,徐群舒来历不明!多半不是好人!你少和他来往!”见江瑾璩含着眼泪,很冤枉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手上加力:“听见了吗?回话!”待听到他小声说“是”,才松开手,顺势揉了一揉。 江瑾璩抚着脸颊,感觉到了手下热度,觉得容庚近来越发的喜怒难测,但心情似乎还好,犹豫了半刻,终于还是问道:“请教师兄,待我们这趟历练完可有什么安排?” 他这话问得并非没有道理,随着容庚年岁渐长,若再在九禹门耽下去,就要呆一辈子,如果按这趋势发展,容家大少爷必要在府门口放一天一夜的鞭炮来庆贺,同时请他这弟弟以修道为平生志向不必顾念容家——事实上兄弟俩在为数不多的家书中确实就此友好地交换了意见并达成了一致(结局十分一致,容庚用那些纸去引香,而容大少慷慨地把它们统统送给了柴房)。 自然容庚是不可能同意的了,他离家之前便对家中情况了解了七八分,加上这些年来的潜心布置,在生意场上无法与长兄容寅宏相较,但于人脉一道手段却有过之。更兼容家新添小少爷容寅恪,容大少爷也费了不少心思去让他这小弟长成个纨绔儿,这一过程中大大予了容庚方便。 容庚沉吟半晌,道:“我不瞒你,原是该历练后便回去,但缺个由头。这些年老太爷不提我回去的事情,怕是大哥越发得势。”他轻轻掸了掸衣袖,“我是个闲人,捅不出大事来,然而我大哥做太子做得久了,百密里终会有疏漏。” 江瑾璩接道:“要命的疏漏只要一个就够了。” 容庚微微笑起来:“是这个道理了,机会不远了。”他将一张薄得几乎透明的小笺递到江瑾璩面前:“‘黄金易得,李墨难求’,这批李墨是给谁的,这可有点意思,瑾璩看看。” 江瑾璩听到“李墨”两个字,眼睛便是一亮。李墨为贡品,市上极难买到,研磨时有龙脑香气,即便为公卿大臣,李墨也不是易得的,有一阵竟连带着连装李墨用的紫檀盒也难求,再展开小笺一看,其上名字分为两列,第一列多数有所耳闻,多有缺失,第二列较第一列为多,有几个他还认得,应属容府养的侍卫。他看上两遍便已全部记下,容庚将纸条烧了,笑道:“这事待这趟回来再谈。”不欲与他多说。 江瑾璩心思还逡巡在“李墨”两个字上,容庚瞥了他一眼,见他毫无回神,袖着手道:“继续站。” 江瑾璩: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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