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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士饶(少年诸葛亮同人,史实向)[第4页] |
作者:鹡鸰于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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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给双鱼: 我记得,很早以前就和双鱼探讨过我们所偏爱的方向。那还是在你的欧美文里讨论的。你说你偏爱小叶子,而我说我更心疼瑟王。到《士饶》的时候,更加明确了,你偏爱的是少年,而我偏爱的是负重之人。 后来我发现,我们能够彼此理解和欣赏,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这二者之间并不矛盾。 能够铁肩担道义,亦或妙手著文章,又或不疯魔不成活……这其中怎能没有一颗赤子之心?这种赤子之心几乎是吸引我的必备品。 回到《士饶》上来,回到诸葛亮身上。 对于少年诸葛亮,我在很大程度上,是用倒推法去探索。这是一篇写【士】的文章,因此这篇文章里的诸葛亮,少年气尤甚,文气尤甚。这与之后作为政治家的诸葛亮不同。我想起后来他杀彭羕,废来敏,劝杀刘封……那个诸葛亮是让我敬畏,让季汉子民和他的政敌们【畏而爱之】的。有时候我细细品读史籍里他的话,时常不寒而栗。比如针对法正的那一段“主公在公安……”云云。到那个时候,对于他做的任何事,都要首先从一个政治家的角度出发去考虑。 但少年诸葛亮还没有。双鱼说得对。谁能不爱少年呢?他还那样的鲜嫩,稚拙,却拼命地生长着。 我不自量力,想要还原这样的诸葛亮,他成长的轨迹。 感激你的认同和喜欢。 最后,非常喜欢你最后引用的那段话。总结起来一句话:只因身为男儿。 |
@jingdongqing 我感觉我们骨子里大抵挺相似的,故而芸芸众文中我的文才得以恰巧地对了你的胃口吧。 很奇怪,我喜欢训诫,写训诫文多年,但我竟然从不认为我本人能够接受得了暴力的教育,无论出发点是什么。 我甚至接受不了压制和强迫。我从小就是个非常敏感和高度自尊的性子,可能一般家长骂小孩几句,有些孩子性情开朗,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不行。别人对我的伤害,我要很久很久才能消化,且那种痛苦将永远铭记在骨子里。 我发自内心地觉得,世界上绝大多数有关成长的问题,都不是打骂责罚解决得了的,至少对于我这样的人肯定不是。 但事实上,所有的少年人,都是在疼痛中长大的。这种疼痛假使不来自家庭,则必来自社会,假使不来自肉体,则必来自灵魂。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我想,我这样的人,之所以会迷恋训诫,很大程度上来讲,或许就因为对我而言,肉体的痛楚远比灵魂的痛苦更加优待,而来自亲人的、不带有恶意的纠错,总远胜于在现实中的惨痛。 更重要的是,我以为训诫中,或者说通常情况下我所建立的训诫体系和理念里,正确的训诫应当是有序的,理性的,在可控范畴之内。 这些年来,我写过的训诫文,其实并不完全正面体现我理想的训诫观念。你比如说《棠棣四时开》下半部,永晖和天申兄弟,就是一种几乎是从根上起就完全错误的训诫。从天申的角度看,我觉得他很可怜,我几次写到流泪,因为他真的没有任何选择自我灵魂的机会。永晖和天申是互相逼迫折磨的典型代表,也是一种枷锁教育下无奈的两人悲剧。我觉得这更贴近于大多数家庭的现实——小孩是被逼着学这学那,打着骂着成【材】,成家长或者社会所需要的那种【材】,而从没人问过这块材他自己的意愿。或许他做个木雕就够了,但偏偏要被迫做了栋梁。这篇文章所展示的就是训诫悲剧。 我从来不愿意扮演上帝,我也扮演不了。不是说,在我的训诫文里,执鞭者就一定是对的,受诫者就一定是错的,他们之间不是完全对立的,而是他们之间的冲突、背离和融合,最终统一为一种现象。我只是在展示这些现象,而且通过这些现象,在探寻和反复追问自己,从而传递的是诸如人性、爱、理想、成长这样的东西。 我是在和大家一起成长。训诫从来就不是最重要的,故事最重要,人,最最重要。 文章要有骨气,有风格。我的文章或许有失败的,有不完美的,甚至你可以觉得不赞同理念、挑剔剧情人物情节,但有一点我有底气说,就是只要我写,每篇文章都有骨头。 感谢你和我探讨文字之下的东西。受益颇多,思考颇深。 |
回给小君儿: 先说句题外话,我很喜欢你没溜儿的小段子,就是你描述你和你老铁在图书馆里看文的片段,很可爱。我一直觉着你有写情景喜剧的天赋233333。 我印象里第一次对你产生特别的感受,是那回我谈到有关小孩子的话题,你突然来私戳我。我一直觉得,年龄和阅历这个东西,太重要了。不到该有的年龄阅历阶段,对于有些事情上的理解、感知,以及为人处世的姿态上,那是很难做到圆融通透的。 但是我从来不否认,有极其出众出色的孩子,能够拥有超越年龄的智慧与成熟。 小君就是这样的孩子。当然啦,你先别忙着骄傲,你也没成熟到毫无进步的空间,稍安勿躁23333 我所认为的成熟,首先一点就是,长于体谅他人和克制自己。这一点是我判断一个人他心理成熟程度的第一指标。说起来太抽象,其实在生活中体会这一点非常简单,就是你跟这个人相处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到舒服。 让别人感到舒服,是一种极其高难度高智慧的涵养。人是互动性的动物,你要想让对方接受你的思路或者有耐心听你讲的话,首先要让对方感到舒服和放心。其实即使是成年人,在这一点上,也有很多很多人是做不到的。 小君不错,我经常会忘记你的年龄,把你当做同龄人来嬉笑怒骂。 而你对三国历史的认真态度和钻研精神,我也是极其欣赏的。比起很多同龄孩子,少了些浮躁骄横,非常难得。 所以非常感谢你的喜欢,你的长评,你的理解。很幸运,遇到都那么美好的你们。 |
第十六章 乍见 乱世从权,黄承彦又自来不拘礼法,因此和黄家的婚事办的迅如惊雷——非但快,而且几乎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荆州的大街小巷。 “莫效孔明择妇,只得阿承丑女!” 孔明,是司马徽等师长在同诸葛瑾商讨过后,为诸葛亮提前取的字,以示成人。 这样酸溜溜带着明显嘲讽与轻蔑的歌谣,当然不是街头巷尾的平民或者田间地头的耕夫所能做出来的,它的源头无疑来自一些不怀好意的权贵世家。是啊,一个家世平平、无依无靠的毛头小子,竟一跃就攀上了刘荆州的内眷,这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福气,怎不叫人眼红耳热呢? 无论是诸葛亮还是黄承彦,对此都只当如风过耳。只是这些风言风语中唯一伤及的最无辜的人,大抵便是那个如同山间灵魅般来到诸葛亮身边的女子。 诸葛亮对此有些歉疚。 黄烁却天性达观舒朗,一面笑指点诸葛亮摆弄那些奇奇怪怪的木头机械,一面笑嘻嘻地嗤道:“在妾待字闺中之时,多少人围着小姨母打主意,那时候可从没听说过妾貌丑不堪呢!” 诸葛亮笑得弯了眼,自此再不耿于此事。 婚后不久,诸葛亮并未徘徊留恋于室,也未重返官学读书,而是简单打点了行装,便欲北上前往荆州的战事前沿——新野。 黄烁没有问他去干什么,只是仔仔细细替他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微笑着用那双灵动眼睛望着他道:“祝夫君万事顺遂,夙愿得酬。” 诸葛亮有意逗她:“你就不怕我这一去便‘游子不顾反’了?” 黄烁虽已改了少妇的打扮,一笑仍是满满的少女清矜:“夫君不返,妾去便是了。”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需要诸葛亮停下脚步或者折返方向,为她驻留的小女人。 从最初,到最后。 诸葛亮甫来新野,便发现此地非同一般。 此处为荆襄北屏,正是北抗中原的最前沿,又兼城小地偏,一旦时急势危,要指望襄阳大军驰援都困难。故而照常理,此方镇将枕戈待旦屯军征粮尚恐不及,更不必提及其他。 孰料来新野所见,却全然与预想不同。这里的百姓并未因置于死生存亡之地而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城启辄市城闭辄归,一切都显得从容安然,有条不紊。更令人意外的是,紧邻着新野官署,竟有一座专为俊才杰士所设的驿馆。 诸葛亮奉上名帖,自然也顺利地进了驿馆。驿馆内济济一堂极为热闹,略一打听便知,多是慕刘使君大名而来的。 此刘使君,非彼襄阳城之刘使君。此君姓刘名备字玄德,汉室宗亲,相传为孝景帝之后。自黄巾举兵以来,辗转海内,倒也闯下了不小的名头,素有信义威望,曹操曾言:“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足见其亦非寻常人物。 只是,要说他是位人物吧,其命途却又似乎比任何人都更加艰难多舛。天下诸侯纷纷攘攘,即使不能如曹操、袁绍者争雄称霸,亦多少能如刘表、刘璋等有一地傍身。可是刘备颠沛数十载,飘零至今,始终未能有安身立命之所。譬如现在,自投荆州以来,刘表便命刘备屯守新野。新野弹丸之地,又处战事前沿,寄人篱下,托身倒是暂时托身,能不能立命就不好说了。 这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然而就在此刻,此地,诸葛亮却亲眼看到了一个满满当当的“俊彦堂。” 尽管来这里的人,目的并不完全一致。 “刘使君有言,来此驿馆少则一两日,多则三五日,必得接见。在此处食宿由官署供应。既如此,来又何妨?” “此话非极密之人不可说,因与公子一见如故,这才实言相告:吾家与荆州某位将军有世仇,故于刘荆州前是再无仕宦之路了,不如来玄德公处一试。听闻玄德公为人谦和宽厚,礼贤下士……” “闻刘使君尝与北方曹公论英雄,亦曾受天子敬重。与刘使君一晤,吾或亦扬名于人前矣!” …… 诸葛亮年纪小,众人多不设防;更兼举止仪容不俗,又始终笑容可掬温文尔雅,没多久就摸熟了一大片人的底细。 他在心底为刘备叹了口气,旋即又勉力替刘备找了个释怀的好由头——千金买骨,买的是诚心。 诸葛亮此次来新野,其实并没有见刘备的打算。在把新野城转了个遍大大小小的底儿都摸得差不多以后,他已经准备返程。 谁知恰是这一天,刘备派人下了帖子来请诸生官署一会。 诸葛亮毕竟少年心性,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忍住发自内心的好奇,随诸生一起进了刘备的官署。 **************************************************************************************** 注:关于刘葛二人的见面 再次强调,我一向比较尊奉【若史料发生冲突,以陈寿三国志本传为准】的原则,因此在三顾茅庐的问题上,其实讨论的余地不大,这一点是本传和《出师表》共同为证的。 但是呢,由于《魏略》上有一条与三顾完全相反的记载,写的是诸葛亮主动去找的刘备,故而一直以来也有学者对此提出异议。易中天教授对此的解释相信不少人也看过,是综合了三国志与魏略,认为是诸葛亮先去找刘备,未能引起刘备重视,之后在机缘巧合下刘备又去三顾找了诸葛亮。 我对易老师的观点,持保留态度。我的依据有三。其一,根据《魏略》的记载,诸葛亮去见刘备之初,刘备的确并未引起重视,但在诸葛亮一番义正言辞的说辞之后,刘备对这个年轻人是刮目相看了,既如此,按道理来说就应该是从此时起两人合作,不大可能又等了数年再去三顾。其二,我认为以诸葛亮的性格,一定是谋定而后动,在无一定把握之前,他不会那样草率地出现在刘备面前,更不会在经历了完全忽视的尴尬之后,故作一鸣惊人之辞来给刘备强行留下印象,这不太符合他的一贯风格和成熟的政治智慧。其实第一印象非常重要,从之后刘葛二人对待狂士的态度来看,他们俩没有一个是喜欢狂士的,所以诸葛亮不大可能用比较咄咄逼人的姿态第一次出现未来主君面前。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按照易老师的观点,即使我们可以把《出师表》中诸葛亮所说的“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当做是归善于先帝的谦辞,但《三国志》是很清楚明白地记载“凡三往,乃见”,也就是去了三次或者数次,才见到。不是去了几次见了几次,更不是以前见过没谈拢后来又见。 因此,我明白在这里声明我对这个历史事件的态度就是,从三国志诸葛亮本传。 但是,文学创作和历史是不一样的,我在本篇小说中,借用了《魏略》这一笔精彩的描写,这是从艺术性的角度考虑的。然而即使如此,我仍然有不同于魏略的想法,这一点在文中会体现。我会尽量把故事说圆,逻辑理顺。这一点希望大家理解。 再次声明,小说和注释所说都是笔者一家之言,仅供参考,万望海涵! |
讲真,每当看到赞我贴的人,我都想发自内心地呐喊一句:百赞不如一评,留个言不比点一万次赞强,赞对我有啥意义? |
今天说不定会更这篇……就是不知道还剩几个人还记得这文233333 |
众人虚礼叙毕,分宾主坐定。诸葛亮坐得较远,亦不起眼,便索性放开手脚直直盯着堂上之人目不转睛地看。 那人的面相极具亲和力,五官恰到好处的协调;一双眼睛乍见并无什么奇异之处,但久了就能发现,当被这双眼睛注视之时,整个人都像融在光晕中一样,情不自禁随着他的一喜一怒而怦然心跳。 诸葛亮生平第一次只敢默默窥视一个人,而丝毫不敢与之对视。每当察觉到刘备的目光快要扫到自己头上时,诸葛亮便忙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待其他处别观之时,再悄然挪回目光,又细细打量起来。 刘备的话不多,多数时候他都在凝神聆听诸生的宏论高谈。但诸葛亮很快就发现此君极善察人,亦十分体贴人心,因为每位宾客无论说的什么、说的如何,他总能不动声色三言两语地接上话,且叫每个人都如坐春风般熨帖舒畅。 诸葛亮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听着,头脑中思绪万千,刘备却突然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猝不及防,两人目光撞在了一起。 刘备目光和蔼地看着他微笑道:“这位小公子似是有话要说?但请不吝赐教。” 霎那间堂上数十道目光都转向诸葛亮身上。诸葛亮经历这种场面没有百也有十,即使是在刘表座前,亦向来是从容不迫等闲视之;可刘备这一下竟惊得他浑身寒毛都乍起来了,背上出汗,脸上血气直涌。他不用对镜都猜得到自己此刻恐怕是满脸通红一副奇窘之态,当真惨不忍睹。 诸葛亮直了直身子,将腰背挺得更正些,拱手向刘备一礼:“不敢劳将军下问。小子年幼无知,但受家中长辈之命外出游学经历,方不避冒昧唐突拜谒。安敢于将军与诸公面前妄谈国家大事?” 堂内诸贤原本便不将一个连冠都未束的小孩子放在眼里,此刻见诸葛亮面嫩窘迫又心虚胆怯,都不禁摇头微笑。刘备的神色却丝毫不变,仍是柔和地看着诸葛亮,“公子年少志高,又何必过谦?既意不在此,唯请自便。”竟是轻描淡写带过了这个小小的插曲,并不令诸葛亮再生尴尬。 诸葛亮的心乱跳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下来。 之后刘备再没特意同他说话,他也没再盯着刘备看。 待诸生俱起身告辞时,诸葛亮也随之站起来要走,不想刘备却突然叫住了他:“刘公子留步。” 诸葛亮没反应过来,以为叫的是旁边哪位,不想刘备直接走到他面前,“刘公子。” 诸葛亮怔了怔,突然想起来名帖自己并未经手,是黄烁替他备好的。多半是烁儿怕他别有想法,故而并未留上姓名,而是待他自己去编。名贴上姓名倒无关紧要,时人最重门第与举荐人,恐怕那小妮子为替他张目,大笔一挥直接填了刘表…… 诸葛亮总算明白刘备那突如其来地注目和客气是从何而来了。 事已至此,诸葛亮也不好说破,顺其自然地应了下来:“将军有何见教?” 此刻已无旁人,刘备越发随和亲切,拉住他的手请他重新入座:“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我与景升兄乃同宗手足,算起来,与公子亦不是外人。” 诸葛亮有苦说不出,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但无论刘备那目光如何殷殷慈爱,这一声“叔父”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只得强笑道:“将军英名,亦常闻诸家中长辈。” 刘备见他始终拘礼,也不以为意,只是随意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拉扯家常,其间略有试探:“公子既为刘荆州之内侄,此前备竟未尝一晤,实乃德薄缘浅。” “在下亦不过远系旁支,让将军见笑了。” “哦……如此动乱之世,公子年幼,家人竟放心远行?此处近北,未知何时便接兵戈,实非游学之佳地啊。” 诸葛亮硬着头皮找补:“社稷动荡,匹夫有责。在下亦有携剑从戎之愿,此番北上,正欲一睹沙场风光。” 此言一出,刘备的目光突然微不可察地暗了暗。诸葛亮心中一惊,立即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身份说这样的话,必令刘备疑上加疑,这个“替刘表打探虚实”的嫌疑,算是坐了个结结实实。 然而刘备即刻便神色如常,带过这一话题,又聊起别的闲话来。 两人话都不甚多,却是风格迥异。刘备神态放松,每一句话都看似无比随意,想到哪儿是哪儿;诸葛亮面容严整,字字有条有理答得滴水不漏,除了最开始那句话,之后再无任何可疑的破绽。 没聊几句,诸葛亮只觉得自己后背都要湿透了。 天幸这场面没持续多久,便有一人突然闯入:“大哥!大……” 一个身形雄壮,眉目分明的将军撞入眼帘。他本是一脸喜色地要直奔刘备,一进来看到诸葛亮,连忙收敛,心虚地瞟了一眼微露愠色的刘备,嘿嘿一笑,站定行礼道:“主公有贵客在。末将失礼了。” 刘备摆了摆手,先向诸葛亮介绍:“公子,此我异姓兄弟,姓张名飞字翼德。”又转向张飞道:“翼德,此为刘荆州之侄。还不见过刘公子。” 诸葛亮起身与张飞见过礼,刘备随之站起来,拉着诸葛亮笑道:“公子方才不是说欲见沙场么?择时不如撞日,现下便随翼德往我军中一观如何?” 诸葛亮心头剧震,忍不住定定看向刘备。刘备笑容坦然,目光坚毅,一派磊落潇洒气度。 诸葛亮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刘将军。” “哦,公子少待。”刘备想起什么似的,转入后堂,不多时执着一领嵌眊蓑衣出来:“此我闲时所结。今日风露甚重,公子年幼,恐不惯马背风硬,以此权作御寒之物吧。” 说罢又看向张飞,叮嘱道:“翼德,看顾好刘公子。” |
仆从牵来了两匹马。张飞望着诸葛亮一笑:“下人不懂事。公子要不还是换车驾吧?” 诸葛亮回以一笑,并不作答,干脆利落地上了马。 张飞不再生事,两人按辔徐徐穿过街市,向军营方向行去。一路上零零星星有识得张飞的百姓,笑呵呵地作揖向张飞问好,问刘将军好;即是不识的,见着他们带刀跨马扈从数骑,也并不慌乱躲闪,都不过淡淡一瞥便悠然干各自的去了。 诸葛亮什么话也不问,只安安静静跟在张飞身后慢慢地看。张飞起初还恐太冷待了他,没话找话地同他扯些家常,谈两句民俗风物;后发现此子寡淡沉静得出奇,便索性也不再啰嗦。 到了军营,诸葛亮的话一下子多了起来,不待张飞开口便主动问这问那,问的还句句切中要害。张飞越听越是心惊不定,一辈子刀尖上滚过来的人,此刻面对个弱质少年倒如临大敌一般,字斟句酌半点不敢放松。好在诸葛亮虽事无避忌问的大胆,却并不强求答案。 观遍诸营,两人回到中军坐定。张飞见诸葛亮面上微有汗气蒸腾,便从腰间解下一囊袋递了过去:“公子将就将就吧。”诸葛亮笑着谢了,接过水足足喝了小半袋才停下。张飞看着他那小模样倒很喜欢,忍不住调侃道:“看公子这饮水的架势……若是公子饮酒能如饮水这般豪迈,那我可又要认个兄弟了。”诸葛亮将水囊还给他,眸子里亮晶晶的:“改日若有幸,定当与将军共谋一醉。” 不过一句寻常的客气话,张飞并未放在心上,只一笑了之。 休憩片刻,诸葛亮正色向张飞相询:“将军,我一路行来,见百姓从容街市祥和,便知此地徭役赋税不重。然新野偏远之地狭小之城,刘将军以何而养军征兵?莫非……刘荆州拨给颇丰?” 张飞“哼”地一声冷笑,忍了忍才缓住颜色:“正如公子所言,新野地偏路远,若要待刘荆州给养送至,恐怕早就难以为继了!不过公子慧眼,我家主公确实也不曾滥加赋税于老百姓。这兵卒嘛,有一半都是自此地流民整编而来,平日里除了操练,咱们带着将士上山采猎、下地垦荒、河里撒网……何事不做?如此凑合着也就能养活自己啦!公子今日来得晚了,若早些,某还能引公子去山里转悠两圈。” 诸葛亮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刘将军真乃胸有丘壑之人。哎,可惜了……” 张飞的目光立即扫过来:“可惜什么?” 诸葛亮蹙起眉,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新野到底太过狭小,又正处荆州最前,一旦战事突起,照如今的状况,何以据敌?” 张飞两手压着桌角,眼睛望着诸葛亮:“那便不是我等可料了。皇叔客居于此,只能守一天,尽一天的心意罢了。” 诸葛亮笑了笑:“客居确非长久之道,况且,荆州四面强敌环伺,究竟也非久居之地。” 这句话意思太深,又可作两解,张飞愣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霍然站起,直直盯着诸葛亮:“刘公子,某有句冒昧之言相问。足下果真是刘荆州的至亲么?” 诸葛亮也站起来,仍然笑得云淡风轻的:“刘荆州是贵人,仆纵与彼有亲,又何敢妄攀?” 张飞的眉头顿舒,纵声长笑:“无论公子来历如何,某倒是觉着,以公子的才志气度,不像是刘荆州的子侄,倒很合该做我大哥的孩子。公子既来新野,便是与我等有缘。战乱流离,我家主公不幸如今膝下仍虚,一直有收认义子之愿,可巧公子姓刘,这简直是天意!若是公子不嫌弃……” 这下轮到诸葛亮傻眼了。还没等张飞说完,诸葛亮慌忙红着脸开口拦道:“将军,蒙将军与刘皇叔青眼,小子感激不尽。只是……我……” 张飞狐疑地盯着,诸葛亮汗都急出来了,此时答复稍有不慎无异于再度坐实刘表密探的嫌疑。“将军方才还说要与我酒论兄弟,将军与刘皇叔情同手足,将军之弟则皇叔之弟。这怎么说话工夫,兄弟要成父子了?” 张飞上下打量他一圈,忍不住哈哈大笑:“合着公子是人小志大,不想矮了辈儿?也罢,是某唐突了。” 诸葛亮生怕他下一句话就要说“既不做父子,便做兄弟”,吓得连个圆场的客套话都不敢接,草草含糊了两句便道:“已搅扰将军公务多时,不敢多留,烦请代谢刘将军,仆告辞。”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离开的新野。 张飞向刘备回覆此事时还忍不住大笑良久,直拍着腿擦着眼泪道:“这孩子实在太有趣了,我也不知怎么的,就是想逗他。” 刘备用力白他一眼:“就算试探,也不该这么荒唐鲁莽。万一他真是刘景升家的,你这不乱上添乱吗?正事不问,净瞎胡闹!抖出去那么多家底,连人名字都没套出来,你还有脸笑!” 张飞笑够了,才渐渐换了正色:“大哥放心,今天让他看见的,远没到咱家底的边儿呢。至于名字嘛……既然他有意瞒隐不说,那也没法强问。只是大哥别忘了小弟最擅长干什么。有了他的画像,还怕将来打听不出么?” |
不好意思伪更一发,贴一篇《言彼终南》的写后感,因为这篇写后感多少也和丞相有关系,且我爱的人总是相似的。 顺便卖个安利,向大家推荐一下我刚刚完结的新文《言彼终南》。 ============================================================== 【此生此躯】 夫志当存高远,慕先贤,绝情欲,弃凝滞,使庶几之志,揭然有所存,恻然有所感。忍屈伸,去细碎,广咨问,除嫌吝,虽有淹留,何损于美趣,何患于不济。若志不强毅,意不慷慨,徒碌碌滞于俗,默默束于情,永窜伏于凡庸,不免于下流矣! ——《诫外甥书》 小时候读丞相的这篇《诫外甥书》时,最让我困惑不解的就是“绝情欲”,当时吓了一大跳,不明白丞相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子弟说这样一句话。那时候我最厌恶的就是叫嚣着“存天理灭人欲”的程朱理学了,因而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自己视为信仰般存在的丞相,说:“绝情欲”。 后来渐渐长大了,开始了解到文言文的措辞很多都与现代汉语字同义不同,“绝情欲”指的也并不是简单粗暴地说要灭绝人的所有感情和欲望。尽管如此,还是情不自禁地排斥这句话,打心底里不太愿意去仔细想它。 我本身是一个喜欢自由,希望生活节奏慢一点,散漫一点,享受一点的人,更多的时候,我看重的是体验过程,而并非追求结果。我喜欢人情味儿,喜欢在无论多么黑暗、绝望、尔虞我诈或者鲜血淋漓的境遇之下,仍然还有爱与光的存在。 在漫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不喜欢所有的帝王。因为明君大多是无情的,而多情的帝王又多是昏君。 是一个很偶然的契机,我接触到四爷。当时让我最震撼的是,雍正,一个大多数吃瓜群众一提起来就会联想到“残害手足”的严酷君主,竟然会有那么亲近那么深爱的一个兄弟——胤祥。这颠覆了我对雍正的认知,更颠覆了我对君王的认知。从那时候开始,我才真正地发自内心愿意去了解他们,从而以我的鄙薄浅陋,管窥蠡测地理解他们。 无情最是帝王家。这句话是没错的。可是,帝王家的人也是人,他们为什么无情呢? 今年我误打误撞地看了《大秦帝国之纵横》,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富山君塑造的秦惠文王嬴驷。关于嬴驷,我有太多汹涌澎湃的感情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我写了《言彼终南》。 断断续续的,虽然不长,两万字的小短篇,却写了很久很久。 写到昨夜,真正写完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写的已经不仅仅是嬴驷了。 我本想写些嬴虔与嬴驷煽情的告别,让嬴虔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些许温暖柔情留给驷儿。可是最终我不能。 我本想多写些嬴疾与嬴驷在最后寒冷岁月里相互扶持的美好画面。可是最终我不能。 我本想写嬴疾留给嬴稷更多的遗言。可是最终我不能。 因为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只有那一柄沉甸甸的秦公剑。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康熙王朝》里道明叔的玄烨说的那句话:“这天下是朕的,可朕也是天下的!” 嬴驷在大兵压境时总是要亲临前线,臣子劝他:“王上千金之体怎可立于危墙之下?”他回答:“若是秦国没了,寡人这身子一文不值。” 嬴驷晚年,国与家的矛盾折磨得他颠倒错乱,却还一直在用最后的理智死命压着自己去做最冷酷的抉择。张仪问他真要如此绝情吗,他说:“国为上。不敢以一己之心揣度之。” 嬴驷说:“亲人子嗣不会感念,只会永远怀恨。”可他又说:“于后世千秋万代,每一户人家的窗台上,我大秦的明月,必朗照之。” 我想我懂得了丞相的“绝情欲”。 那并不是说,他们这样的人是心如铁石、没有感情、没有人性的机器。 而是此生此躯,既已许国,便无以许家了。 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但我发自内心尊敬和羡慕这样的人。 但谁又说得清呢?前几天在电影院里看《无问西东》,最触动我的就是沈少爷和他母亲,他母亲说:“你现在所追逐的一切荣耀,你的祖上都曾经历过。功名利禄不过浮光。我和你的父亲只希望你能够好好享受人生,比如遇上心爱的女孩,和她养育一个孩子。这不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孙子来传宗接代,而是因为我希望你能享受为人父母的快乐。我怕的是你在还没有想清楚要怎样规划人生的时候,就白白送掉了性命!”那一段我是哭着看完的,然而最后沈少爷还是投笔从戎,献出了他无比珍贵的生命。对于最爱的亲人,他也只能把永远的歉疚,画在一册画里,且再也说不出口。 电影《风声》中老鬼最后的独白是这样说的:我亲爱的人,我对你们如此无情,只因民族已到存亡之际,我辈只能奋不顾身,挽救于万一。 就像大秦帝国中嬴驷在咸阳保卫战时对千万庶民百姓说的那样,在这一刻,你们不是平民,不是奴隶,寡人也不是寡人,我们都是一个人,我们是秦人! 所以,谁又说得清呢? 于太平盛世,我们都有得选,我的父母也如沈母那样,只希望我健康快乐,享受生活,我便可以肆意而自由地活着,无需去担当国事。 但于烽火乱世,我们都没得选。到那时,或许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顾晓梦,是沈少爷,甚至于是诸葛亮,是嬴驷。 我想人的价值理念是无可强求的,但中华民族正因这些一代又一代以身许国的人,方能到了今天,于我们每一户人家的窗台上,看到那轮自先秦而来的明月。 |
第十七章 谋益 原以为找到这个“刘公子”不会是太难的事,可谁知自那以后,此人真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凭刘备怎么在荆州明里暗里地打听都没能找到一点儿蛛丝马迹。又恐太过大张旗鼓会招致刘表疑心,故而虽略感遗憾蹊跷,然久而久之,刘备便也慢慢把这事搁下了。 却说诸葛亮自新野归来便愈发古怪了。他极少再去官学露面,就连从前极要好的庞家马家向家习家都不甚走动,却时常去拜望刚从益州来的尹默、李仁等人,一盏茶一壶酒便是半日,相谈甚欢不知倦怠。再要不就是和夫人腻在家里,也不知乒乒乓乓在干些什么。 司马徽听闻后,非但没干涉,反而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暗示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人前人后都少提诸葛亮。最先领悟的是庞统,逮着个机会冲司马徽调侃道:“看来这是定了人家,要守身如玉了?” 司马徽笑眯眯地坦然答道:“知孔明者,士元也。” 庞统点点头:“不愿仕刘景升,这不难猜。只是……既不欲仕彼,又不令名显,亦不往他乡——让我想想,莫非他的良人是条潜龙?” 司马徽目光微闪:“士元可信他否?” 庞统沉吟良机,方道:“变数太大,吾惟愿顺天应时。” 黄烁清晨起来,身侧连个人影都没有,一出内室便看到满地堆的简书、帛图、战械模具。深吸一口气,黄烁终于忍不住叫道:“德佩!” 小童颠颠地掀帘子进来:“夫人?” “你先生人呢!” “天没亮就走了呀。夫人你那时候还没醒呢。” “去哪儿了?” “不知,只说是‘望地气’什么什么的……” “几时回来?用不用备他的晡食?” 德佩满脸茫然。黄烁咬着牙叹了口气,无奈地摆摆手:“罢了,你去把三公子叫起来读书。”转而回身去收拾一地的杂物——诸葛亮昨晚定然又是摆弄这些东西到深夜,顾不上整理便草草睡去。 黄烁气得一乐:同床共枕之人,却连面都快见不上了。 不就是差点被人认了干儿子嘛,至于这么恼羞成怒发愤图强么!黄烁边干活边默默腹诽。自己这个夫君,心志有多高,她很早以前就一清二楚;可她真正嫁过来之后才知道,他的脾气有多犟。 新野发生的事,起初诸葛亮是咬死不松口半个字也不肯说,还是黄烁使尽浑身解数东拼西凑地猜出个大概,再软磨硬泡威逼利诱外加智计百出地套话才总算弄明白。黄烁有点哭笑不得,“既是早已心属刘皇叔,何不以实言解之?皇叔心存芥蒂,自然不能以寻常求贤之心待你。你这岂非自寻烦恼?” 诸葛亮摇摇头,“不以寻常心待我,倒无妨。我本不欲彼寻常相待。此次原本我并不曾想与他……哎,但愿下次相见时,他早已忘却此事吧。” 黄烁看他着实懊恼后悔的样子,也不忍再笑话他,正了神色问道:“那往后夫君作何打算?” 诸葛亮在书房里一阵翻找,最终找出一幅破旧而模糊的地图摆在黄烁面前,眼里闪出灼灼的光芒:“我原想的是,得遇明主而平天下。现如今看来要反过来。” “筹谋天下,以资圣主。” 黄烁一边回想,一边露出温柔的笑意。笑着笑着她猛然想起一事,忙低下头仔细把手上的图帛一张张连着看了一遍,奔回内室打开藤箱——诸葛亮的衣物少了好些;再一看钱匣也空了大半,心立即突突跳了起来。 前几日,诸葛亮曾戏谑道:“总听尹思潜他们说,益州天府之国,风物自与中原不同。我欲亲眼一睹久矣!奈何兄长说什么也不会准允。况且如今江东少主新立,招贤纳士,兄长在信中明里暗里提了好几次让我去江东……夫人足智多谋,快帮我想想怎么搪塞过去?” 黄烁站起身,再一次叫来了德佩,神色前所未有地紧张严肃:“先生还有什么嘱咐交代?他清晨出门到底是何情形?” 德佩也紧张起来,攥着手心皱着眉使劲想了想,说道:“先生是带着行囊走的,只说去看看风物探探地气,归期不定,叫夫人不要挂心。” 黄烁汗都急出来了:“他提没提……益州?江东?随便什么地方,你再想想!” 德佩捶着脑袋涨红了脸:“可是先生真的什么也没说啊!夫人,先生难不成是要做什么危险的事?快告诉我大父吧!” 说着德佩便要跑,黄烁赶紧拉住:“别慌,现在还什么都不清楚,你先别惊动徐伯,我这就去找我父亲。” |
黄烁虽稳住了德佩,却不能断定诸葛亮的去向,唯恐自己会错了意小题大做,又着实担心诸葛亮的安危,回了一趟娘家,话到嘴边最终没说出口,没待一会儿便又赶了回来。一整天心神不定干熬着,直等到傍晚也没等到诸葛亮的影子。 诸葛亮果然一夜未归。 第二日清晨,黄烁满面憔悴找来徐伯,直言相告。徐伯急得直跺脚:“夫人呐,此事何不一早言明?夫人有所不知,二公子自幼主意大着呢,若他不告而出,必是有什么惊人筹画,且十有八九是有危险不欲令家中知晓拦阻的!” 黄烁忍了泪,并不多做解释:“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自去告知家父,烦劳徐伯差人去知会一声二姊。蒯家还是别惊动了,事情闹大对先生有害无益。” 徐伯方才是急过了头,这会儿才悟到夫人起初不愿张扬的意思,心中大是歉疚不安;正欲开口,黄烁却主动道:“此俱是我年轻不曾经事,若是早同徐伯商量,亦不至延误。情势紧迫,二姊那边就拜托徐伯了。” 交代完徐伯,黄烁又唤诸葛均来,三言两语讲明事情原委,叮嘱道:“小弟,辛苦你跑一趟水镜先生的山庄。假使先生在,便将家里事告诉先生;假若先生去了官学,便同师母说待先生回来再做计较,万不可令师母遣人去官学,记住了吗?”诸葛均虽年幼,但知事关重大,并不多问一字,只肃然应诺。 黄烁虽是弱质女流,于归之日又尚浅,然行事自有一股主母气度,分派调度井井有条,一家子人很快稳住神,各自领命而去。 安排停当,黄烁再一次赶回黄家。一进门便见黄承彦什么都没做,端坐在堂内,仿佛专等她来。 “丫头,究竟何事?昨日看你那样子便知有缘故,你不开口,为父也不好问……可是同孔明起了龃龉?” 黄烁咬着唇摇摇头,在父亲身边坐下,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他……他怕是去益州了!” 黄承彦先是一震,随即蹙起眉陷入深思:“益州?嗯……益州,心明眼亮啊。只是……太操切了些。丫头,你把前因后果细细说明白。” 黄烁见父亲并不十分吃惊动怒,心里也渐渐踏实平和下来,拭了拭泪,从诸葛亮在新野遭际开始讲起,一直说到近来他同益州学子往来,又道他长兄屡屡来信敦促他赴吴。见黄承彦边听边点头,黄烁终于忍不住问出她最不能释怀之事:“孔明之志,我心里有数。他有什么惊人的谋划,我也并非全然猜不到。可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同我说一声……” “和你说了,你会许他西行吗?” “我……”黄烁气结,随即嘟囔道:“许不许的,不能商量吗!” “商量不出结果呢?”黄承彦笑了:“兵荒马乱,道路艰险,跨数方诸侯。有谁敢保证这样远的路途能万无一失?你再多么理解他也不能接受对吗?那你必然要求助于我,求助于孔明的师长、兄姊,想尽办法劝阻他。其结果与如今有何不同?”“可……”“唯一的不同在于,如今他先斩后奏到底是成行了。倘若同你一说,往后再打益州的主意,恐怕就难了。” 黄烁的目光黯下来,失神喃喃道:“我曾说,他若不返,我便同行……他怎么就不信我,如若他果然意志坚决,那我愿随他一起去!” 黄承彦用力瞪了女儿一眼,哼哼道:“若果真如此,回来要挨揍的就不光是他了!疯丫头,越说越没谱!” 黄烁回过神,连忙笑着拉起父亲的一只胳膊轻轻摇晃:“爹,你老人家是全天下最最智勇双全之人!你想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既能找回孔明,又不至惊动太多人,以免后患无穷,好不好?” 黄承彦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没出息!他都撇开你不辞而别了,你还想着替他料理‘后患’?” “大不了,找回来以后你打他一顿出出气!” “我打他出气?”黄承彦大笑起来,“你等着吧,这事儿要了,还不知多少人等着打他出气呢!傻闺女,我劝你还是求老天保佑他这回真能到了西川才好!” 见黄承彦就要起身,黄烁连忙拦住:“爹,难不成你就不管了?真要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去益州吗?” 黄承彦被女儿拽着走不了,只好坐回来,叹了口气:“我不能管,德操不能管,庞公也不能管。这是孔明选的路,但愿他走得出去,也走得回来吧。” |
尽管每一位尊长都恼恨诸葛亮的胆大妄为,但他们终究是理解诸葛之志的,故而嘴上虽都说的狠,私下里却俱皆各自差了家仆沿着西入川蜀之路暗中找寻。只是,不借助官府之力,茫茫人群迢迢千里,想寻一个人不啻大海捞针。 旬日过去,始终没有任何音信。 更为棘手的是,就在头一天庞家得知诸葛失踪之事后,心忧如焚六神无主的诸葛兰直接遣人往江东送了口信。诸葛瑾闻后立即复信与庞公,言其将择机亲至荆州。眼看着诸葛瑾就快来了,若届时还没诸葛亮一星半点的消息,彼此之间都是情面难堪。 而况,四月将至,诸葛亮就要及冠了。 这一日,庞公与司马徽并往诸葛家寻黄承彦,商议究竟要不要借更多的人更大的势去寻诸葛亮下落。其实这三人谁都不愿把事情闹大,可庞公那头碍着诸葛兰,黄承彦这边碍着黄烁,却是谁也无法硬着腰杆狠下心说一句“凭其自行”。 “我还是相信孔明,”司马徽极少有态度如此坚决的时候,“这孩子做事一向谋定而后动,出行在我等看来仓促,在他自己,绝非一时起意。倘若我等沉不住气当真大张旗鼓去寻人,那之前有意隐匿他的苦心岂非白费?” “他若当真思虑万全,便该想到不辞而别给我等出的是多大的难题!”庞公冷冷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我看是扳不过来了。” “哎呀扳不扳的以后再说,可是人要再弄不回来,丫头非疯了不可。”黄承彦满脸憔悴,无奈至极地叹了口气:“诸公,给句痛快话吧。究竟怎么办?” 司马徽挺起身抬手拦道:“明昭勿急。别忘了孔明可是举家南迁而来,彼时徐州战乱如此,他们尚得保全自身。如今虽不太平,荆、益毕竟还算安稳,尹思潜、李德贤不也是自益入荆游学的?” 庞公忍不住跽起拍了案几:“人家好歹是结伴而行,他幼时那也是‘举家’南迁。如今他是什么情形?你这话,留着对诸葛子瑜说吧!” 就在三人争得不可开交之际,忽听得外面一阵喧闹,徐伯颤巍巍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苍天呐!公子!……” 司马徽等猛地站了起来,正要往外走,黄承彦却又突然顿住脚步,拦下二人。 黄烁、诸葛均听闻消息,早已飞奔出去。堂屋里的人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又哭又笑的动静,紧接着便是诸葛亮满含笑意的低声讨饶。“……女公子,亮知错了……嘶!别拧!好好,不躲,你消消气……均儿还在呢!” 黄承彦与司马徽不知何时早已笑眯眯地重新坐下喝茶了。庞公瞪了他二人一眼,压低声道:“尔等这就心满意足了?” 司马徽抱臂瞥了一眼黄承彦:“听丫头这动静,人肯定是毫发无损。嗯,满足了。” 庞公恨恨摇头:“他敢如此行事,皆因你平日过纵之故!不成,这事在我这想了可没那么容易。” “干什么干什么?这可是我女婿!要管教别当着我!”黄承彦义正言辞地护完犊子,随即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嘟囔道:“就是我乐意,我闺女还不跟我没完没了啊……” 庞公气乐了:“好好好,这事儿你不管,他不管,我也不管,我就不信天底下没有治他的人了!我倒要看看诸葛子瑜的说法,他们诸葛家的规矩,是怎么管教子弟的!” 正说着,诸葛亮进来了。 这一眼看去,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向来仪表堂堂风度出众的诸葛亮,此刻是一身尘满头土,连脸都黑一道白一道的,足可谓狼狈不堪。他瘦多了,竖褐布裈,倒显得别有几分神采奕奕的精干。 见了这如同官寺会审般的场面,诸葛亮也未见慌张,从容行礼,笑着向诸位长辈一一问好,“幸得两位恩师与大人主持后方,亮方得以专注前路。此次远游颇有收获,不亲临其地不得知其险,不详观其形不可具其实……”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帛图展铺在师长们面前,口说手划滔滔不绝起来。 原来,他并未走官道行至川蜀腹地,而是跋山涉水访遍了入蜀各处关隘附近的小路、山林、绝壁、险涂。“远游益州、探访风物之事,如今还不是时候。亮如今所思,乃如何入川为上。溯流而上是一法,关隘少,似为上策;然耗时过久,恐不利兵贵神速出其不意。依山自绝壁小道而行,虽则隐蔽,然太过艰险,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为。川蜀路遥势险,一夫当关则万军难行,亮反复思量,两川之地还需智取,不可强夺。” 他在谈兵论势时,眼神坚毅明亮得吓人,连泥沙覆面都遮不住的熠熠夺目,叫人丝毫不忍搅扰。 司马徽接过话:“观君之意,似已视益州为囊中之物?” “世间安有如此轻而易举之事?”诸葛亮淡淡一笑,突然撇开话头:“赧王五十三年,秦赵峙于长平,两国僵持三年之久,关中大荒,天下皆病,而秦自川蜀拓粮道以足兵,终能力克强敌而平定天下。此非惠王收巴蜀之功耶?又观高祖入咸阳则囿,退汉水则兴,此乃以退为进之道。” 话到此,诸葛亮神色陡转肃杀:“非益州之地易取,乃我观如今天下之势,唯有自荆入益,而后以荆益为据,北图中原。入川,乃不得不为耳。” “此番游历,亮深感谋益之艰,故而也愈知筹备之难。学生愚鲁识浅,还需诸位尊长多多赐教。” 庞公简直都要被此子气笑了:“孔明眼里原来尚有尊长。” 诸葛亮起身将席移至庞公身边,两手扶上庞公的膝盖,满脸都是讨饶的笑:“先生是最知我的,并非学生不懂远游辞行的规矩,实是这一次事关重大。若是告知家里,必有一番争执,稍一延误耽搁传至家兄耳中,怕是麻烦就大了。” 庞公冷哼一声:“你道如今就没麻烦?令兄已知此事。” 诸葛亮苦笑:“意料之中。但好在已然成行,又平安归来……想来,多多去信认错,时日一久家兄便能消气了吧。” “时日一久?令兄已然启程,说话间便要亲至荆州了!” “什么?”诸葛亮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声都颤了:“吴主初立,吾兄何以……” 司马徽深深地叹了口气:“阿亮,你到底还记不记得四月十四是什么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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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远游 诸葛瑾来得是如此之巧——几乎诸葛亮前脚刚回来,他后脚就到了。 他来得又是如此不巧,恰遇上诸葛亮的三位师长齐聚,而诸葛亮还不及同众人商定下说辞;甚至,还没沐浴更衣。 听闻家人来报曰大公子已至时,三位大儒头一次见到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诸葛亮,“忽”地站起来,险些把案几带翻。 黄承彦忍不住小声在司马徽耳边嘀咕:“这小子……有这么怕挨打吗?” 司马徽嘀咕回去:“据我拙见,不怎么怕。他还敢跟我对打呢!” 黄承彦抚着胡须点了点头:“有趣。我对这位诸葛子瑜真是好奇不已。” 诸葛亮大步急趋出屋,在场院里远远瞧着兄长的身影,还没等诸葛瑾走近便双手拱奉,端直跪了下去。 “兄长!”诸葛亮刚一开口,不知怎么喉咙便哽住了;待诸葛瑾走到身前,一个头重重叩下去,眼泪直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诸葛瑾赶忙扶他起来,拉住他定定地看,眼眶也湿润了。 “兴平元年、二年……建安元年、二年、三年……”诸葛瑾轻声念叨,“你我兄弟,算来已有七年未见。二弟都长这么大了!” 诸葛亮笑着拉住兄长的手,“可不是,弟如今竟比兄长还高些了。来,兄长。”说着便向诸葛瑾介绍道:“此乃水镜先生。” 诸葛瑾忙深施一礼,“先生大名如雷贯耳,谢先生关照愚弟之恩。” 司马徽笑眯眯地还礼:“子瑜兄才是百闻不如一见。” “此乃庞先生。” 诸葛瑾神色愈加庄重:“得蒙先生指教,愚弟不胜荣幸之至。” 庞公还礼:“子瑜过谦了。” “此乃弟岳父黄公。” 诸葛瑾忙道:“拜谢大人青眼,寒门草舍,岂意得配名门淑女!” 黄承彦笑着摆手:“仕宦名门之后,小女得奉帚箕,乃仆举家之幸。” 厮见已毕,诸葛兄弟与众人互让着进了堂屋。 司马徽等三人暗自打量诸葛瑾,只觉他气质温雅端方,举止谦逊有度,与诸葛亮一般的仪表非凡,却比诸葛亮更多些温润平和……不由暗暗纳罕。 庞公已微微蹙眉,看向司马徽,那眼神的意思是:莫非这诸葛家的长子真是个谦谦君子?难怪孔明有恃无恐胆大包天! 黄承彦的目光也瞟了过来,微微一摇头:若如此,听闻兄长将至,孔明又何须惊惶失措? 到底是司马徽最了解诸葛亮,暗中示意他们看看他的模样。 诸葛亮是个放在人堆里都看得出非同寻常的人,平日或立或坐,皆有气韵。今日他的坐姿挺拔端正,看似与往昔并无不同,但细一推敲便觉诡异——他的肩、颈、腰、腿,放得过于平整,就像是斧凿刀琢出来似的,该怎么摆放,精确到毫厘不差。 与其说这是过分紧张所致,不如说这就是刻在骨头里的东西,只是到了今天才不由自主流露出来。 再看看诸葛瑾,那姿势简直如出一辙。 诸葛瑾脸上始终带着一种分外诚恳淳厚的笑容,让人觉得舒畅踏实。再三致意之后,终于进入了正题:“今日既有幸蒙诸大人屈临,有一事,瑾斗胆相求——仆遭家不幸,幼失依怙,家中亦别无尊长教诲。如今,愚弟将冠之年,可否请诸尊长祝之成礼?” 见他如此谦抑虔敬,司马徽忙拱手答道:“子瑜兄抬爱,仆等不胜惶然。徽与孔明以友论交,何敢为祝?如蒙不嫌,在下等愿忝为赞宾。” 诸葛瑾还要推让,黄承彦亦道:“自古以来,长兄当父。子瑜既已亲至荆襄,为孔明祝冠乃当然之理,万勿谦辞。” 诸葛瑾这才应了,顺势相邀三位为宾,又看向诸葛亮笑道:“母亲近来欠安,自是不敢再劳母亲为尔之事奔波。乱世从权,望你体谅一二。” 诸葛亮赶忙正身跽起,垂首答道:“得兄如此一问,便乃不孝。累兄长亲自过江,亮已颇觉不安。” 诸葛瑾笑容不变,“我不来,若请弟赴江东成礼,才恐不安呢。” 诸葛亮脸色一僵,冷汗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
看留言不多……emmmm原计划今晚双更士饶的我是不是要打消念头了(?_?) |
再没人比他更熟悉哥哥的脾性。诸葛瑾做事一向极有原则,在公不言私,在理不言情。譬如此刻,虽则他心里一清二楚兄长憋着一肚子火,但也知道兄长定会先谈定正事,在诸位师长面前也定能周全礼数,至于其他的事,自然关起门来再说。 可他万没想到,当着尊长们的面,诸葛瑾便骤然给了这么厉害的一句话。这于诸葛瑾而言该是何等恼怒至极,他简直不敢揣测。 司马徽等人何等眼明心亮,知正事已毕,诸葛瑾对弟必有话说,赶忙觑着空纷纷起身:“子瑜新至,本欲为君设宴洗尘。然恐君一路劳顿,更当与孔明一叙别情,仆等便不搅扰了。且待来日再为子瑜接风,告辞了。” 诸葛瑾也忙起身,笑容又恢复了方才的温厚醇和,将三位师长送出门外,反复拱手道别,这才回转。 进得屋内,见诸葛亮一声不吭地跟在身后,诸葛瑾终于忍不住皱眉道:“如此形容,成何体统!便是我今日未至,难不成这样面见师长就合乎礼仪了?还不去梳洗了来!” 诸葛亮低声应了,果然依言去洗了把脸,又换了身常服,这才进内室再次拜见兄长。 “不告而行,乃不孝不敬之大过。亮知兄长生气,无话可辩,亦不敢稍乞谅宥,惟请兄长责罚。” 诸葛亮单刀直入,甚至进门前连家法都备好了,二话不说于诸葛瑾面前跪下双手奉上竹条,全然一副认打认罚的架势。 诸葛瑾定定地看了他半天,突然笑起来:“数年不见,亮儿真是叫为兄大吃一惊。看来荆州的水土确是养人啊。” 其实诸葛家教子虽严,却并不常抡拳使棍。犯了错或教诫几句,或罚罚面壁,已很是严重;至于家法,基本只是供着做个震慑之物,极少派上用场。但不知为何,诸葛亮从小就对他这四邻皆赞忠厚仁爱的兄长敬畏甚深。 小时候,他性子活泼机灵,父亲垂爱,便是有些顽劣之处也不认真计较。那时他尚未开蒙,有一次淘气,故意损毁了哥哥第二日上学要用的书卷,诸葛瑾的做法令他终身难忘——他既没有去向父亲告状,也没有惊慌失措同先生辩解,而是牵着诸葛亮的手将他带到学堂,让他自己亲眼在外面看着。那一日,诸葛瑾挨了戒尺,还被命留堂将毁损的书卷从头至尾罚抄一遍。他从日落抄到天黑,诸葛亮就看着、等着,又后悔又害怕,且饥肠辘辘,最后直饿得失声痛哭;可无论怎样哭闹,诸葛瑾都没有抬头理会,只是一丝不苟把书抄完,方收拾好东西一言不发带着诸葛亮回家。 从那以后诸葛亮才知道何为君子端方,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哥哥是个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人,触犯他的原则无异于以卵击石。 此时诸葛亮明知得罪,又无法判断兄长究竟会作何处置,捧着家法说的话实是句句发自肺腑,真恨不得诸葛瑾打一顿便揭过算了。可这副模样在诸葛瑾眼里却是十分稀罕,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从小倔强傲气的弟弟,有朝一日如此能屈能伸。 诸葛瑾叹了口气:“明知不可为而偏为之,何故?” 诸葛亮捧着家法的手一阵阵发酸,却仍努力稳住不晃:“弟有缘故,只是如今还不到与兄言明的时候。” 诸葛瑾扯了扯嘴角:“既如此,你也不必跪我。你既有你的道理,何错之有?” 眼见诸葛瑾站起身欲走,诸葛亮急道:“兄长!我无意出仕江东。” 诸葛瑾站住了,静静等他说下去。 诸葛亮抬起头望着他,“江东新主初立,兄长又几番来信,我担心……” 诸葛瑾接过他的话:“你担心我会力促你来江东。你心中有谋划,唯恐我知道了阻拦你成行,更唯恐我一心侍主,对你未来不利。是也不是?” 诸葛亮脸涨得通红,几欲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二弟,”诸葛瑾的声音微微发颤,他鲜少有这样情绪激动的时候:“从小到大,我何时为自己的意志而强逼过你?你又何时见我行过阴私诡谲之事!你不愿出仕江东,我早就了然于胸,故而虽则母亲在吴,我也不令你来江东加冠。自古以来,同门骨肉各为其主的也不乏其例,你我兄弟难道就不可进而公心对日,退则友爱不绝?” 他虽不打,诸葛亮却比挨了打还痛,将竹条举高,垂首哽咽道:“兄长,弟无地自容。我知错了。” 诸葛瑾见他泪光浮动满面羞惭,知他是真心悔过,也不忍再责下去,接过他手里的竹条道:“再过两日,你就及冠了,自己成家立业,便更不可再如此顾前不顾后地行事。也是为着私心,为这几日替你担惊受怕……” 诸葛亮不待他吩咐,自转过身去跪好。 诸葛瑾拎起竹条在他身后敲了两下,便笑着轻踹他一脚:“臭小子,滚起来吧!也不知从哪儿学的这装乖卖甜糊弄人的一套!你小时候可没少干梗着脖子不认错的事啊。” 诸葛亮擦干眼泪也笑了,索性歪在哥哥脚边伸出手去:“哥快扶我一把,跪了这半天,腿都麻了。” |
诸葛亮的冠礼虽不兴师动众,却不乏名儒高士、尊长亲朋来贺;无华盖云集,有鹿车二三,倒也济济一堂。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诸葛亮跪,司马徽奉缁冠上。“加——缁冠——毕。” 诸葛亮起身,谢宾客友朋。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恪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诸葛亮跪,司马徽净手毕,奉皮弁上。“加——皮弁——毕。” 诸葛亮起身,再谢宾客友朋。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诸葛亮跪,司马徽净手,奉爵弁上。“加——爵弁——毕。” 诸葛亮起身,司马徽揖。醴、醮之仪毕,司马徽命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令曰孔明。” 诸葛亮对曰:“诺。” 入屏后拜长姊,复出拜众宾,宾俱以“孔明”称。 乱世从权,也是依着诸葛亮自己的意愿,仪式简约不少,至此便已成礼了。 诸葛瑾立于阶上,眼里隐隐含泪。诸葛亮一回头,正对上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又折返回去,在他之下停住脚步,轻轻握住兄长的手。 “孔明。”诸葛瑾千言万语,终究不过低低叫了一声他的字。 诸葛亮应了,仰头望着他:“兄长,亮有一事,还需秉兄裁夺。” 诸葛瑾微微颔首,静候他下文。 诸葛亮却有些踟蹰,筹措半晌才开口道:“圣人云‘父母在,不远游’……” 诸葛瑾仿佛并不意外,微笑着接过他的话:“然圣人亦云,‘游必有方’。吾弟鲲鹏之志,不必囿于世情,做小儿女态。” 诸葛亮忍不住仰头望了望将暮的天色,收回渐盈于睫的薄泪,突然畅怀大笑起来。 席间众士听到他的笑声,不禁诧异侧目。诸葛亮笑着几步下了台阶,入席执起一酒爵:“今日之酒,既为谢诸子屈降,也为与诸公辞行。” 霎时沉寂。他们都了解诸葛亮,他于此刻道出远行之愿,其深意与往日游学自然大为不同。 “孔明意欲何往?” “尝闻孔明常与思潜、德贤诸君论益,莫非有入川之志?” 诸葛亮只笑不答,反问众人志向。或答欲仕州郡,或答欲从亲友,或答欲归故乡。 诸葛亮长长叹了口气,眼中似有星辰浮动:“中原饶士大夫,遨游何必归故乡!” 一直沉默着的庞统此刻终于开口问道:“那么,孔明将来欲去何处呢?” 诸葛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环顾一圈,最终于案几之上执起一只羞鼎,挟一炙肉啖之,而后向众人一礼,大笑而去。 “士元,他说什么?” 庞统看着他渐渐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嘴角一点一点弯起来: “他说,天下!” (——全文完——) 注: 【关于冠礼】 因为诸葛亮及冠是全文的尾声,是一个重要收束,故而我希望仪式感强一点,对冠礼的过程做了一些描述。 古代士人的冠礼,基本可参见《仪礼·士礼冠》,文中冠礼的祝词也是援引于此,略作一二改动。这里我想说明的是,因为考虑到毕竟是放在小说里,长篇赘述一个枯燥的仪式会令文章失去可读性和艺术感,同时因为“乱世从权,大礼从简”,故而我大幅度删减了一个完整冠礼很多重复性以及前期后续的繁琐步骤,比如筮宾、三醴三醮等。文章片段式展现冠礼中最重要的“三加冠”环节,我以为对于展现士人的尊严之美,已经足够了。 |
后记: 其实这段时间的更文,我一直怀着一种非常自暴自弃而且左右互博的心情。一方面新文初开,没有人气,我又好久没动笔,怕自己手生,怕写的确乎是太过没有吸引力;一方面旧文复开,虽然很高兴看到还有不少老读者激动不已,但这种激动让我更加不安,唯恐自己写的不尽如人意,有负大家这么久的期盼与等待。 在这样的迷茫与恐慌中,我收束了《士饶》。不管你们相不相信,在我的原版大纲里,士饶确实就是要完结在诸葛亮加冠这个节点上的,这一点我可以发誓,最后的结束没有丝毫敷衍塞责。 事实上,明明快到结束的关口,却突然断了将近半年,除了一些家庭和生活的因素外,也正因为我太爱士饶,太珍惜它,便是一种“近乡情更怯”,越到最后关头,越不知道该怎样结束。 一篇文章,我总觉得结尾比开头还要难,也更重要。它需要有一种力量,就像人的双脚一样,尽管并不粗壮庞大,但足以支撑整个身躯。 士饶该怎么结,我想了半年。可是它究竟是如何结的,我也是直到今晚才知道。我觉得很有意思,这就是写文的乐趣,不到最后一刻,即使是作者,也不知道它的全貌如何。 在这里我还是想向读者朋友们道个歉,我知道大家等了它很久,而这种等待越久,可能对于文章的期望和想象会越多,那么最终我所呈现给大家的,或许就越不能满足每一个人的愿望。更何况我文思鄙薄,力不能逮,终究辜负大家厚爱。 但我还是衷心期待,相伴了这么久,我们能有一个圆满的道别。真心喜爱这篇文章的朋友,也请不吝笔墨,静下心来写一篇长评。诚意是给别人的,更是对自己的,假使你真的喜爱它的话,我想,区区数百字的一篇评论,于你不过三五分钟。而这十八章六万余字的《士饶》,于我,是数百个日夜。 |
妆妆的评写的真美,昨晚其实我就看到了,反复读了好几遍,但是唯恐半夜脑袋不清醒,草率回复反而对不住你,就一直忍着到现在才回。 你说的真好,像是把我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我同你一样,也深爱丞相的两句话,一是“中原饶士大夫,遨游何必归故乡邪!”一是“师徒远涉,道路甚艰”,本文以士饶为题,以远游结束,实际上也就是想表达我的一种国士情结。而于国士情结中,我以为最少年气的,便是远游情结。 很喜欢圣人的那句话——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句话总被拿来引用,但人们通常不去注意最后四个字。 游必有方。其实我以为这四个字才是这句话的精华魂魄之所在。 很多朋友可能会遗憾或者介怀于为什么最后诸葛瑾没有【拍】诸葛亮,但我也是真的直到写到这里才发觉,是不应当拍的。 经历了少年顿挫,背井离乡,数年寒窗苦读,辗转交游求学,这个时候的诸葛亮已经如妆妆所说的,清风朗月,明玉金辉。他的心志是如此坚定,他的抱负是如此远大,他的未来是如此广阔,那么—— 如诸葛子瑜这样通透睿智之人,又何须阻拦他呢? 谢谢妆妆的长评,非常喜欢,很高兴得一知己如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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