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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何日归家洗客袍(父子)[第3页] |
作者:qingguzha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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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来的许世安,你想出来的办法!这下子老爷子不但给客舟那个野种上了族谱,还更加不待见我。”顾祖辉气呼呼地道。 他的对面坐了一个男子,三十五岁左右,穿一身长衫,显得书卷气十足。脸颊削瘦,面色苍白,有些无精打采地靠在椅背上,一副似睡似醒模样。听到顾祖辉的话,男子笑了一笑,慢慢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吹了吹,说道:“枣花野茶,倒也养胃,二爷带一些回去?” “我在跟你说正事!” 男子抬眼一撇,双眸莹然生辉。他慢慢放下茶盅,双手叠交安放小腹。“二爷这话……客舟不过是小人物,根本不值二爷费心——这是我早就说过的。至于许世安,我只是告诉二爷,需要当年的人证物证。” 顾祖辉扭过头,他也知这件事跟男子没什么关系,就是一时气愤而已。他猛地一拍桌子,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二爷。”男子转动手上扳指,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可不是这一时之争。就算孙少爷早死,督军真要将家业交给大爷,只需将您的两位少爷过继一位,走个明面就是,谁也阻拦不了。” 过继子侄在大家族里实属平常,顾祖辉一惊,暗道父亲确实能够做出这等事。顾山文功武德都胜于他,又是长子,最是名正言顺。 “那,依先生之见,现在要如何做?”顾祖辉有求于人,语气也放得软了。 这男子是顾文松的得力助手,有“智囊”之称,名叫杨木,连顾文松都赞他深谋远虑,智勇过人,对他甚为倚重。 杨木笑道:“二爷客气。您不也不必太过担心。大爷离家日久,又是新派人士,和咱们这帮子老古董向来不是一路人。他心气高,也未必瞧得上池州这个小地方。二爷礼贤下士,在军中都是赫赫有名,自然是……” 顾祖辉不住点头,这几年他着实用心打点。 “那许世安现在何处?” “许世安?哼,那个废物没办成事,竟敢问我讨要资费,现在住在城中客栈。先生放心,那是我的产业,不会叫人查去的。” “不,二爷定要将许先生的住处泄露出去。”杨木沉声道。 “什么?” 杨木不答,忽然问道:“客舟少爷为人如何?” 顾祖辉不知杨木怎会忽然换了话题,自己不好得罪他,只得答道:“那野种就是一个疯子。”当下将客舟在顾家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这些事杨木自然听说,展演一笑,道:“没想到客舟少爷竟是位性情中人。” 顾祖辉听了脸色不好,并不答话。 “二爷让人在客栈里守着吧,我想这位客舟少爷很快就会登门拜访。顾大爷为人重情重义,怕是很快就要离开池州了。” 白晴芳虽然早已猜到舟儿已死,但是看到儿子死时的惨状,还是偷偷哭泣,整日都无精打采;顾山也是不住抽烟。 客舟无法安慰他们,趴在床上,心头却很是疑惑。许世安摆明了是故意来揭露自己的身份,他自然被人收买。可是收买他的是谁?许世安是白晴芳的表兄,家又在南方,从未来过池州。是谁知道他当年参与寻找舟儿?又是谁早早将他找来,只等将这件事引爆? 舟儿明显是被人谋杀,难道这个许世安? 想到这里,客舟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白晴芳和顾山对他恩重,他无以为报,就将凶手找出,已祭典舟儿。 客舟站在镜前,却想起那个和自己重名,和自己长相相似的人,自己顶着他的姓名,顶着他的身份,受到他父母的关爱……客舟摸着自己脸颊,郑重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凶手!” 博古架上有一柄装饰用的匕首,十分锋利,客舟将他藏在腰间,换了衣服,匆匆出门。 客舟来到许世安下榻的客栈,进了客栈,却感到一楼有几名客人神情鬼祟。那些人体态高大,行动有素,显然是受过训练。他低头冷笑一声,走到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谁?” “顾云泊拜访。” 房间里一下安静,过了好一会儿许世安才出来看门。 “顾公子。”许世安皱着眉头。 “表舅。”客舟仰起头,很是客气地叫道。 许世安一下变了脸,他比谁都清楚眼前的表外甥是个假货,哼了一声道:“云泊来访所谓何事?” 客舟道:“您是母亲的表哥,大家都是亲戚,客舟离家日久,未曾拜见表舅。特地上门请罪。”他笑了笑,寒光一闪,道:“表舅不请我进去坐坐?” 许世安迟疑一下,打开房门。这家客栈是顾祖辉的地盘,量这小子也翻不了天。 客舟进了房间,许世安关好房门,刚一回头,客舟就一把抓住许世安的领子,一抹寒光闪现,脖间一凉,就被匕首抵在喉咙处。他吃了一惊,“你……你干什么?” 只这么一挣扎,喉咙处刺痛,就有什么从脖子流出。许世安知道是匕首划破了肌肤,没想到这匕首这般锋利,当下再不敢动,只道:“顾……顾云泊,外甥,你这是做什么?” 客舟抿嘴一笑,道:“表舅,现在叫得好亲切,我记得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得。” 许世安脸上肌肉抖动,颤声道:“我是……我是胡说,我可能,可能记错了。” “记错?”客舟扑哧一笑,“会有将这种事情记错的吗?我觉得表舅并不蠢呐,那是您觉得我蠢?这么好打发?”他手一挥,桌子的一角就被斩断。 许世安打了个哆嗦,却不说话。 “您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小,不敢动手?”客舟叹口气,道:“也是,我上军校没几天,也就参加过一次实战而已。” 许世安显然是抱着这个心思,客舟横竖不过十几岁的样子,让他杀人也下不去手。他轻咳一声,道:“云泊,你……你别开玩笑。” 客舟微微一笑,将匕首收了起来。 许世安松了口气,可是身子依旧发软,想说句硬气话都说不出来。 客舟又从身上掏了快手帕,猛地捏住许世安的手腕脉门,用力一拗。 许世安脉门被掐,发不出力气,手臂处猝不及防传来断骨一般疼痛,张口惨叫就要发出。 还不等他喊出声,客舟手里的手帕就塞了进去。许世安正张着嘴,差点将手帕吞到肚子里,憋得满脸通红,手臂处又痛不可当,不到片刻,就已汗如泉涌。 客舟收了手,许世安扯出手帕,不住咳嗽,心中却十分惊恐。自己虽然瘦弱,可到底也是成年男子,竟然半点抵抗都不能。 他看着客舟坐在一旁把玩匕首,终于明白,对方是个训练有素的军人。 “大家明人不说暗话。许先生,我只想知道是谁让你来池州的。”客舟故意加重了“许先生”三个字。 许世安道:“我……我是来池州办事……碰巧……” “那您怎么知道我要入顾家家谱?也是碰巧?” 许世安转了转眼珠,道:“我……碰到了贵府二爷……” “也就是说,是叔叔找得你?” 许世安叹口气道:“我只是以为表妹被骗,顾山从来没有个告诉她真相。” “够了。”客舟低吼一声,走到许世安身畔,道:“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云泊,你既然已入族谱,大家就哑巴吃混沌,心里有数就成。何必要鱼死网破?我要是出事,你第一个被人怀疑。你放了我,我立刻就离开池州,从此不相往来,岂不是更好。” 客舟大笑。“你错了,我杀了你,没人瞧见。受到怀疑算什么,又没人将我怎么样!难不成顾家的孙子刚一入族谱,就因杀人被捕?还是你要顾家宣告他们弄错了孙子?杀了你,当年的事就没人知道。况且,父亲现在正在紧要关头,你却放出消息坏他好事,还蓄意想要母亲发病。你说,我杀了你,他会替你出头吗?” 许世安冷汗涔涔,“你……你是说……是顾山,顾山要你来找我?” “许先生终于明白了。父亲就是觉得不明白舟儿的死因,难道是你……” “不是……不是我,我只是货物被二爷压下,所以才,才……” “二爷第一个找到你的?我父亲当年离家,跟顾家谁都没联系,还在千方百计的躲避,顾家二爷又怎么会知道你当时在现场,知道真相?” 许世安苦笑道:“我是真不知道。他只是要我来池州,指证……指证,你。别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 “你现在将当年的事情一一告诉我。” 许世安知道的并不多,当年只是帮忙找寻。但他也说,当年的事,显然是冲着顾山来的,孩子失踪、死亡,干净利落,不像是一般人。 客舟点点头,说道:“表舅,您始终是我母亲的表兄。我要是你,就赶紧离开。”说罢,转身出去。他心中怀疑得到证实,心情却更加沉重。 |
客舟从客栈出来,正要回顾府,却看到慕容鸾和沈流光并肩从对面的茶楼出来。沈流光看到客舟,立刻打了招呼。 客舟无奈,只得走过了过去。 慕容鸾看到客舟,微微皱了眉头,一时失神。 一辆马车从路边窜出来,路上行人纷纷躲避,慕容鸾一时恍惚,向后退时被绊了一跤,眼看就要被马车撞上。客舟猛地冲了出去,扑在慕容鸾身上,马车几乎是紧挨着客舟驶过去,客舟的手蹭在地上,冒出血珠。 慕容鸾急忙将他的手拉过来,下意识地拉起衣袖,客舟一拽,说道:“沈夫人,您没事吧?” 沈夫人,慕容鸾愣了一愣,神情渐冷,“多谢。” “妈,客舟,你们没事吧?”沈流光急忙搀扶住慕容鸾,又向客舟道谢。 “没事。”慕容鸾低声道:“我们走吧。”她看也不看客舟,拉着沈流光,只想赶快逃离。 马车也停在一旁,杨木从车上下来,呵斥了马夫几句,又向众人拱手道:“抱歉,多有冲撞,没人受伤吧?”待他看清慕容鸾时,愣了一愣,轻声叫道:“阿鸾?” 慕容鸾也是呆呆地看着杨木,脸色煞白,不知似喜是悲,“杨……杨大哥。真得是你?” 客舟认得杨木,在顾家见过一面,知道他是顾文松的参谋长,他认识慕容鸾?而且两人的交情貌似还不浅? 沈流光道:“妈,您认识?” “这位是小少爷?竟然这么大了。在下杨木,以前是慕容府的伙计。” 慕容鸾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杨木又看着客舟道:“孙少爷。” 客舟点点头。 “你……你现在应该是沈夫人了。”杨木淡然说道。 慕容鸾叹口气,道:“你……你只怕也达到了你的目的了。” 杨木请慕容鸾上酒楼叙旧,沈流光和客舟则一同离开,不打扰他们。 “沈夫人,一别数年,我一直以为慕容家,没留下什么人。”杨木叹道:“伯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却什么忙也没帮上。” “不怪你。”慕容鸾摇头。 “十七年了……”杨木喃喃地道。 是呀,十七年了,客舟都十六岁了。慕容鸾忽然惊觉时间飞快。仿佛昨日还是少女时光,那个时候没有恐惧也没有仇恨,唯一的期望便是杨木能够在军中站稳脚跟,让父母同意两人的婚事。慕容鸾的目光扫过杨木鬓边的白发和他苍白的面孔,那次的伤,毁了他的身体,慕容鸾想。 杨木乃是曹舒的远方亲戚,在一次灾荒过后举家投奔,慕容辉让杨木的父亲当了掌柜,可以说是和慕容鸾青梅竹马。 只可惜两人家世悬殊,后来慕容鸾遇到了沈平涛,便彻底拒绝了杨木。杨木的伤便是他去找沈平涛理论时,被沈平涛的护卫伤了肺叶,落下病根。 两人一时无话,都是感慨万千。茶楼里人来人往,慕容鸾却什么也听不到。 两人以前可是无话不谈,慕容鸾有些恍惚,自从那次决裂之后,慕容鸾便没有见过杨木,就算是他受了重伤,托人求见,她也硬起心肠没有过去。她不想给他希望。 “你不是跟沈平涛离开,怎么又回来了?” 提到沈平涛,慕容鸾偏过头,有些心虚,她清了清嗓子,才道:“只是回来祭祖。” “那件事……查到了么?” 慕容鸾猛地升起一股怨毒,“没有。”她嫁给沈平涛就是为了借助他的势力找出凶手,却一无所获。“当年的带队,早已死去,而其他人,都是接到了军令,说我慕容家……勾结叛匪、走私烟土。”罪名很多,她当时看到证据时也吓了一跳,证据齐全,账本、通匪书信,甚至连父亲的印信笔记都一模一样。纵然她知道是假的,竟也找不到破绽。 带队的人死去,可当年闯进慕容家的士兵还在。沈平涛使劲手段将那些人找出来,可那些人根本不知内情,当兵抄家不都是这个样子么? 听完慕容鸾的叙述,杨木闭着眼睛思考一阵,敲了敲桌子,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线索就说好了。”慕容鸾道,隐隐带了一丝希望。 杨木心思缜密机敏,看问题向来是一阵见血。这几年追查已陷入绝境,慕容鸾对他抱有很大希望:“你只是从领队着手调查。那……沈平涛的仇人呢?” “自然也查过。” “慕容家当年是池州首富,名下房产商铺无数,这些后来到哪里了?” “这……”慕容鸾一愣,既然通匪抄家,东西自然归了官府。 杨木道:“你说他们闯入是冲着你和流光去的,那为何还要费了大力气泡制慕容家罪状,以对方势力,完全可以绑架了你们。那些证据,光是伯父的印信笔迹,就说明他们买通了老爷身边的人,而且筹划了许久。” 慕容鸾悚然一惊,“你说得不错。光是那些账目,不熟悉慕容家的人绝做不出来。我竟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她这些年一直认为对方是沈平涛的仇人,钻进牛角尖,从未向其他方面想过,经杨木提醒,这才惊觉当年那些证据是多么可疑,又是费了多大力气才弄出来的。只是为了她和沈平涛的儿子?决计不会如此简单! |
客舟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许世安说得那些商铺。果然如他所说,那几个商铺的货物在同一时间都被军方扣住了,什么理由都有。而货物的买家,则是许世安名下的公司。 能够指挥军方扣住货物,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客舟心中很是沉重,不知道如何给顾山说,他隐隐觉得顾山早就察觉什么,要不然不会这么多年不进家门。 等他回到家里,却发现顾山和白晴芳将东西整理好,正在等他。 “去哪里疯了,伤好了是吧?”顾山骂了他几句,道:“就剩你一个了,看看有什么东西落下没有?” “咱们去哪?” “自然是回家,你就这么想住在这里?”顾山道,按着客舟肩膀将他往楼上推,“快点,别磨蹭了。” 这就要回元城?客舟虽然不愿呆在这里,可是顾山这么着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来不及问,就被顾山赶上了楼,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他也没带什么。 “再不走,就怕走不了了。”面对客舟的询问,顾山如是说。他和白晴芳商量一下,都知道许世安定是提前就找好,对方连这一步就想好了,有备而来。顾山不想在与顾祖辉纠缠下去,他本来就不想接手顾家,索性离开。 他的预计不错,不过晚了一步。 门口的守军很有礼貌,很有礼貌的将三人拦住,说什么也不放行。 顾山沉着脸,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命令。他让白晴芳和客舟先回去,自己则大步走到顾文松的书房,不顾地下人的阻拦,硬闯了进去。 顾文松正和杨木说话,见到顾山,便让杨木下去。他今天的气色仍旧不好,但勉强能够提起精神。 “你要软禁我?” 顾文松喝了口参茶,“你父亲没几天好活,你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 顾山就是不想在这段时间留下,卷入是非当中。他是想要等顾文松百年之后,一切尘埃落定,在回来祭拜。 “你就不能够送送我吗?“顾文松的声音里说不出的疲惫。 顾山眼神一黯,这还是那个威严固执的父亲吗?他竟然带了一丝祈求?顾文松的脸色蜡黄,总是皱着的眉毛也懒散地耷拉着,像是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书房的陈设一点没变,连他的书桌也没有撤下去。小的时候他很羡慕二弟,可以去家族的私塾上学,不必每天对着这个冷面神,他就算是读书,也都是将先生请过来。顾文松一有时间便坐在一旁旁听,半点懒都偷不得。 甚至连那柄戒尺都还放在博古架上,连位置都不曾变过。 “我留下可以,但是晴芳和客舟必须回去。” “我这个孙子都没怎么见过,以后也没机会,你就非要赶他走吗?”顾文松依旧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 “不成,他们两个必须走。”顾山决不能让白晴芳和客舟遭遇危险。 顾文松紧紧盯着顾山,半晌道:“你真得很紧张客舟。” 顾山扭过头,道:“他是我的儿子!” “很好。”顾文松又恢复了虚弱到不行的样子,叹口气:“所以才不能走。” “你真要软禁我们?” 顾文松不松口,三人谁也不能离开。别说池州城,就是顾府也出不了半步。 顾文松道:“老子要孙子来陪我最后一程,还要征询你的同意么?” “你是要他把命送在这里。”顾山冷笑道:“你的好儿子会放过我们?” 顾山撕破脸,顾文松也不再打马虎眼,“只要你接受,祖辉决不能把你怎么样。” “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顾文松盯着顾山,“第一,你不会。你太重感情,这是优点也是缺点。第二,你真要杀他我也没有话说。反正人都死了,还在乎什么?你真以为要是祖辉接手,他能够保住这份家业?如今内忧外患,整编在即,祖辉他只怕会断送顾家和他自己。与其这样,还不如交给你发落。” “你就这么有把握我不杀他?”顾山咆哮道,“他做出那种事情……” 生意戛然而止,顾山脸庞扭曲,却是没再说一个字。有些事情,有些话,是永远都不能说出口的,不说出来,只是猜测,一旦说出来,就再也没有转圜余地。顾山心中绞痛,从来没有一刻这么痛恨这个地方,痛恨这些人。可他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对付自己的亲弟弟,纵然他做出了那些事情,他也没有办法……他只能离开,永远离开。可是顾文松却逼着他做出决断。 顾文松深吸一口气,嘴唇有些发抖,“祖余……” “你别叫我。祖余,祖余。这个余是什么意思?是多余,多余的意思。我本来就是个多余的人,也只有到死,你才想起我。”顾山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顾山的失控让顾文松愣了好久。 “不是的,不是那样。”顾文松捏捏眉毛,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无论怎样你都不会继承我的家业?”顾文松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是气又是笑又是无奈,多少人求而不得啊。 顾山也冷静下来,“你将我一家三口扣押下来,不就是威逼么?我要是不同意,顾祖辉接手之后,我们能活下来么?” 顾文松道:“你当真对这个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他的东西,他要守不住,旁人能够说什么?” “是呀,顾祖辉守不住,不就是个顾家么?不就是一分家业,几百余人口么?” “你不必在这里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顾山,你化名出去,难道还变得天真了不成?顾氏一家雄踞池州近百年,从你爷爷起就积攒的家业,有多少仇人,多少天怒人怨。老子自认不是好人,手上的人命也不计其数。可你要清楚,这些报应,都是要在谁的头上!那些人是活该,可在活该也是你的家人,你的宗族!你要真看他们去死,我无话可说。” 一时寂静,顾文松看似激动,其实两人一直在对招,打感情牌。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从来都是心软,虽然没有把握,但顾文松真不想弄到最后一步,扣押三人,虽然他已经做了,但还是想要儿子自己愿意。 “笑话。”顾山平静道。 “什么?” |
“我说这件事很好笑。我确实姓顾,也希望顾氏家族能够长久荣光。可这荣光是大家的共同努力。因为爷爷和父亲,他们沾了多大的光?一个个在池州飞扬跋扈,可是他们付出了什么?什么都没有。他们是亲戚,我不说什么。但既然能够同享富贵,那也能共赴患难,荣辱本来就是一体。我凭什么要为他们牺牲?” “你……”顾文松这才是真得生气,但是话未说出,就是一阵剧烈咳嗽。 顾山急忙上前,为他顺气。 “逆子。”顾文松啪地打掉了顾山的手,顾山一时有些无奈。 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门外传来一阵骚乱。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顾文松道。 杨木本就在外面候着,听到顾文松问话,推开门,有些犹豫道:“是……二爷求见。” “到底什么事?” 杨木看一眼顾山,道:“是关于云泊少爷的。” “客舟?他怎么了?” “是这样,许先生被人杀害。俱客栈老板称,孙少爷在许先生被杀之前见过许先生一面,所以……所以二爷前去询问,孙少爷和二爷发生了一些争执。” 争执?顾山顿时头大,他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争执。想必是顾祖辉要抓人,反被客舟打了,才闹到这里。他扭头去看顾文松,顾文松揉着心口,道:“真是没一个省心的,闹得我头疼,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顾山哼了一声,出了书房。 顾祖辉猛冲上前,不顾杨木的眼色,质问道:“大哥就这要包庇杀人凶手吗?” “包庇?二弟此话何讲?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你的儿子杀人,哥也不管管?” 顾山冷笑道:“第一,谁也没见过客舟杀人,不过是他见过许世安一面,有些矛盾,难道你就这样断案?第二,这件事自有警察局管理,二弟是警察?还是苦主?要你来过问!” 顾祖辉被喷了一脸吐沫星子,待他反应过来,顾山已经走远了。“你……你……” 杨木眼中闪过阴枭,“二爷为何要杀许世安?”就算客舟真得杀了许世安,无非是一顿责怪,顾文松要保他,杀个人算什么。他让客舟去见许世安,不过是试探顾山的态度,却没想到顾祖辉更绝。 “怎么,连你也要对我指手画脚?”顾祖辉正是一肚子怒火,全都发泄在杨木身上。 “不敢。”杨木低着头,嘴角有抹促狭的笑,心中恼火,面上却是恭敬。 顾山大步流星地回到自己住处,看到外面围了一圈士兵,立刻喝道:“都给我滚回去,老子这里还轮不到顾祖辉来看着!” 这些士兵登时作鸟兽散。 顾山回到客厅,看到客舟,一拳揍了过去。“你找许世安做什么?” 客舟措不及防,后退几步,差点摔倒。听到顾山的话,也有些恼怒。“我没有杀他!” 顾山又是一拳上去,“谁让你去找他?找他做什么?竟会惹事的东西!” 客舟被贯倒,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人已经找了,出了什么事情我自己担着!您要是怕背着杀人犯儿子的罪名,大可以跟我脱离父子关系!” 顾山差点没气昏过去,抄起鸡毛掸子就向客舟身上招呼。客舟也气得咬牙不动,本来被顾祖辉任作是杀人犯就已经够憋屈的了,他许世安死不死关自己什么事?可顾山上来,不问青红皂白,非要认定自己是,他也不怕什么! 这里的鸡毛掸子并不是南方的细竹条做成,而是那种老藤两根并在一起捆制的,论起来虎虎生风。 客舟站着,没出支撑,没打几下就向前扑了半步,顾山拉着他的胳膊,将他压在旁边的桌上,手上是一点儿也没留力气。 客舟疼得一脸虚汗,硬是没动一下。 “你干嘛打孩子?”白晴芳听到动静,急忙冲下来,将顾山拉开。刚才顾祖辉登门问罪,白晴芳才知道许世安被杀。虽然许世安对不起她,可毕竟是她的表哥,心中难过,有些头痛,便去了卧室休息。“根本就不是客舟,怎么连你也要怀疑?” 客舟听了,咬牙不语。 顾山怒道:“这小子要跟我脱离父子关系,我还不能揍他两下?你到底去找许世安做什么?” 客舟仍是不说话,顾山被他拱得火冒三丈,又要动手。 “顾山,你住手!”白晴芳拦在客舟身前,少有的冷着脸。她脾气温和,这样说已是十分生气了。 顾山对白晴芳最没办法,只好停了手,不住说:“这小子忒气人……” “不是他气人,是你不肯面对。”白晴芳淡淡地道,拉着客舟上了楼。 顾山一腔怒火,忽然全部转为颓然。他是不肯面对,他该如何面对? |
等他消火差不多,又被白晴芳赶到客舟的房间,去给客舟上药。 上个屁,老子再揍他一顿还差不多。顾山心中腹诽,可还是拿了伤药,推门进去。 客舟趴在床上看书,连头也不抬。 顾山觉得他的火又被钩了起来,刚坐到床边,客舟就蹭蹭蹭地移到另一旁,摆明了不合作。 “给我过来。” “不劳您给杀人犯伤药,别脏了手。”客舟阴阳怪气。 顾山猛地深吸一口气,天花板都再晃,他觉得自己以后一定是被气死的。他一把拉过客舟,狠狠就打了上去。等他打得手疼,再看客舟,没多大反应,想来也是,隔着厚厚的棉裤,也没多大效果。他喘了口气,扯下客舟的裤子,好得差不多的臀部现在又重新变得青紫,狰狞的紫痕遍布。 顾山狠狠打了几下,喝道:“你小子不气我就不高兴是吧?” 这几下是实打实的,客舟疼地皱紧眉头,忍不住道:“不敢,我这个凶手哪里敢气您。” 顾山噼里啪啦又是一通揍,“我什么说你是凶手?你倒好,口口声声这样说?难不成许世安真是你杀的?” 客舟龇牙咧嘴,道:“你不就认为……嗯?”他猛地抬头,愣了一愣,道:“你不就是因为这个才打人的么?现在又不承认了?” 顾山喝道:“我是问你为什么去找许世安,谁问你有没有杀他?”他冷冷一笑:“谁杀的还用问吗?” 客舟的头砸在枕头上,觉得自己真是冤,不过现在想想,顾山回来,确实没有说过杀人的话,倒是自己沉不住气。也不知今天自己是怎么了。 “倒是某人,非要跟我脱离父子关系。” “呃……”客舟尽量远离顾山,眨巴眨巴眼睛,“有吗?您听错了吗?” “臭小子。”顾山挑了药膏,给客舟上了药。见客舟脸颊上也一片乌紫,哼了一声,将药揉了上去。 其实顾山气得不是客舟去找许世安,而是客舟碰触一些他不想要碰触的东西。前面两拳是如此,但后面的,纯粹是客舟找打了。 也许他们两人今天都不太冷静。顾山不明白,平日里如同冰山一样冷静的客舟,怎么回到池州,就连续失控两次?他不知道,也许客舟自己也不知道,他每次失控都是在见过慕容鸾之后。 |
“你想要离开?”慕容鸾低着头,翻看手中的资料,声音里有一股讥讽的冷意。 沈平涛背对着她,“鸾儿,顾文松病重,池州内乱将起。我实在不适合呆在池州。”沈平涛的驻地虽和池州相隔,他和顾文松又沾亲带故的,但到说地两人不是一个阵营。沈平涛海外留些,是新派的代表,而顾文松则是地方势力的中坚人物。新旧之争,自古皆同。他此刻呆在池州,不说安全,少不得被人说闲话。 慕容鸾绞着双手,目光从资料上挪开。这份资料她已经看了不下十遍,慕容家所有的财产,地产、商铺、庄园,所有的所有,现在的持有者都是——顾家。“我没强迫你留下,但是流光必须留下。”他是慕容家的人,他不可以逃避。 “鸾儿,你别说气话,你和流光都跟我走。已经等了这么些年,还怕这几天么?”沈平涛怎么可能将沈流光留在池州。 “我没有说气话。就是等了这么多年,我才不能够再继续忍受下去。万一真是……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顾家,竟然是顾家。慕容鸾依稀记得,父亲生前还曾与顾家有过争执,慕容鸾从来不管生意上的事情,隐约听父亲提起过两次,好像是顾家筹措军费被父亲拒绝,在生意上报复。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亦或者是贪图慕容家的钱财? “未必就是顾家。在池州抄家,东西能落到外人的手上?” “可这些帐怎么说?” 沈平涛上前一步,低声道:“我不懂看帐,也未做过生意。但这样做,无非是两种情况,一种是贪财。以顾家的手段地位,以顾文松的性格,他不会用这么柔缓的手段。第二种,就是报复了。鸾儿,你知不知道岳父大人在生意上什么敌人?或者他曾得罪过什么人?” 慕容鸾哼了一声,觉得沈平涛这是在劝她回去。对于沈平涛说得理由不屑一顾。她对沈平涛成见太深,要不然这些年也不会一心一意认定沈平涛是害死全家的起因。 对于此,沈平涛也只能苦笑了之。 仇家?她不记得父亲有何仇家,也许父亲从未跟她说过。慕容鸾忽然想到,既然是内鬼所为,也许以前家中伙计会有线索。慕容鸾没有闲着,接下来的几天全都在寻找当年慕容家的伙计掌柜,终于寻到了当年的一个跟随父亲很久的大掌柜。 “小姐。”大掌柜已年近七十,但身子硬朗,思路也清晰,对慕容鸾也很恭敬。 “仇家?这……老爷为人谦和,生意上也多主张和气生财。会有一两个竞争对手。但要说闹到陷害灭门这样的,小人还真是不知道。” “那……慕容家跟顾家有什么争执吗?” “顾家?”老人露出思索的神情,说道:“好像有。但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那时顾家还没有如今的势力,听说顾督军得罪了老爷,老爷联络池州商贾对抗,至于具体事情,我就不太清楚。那时我还没在慕容家干活,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
慕容鸾心事重重地走在街上,远远地就看到客舟。客舟坐在一个小摊前吃牛肉拉面,吃得很认真。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池州也不算小,两人却还是能够碰上。她忽然记起,客舟小的时候,最爱吃的就是牛肉拉面。 一直到客舟吃完,他扭身结账时,才看到慕容鸾。 “你还在池州?” 客舟道:“沈夫人,您不也在池州吗?” 慕容鸾微微皱眉,说道:“你还是赶紧离开吧。这里……”她的话没有说完,如果真是顾家,她顿了一顿,忽然问道:“顾山顾先生,是什么离家的?”她隐约听到沈平涛提起,顾山少年离家,这还是第一次回来。 客舟扬了扬眉,不明白慕容鸾问这个干什么。他道:“父亲十六岁就离家了,怎么,有问题?” “没有。”慕容鸾松口气,仍心慌地厉害,“你还是离开吧。” “不必沈夫人操心我的行程!”客舟冷冷说道。他想要离开,只是双脚却迈不开步子,他不过是在顾府呆得久,想要试试守卫是不是真得不许他们出去。 “我很快就会离开。”也许是明日,也许是年后,客舟冷静地想,离去之后,就天涯永隔,再也不必相见。 他快步离开,没有去看慕容鸾是何表情,也不敢去看。走得远了,才想起来牛肉面钱还没有付。 远远看到慕容鸾上了一辆马车,而马车上坐着得正是杨木。纵然客舟对慕容鸾再无关系,也不喜她跟旁地男人在一起。更何况,那日见两人举止亲密,客舟不自觉地跟上马车,想要探个究竟。 “杨大哥。”慕容鸾随杨木来到池州最大的酒楼,进了包间,便忍不住将这两日求证的结果告诉杨木。杨木心思缜密,能够看到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更何况他立场客观,不必顾忌什么。 客舟跟进客栈,包下了慕容鸾和杨木隔壁的厢房,悄无声息地翻过窗户,潜入了两人包厢的窗户底下。窗户旁是一楼飞檐,恰巧将客舟的身子挡住。 “这件事……”杨木听到慕容鸾的叙述,沉吟许久。“我那时还没来池州,这件事也只是听老一辈的掌柜提过几句,并不是太详细。嗯,你还记得池州李家么?” “一李一顾一慕容,是那个李家么?” 一李一顾一慕容,说得是池州最有权势的家族。 据慕容鸾所知,李家也在几年前败落,不知所踪。如今,整个池州,只有顾家,也只剩顾家。 “没错,就是那个李家。我记得你以前还和李家小姐交好。” “李家是如何……” 杨木压低声音,“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李家因为帮助顾家的对头,接过被顾督军……”他的停顿余味悠长,慕容鸾不禁变了脸色。顾文松近十几年年纪大了,脾气反倒好了不少。慕容鸾可是记得,他有个“顾阎王”的称号,老一辈的人都知道,顾文松年轻时匪气甚重,睚眦必报,得罪他的人他一定是要报复回去。 难道真是因为慕容家得罪了顾文松,可他们为何口口声声找流光,究竟是为何? 杨木听了,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哂笑,“顾家和沈家虽交集甚少,但新贵和老派势力之争,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不过这些事情,都是你我猜测, 当年事究竟如何,还是要找出做账的人。这样吧,我爹在慕容家呆过几年,我请他寻摸几个故人,看能不能查找出蛛丝马迹。” |
杨木走后,慕容鸾一直呆坐在厢房内,愣愣地坐着。 一个人人影从窗户外跳进来,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客舟。 “你都听见了?”慕容鸾道。 客舟木然地点了点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慕容鸾。 慕容鸾像是想到什么似得,急忙走到窗边。窗外大雪,地上也积了薄薄一层,并未有脚印,也就是没有人看到。她轻轻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道如何面对客舟。 “你……走吧。” 客舟的心里一时像燃着一团火,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耳边尽是血管“蹦蹦”地狂跳声。一时又冷作一团,如同雪地里被人浇了七八桶冷水,一直冻到心里。他走到窗前,抓了一把雪。 池州的雪很多,很大,一到冬天,整个天地都是雪。他幼时很喜欢雪,因为他可以堆雪人,堆好多好多个,立在院子里,这样他就不会感到太孤单。再后来出事,他辗转流亡,雪就不那么美好了,没冻死在雪地都是命大。所以当他从获自由,便逃上了一艘去南边的船,一直坐船到了香港,到了一个没有雪的地方。 他握紧了雪,虽然手指冻得快要没有知觉,可仍抵不过他心底的冷。 “为什么?我在这里,究竟是让你不舒服还是你怕我的身份败露?” 慕容鸾将头偏过去,冷硬地道;“你不该留下,你也不该来偷听我们说话。我说过,你跟慕容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你跟杨木认识?两人关系不一般吧?” 慕容猛地回过头,道:“不错,他以前是我的未婚夫!”见到客舟眼底的冷笑,慕容鸾忍不住道:“他不过是帮我调查慕容家的事情。倒是你自己,为什么要跟过来?” 客舟道:“我不是为了慕容家的事情,我是为了杨木。他现在是顾家的参谋,你也知道我父亲的处境。” 慕容鸾被客舟那声父亲叫得皱起眉头。她不喜欢顾山,只因为顾山是顾家的人。但对于一个早早就离家的人,慕容鸾也不会将事情迁怒到顾山身上。 “那你就更不该留在池州了。” 客舟轻轻咬住嘴唇,道:“当真是顾家做得?” 慕容鸾轻声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现在姓顾,就算真是顾家做得,你要怎么做?” 他要怎么做?他要怎么做! 客舟道:“会不会是弄错了?” 慕容鸾哈地笑了一声,道:“弄错!你告诉我哪里弄错。还是你跟你父亲,都在为顾家说好话!” 客舟慢慢浮起一抹笑。“父亲,你在说谁?谁又是我的父亲?嗯,妈妈?” 慕容鸾向后退了一步,道:“你别,别叫我。” 客舟满面狰狞,牙齿咬得咯咯响。 “我以为你死了,我是真以为你死了。” “以为,你是当我死了吧。”客舟咬牙说道:“所以你就阴错阳差地忍了流光做儿子,然后安心做你的沈夫人了。 ” “你又提这个做什么!你现在不是活得很好。”慕容鸾把脸扭过去。 客舟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冲上头,他的脸渐渐变得惨白,眼睛却越来越赤红,想是燃了两团火焰,灼灼逼人。他哗地将外套脱下,拔开里面衣服,“这就叫很好,你如果说了实话,就算你找我的尸体,我也不必这样。”他转身子,背上的伤疤依旧如火一般赤红。 慕容鸾啊地一声,捂住了口。 那一声叫声却如一桶冷水浇在客舟的头上。 他晃了晃身子,将衣服穿好,恼怒羞恨,全都涌上心头。 你在做什么!是博她的同情么?客舟恨不得将自己的手剁下来,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他攥紧拳头,只觉得慕容鸾的目光如刀子一般,似乎被扒光了衣服丢到大街上还让他难以忍受。他右臂抖动不休,几乎扣不上扣子。 等到他穿好衣服,转过身,却又愣住。 慕容鸾滑坐在地上,低着头,神情木然。 比怜悯更让人忍受的,是漠然。 客舟转身就走,却在门口停下脚步。 身后传来极低的哭泣声,他觉得很不可思议,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一回头,就看到慕容鸾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不断流出。 那哭声很压抑,很绝望,想一丝一丝的细线,将客舟牢牢捆住。 客舟不知所措地站着,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慕容鸾。外公外婆死的时候,他们被人擒住的时候,慕容鸾也在哭。但那时的她是仇恨而疯狂的,不似现在,这么地无助绝望。这样的慕容鸾,让客舟不住如何面对。 他忽然记起,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也听到过这样的哭声。 那时他病得快要死了,高烧不退。恍惚中手臂有些湿润,耳边也是这样细细的哭声。他总以为那时幻觉。 客舟走上前,轻轻扶住慕容鸾,将她扶到椅子上。一滴眼泪滴到他的手臂上,冰凉冰凉,却如一团火,让他一下子就抽回了手。 他又伸出手,想要安慰慕容鸾,慕容鸾却道:“你走吧,我求你。” 客舟的手臂软软垂下。 |
客舟浑浑噩噩地走出茶楼,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房间出来的。慕容鸾怎么样,他不敢去看,他是逃走的,输掉了所有尊严。连包厢外的隐藏的人影都没有发现。 走到顾府侧门,正要举步进去,门口的侍卫却拦住了他。 “怎么回事?” 一个军官说道:“督军请您去一趟。” 顾文松?他找自己做什么? 军官身后的士兵涌过来,将他后路堵住。这架势不像是请,说是逮捕差不多。 客舟冷冷地看着军官,军官刻板地道:“属下是奉军令。” 侧门紧闭,被官兵紧紧守着,看来顾山是不知道这里情景了。客舟暗想要不要大闹一场,叫父亲知道。可又一想,顾文松如果真得要他过去有事,就算父亲出来也于事无补,先去看看顾文松弄什么明堂。 他很疲惫,疲惫到来发脾气都没有力气,刚才在茶楼敖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机械地跟着军官,安静地叫军官不停地看他。 客舟是一天都不想呆在池州,可冥冥之中像是只手,不断地将他推来。既然躲不掉,只能面对。 客舟被带进老爷子的院子已经两天,顾山去求见无数次,顾文松都不见他。白晴芳心急如焚,生怕顾文松看出客舟的身份,要加害于他。顾山倒不担心客舟安危,知道是老爷子在逼自己。果然,第三日,就有顾文松部下带着自己参观军营。 顾山少时常常混迹军营,和顾文松许多老部下都相识。相较于顾祖辉,这些人也都愿意顾山继承家业。 杨木咳得有些厉害,不得不从怀中掏出一丸药,就水送服。 顾祖辉怒气冲冲,顾山去军营这件事让他烧红了眼睛,顾不得谨慎,就将正在开会的杨木叫出来。 杨木对他早已指望不上,只盼他不要扰乱自己计划就好。“二爷何必如此焦急?不过就是去了趟军营罢了。” “怎么能不急?那群老家伙平日里何曾将我放在眼里?现在却全都围着顾祖余乱转,真是群老不死的东西。平日里多少东西送进去,那时也没见他们高风亮节,现在却那一堆好话糊弄我。”顾祖辉气得发昏。 杨木喝了药,渐渐平息下来,不再咳嗽,只是脸色更加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颊间滚落。他笑了一笑,说道:“二爷也说,那群老东西不过是墙头草,既然如此,咱们何必管他们,只需让风向偏转过来,你还不愁他们来抱您的大腿么?” “可是他们是真心拥戴大哥。” “真心?”杨木冷笑一声,“那倒也不见得。那帮人也不都是一心, 无非几样想法而已。第一是督军的心腹,这些人不管督军指派谁来继承,都是忠心耿耿。第二就是那帮墙头草,风向一转,他们就转。所以这两拨人都不必理会。只有第三拨人,才是真心拥戴大爷。再说二爷这么些经营,哪里会输于大爷?” 顾祖辉冷静下来,皱着眉头道:“先生有何良策?” “问题的结在于大爷。他本身并不想要呆在池州,只要他离开,这些问题迎刃而解。” 一提到这件事,顾祖辉就有种被羞辱的感觉。总觉得是顾祖余不要的东西,才能轮到他。“哪里能够这样便宜他!” 杨木怎么不知道顾祖辉的心思,笑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二爷的志向高远,又岂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了?大爷空有才名,却自甘堕落甘于平凡,二爷何不为此烦恼?等到二爷继承池州,那顾家的事,还不都是您说了算,难道大爷一辈子都不会来吗?” 顾祖辉哈哈大笑,道:“不错,等他回来,我要他知道我的手段。”又向杨木道:“可是客舟被父亲扣下,顾祖余又不知道抽哪门子疯,还真将那个野种当成自己儿子。为了这小子,什么都肯做。” “这不正好么?只要将客舟少爷和大夫人送出城,那大爷怎么会留在池州?这件事,就交给在下来办吧。” 顾祖辉点点头,道:“先便宜顾祖余。” |
天上昏昏沉沉,彤云渐积,像是要下雪的样子。池州的人都说今年怪,若是往年的雪早就埋了脚脖子,可今年雨夹雪下了几场,天也不是很冷。前日天气忽然一转,大雪封城,才停了两日,瞧这天气,怕是又是要下好长时间了。 到了下午,零零星星的雪花扯片,很快就如乱羽,密密匝匝,铺天盖地。 客舟凑在火炉前,将煨烫的黄酒倒了一杯,夹了块厨子刚送来的靠羊腿肉,放在嘴里吃了,又喝着酒,日子倒也悠闲。 杨木过来时愣了一愣,笑道:“孙少爷好兴致。” “杨先生喝一杯?”他不辨喜怒地抬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杨木拱拱手,道:“孙少爷见谅。我这老毛病了,戒烟戒酒,是半点沾染不得。倒是孙少爷好雅兴。” “不喝酒,还能干什么?”客舟抬眼,“是爷爷叫你来的?” “督军叫我来看看孙少爷还缺什么。” “我缺自由,他能给我么?告诉爷爷,我什么也不缺。”客舟将两只脚都翘在椅子上,挑衅地看着杨木。“还有事么?” 杨木道:“来时大爷叫我问候孙少爷,大夫人也很关心您。” “母亲还好么?” “大夫人很好,刚才还在会客。” “谁?” “沈夫人。” 客舟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沈夫人来了,那流光呢,他来没有?”他轻咳一声,重又坐了回去。 杨木的目光一直盯着客舟,笑容很恭敬。“沈少爷没有来。只有沈夫人一人。” “哦。” “她说沈少爷要回学校,和孙少爷顺路,不知孙少爷愿不愿意和沈少爷一同回去。” 还没过年,离开学时间尚早,她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自己和沈家的人混出城? 客舟看着杨木,杨木也定定看着他,黑黝黝地双眸如深深的潭水,平静无波。 客舟低了头,说道:“你替我谢谢沈夫人。” “沈夫人还有一句话,她说一个人如果住在仇人的家里,继承仇人的财产,踏着自己亲人的尸骨过日子,这样的人,她的父母会何等失望。” “啪”地一声,客舟手里的酒杯掉下地上,摔得粉碎。他低着头,似乎不明白酒杯为何会摔碎。 “这样的人,还配有父母吗?”客舟低声地笑了。 何必呢?他想,何必非要在池州,就算他查出当年的事情又如何? 他又是慕容家的什么人呢? 他谁也不是啊。 “我知道了,但不知沈少爷何时回校?母亲回去吗?” 杨木扬了扬头,笑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他叫人送上一支果盘,说道:“这是沈夫人送来的水果,南方水果,北地可是不常见。” 盘子里装着四只芒果,皮有些皱,显然时间不短了。可要在这北地吃到这水果,显然是空运来的。 他愣了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 他从小就对芒果过敏,吃完之后上吐下泻。幼时慕容鸾有次看他,特地带了几只芒果,结果差点丢了小命。 “我知道了,帮我谢过沈夫人。” 杨木走后,客舟面无表情,坐到桌前继续吃肉喝酒。大约是酒气上头,脸有些红,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愣神。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到了墙边,双手撑在地上,脚用力蹬地,倒立起来。 整个世界都颠倒过去,脱离了正常的认知范围。血液渐渐全冲上脑袋,额上的汗也多起来。可是这样,他就不必再去想那些事情,他闭上眼睛,直到撑不住才翻身下来。 桌上的芒果仍在那里放着,客舟拿起一个,剥了皮,慢慢吃了。不多时,他的身上渐渐起了红疹,很小,很痒。他又吃一个,胃里已是翻涌不尽的绞痛。 等到大夫来时,他倒在床上,吐得厉害,又高烧不退。中医医缓,西医药急,来得是个大胡子德国大夫,一针下去,倒是止了吐,烧却还没退。 “大夫,他得的是什么病?”顾文松头痛起来,瞧客舟的病,来势很凶啊。 顾山拧着眉毛,有些生气地避开顾文松。 “小少爷得的是一种传染病。”德国大夫中文不好,翻译不过来那传染病的名字,只说很棘手。 顾山就要将客舟带回他的院子照顾,顾文松自然不肯。 “老先生,您的身体太弱了,不可以和小少爷呆在一起,会传染,不好。”德国大夫很认真地对顾文松说。 顾文松听了他的话,又看了看浑身红疹的客舟,也有些犹豫。他的身子自己清楚,熬不了多久了。想了想,还是叫下人将客舟送回了顾山院子,派了重重士兵将那里包围。 顾山只是冷笑一声,接了客舟回去,和白晴芳一同照顾。 “没事。”客舟挣扎一下,见下人们都下去了,才从衣袋里掏出一瓶药,吃了两片。 顾山和白晴芳对望一眼,却都没说什么。 |
药效虽不错,但也到了半夜才见效。客舟退了烧,也不再呕吐,就是身上红疹还没消退,痒得厉害。 顾山和白晴芳照顾了他半宿,总算放下心来。他们正要回去,客舟却叫住了他们,将口袋里这条递给顾山。 “白番码头,清晨六点。”顾山念出声,认出了这是沈流光的字。 客舟道:“流光知道咱们的处境,就劝说了沈先生,叫我和妈妈做沈家的船离开。” 顾山道:“药是谁给你的?”他虽不知道客舟对芒果过敏,可以清楚客舟的病有猫腻,沈家可不能将手伸进顾府。 “我听流光说,沈夫人和杨参谋是旧年好友,东西就是杨参谋给我的。想必二叔也是杨先生劝说的。”客舟轻声说道。 顾山道:“你信任他吗?”他问得是杨木。 “她没有理由骗我。”客舟说得是慕容鸾。 他没有提慕容鸾和自己的关系,以前是不想说,现在,说不说已经不重要了。 顾山捏着纸条思索片刻。字迹的确是沈流光的,可他不能确定,顾祖辉究竟是真心想要他们离开池州,还是将计就计。 客舟道:“我和妈妈去码头,先叫妈妈躲起来。等我上了船,确认了船是沈家的,妈妈再去也不迟。而且我一个人,出了事也好逃跑。” 顾山沉默,过了一会儿,说道:“好。” 有了顾祖辉和杨木的帮助,出府不再是难事。 白晴芳以给客舟抓药的名义先行离府,而后客舟再从墙上翻出去。 冬日的天亮得晚,六点钟的码头仍然黑乎乎一片,只一盏灯挂在竹竿头,晕黄昏暗。码头虽暗,人倒是不少,有坐船赶路的,还有渔夫卖鱼的。 客舟走到河边,在水面搜寻了一阵,看到一条船上站着慕容鸾的司机,便走了过去,轻声叫道:“流光在吗?” 那名司机同样看到了客舟,恭敬道:“顾少爷,我家少爷没来。他叫小人先接了您,同他汇合。” 客舟嗯了一声,却没立刻叫白晴芳同来。毕竟没有看到沈流光或者慕容鸾,他不了解这个司机。手按在抢上,客舟从容进到船舱里,却看到慕容鸾坐在舱内,靠着椅背,似乎是睡着了。 客舟皱了皱眉头,上前两步,轻声道:“沈夫人?” 慕容鸾没有动。 身后脚步声响起,四名男子从舱外冒出,手中举着枪。 客舟醒来时,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头痛欲裂。他顿了顿,才看清楚自己是在一辆车上。慕容鸾坐在旁边,人已经醒了。 仍旧是卡车,天也黑了,偶尔有灯光照进来,竟似那天一般。慕容鸾躲在阴影里,见到客舟醒了,身子略动了动,轻声道:“你没事?” 客舟道:“没事。”是镇静剂,过了药劲儿人自然醒了。他用膝盖支撑身体,从地上坐了起来。 “你怎么会来船上?”慕容鸾问道。 客舟一愣,道:“不是你叫杨参谋送消息给我?” “不是。”慕容鸾低着头,笑了起来,“他果然还是恨我。” “谁?”客舟道:“杨参谋吗?” 慕容鸾没有说话。 “你根本就没有让杨参谋救我,是不是?” “不,是我托他的。不过我叫他直接送你和顾家人出城的。”慕容鸾叹口气,“还有流光,他在车站等你们。” “为什么?怕别人知道?”客舟紧紧盯着她,没有说出关系两个字,不过两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也许吧。”慕容鸾道:“可这本来就不属于你,你在元城不是生活很好么?何必回来?” 客舟不再说话,伸直手指去够手腕上的绳结。他从前受过这方便的训练,手指灵活,就是死结也能解开。只是多年没再练过,有些手生。他屏住气,手指关节传来咔咔地声响。 |
“客舟没有下船?”顾山惊叫道。 “我在远处等不见他,就叫司机去找。司机说有人看到他上了一艘船,然后船就开走了。”白晴芳早就没了主意,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会不会是公爹发现了?” “不,应该不是。”顾山想了想,摇头说道:“这可不是他的风格,他要是发现,就不会叫客舟出府去的。” “那就是二叔了。” 顾山也不能确定,但顾祖辉确实是嫌疑最重的人。只是,顾山不知道客舟为何会那样信任杨木,竟然半点都未怀疑杨木的用心。不,不对,他并非是信任杨木,而是信任委托杨木前来的人。只是,什么人会叫客舟如此信任? 顾山觉得客舟的有秘密,可谁人没有秘密?既然客舟不想说,他也从来不问。只要他是自己的儿子,其余的事情有什么要紧?可自从回到了池州,客舟就变得古怪,变得疯狂……他冷静地时候,冷地怕人,疯狂起来,却叫人头痛。顾山吐了一口气,是沈家么?他在意的人,是在沈家么? 顾山走到门口,叫来了守在外面的士兵。“去沈家请沈流光少爷来。” 汽车猛地停了,客舟刚刚解开绳索,不动声色地将松开的麻绳攥在手里,还是一副被绑的模样。 两个人举枪叫客舟和慕容鸾下车。客舟走在前头,四下里望了望,并没有别的人,只远处一排废旧的房屋。他慢慢走到车前,准备跳下去,忽地窜起身子,狠狠踢在那两人的胸口。双手握住两杆枪,借力将抢夺了过来。 “别动。”低沉地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一把手枪从驾驶室的窗前伸了出来,抵在慕容鸾的头上。 “把枪放下。”那人说道。 客舟没有动。 “我说,把枪放下。”那人声音阴沉,轻轻拉动保险栓。细小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有如惊雷,客舟满手是汗,举枪的双臂慢慢地放下。 “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话呢”慕容鸾突然开口,声音很淡。“你走,你走吧。你本就不该来池州的,你走,你快走。” 客舟握紧枪杆,有些诧异地看着慕容鸾。往日听到她赶自己,客舟总是愤怒至极,此时此刻,心底里却有些难辨的滋味,握着枪的手也一点一点垂了下去。 慕容鸾脸色惨白,月光拢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淡然。她对着客舟一笑,温柔地不像她。 “快走吧。”她低声道。 客舟有些恍惚,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慕容鸾忽然转身跃起,用身体将那小小的窗口堵住。 “快走。” 驾驶室的人怒吼一声,倒转枪口,用枪托在慕容鸾小腹处重击,慕容鸾疼地弯腰摔倒车里。 “妈……”客舟大吼一声,正要举枪,嘭地一声,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入了他的肩膀,身后又蹿出几个人,将他和慕容鸾一同押走。 沈流光到了顾家,还没来得及给顾山及白晴芳打招呼,就被顾山急急拉住,“客舟呢?” 沈流光听得莫名其妙,“客舟不再府上么?” 顾山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妙。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是你请沈夫人和杨参谋前来营救客舟?” “杨参谋?”沈流光想了想,才明白顾山说得是慕容鸾前两日才相认的“旧年好友”。他连忙摇头,说道:“客舟怎么了?什么营救?我这两日正在收拾行李,父亲叫我先回家,怎么……” “杨参谋确实和沈夫人是好朋友?”顾山道。 “算……是吧,我听母亲说,她与杨参谋也好多年没见了。不过两人有些亲戚关系,从小就相熟。杨参谋的父亲曾是慕容家的掌柜。”沈流光将他知道的都告诉了顾山。 顾山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踱步,神情忽而阴沉忽而明朗。白晴芳知道此事不是难过的时候,叫沈流光一旁坐了,给他倒茶。 此时顾山却在想,究竟是谁让客舟如此信任,性命相托。不是沈流光,那会是谁?是沈家人?客舟和沈夫人并无交际,自然也谈不上请她帮助,那会是谁呢? 是谁叫客舟如此避讳池州,又是谁让他爱很难分,让他死生相托? 他忽然记起了自己第一次遇见客舟,问他父母的情形。多少年了,顾山虽从来再问起,可是偶尔也会揣测客舟身世,怀疑他是某人的私生子,才会叫他如此憎恶自己的身世。 顾山将目光落在沈流光身上,细细打量。以前没有注意,可他现在心中有疑问,才发现原来流光和客舟竟是如此相像。 顾山向前走了两步,对沈流光说道:“沈夫人在家吗?” 沈流光愣了一愣,起身说道:“家母,家母说要去以往朋友家里拜会,明日才会回来。”他见顾山眉头紧锁,心中也有些惴惴,“老师,您这样问,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没,没有。”顾山想到一个可能,觉得颇为荒谬,心中十分不确定,自然不能将推测与沈流光讲。“那沈兄在家吗?” “父亲他在,老师,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沈流光被顾山和白晴芳弄得也心惊肉跳,尤其还牵扯到他父母。 “也没什么。”顾山苦笑,“就是兄弟阋墙,争夺家产呗。你也知道我家老爷子……” 沈流光见涉及顾家家事,也不再多问,只是说:“老师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尽管吩咐学生。” 看样子沈流光什么也不清楚,顾山不想要他担心,便叫他回去了。自己则在屋内来回走动,满脸思索。 “你究竟想到什么?”白晴芳很是了解顾山,是已问道。 顾山纠结半天,才道:“你说,客舟是不是沈平涛的私生子?” |
天气很冷,破旧的房屋里怕是连寒风也挡不住。也许寒风的唯一好处就是能止血吧,客舟自嘲地笑了笑,更是无比怀念顾府的高粱酒,一口下去像吞了刀子,什么冷也感受不到了。 他就是因为受不了北方的冷,才跑到香港,跑到温暖的地方。他在香港听人说,有许多北方人更夸张,直接去了南洋,却受不了那里的热,中暑死掉了。 雪昨天就停了,可天气怎么也不见晴,许是还要再下。屋里的火堆快要熄灭,若是没有这堆火,那些人明天就可以给他和慕容鸾收尸了。 客舟蜷缩在地上,想要翻个身子。面前被火烤着还好,背后冷得厉害。头昏昏沉沉,半点也不想动,他想他可能是发烧,也许不是,也许是失血过多。 恍惚中听到有人的争吵声,是谁? 客舟勉强撑起身子,只觉得脑袋极其沉重,脖子都要断掉了。似乎是慕容鸾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火堆对面影影绰绰出现了几个人。慕容鸾被推了一把,踉跄着走进来,两个高大的大汉一股脑将一堆木柴丢进火堆里,然后就出去了。紧接着便是落锁的声音。 客舟只注视着那堆柴火,这样一股脑地放上去,是要压坏火苗的。他想要去将火堆松一松,却半点力气都没有。 安静的夜,只有炭火的噼啪声。 客舟勉强撑起身子,用一旁散落地树枝拨弄着火堆,压在火堆上的木柴松了松,火光透出来,暖意也随着一并透出。客舟凑近火堆,让近乎冻僵地身子取暖。 慕容鸾放下木柴,又拍门要出去,客舟阻拦不得,眼睁睁看慕容鸾出去,到现在也没回来。客舟一时觉得热,一时又冷地发僵,知道是子弹留在体内,引起的炎症。可惜手边没有工具,子弹留在体内颇为麻烦。 弹洞很小,穿透力也不强,要是又把镊子或是匕首就好了。他对处理外伤有些经验,军校里也有急救课,可惜没有工具。 火燃得旺一些,客舟松开了木柴,勉强靠在的杂物上。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客舟被肩膀上的刺痛弄醒。他勉强抬起头,见到慕容鸾正在给他清洗伤口。 客舟撑着手臂坐起来,慕容鸾急忙道:“别乱动。” 客舟四周看了看,慕容鸾手边放着水盆粗布,还有一把镊子。客舟低声道:“得……得先把子弹取出来。” 他让慕容鸾将镊子放在火力烤了烤,探进伤口,登时疼得满头大汗。 慕容鸾见不得血腥,偏过头去,可有忍不住回过头,只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用粗布替客舟擦了擦额头。“你懂医术?” “军校讲过急救课。” “哦。” 慕容鸾默默看他将子弹取出,浑身冷汗如浆却不出一声,心底也不知是何滋味。又替洗净伤口,撕下里衣一角,替他包扎好伤处。 客舟疲惫至极,靠在杂物上,阖上双眼。慕容鸾送来水和干饼,他勉强就这水吃了两口就吃不下,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他没睡多长时间,到天亮时就醒了,喝了些水。 木门忽然打开,一人裹着寒风走了进来。 “杨……木……”慕容鸾盯着他,神色变幻,最终露出一丝释然地神情。“是啊,本就是我对不起你。” 她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是幻想过嫁给杨木的。 久到她忘记了多少年过去,可她仍然记得。 可是被一个叫沈平涛的人破坏了 她仍记得那是夏天,她从北平的学校放假回家,在归家的船上的碰见了沈平涛。 也许当时的她并不知道,那个刻意跟她套近乎的年轻军人,就是将要改变她一声的人。 慕容鸾笑了笑,看着眼前枯瘦如柴的杨木。 年轻时的他也很瘦,却没有现在那样病态。 慕容鸾抱膝坐在地上,伸手摸了摸客舟的额头,倒是不那么烫了。 杨木也看着昏睡地客舟,笑容很轻。“他的眼睛很想你。” “是呀。” 慕容鸾愣愣地说道。 杨木说道:“我是真不知道你会将流光认作是他的儿子。那时还想,握住你和他的儿子,能够叫你们痛苦一辈子。只是没想到,让这小子在半道上逃走。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这个运气。” 慕容鸾冷冷道:“不管他的事。” “是么?”杨木站起身,用脚尖碰了碰客舟,冷笑道:“如果当初你没有怀孕,你会要嫁给沈平涛,你会跟我退婚?” 慕容鸾扭过头去,“当年的事,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好一句说清楚了,我杨木无权无势,所以你说抛就抛。” “我只想问你,慕容家的事,是如你所说,还是根本就是你的推辞?” 杨木听了,默然不语,看向窗外,轻声道:“下雪了呢。真是好大的一场雪。那一年也是这样大的雪,我记得我上门提亲,却被你父亲拒绝,就连我父母都骂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不服,你却不肯见我。我听慕容府上的下人说你和沈平涛订了亲,就去找他。他没有见我,却叫人将我打个半死,仍在府门外面。我的父母也因此被慕容家辞退,在归乡的路上被土匪劫杀。” “你说……什么?”慕容并不知道这件事。 “你不知道对不对?他们不过是你们家的一条狗,说撵就撵,又有什么关系?” 慕容鸾忽然浑身颤抖,“我明白了,你说陷害慕容家的人必然是熟悉慕容家的人,那个人不就是你么?是你,是你陷害慕容家,是你害死了慕容家几十条人命,是你害死了我父母……” “不是,不是我。”杨木面目狰狞,咆哮起来,“是沈平涛,是他,是他觊觎你,是他抢走了你,是他威胁慕容家,是他毁了我,打伤我,让我从此之后成为废人。你要怪,就去怪他。” 杨木猛地回身,将客舟从地上拽起来。 “我已经给他发了帖子,请他单刀赴宴。要是他不来,就别怪我那他儿子祭刀。” |
客舟觉得迷糊,周身都痛。两只手被绑到木桩上,这样的姿势他似乎遇到过,在哪里呢,他茫然地想。 对了,是在船上。 在那艘海盗船上。 他第一次游泳,他第一次抡刀,他第一次杀人,都是在船上。 很冷的船。 仿佛又回到船上,船晃得很厉害,整个天地都是阴沉的。天很冷,冷到了骨头里,就想去暖和的地方。 海面却不结冰,船长说,再向北,海面也抵不过冷风。 他那个时候总是想逃,他以为是向往自由,其实是抗不过骨头里的冷风,太冷了。 可惜,他被抓住。受了海盗的刑罚。 那段日子既模糊又清楚,起初总是痛。 船长留下了少量的水,少量的食物,给他吃了消炎药,还有一把只有一颗子弹的枪。 他以为他逃了过去,却不知道是开始。 起初是痛。 背上的伤折磨地他死去活来。 高烧两天,竟然还挺过去,烧退了,伤口渐渐愈合。 然后呢? 水喝完了,就接雨水。 可是食物吃完了,岛上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这才知道世上最难熬的事情不是酷刑、不是鞭伤,而是饥饿。 饿到他向将自己的手指咬下来,饿到他拿起枪塞到自己的嘴里。 保险栓都拉了,枪举起又放下,他是个懦夫。 他不敢死。 他不能死。 顾山和白晴芳赶到沈府,昔日车水马龙的宅邸因沈平涛去了省城而渐渐冷寂,就是沈平涛回到池州,也鲜少通知亲戚。 沈平涛是沈氏的亲戚,顾山也只和他数面之缘,若不是沈流光是他的得意弟子,两人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他站在沈府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今生是和沈家纠缠上了,若客舟真得是沈平涛的…… 沈平涛在客厅接见了顾山夫妇,沈流光也在。 顾山和白晴芳对望一眼,越看越觉得两人真得很像,真得是兄弟? 沈流光笑道:“老师,师母,你们怎么来了?快请坐,要喝点什么吗?” 顾山摇了摇头,觉得这件事在沈流光面前说不太好,轻声道:“流光,让我和你父亲单独谈谈好吗?” 沈流光一愣,他向来尊师重道,虽有疑虑,却没说什么,向白晴芳打了招呼,转身出了客厅,将周围服侍的仆人也都下去。 “顾兄前来,所谓何事?”沈平涛知道顾家这阵子不好过,他和沈氏是亲戚,却不亲近,更不要提和顾山的交情。 事到临头,顾山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斟酌一下,才道:“沈兄认得杨木参谋吗?” 沈平涛乍然听到杨木之名,眼角一挑,慢慢说道:“自然,认得。不过已许多年未见。” 顾山搓了搓手,又道:“我听流光说,杨参谋和沈夫人是多年好友,不知……嗯,沈夫人十分信任杨参谋?”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沈平涛还以为他是在暗指慕容鸾和杨木以前的关系,当下硬邦邦的说道:“顾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内子和杨参谋不相来往,何来信任之说!” 这里轮到顾山愕然。他察言观色,直觉这里面似乎误解很深。当下顾不得许多,便将沈夫人托杨参谋救客舟的事情说了。 “你说……什么?”沈平涛最初的反应是愕然,怎么也不相干的事情,慕容鸾为什么要去救客舟? 可顾山的样子不像是说谎,而且流光写的纸条就在手中。沈流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说是慕容鸾让他写的,没有告诉他事情经过。 客舟?沈平涛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少年身影,很模糊,他和客舟接触不多,只见过一面罢了。恍惚间那孩子似乎有着和慕容鸾一样的眉眼,人总有相似。 沈平涛没来由的一阵不安,“你们是说顾少爷不见了?” “没错。本来说好他和内子一同上船,可他上船查看,之后船就开走了。”顾山懊恼,他应该谨慎些的。他唯一想不通的是,客舟为何那样信任慕容鸾。 “沈兄,你不知道这件事情?” 沈平涛摇头。 “你,只有流光一个孩子?” “顾兄是什么意思?” 白晴芳站起身,说道:“想必您知道客舟的身份才写进族谱,他的事情您定有所耳闻。我想,也许他和沈夫人和您,之前相识。” 沈平涛听说过这件事,整个池州也都在等着顾家的继承人出现。他明白了白晴芳的意思,原来客舟真的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可这又跟慕容鸾有什么关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难道他们会以为客舟是自己的儿子?真是荒谬! 心中无端生出一股烦躁,很想将顾山夫妻赶出去,这件事情也从不曾发生过。 “你信命吗?”不知怎么,沈平涛想起他刚刚寻回慕容鸾母子时,慕容鸾对他说的话。“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会有报应的,也许不在你的身上,但一定会有的。” 他摇了摇头,怎么会想起这个。他不会让流光出事的。 “夫人在哪里?” 下人说慕容鸾去了朋友家,沈平涛也听慕容鸾提过,不过是个幌子,其实两人都清楚,慕容鸾还是要调查慕容家的事情。难道她真得去找了杨木? “派人去找。” “爸爸,有人送来了一封信,说是教您亲启。”沈流光从外面跑进来,递给沈平涛一封信。 信封上的署名是“故人”,故人,哪个故人呢? 沈平涛仔细看着沈流光,一时失神。他从来都只像她母亲,却没一处像我。 沈平涛按了按眉心,压下心中不安,拆开了信。 信很简单,只寥寥几句,却似晴天霹雳,将沈平涛整个人都抽空了。 信上写道:“尊夫人和公子客舟在寒舍做客,杨木手书!” 沈平涛的目光在此落到沈流光的面上,慢慢攥紧了信。 他记起来了,那时慕容鸾伤得厉害,他带着流光去看她,激动地问流光是不是自己的儿子。那时慕容鸾笑得好……古怪,他怎么就没想到,她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就会轻易地原谅了他。她可从来没有说过流光,是他的亲生儿子,从来没有。 “你别后悔,沈平涛,你不要后悔。” 沈平涛晃了晃身子,跌坐在椅子上。 |
一桶凉水兜头泼下,客舟有些清醒,他迷茫地睁眼,凉水冲进眼睛里,弄得他流泪不止。 很冷,太冷了。伤口处却是如火灼热,痛楚万分。他努力扎着眼睛,只头晕地厉害,眼珠转动带来的是阵阵痛楚。他又闭上了双眼。 他听见了慕容鸾的哭声,很轻的抽泣,让他不由自主地装过头。 “客舟……” 客舟叹了口气,他很渴,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的水珠。麻绳见水收缩,狠狠收入肉中,让他双手又痛又麻。 要是血液不通,双手就会废了。 他笑了一下,身前又是一阵剧烈地疼痛。粗粝的木棍抽打在柔软的腹上,五脏六腑都扭曲了。 “不……住手……” 客舟闭上眼睛,他实在是太累了。 身畔的大汉并不再打,而是扬声说道:“又昏过去了。” 杨木双手交叉背对着屋内的人,说道:“知道了,让他睡一会儿,要是死了就没趣了,是不是?”最后一句话,却是说给慕容鸾听的。 慕容鸾说道:“你放了他,你放了他,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杨木道:“既然你不喜欢他,对他的生死也置之不顾,又何必难过呢?说起来我这算什么?你瞧他背上的伤,那才是叫人痛不欲生。伤痕淡了不少,应该很多年了,他现在才十七岁,你说,他受伤的时候才多大?十岁?十一岁?也许十二岁?” 慕容鸾用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 “就算是我对不起你,可你已经毁了慕容家。我父母对你一家人怎么样,你这是恩将仇报!” 杨木轻声地笑了。 “没错,慕容老爷和慕容夫人对我的父母是不错。可我的父母是用辛勤工作换来的。慕容家那么多大掌柜,我的父亲业绩最好,他几乎把老命都扑在了你家的生意上。难道你的父亲对他好一些不应该吗?难道就是因为我的父亲在你家工作,就要感恩戴德?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是他用每日的工作换回来的!我父亲是你家雇佣不假,但他不是奴隶!” 杨木越说越激动,苍白地脸上泛起不健康地潮红。 “你的父亲,又是怎样回报他的?我知道我痴心妄想地想要娶你,我也知道沈家势大。可是我呢?我如今是个废人,命不久矣,甚至都不能算作男人。他沈平涛为什么可以拥有你,拥有儿子,拥有一切!” 为什么? 客舟垂着头,明明很累,可偏偏睡不着。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的人生会是这个样子的。 他努力想让脑中沸腾的思绪平静下来,现在不是应该想着怎么逃出去么?逃出去,离开池州,再也不回来。 慕容鸾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了,你已经告诉了沈平涛是不是?” “你应该庆幸,我要是真想报复慕容家,我就会将流光抓来。” “我不许你动流光。” 慕容鸾的惊怒连客舟都听得出来,尽管她的声音不大,但其中滋味不言而喻。客舟苦笑一下,一动也不动地装晕。黄昏了,等到晚上,晚上就好办了,总要攒些体力。 “你放心,我会给慕容家留后的。你们一家三口这么多年也没相聚过,我觉得是时候让沈平涛知道真相,免得他养错了儿子都不知道。” 沈平涛。客舟对他的印象很深刻,却也只是深刻而已。父亲这两字在他的心里缺失了十几年,而如今的含义就是顾山,不会再是别人了。 只是不知道父母要急成什么样子,客舟想,顾祖辉有没有为难他们。 杨木将客舟放下来,让他休息一阵,吃喝了些东西。毕竟沈平涛还没来,弄死了客舟太没趣。 正要继续绑在木桩上,一个手下匆匆赶来。 “什么?顾文松死了?”杨木的目光转了转,“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去,你看好他们。” 杨木匆匆离开,手底下的人也没了折腾客舟的兴趣,将他丢在角落里,自己人围坐一起烤火喝酒。 慕容鸾将身上的大衣给客舟披上,又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腿上。但绳子是不能解开的,客舟只能背着手,弓着身子蜷缩着休息。 “你也睡一会儿吧,等一会儿就要走了。”客舟低声地说道,阖上眼睛。 慕容鸾一愣,也不敢说什么,凝神看着客舟的侧脸,一时思绪如潮。 地上凉气窜进身体里,又被冷水泼了,客舟很怕自己再次发烧,那样就没法走了。刚才杨木的话他听见了,杨木回了池州,一来一回应该要很久。轮流的守卫有七人,想来这事不能张扬。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刚才热闹的酒局早已散去,只剩下三个大汉凑在火堆前,无聊地对付漫漫长夜。客舟闭上眼睛,解开手上绳索,缓慢地翻了个身。 守卫没有理会。 等了一会儿,一个大汉打着哈欠站起来,说道:“我去解个手,你们两个看好了。” 一个大汉疲敝地点了点头,另一个则搓着手站起来,说道:“我也去,活动活动手脚,要不然就冻僵了。” 两人出去,房间里只剩一个看守。 客舟缓缓坐起身子,一点一点地绕到那人身后。他的刀在腰间插着,手枪放在桌上。 不能有任何声响,客舟很清楚,他没多少力气,拧不动那人的脖子了。 他用手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那人回头,口中说道:“这么快……”就在他回头的瞬间,客舟一拳重重击在他的太阳穴上,趁着他头晕眼花的间隙,拔出刀,抹在了看守的脖子上。 |
“快走。”客舟对白晴芳挥了挥手,刀是热气腾腾,地上已有三条人命。他提刀在手,勉强支撑着。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和慕容鸾相互扶持着,撞撞跌跌地向一旁密林中躲避。 他们一刻也不停地走,不敢有丝毫地松懈。慕容鸾尽量扶着客舟,不过她到底身子弱,几日折腾,早已疲惫不堪。到了后来,反而是客舟扶着她了。 天上乌云厚重,遮住了月亮。到处都伸手不见五指,两人如无头苍蝇一般,只是不停赶路。待到天明,客舟细辩了方向,两人向池州走去。 正午过后,客舟能看到往来行人。虽然只有几个,也表明他们离池州城不远了。 枪响时客舟正坐在树边休息,几日的折磨和失血,让他的面色骇人之极。 慕容鸾时而面带忧愁地看着他,但所有关心的话从未说出口过。 也许是习惯了吧。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慕容鸾想,她习惯这么对着客舟,习惯将一切错误推到客舟身上,却从来不想,这一切对客舟也是何等的残忍。 直到杨木的人围了上来,直到黑洞洞的手枪对准了客舟,她才猛然记起,他是她的儿子。 她从未正眼相看过的儿子。 她记得他那时的弱小,白嫩的手臂无助地挥舞,一声声地哭泣似敲击在她的心头,可她还是将他送到了乡下。 她总也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他。 慕容鸾扑了过去,是本能的反应,她要保护他。 她想要保护客舟,纵然是唯一的一次。 血从她的背心处蔓延看来,剧烈地疼痛让她说不出话。 “客舟……” 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慕容鸾记不起来,也许她早已料到,自己的儿子一生都无法得到父母疼爱,无法拥有自己的家…… 家…… 她的意识模糊起来,面前扑过来的少年那么亲切,又那么令人厌恶。 他始终是像我多一些,可他有有一半的血统都是那个人的。 慕容鸾也抱住了客舟,她悉心照看的指甲尖锐地刺进客舟的皮肤下,将客舟的脖颈处刺出了血。 “不……” 客舟抱住了慕容鸾,愣愣地低头,看着慕容鸾的血染红了他的手。 真是,令人厌恶啊。他想。 血不断流在手上,那令人厌恶的感觉,似乎从来都没有远离他。外祖父、外祖母的鲜血,母亲的鲜血,陌生人的鲜血,死在他手上的,还有他自己的,黏腻异常,怎么样也清洗不掉…… 客舟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撰住,痛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视线模糊了起来,看不见举枪跑来的杨木,也看不到沈平涛和顾山,只是弯下腰,抱住了母亲。 “对……对不起……” 细碎的声音钻入耳朵,客舟听了,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妈……” 他张了张嘴,泪水终于滚落。 “客舟,客舟……客舟……” 慕容鸾陷入了无边的恐惧,她看不到客舟,看不到儿子,她无意识地挥舞着双手,最后死死掐住客舟的手臂。 “走,走,快走……” 客舟猛地抬头,双手颤抖起来。你还是要赶我走么? “快走,这里太危险,你走吧,客舟……” 客舟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缘故,是怕自己受到伤害么?他茫然抬头,慕容鸾仍是陷入昏迷。 “妈?” 慕容鸾勉强看他,低声笑道:“咱们逃出来了?” “嗯,逃出来了,咱们逃出来了。” “你怎么哭了?”慕容鸾轻声说道,抬手擦去了客舟的眼泪。“你还是跟顾山回去吧,他对你很好不是么?你回去吧。” “我们一起走,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傻孩子,我不想跟沈平涛在一起。我不跟他在一起好不好?你别……别将我交给他,我想回家……” 慕容鸾抬手,抚摸着客舟的脸颊,但很快,又陷入昏迷当中。最后她清醒时,只说了一句话,“孩子,别把我交给你的父亲。” 客舟的手臂越来越沉,到了最后,他跪在了地上,慕容鸾已经去了。 真是奇怪,他感觉不到多少悲伤,又或者像慕容鸾说得那样,她早已累了。 自己,也累了。 他昏昏沉沉,耳中的枪响时远时近,听得那么不真切。直到沈平涛和顾山向他扑来时,他也只是茫然地抬头。 “鸾儿……” 沈平涛悲声扑了过来,双手颤抖着,想要将慕容鸾抱在怀里。 “走开,你别碰她。”客舟淡淡说道。 沈平涛犹似未听到一般,只痴痴看着自己的妻子。到了她的面前,他反倒不敢上前,伸出手,抚摸着慕容鸾的头发。 |
客舟推开了沈平涛的手。他想要抱起慕容鸾,带她离开这个地方,但浑身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沈平涛离他很近,生平第一次离他的生身父亲这样近,他也不知是厌恶还是激动,低下头,附身将慕容鸾唇边的一缕鲜血擦去。 沈平涛呆呆站立一旁,脚下有些湿黏,他低头一看,却是被慕容鸾的血染红了鞋底。那字条上的文字,客舟此时的态度,还有埋藏在心底里的疑惑,翻涌上来,若他还不明白,就枉为人了。 你就那么恨我么? 沈平涛想,脸上有些湿润,手一抹,却全是泪水。“给我吧,我来。”他想要接过慕容鸾,又被客舟挡住。 他固执地去接,却在客舟滚动的唇中读懂了那个字。 “滚!” 他竟反驳不得。 仇恨、痛苦宁或是悲怆,沈平涛想要从客舟眼中读出些什么。什么也没有,平静地像熄灭万年的火山,再无一丝波动。 客舟很吃力地抱起慕容鸾,顾山的车子就在后面,他要将慕容鸾葬在慕容府里,这是她的心愿。他的手臂使不上力气,竟没一下站起。沈平涛急忙去扶,又被客舟推开。 “你这是做什么,这是我的夫人。” “你不配!”客舟像是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声音轻飘飘地落入沈平涛的耳中,其间的寒意叫他忍不住发抖。 沈平涛固执地抓住客舟的胳膊,怕他放手就什么都失去了。 “放手。” “客舟,”沈平涛艰难开口,“我们应该坐下来谈谈,有些事情需要搞清楚,是不是……”也许是误会,一定是误会,一定是。但他从客舟的侧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纵然很淡,也觉得绝望。 慕容鸾,你好狠…… “没有这个必要。”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是你的父亲,你知不知道?” 客舟无声地笑了,“父亲?我没有父亲,就算有那也不是你,绝不是你!”猛地一使劲,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抱着慕容鸾走向顾山的车子。 “给我放下!”沈平涛断喝一声,怎容他将慕容鸾带走。且不说客舟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如果是就更不能让他们走了。 客舟像听不到他的话似得,仍稳稳走着。 “拦住他,拦住他。”沈平涛嘶声喊道。 沈平涛和顾山均是匆忙出来,因字条影响,都未带多少人手。听了沈平涛的命令手下人拔枪,想要将客舟拦住。 顾山上前一步,客舟轻声说道:“爸爸,帮帮我。” “你真要如此?” 客舟点头。 顾山不再多言,叫客舟上车。 “顾兄,你当真要插手我的家务事?你池州顾家当真要开战吗?” 顾山哂笑道:“顾家的事你找顾祖辉,他如今是话事人。至于客舟,他是我儿子,跟你可没什么关系。” |
沈平涛气得发抖,手下人将顾山的汽车包围起来,形式一触即发。 客舟将慕容鸾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在汽车后座,才探出头,说道:“沈先生,家母临终遗言,想要葬在慕容家,请你行个方便。” “不成。”沈平涛被客舟那声家母,搅得乱作一团,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将慕容鸾让客舟带走。“她是我的夫人,自然由我来入殓。” “你强迫了她一辈子,连死后也不放过吗?” 沈平涛哑然。 “请你尊重她。”客舟说完,又钻进车里。顾山绕到车前,坐了副驾驶,随同的两辆车也一同施走。 沈平涛只是一时失神,很快追上顾山他们。但这次他没有用强,远远的跟着,锲而不舍。 客舟回头看了眼,又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若沈平涛能放手才见鬼,若他真得爱慕容鸾,又怎么会去强迫慕容鸾做她不喜欢做的事情?他不过是最爱自己罢了! 客舟疲惫欲死,顾山说叫他放心,看了看他的脸色,又道:“你先休息一下,咱们不回城里,直接去码头坐船离开。” 顾山开着车,从镜子里看到客舟面无表情的抱着慕容鸾的尸体。沈平涛一直跟在后面,不曾离开。 顾山是见过慕容鸾的,当时就觉得她和客舟长得好像,两人的眉眼极像,尤其是眼睛。 与其说客舟和沈流光长得像,倒不如说两人都像慕容鸾。 可他没有多想。人长得像并不出奇,就好像客舟和舟儿,不也是想得出奇吗? 顾山突然想到舟儿,想到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他努力去想,那个孩子的一点一滴,可是涌现出来的全是客舟。这么多年,其实客舟和舟儿,在顾山心里,早已没了分别。两个人的身影融为一体,已经分不开了。 客舟坐在顾山的车后,抱着与他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顾山捏了捏眉心,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多愁善感起来。血缘真得那么重要?他从来不这么认为啊。他又看了一眼客舟。 往事不断浮现,从他第一次见到客舟,到他带着客舟回到池州,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那么小的孩子在外面流浪。他知道慕容家的惨案,可既然沈流光能回到沈家,为什么客舟要…… 从客舟见到慕容鸾的反应,他明明是认得父母的,为什么当时宁愿流浪,也不愿回家? 算了,既然客舟不想说,他是不会逼迫客舟的。 他有自己的父亲、母亲,顾山想。他自从到了池州,屡屡失控,都是因为自己的父母。刚刚客舟请求他的帮助,这是客舟第一次,第一次对自己开口,却是为了他的父亲,母亲。 顾山深吸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这么计较,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可他是绝不会把客舟交出去的,就算是沈平涛,也不行。 车子平稳前行,已经过了正午,午后阳光斑驳,洒进车子里。客舟低着头,心里近乎麻木的钝痛。他忽然怀念起元城的小院子。他唯一可以称作家的地方。他在那里最心安。 沈平涛就跟在他后面,客舟不想见他。他不想要看见这个人。 他对于生父,是有过期待的吧。尽管那印象模糊到了空白。在他的记忆里,父亲这个概念是不能提的,不光是母亲,外公和外婆也不喜欢。 有的时候他会想,能够惹外公外婆讨厌的人,一定不是好人。 他五岁生日那一天,外公、外婆还有母亲,来给他庆生。母亲亲手给他下了碗面,还有红鸡蛋吃。 他高兴极了,可那欢庆的场面没有维持多久。因为他提到了父亲,他从未见过的父亲。母亲当时就摔了筷子,连外公外婆的脸色也不好看。 之后的事情就记不清了,可那潜意识里,他明白父亲两个字,在家里是个禁忌。会惹家里人不高兴,尤其是母亲。 客舟再也没有提过。父亲对他来说是个陌生人,从未给过自己温暖的人。只是偶尔看着村里一对对亲密父子,会幻想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 慕容家出事之后,客舟好恨。他不恨慕容鸾,他没有资格,也不忍心。 男孩子对母亲,总是偏怜的。 他的母亲失去所有,而沈平涛活得好好的。 |
他将满腔的怨恨都放在沈平涛的身上。那个给了自己一条命,却没有养育过他的男人。他恨沈平涛强迫了慕容鸾;恨沈平涛一走八年,却从未想过回来看看;更恨沈平涛招惹了仇家,却让客舟背负了所有…… 幼年不堪时,也曾幻想过父亲会来救他,会很爱他。梦做得多了,就会明白,梦永远是梦,永远不会变成现实。 那个人,渐渐不再出现在梦里,永远也不会出现在梦里了。 客舟重新有了父母,连他自己也奇怪,他为什么会答应顾山。他明明有很多机会逃走的。他竟然蠢得去替人挡枪。可他见不得白晴芳看他的眼神,那样纯净,一个母亲看儿子的眼神。他也想要慕容鸾那样看他。 神使鬼差的,客舟跟着他们去了元城,做了他们儿子。但客舟的心里,并不将他们当成父母。他总是在想,有一天自己会离开,他们也会厌倦,所以他不可以投入感情。 佛家不是说,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他怕痛,他怕,这期间的诸般痛苦,他实在是怕了。 他用了很多年时间,才敢接受顾山和白晴芳,才敢相信,他们不会抛弃他。他再也不会被抛弃了,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车子开到了码头,沈平涛也一直跟着。 码头却没见白晴芳的身影,一个少年人看到汽车,犹豫地走了过来:“谁是沈平涛?” 沈平涛探出头,“我就是!” 少年道:“有位杨木先生说,他同流光和顾夫人在一起,请你过去西城门一趟!” 还未到西城门,远远就看到城门下设的障碍。杨木和十来个士兵躲在机枪后,中间坐着的是白晴芳和沈流光。 “该死!”顾山立时就下了车,“杨木,你要干什么?” 杨木微微笑道:“大爷。今天的事跟你没有关系。我请尊夫人来不过是请她帮忙而已。只要交出客舟,我自然会放她回去。谁叫你们谁不收养,偏偏收养了沈平涛的儿子!” 沈平涛面色阴沉:“你害死了鸾儿还不够,还要害流光?有什么事,从我沈某人来。” 客舟也从车上走下来,肩膀上的伤虽简单包扎,但似乎又挣裂开来,血仍在往外冒。客舟也不在意,对杨木道:“既然是因为收养我,那么你直接来找我好了。把我的养母放了,我过去,你想怎么样都成。” “不成!” “不许去!” 顾山和沈平涛同时出声。 场上一时胶着,客舟一直垂头站在顾山身边,一句话也不说。 “好,你要报私怨,那究竟要怎样才放人?”沈平涛咬牙说道,“你无非是恨我,冲我来就好。我沈平涛一命换两命,你放了他们。” 杨木似有些累了,撑手扶住防御的沙袋,眯着眼睛看了沈平涛一眼,嘴角露出狞笑。“你?我不稀罕,也不想要动你,你就乖乖的站在那里看着吧。”他的目光落在客舟身上,“那就是你的儿子吧,没想到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可笑啊!叫他过来吧。” 顾山眉毛一挑,“你要干什么?” 沈平涛也叫道:“杨木,有什么恩怨咱们两个解决,你扯到客舟做什么?” “他是不是你的儿子?”杨木冷冷一笑,“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想要死得痛快,我偏偏就不如你的意!” 沈平涛还要说什么,客舟已经开口:“我过去,你就放了他们?” 杨木淡淡一笑,既没有说放人,也没说不放。“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过来,他们就得死!” 确实如此,人在杨木的手上,他们又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客舟径直向前,顾山一把拉住他,“你要干什么?就算你去,他也不会放人,冷静一点!” “怎么冷静?杨木是什么人,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说到底都是我连累了妈妈,对不起!”客舟低着头,提到妈妈的时候,身体微微一颤,一股悲伤涌上心头。 顾山还要再说什么,客舟摆了摆手,“何况还有流光啊……”他已经害了外公外婆,他们唯一的儿子,说什么也要救的。 顾山不太清楚他和沈平涛沈流光的关系,可不管知不知道,不能让客舟去冒险。“那也不行,太危险了!这件事须从长计议,不能冲动!” 话音未落,对面已经传来白晴芳的惊呼。 受伤的是沈流光,一个士兵用枪托砸在他的额头,鲜血狂涌。 “流光!”沈平涛大急,想要奔过去,被人一枪打在脚前。 “我说过,叫客舟过来!”杨木挥了挥手,一个士兵将枪口对准了沈流光的肩膀,“再不来,我就废他一只手臂。我说到做到!” “卑鄙!” 沈平涛气得浑身发抖。 客舟抬脚,走到对面。顾山和沈平涛想要阻拦,却又不敢,眼睁睁看着客舟过去。 |
平安走到对面,几个士兵搜身。客舟张开双臂,神情平静,任由他们搜查。肩膀上的纱布也被翻开,本来就包扎简陋的伤口又被撕裂。 “不要,不要……”白晴芳见到客舟,强做震惊的伪装终于打破,眼泪滚滚而下。“你干嘛过来,你不要命了……” “妈,不要紧的。”客舟微笑。 沈流光按着额上的伤口,血从指缝中流了出来。恍惚中他记得那年受伤,父亲和母亲在床边陪夜。 “真的要把孩子还给沈平涛?我是真舍不得。” “还给他吧。没有了这个孩子,鸾儿还能重新开始。何况孩子跟着他的亲生父亲,总比这样被我们藏着好……” 他记起来了,他都记起来了。那些细碎而不经意的记忆,原来都证实了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家中小儿的衣物、玩具、用品,父亲请人代购的西洋玩意儿,全都是两份。 不远处的沈平涛神色焦急,他到底是在担心谁呢? 咳嗽声不断,杨木用手帕捂住了嘴,一抹猩红出现在手帕之中。“真是晦气!不过好在你总要死在我的跟前。” 雪白的手帕丢在地上,旁边的士兵举着枪托朝客舟砸来。他弓着腰,数不清有多少杆枪托撞击在背上。伤口也挨了几下,刚刚收敛的伤口全部裂开,血沁地面。脑袋上也挨了几下,昏昏沉沉的,恍惚听到许多人都在嘶叫。手臂抬起,咔嚓一声脆响,剧烈地疼痛从手臂上传来,白骨森然,复又血红。 客舟倒在杨木的脚下。杨木踩在他的肩膀上,仰头大笑,状若疯癫:“沈平涛,你快来看看啊,这才是你的亲生儿子啊!就是这个小东西,让我和慕容鸾的婚约作废;就是这么个东西啊!当初你强把我的未婚妻抢走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今日呢?你让我杨家断子绝孙,我也要你儿子的命,是不是很划算呢?哈哈……” 沈平涛看着浑身是血的客舟,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客舟……杨木,你放了他,放了他,你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杨木的目光变得冰冷,“不,死了多省事啊。人死了,就什么感受不到,怎么能让你这么便宜地就死了?我杀了你的儿子,留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世上,不好么?” 士兵们将客舟架起,他仍是一副昏沉沉的样子,垂下头不断有血滑落。杨木拽着客舟的短发,让他的头抬起来。断骨处一茬骨头茬子戳出来,森然可怖。 许是为了让他们看清楚客舟的惨状,沈平涛和顾山冲上前时,并没有收到阻碍,很轻易地就到了防御外,却又被那血肉模糊弄得心惊。 “客舟……” 客舟听到呼唤,微微睁开眼睛,头发被杨木用力拽起,客舟嘴唇微动。 杨木嗤嗤地笑着,“想要说什么?是咒骂还是求饶?”他的眸中闪动着怜悯和讥讽,“不要怪我。要怪只怪你投错了胎!” 眩晕感更加强烈,杨木提着手枪对准客舟的脑袋,然后看着沈平涛焦灼哈哈地笑,然后被猛然灌注胸腔的凉意刺激,咳嗽不止。 枪口向下垂了垂,架着客舟的士兵想要去搀扶杨木,有那么片刻的松懈。 客舟猛地挣脱双臂,又像是脱力似地软软朝杨木砸去。 周围的士兵以为他昏倒,所有的枪口仍只对着防御外的沈平涛和顾山。只刚刚架着他的两个士兵想要揪住他前倾的身体。 说时迟,那时快。 客舟聚集全身的力气,抬起断臂,用突出的骨茬子,刺入了杨木的咽喉! 分不清是杨木的血,还是客舟的血,不断地染红雪地。 到底还是刺偏了些,杨木挣扎着抬起手,拼劲力气,将手中的子弹打了出去——早已没了方向,连自己人都打死两个。 翻身入内的沈平涛,看到一颗子弹的方向是朝着沈流光,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胸口的血汹涌地冒。他看了眼被顾山抱住的客舟,恍惚间又似记不清他的样子。算了,到了地下,我们一家人就在一起,那时候再也不分开,有的是时间。忽然想到杨木死前的话,他拂着那张和慕容鸾几乎一个模子刻出的脸,“流光,如果要改姓,就过继一个孩子给我吧。别叫我绝了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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