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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何日归家洗客袍(父子)[第2页] |
作者:qingguzha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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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舟很识时务地撑在桌子上。 顾山和郁闷,所以都发泄在了客舟的屁股上。他没有让客舟报数,客舟挨打的时候既不说话,也不叫喊。 这是心结,从前的心结顾山从不会去碰,他知道也许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隐痛,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不能去碰触。 他打得很快,如疾风骤雨。皮带从臀部一直落到大腿中部,又接着打了一轮。 客舟紧抿嘴唇,默默承受。 其实顾山生气的不是客舟顶嘴,也不是客舟打架。而是客舟的冷静,他太冷静了,也太执着。今日打架的两个小子,沈流光是热血上头,顾山罚得是他冲动。而客舟,却是太冷静,他清楚后果,也知道后果,但他仍然这么做。以后也会这么做。顾山宁愿他像个小孩子,也不希望他如此的冷硬。 他又打几下,住了手。 “流光。” 沈流光急忙转身,硬忍着伤齐步走过去。 “ 紧闭三日。下次再敢打架,直接翻倍。” 他没说是挨打数目翻倍,还是紧闭翻倍。沈流光估计二者皆有,他不敢问,答了声是,转身出门。走到门口时,他又探身,看着撑在桌沿上的客舟,低声道:“老师,客舟他不是有意的。” 顾山看他一眼,道:“出去。” 沈流光不敢再求情,只得祈祷客舟好运,自己则转身去了禁闭室。 客舟撑在桌边,又手抹了把汗,身后有股热流缓缓流下,想来是抽破了皮。他撇了撇嘴,知道顾山在等他一句话,一句认错,可他没错。 顾山一口气又顶了起来,客舟固执地让人头疼。“裤子褪了。”顾山道。 客舟也没废话,他向来没有什么多余的羞愧之心,很快就将裤子褪了下来。 屁股和大腿上布满了两指来宽的青紫痕迹,有两处已破了皮,细密的血珠还在往外渗。 顾山让他脱了裤子,就是不想血粘连到裤子上,感染伤口。可他也没打算就此放过。 顾山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道:“舟儿,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并不是只有一条道路。过刚易折。”顾山叹口气,猛地挥动皮带,狠狠抽在了一处紫痕处,登时抽破一层油皮,血珠外冒。 顾山犹若未见,又是一记皮带。他下手甚重,每一下都是一道血痕。客舟双手紧紧扣着桌沿,指甲用力过猛,泛起白色。他全神贯注地抵抗疼痛,仍是一声不吭。 顾山打累了,将皮带摔倒桌子上。 客舟长长呼出一口气,身后的疼痛并未因击打停下而变得好受,仍然如油煎火燎。他闭住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就要去提裤子。 “过来。”顾山坐到一旁沙发上。 客舟过去,半趴在沙发上。 顾山将他的裤子扯了下来,蹙眉想了想,还是起身,拿了碘酒棉签,将伤口处的血水擦净,又涂了一层收敛伤口的药膏。 客舟早就没了力气,几乎是摊在沙发上,任凭顾山摆弄,动也不动。 顾山给他上完药,走出办公室,过了好久才回来。 客舟本来沉沉昏睡,听到脚步声,立刻就抬起头,见到是顾山,才又阖眼睡觉。 顾山手中拿了一个饭盒,放在沙发上,又从自己抽屉里拿出水壶,递给客舟。 客舟早就渴得要命,一口气喝了半壶水,打开饭盒,一阵狼吞虎咽。 |
沈流光最讨厌的处罚就是禁闭。他宁愿被顾山在揍一顿,也好过到整日里说不了一句话。 所以客舟出来时神清气爽的样子,让他好生惊讶。去了几日,竟养胖了许多。 客舟还是老样子,似乎那日威震了整个食堂的人不是他。王瑱如今是彻底吓到了,见了客舟就躲开。不光是王瑱,宿舍里的其他人也都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再惹到他。 当面嘲讽的人如今都不敢再开口,只在背后叽叽喳喳。整个学校,除了流光,就剩下舀饭大婶对客舟还是一样热情。不,是比以前还要热情,每日都笑呵呵地给客舟打饭,直说吃得多才不受欺负。客舟也很有面子地将所有饭菜都吃得一干二净,有时沈流光真觉得他是个饭桶。 时间一久,当初的震慑也就慢慢平复。客舟顾不上众人的诧异,投入到了复习当中,期末的测试就要临近。他到底上学晚,虽然刻苦,但在文化课,还与众人差距不少。平常每日早晨的跑步改成晨读,晚间锻炼变成自习,天天头悬链锥刺股,也只是在班级排名中等。 客舟倒非是在意排名。但陆军学院第一年未分兵制,大家上得全是基础课。到了第二年,才会根据排名和个人的选择分兵种。尤其是成绩排名,最为重要。客舟想要选择好专业,非得排名靠前不可。 客舟的军事训练不必说,可是文化课实在拖后腿,也只能拼命地追赶,在寒假的期末测试取得中等成绩。 客舟将成绩单放下,托住脸庞。他平日很少忧愁,此时却不得不为一纸成绩发愁。 沈流光走过来,从他手里夺了成绩单,也是双眼圆瞪。他原以为这个宿舍里最刻苦的人必然成绩会在前十,可是瞧了成绩单,他顿时觉得直觉总是不靠谱啊…… 他摇了摇头,道:“你知道这次被分到哪里了吗?” 客舟道:“侦察营。” 沈流光惊喜道:“我也是侦察营。”他又看了看客舟的成绩单,道:“也难怪,你的军事训练可都满分。” 客舟耸了耸肩。 顾山坐在办公室,神情十分抑郁。电话的另一端,白晴芳也叹了口气,劝慰道:“可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去。老爷子年纪大了,身体不大好,咱们还会回去一趟吧。” 顾山沉默片刻,才道:“当真要回去?” 白晴芳道:“池州毕竟是你的故乡,我也好久都没回去了。况且客舟毕竟还未上族谱,咱们那年走得匆忙 |
这是真正的战争,没有半点虚假。 沈流光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杀人,第一次经历那种心惊胆战制止麻木的恐惧…… 客舟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样。 连长问他是否上过战场,他只是道:“逃荒时死人多去了。” 连长姓袁,比两人大不了多少,脸也是圆圆的,笑起来很和善,怕人也很凶,嘴里总是嚼着草根。他很照顾这两个分进来的学院兵,但更照顾沈流光一些,他说客舟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 沈流光没有听懂袁连长的话,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 混乱开始的无声无息。 他们一行五人前去侦查,在退回的途中却遭遇敌人。五人一瞬之间就少了两个。 “快走。”袁连长伏地还击。 沈流光冲到客舟身畔,道:“你们先走,我掩护。”他的枪法奇准,眼力在黑夜之中也是最好。 客舟没有客气,尤其是看到袁连长小腹上的伤口。 好在对方也只是巡查兵,人数并不多。 袁连长自然不肯舍弃沈流光独自逃生。 沈流光咬咬牙,猛地从大树后面一跃而出,快速地朝对面射击。 袁连长咬牙骂道:“混蛋。”想要冲过去,却被客舟狠狠按住。 而剩下的三人,隐在黑夜里,才逃过一截。 三人在野外乱窜,却不敢过分地走快,发出声响。天色很黑,快要下雨,乌云遮住繁星,也不能辨认方向。他们迷路了…… “等一等。”客舟忽然说道。 “怎么?” 客舟的脸隐在黑暗中,沈流光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听声音却是冰冷,如夜晚滴在身上的露水。沈流光的身子莫名一颤,很快地举枪戒备,道:“客舟?” 客舟道:“不是敌人。”他将半掺着的连长放到一旁,袁连长面色苍白,血染了大半个身子,一双眼睛已然无神。 沈流光忽然觉得恐惧,他半蹲下去,查看袁连长的伤口。他们自一年级就学过战地抢救,他很清楚,这样的伤,已经救不了了…… 沈流光咽了口吐沫,道:“那还不快走,回去……这伤要立刻做手术……” 袁连长吃力地道:“你们走吧。” 沈流光道:“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丢掉战友?”沈流光急忙去拉袁连长,袁连长却猛地挣脱开来,一口血喷了出来,不住地咳嗽。 “客舟,来帮忙啊……”沈流光急得叫道,却又顿住。客舟冷冷地看着袁连长,又伏在地上,听了一会儿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好一会儿道:“他们追来了。” 他没有一点表情,也不见焦急,只余冰冷。 那种冰冷,让沈流光看得心惊胆颤,“你……” 袁连长看着客舟,苍白的脸上露出坚毅。“我绝不会成为俘虏。你来。” 客舟默不作声。 沈流光浑身颤抖,眼看着袁连长递给客舟匕首。他猛地上前,挡住匕首,鲜血顺着指尖流下。 客舟道:“别婆婆妈妈的,你要拖累死我么?” 沈流光不可置信地瞪着客舟,一拳就挥了过去。 客舟的头向后仰了一下,嘴角流血,却凝气一抹笑。“救他,你行么?”他的右臂轻轻抽搐两下,被左手狠狠握住。 袁连长躺在地上,已是只有出的气了,他道:“我不能做俘虏。” 沈流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进。 他慢慢绕过袁连长,绕过客舟,走到前方的伏击点,没有再回头。 客舟静静看着袁连长,像是毫无感情的陌生人。他蹲下去,指甲扣进皮肉里,他也浑然不觉。他悄无声息地了解了袁连长,没有半点犹豫。 对方没有发现三人,不,只剩两人。 之后的几天里,沈流光和客舟在野外逃窜,那件事谁都没提,两人也不说话。他们终于逃出敌军的势力范围,回到学校,已是放假的时候了。 两人这次的成绩都很好,客舟的实训课成绩大大弥补了文化课的不足,名次提高了一大截。谁也没有提袁连长,客舟整个人就像是结了冰,平静地有些冷漠。 “爸爸?” 放假前的一天,顾山忽然提出要回老家。 “池州。”顾山道。他从来没跟客舟提过他过去,客舟也从没问过。 客舟站着不动,眉毛微微一挑。 池州…… 他的右臂不住抖动,右手手掌抽搐地厉害。他默默将右手手掌撑开,抵在左掌上,用力拉伸。 顾山没说话,他与客舟相处五年,早已知晓了客舟的一切习惯,甚至比白晴芳还要了解他。顾山知道客舟的右臂处有一道刀疤,也知道他每次心情激动时右臂就会不自觉地抽筋。这样的心情激动他也只见过几次,池州,有什么不妥吗? |
这样来来回回吞了又吐出来有意思吗? |
沈流光的气消得很快。 虽然他仍做不出杀死自己同伴的事情,可是他的心底很清楚,这是袁连长自己的选择。他这几日其实不是生客舟的气,而是自己,或者现实。残酷的现实,他不甘心,但再多的不甘心,在死亡面前也是多余,他不过是在气自己的无力罢了。 纵然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可他理解客舟的选择。在那样的情况下,若不是客舟,两人都得死。 所以沈流光不气了。 可他无法跟客舟说话。 客舟整个人都淡淡地,好像两人之间的事丝毫影响不到他。仿佛吵架的两人只有一人生气,另一个人全然不在意,不光不在意,而且根本是把另一个人当成空气。 这,是吵架的最高境界。 沈流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客舟的无声让他郁闷之极。 而他向来最不擅长的就是道歉。 客舟将他当做空气,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 放假同学都走光了,宿舍里只哟两人。沈流光在等父亲的回复,到底今年在哪里过年,所以不着急。而客舟则是在等白晴芳来元城,三人再一同回池州。 沈流光决定找客舟谈谈,将客舟堵在宿舍里。 客舟向左,他也向左;客舟向右,他也向右。 客舟最终停住,他也停住。 沈流光清清嗓子,道:“对不起。我不该打你一拳。” 客舟没吱声。 “要不,让你打回来好了。”沈流光道。 客舟撇了撇嘴,“我不打你。”他不能动手。他也不想说话,但这种沉默并不是针对沈流光,只是沈流光在一个十分不恰当的时机来找客舟。 沈流光也十分固执,他的固执向来都隐藏起来,但固执起来,也很难改变主意。他认定是客舟在生气,气他打了客舟一拳,道:“我还是不赞成你的做法。”沈流光道,他觉得要将事情都说清楚,“可我不该打你,你生气是应该的。你打我一拳吧。” 客舟皱起眉,冷冷道:“让开。” 沈流光不动。 客舟猛地竖起双眉,他极少这样激动,“让开。”他不能动沈流光,绝对不能。他想要从旁边挤过去,沈流光张开双臂,拦住客舟,也带了一丝怒气,“我在给你道歉,你什么态度。要是生气,就打一架,我不还手就是,别像个女人一样冷战。” 沈流光觉得客舟这样默默赌气像个女孩子,可是客舟没有赌气。他只是不想说话,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所以他站着,怒气越来越重。他极少这样生气,他是很能控制自己情绪的。 客舟猛地将沈流光推开,沈流光却像个牛皮糖一样又粘了过来。 客舟哗啦一下将他甩开,一拳就打了过去。 这一拳没有打在沈流光身上,而是打在了墙上。客舟本就受伤的左臂因这一拳,伤口裂开,手腕处的纱布有血渗出。 “你疯了。”沈流光赶紧去看他的手臂,却被客舟推开。 “让开。”他低声道。 沈流光不再拦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到一旁,客舟低着头,绕过他,径自走出宿舍。 他走得很快,血从手臂处滴下,他也犹然不知,只是越发地攥紧手臂。 他是不能够打沈流光的,绝对不能。 他清楚,他很清楚沈流光是什么身份。在自己的童年之中,唯一的温暖就是外公和外婆,而他们因为自己而死。慕容家的灾难因自己而起,沈流光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就算将自己的父母让给他,也还是不能够弥补死亡。 他是个罪人。 他永远也还不清。 沈流光觉得自己做错了,可他真是只想道歉而已。他有些闷闷,自己洗漱睡觉,直到第二天早晨都没见客舟回来,难道是回家了?恰巧这时收件室告之他父亲发来一份电报,告之他今年回池州,让他跟着自己老师顾山一同回去。 沈流光有些发愣,跟老师回?爸爸怎么会认识老师?他和顾山师徒两年,可彼此了解也只在学校里。 沈流光拿了电报,便去顾山的宿舍问清楚。刚巧碰到顾山手中端着早饭,对沈流光道:“回去再说。” 沈流光跟着顾山去了他的宿舍。一进门,就看到客舟盘腿坐在沙发上,脑袋湿漉漉,刚洗过头,手中却拿着酒。 沈流光眼皮抽了几下,顾山已经冲上去,扬手要打了。 客舟飞快地抬头,哧溜一下跳到沙发背后,将酒放到桌子上,“急什么,只是尝一尝嘛。别舍不得。” 顾山气骂道:“你都偷喝我多少好酒了……不对,这么小年纪喝什么!” 喝酒这件事,顾山觉得没什么。北方的男孩子哪个不喝?不过这小子酒瘾也忒大了,而且专偷他的好酒。来上学之前,顾山就发现自己的珍藏竟然全都变成了水!而且这小子还将瓶口封得好好的,一般的锁根本困不住他。 顾山无可奈何,一眼瞅到客舟头发上的水,骂道:“把头发擦干。” 客舟耸耸肩,一只胳膊吊在脖子上,是受伤的那只。他一只手不灵活,满不在乎地蹭了蹭,将毛巾丢到一旁。顾山走上去,接过毛巾,给他把头擦干。 客舟对沈流光道:“你家也在池州?”语气平静,好似两人不曾吵架。 沈流光很想硬气地扭头不答,但是这样的话,不是跟客舟一样婆婆妈妈?于是他很有男子气概地原谅了客舟,道:“是呀,老师也是池州人吗?”他大约猜到了两人的关系,一想到顾山手劲,忽然又有些同情客舟。 顾山道:“好多年都没回去了。没想到跟你爸爸还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世界可真小。” 这件事连客舟都不知道,他背对着身子,将毛巾挂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抽筋,却不让人看到。 沈流光有些惊喜,道:“您认识我爸爸?” “池州沈家,想不知道都难。”顾山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明的情绪,笑道:“许多年前见过,不过已是很早了。” |
客舟吃过饭,收拾好东西,白晴芳也赶来了。她如今在一家医院出门诊,不理顾山要将她接到学校住的希望,说要有自己的生活。她觉得自己错过太多。 元城距离池州不算太远,但考虑北方多山,道路又不发达,他们也是赶了一日的路程。先是做了半日的火车,穿过重重叠叠的莽莽山川,又换马车,来到码头,做了半日的船。 下船时已是黄昏,江面映着赤红色的落日,连人都染成了金黄。 早有两辆车等在码头。 沈流光一眼就看到来人,惊喜地跑过去,“爸爸?” 从汽车上走下来一个人,四十岁左右,个子比顾山还要高半头,既有文人的俊逸和军人的刚硬,爽朗一笑,携着沈流光,大步来到顾山跟前,道:“祖余,咱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顾祖余是顾山的本名,他少年时离家,不喜自己的名字,改名顾山,本名倒是极少人知道。 顾山挑了挑眉毛,神情之中有一抹讥讽,道:“是好久没见,竟没想到流光是你的儿子。” 顾山引荐妻儿给沈平涛认识, 客舟冷冷站着,平静说道:“沈伯父,您好。” 沈平涛笑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我倒是常听流光说起你这儿子。” 顾山客气一阵,两人并肩上了第一辆车。 客舟在后面站着,正对着落日,微微眯了眼睛。白晴芳一直拉着他的手,觉得他的手掌又黏又腻,满是冷汗。她有些奇怪地看向儿子,看到客舟抿唇,本来就狭长的凤眼更显细长深邃,黑耀的眼睛闪动着流彩。 白晴芳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安,靠近了客舟,紧紧挽着他的手臂。儿子已经比她还要高,白晴芳一时恍惚,客舟笑了笑,也紧挽着白晴芳,道:“妈,走吧。” 天黑得很快,汽车里显得有些黑。四周的树影伸进来,像是一个个妖怪。 客舟整个人都陷入阴影里,浑身都绷得紧紧的,这样的场景,竟是和那日一模一样,他那时真得很害怕。 他犹记得,外公外婆倒下去的神情,鲜血流到了他的脚前。刀光血影,历历在目。慕容家的人一个也没留下,都倒在血泊里。只剩慕容鸾和自己,被人绑着,押上了车。 他那时很害怕,不住地靠向慕容鸾,可是却不敢真得靠上去。因为慕容鸾看他的眼神。 那不像一个母亲看自己的孩子,而是像看怪物。目光之中流露出的恨意、厌恶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凉和绝望。 那天的事情太乱太乱,客舟有些记不清楚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他只记得说完就后悔了,慕容鸾的神色变得很奇怪,她的双眼流露出恨意,脸上却在笑,疯狂地笑。 路灯偶尔照进来,将慕容鸾的神情照得分明。 她狭长的凤目紧紧盯着客舟,目光比灯光还亮。 但很快,车内又陷入黑暗。 黑暗之中慕容鸾忽然靠过来,声音很轻。 “你说你的父亲?我怎么能够忘记?他是这个世上最卑鄙无耻的人,他为了要得到我,千方百计地打压慕容家的生意。他不但拆散了我和我未婚夫的婚事,还要我陪他,只是要我陪他……这就是你的父亲,孩子,你的父亲……你应该感谢他,如果不是他,你也不会被生出来……我也应该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我怎么会这样?你外公外婆怎么会这样……慕容家怎么会这样……” 客舟闭上眼睛,耳边仍旧是慕容鸾疯狂地话语,她那日说了很多,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父亲的家世,当时的惨剧,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他当时并未听懂,却一个字一个字的记了下来,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慢慢理解母亲的怨毒,才终究明白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
汽车停在了一座宅院前,沈平涛和沈流光下了车。 客舟探出头,两人的影子拉得机场,在月色之中融在一起。 他的胸口憋闷,也不知是愤怒还是难过,一股酸热之气翻滚上来,他狠狠咬住嘴唇,嘴角却咧出一抹笑。 哭是最没用的,他对自己道。 顾山送了父子两人,回到他们的车上,对客舟道:“一会儿到了爷爷家,不许乱发脾气。” 他以往这样警告客舟,总是凶巴巴的,可是此时,眉头虽然紧皱,但神情间却又十分幽暗,愤怒欣喜,明暗交替, 变幻莫测。 客舟和白晴芳都十分了解他,白晴芳不必说,早年相识就已知道顾山和家中的矛盾;客舟虽然一路心神不定,但察言观色的本事是早就练下的,也早就看出顾山的不对。两人都未说破,客舟也收敛情绪,低声道:“知道了。” 顾家离沈家不算远,很快就到。 客舟眼中的顾府比刚才的沈府还要气派,老式的院落重重,显得有些阴森幽暗。顾山下车,站在门前呆呆出神。他极少流露出这样的感情,客舟站在他的身畔,也不知是在感怀自己还是被顾山传染,也蹙着眉头不说话。 顾山站了片刻,一手挽着白晴芳,一手勾住客舟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怀里拉了拉,道:“你爷爷……身子不太好,他……说什么,你忍着就是。” 他了解客舟的脾气,若只是顶撞还好,发起怒来,不管不顾的疯狂劲儿,倒真和自己年轻时颇像。 客舟想不通顾山今天怎么这么啰嗦,不就是去爷爷家么?自己怎么就会发脾气?他嗯了一声,和顾山白晴芳一起,走向顾府。 “大少爷,您回来了。”一个中年人在内门冷眼看着,直到他们三人走进大门,才装作才赶来的模样,不冷不热地问候。 顾山淡淡看他一眼,道:“让张管事久等了。” 张管事一滞,很快道:“老爷在大厅等大少爷。” 顾山冷哼一声,没有游子归家的激动欣喜,反倒神色越发阴沉。他在前方走得极快,客舟在后跟着,也感到顾府的不同。 在亭台楼阁之中随处都可看到巡逻的士兵,一个个都精神抖擞、训练有素。顾山从不提顾家的事情,客舟也很少问,只隐约知道自己的这个祖父是军中元老,池州的土皇帝,算是个英雄人物。至于旁的,他就不知道了。 越走下去,客舟便大约清楚,顾家,也许不是一般人家。 也不知绕过多少庭院,终于来到了正厅。老式的栋梁雕柱虽然气派,但总显压抑,再富丽堂皇,在客舟眼中不过是个束缚人的地方,反不如自家的小庭院来的舒适。 进了正厅,那样压抑的感觉就更深了。偌大的厅堂只坐着六个人,周围倒是站了七八个丫鬟侍从。这么多人,别说是说话声,连咳嗽声,脚步声都听不到。 见到他们进来,其中五人都站起来,只正中坐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想来他就是顾山的父亲,顾文松。 顾山领着妻儿,在顾文松面前跪下,恭敬地行礼。他到底是世家子弟,老式的做派。 “儿子顾祖余,拜见父亲。” 白晴芳和客舟也一一给顾文松行礼。 顾文松冷冷看着,也不叫他们起来,半靠在椅子上显得有些虚弱,但眼中精光却是逼人。半响才冷笑道:“你老子要死了,才舍得回来么?” “不敢。”顾山道。 顾文松又看向客舟,上上下下打量,皱了皱眉头,“不是说你儿子丢了么?又找回来了?” 顾山一挑眉,“您听谁说得?不过就是孩子贪玩,躲到了朋友的车里,没几天就送回来了。” 他少年时为了躲避家中,离家出走,远下南方,顾文松的势力再大,也难以大海捞针找到顾山,只能靠着偶尔的家书了解情况。这也是顾山和白晴芳商量好的,若说客舟丢了几年,大家族里指不定出什么闲言碎语,索性就不承认好了。 顾文松也不说话,将目光转到客舟身上。 客舟顿时感到两把利剑向自己射来,他毫不畏惧地看着顾文松,脸上却露出一丝腼腆笑意,细长的凤眼微微弯起,显得十分温和。他本来长得就俊秀,做戏也是一流。 顾文松收敛了目光,道:“孩子,你还记得这事么?” 客舟有些讶然,摇了摇头,转向母亲,道:“妈,我怎么不记得了?” 顾山道:“你那时才多大?” 顾文松又看了看客舟,才道:“起来吧。” 三人从地上起来,一旁站着的中年妇人笑道:“祖余,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爹不知道有多想你。” 顾山低声道:“大娘。” 这中年妇人,便是顾山的继母,沈静。 紧接着又见了沈静的儿子顾祖辉,顾祖辉的老婆吕爱莲,以及客舟的两个堂兄弟,顾云澹和顾云鸿。 客舟装作人畜无害地模样,挨个行礼:“祖母好,叔叔好,婶婶好,堂兄好,堂弟好。”然后就安静地站在白晴芳身畔,安静却不怯弱。 饭菜上桌,众人也都坐好。这还是客舟第一次下不去筷子。 顾山也曾好好教导他吃饭的礼仪,但顾山对这些向来不屑一顾,只教不督,客舟也就没怎么学。此刻见到他所谓的叔叔婶婶堂兄堂弟,刻意做出来高贵的模样,觉得又是无聊又是好笑。 除了他的继祖母,面上还带着三分虚情假意,其他的人可就没那么欢迎顾山了。顾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也无人说话,但他叔叔和两个堂兄弟挑衅的眼光,可就没那么好了。 客舟总算明白顾山为何要离家出走了,若他也生长在这里,迟早憋闷死。 吃了晚饭,沈静命人带顾山三人去他们的居所,是一栋临街的小院,有自己的进出的侧门,西式的洋楼,看上去建成不久,巨大的落地窗,院子里要有一座花房。 客舟没有吃好,白晴芳让人煮了碗鸡丝面,客舟这才心满意足。 |
客舟没睡好,一晚上翻来覆去,时睡时醒。到了第二天顾山叫他时,他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在肚子里骂了一百零八遍定下晨昏定省规矩的人。 客舟从小到大,极少受到束缚。以前的事不必说,就算是到了后来,白晴芳对他宠爱居多,而顾山,虽然严格,但不刻板,多少时候还是顺着客舟的性子的。 三人到了老爷子的院子,顾祖辉一家早就到了。客舟翻了一个白眼,这种生活真是无趣。 又等了近半个时辰老爷子才起床,进去站一排问好,又随老爷子吃饭……等到将老爷子侍候舒服了,众人才得以解放。顾山本来说好今天领他在府里好好转转,看看自己以前生活的地方,谁知顾文松却将顾山留下。而白晴芳则受同事之托,将家书送到同事家中。恰好这时沈流光来找他玩,说是今日外边有社火。 沈流光是坐家里的车来的,客舟与他钻进车里,去了南边的庙会,直到午后才意犹未尽的向回走。谁知回去的道路因人多而堵住,司机说知道一条道,就是绕得有些远。沈流光笑道:“没事,反正这也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 车子拐入一旁僻静小路,却绕了一些路。 二人正在说话,沈流光忽然神色大变,死死盯着不远处一座荒废宅院,道:“在哪里停一下。” 客舟有些疑惑,等到车停后,他仔细一看,也愣住了。 这座荒废宅院,就是以往的慕容府。他只来过一次,却让他终身难忘的慕容府。他犹记得那几年,他一闭眼就会看到慕容府,一闭眼就能看到倒在血泊里的外公外婆,还有…… 沈流光神情忧伤,低叹一声,“没想到竟荒废成这个样子,母亲看了不知要如何伤心。”他很想进去看看,可是又不敢,低声对司机道:“走吧。” 客舟听了沈流光的话,一时呆呆的,过了一会儿才似反应过来,吃吃地道:“你……你说……母亲?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沈流光一愣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却见客舟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嘴唇颤抖,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他被吓了一跳,不自觉道:“家母复姓慕容,单名一个鸾字。” 客舟脑袋“嗡”地一阵乱响,牙关咬得紧紧,浑身都在颤抖,沈流光从没见过客舟这样,忙道:“你怎么了?”客舟只是不语,整个人都似喘不上气来,过了一会儿才嘶声道:“没事。” 沈流光怎会相信他没事,但见他如此,也不能强逼这他说出缘由,只好命司机快些走,要将他先送回家。 没死? 客舟的心里似有一块巨石,但这块巨石此刻全化为了汹涌浪潮,将他淹没,喘不过气。怎么会?他见到她被推下山崖……他猛地闭上眼睛,一腔热火忽然冰冷,径自打了个寒颤,却慢慢冷静下来。 看到沈流光担忧的目光,客舟道:“没什么,想起一些事情来。” 沈流光皱眉,客舟的眼睛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他也不知如何劝说,他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 车到了顾府,客舟和沈流光告别,快步走回。穿过花园时,却碰到了堂弟顾云鸿。 “喂,你到底是不是大伯的儿子?”顾云鸿从走廊上下来,吃的浑圆的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问得问题却是恶毒。他今年不过八岁,但客舟觉得这小子准比自己还重。 客舟懒得和这小胖子计较,小孩子知道什么,怕都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他侧身绕过小胖子,根本不理他。 小胖子倒是不依不饶地跟在客舟身后,觉得这个新来的堂兄十分有趣。“我爹说你肯定不是我堂兄,你是捡来的吧?” 客舟很想告诉小胖子,他才是捡来的,否则一家人都瘦的像竹竿子,能生出这样胖的人?若是往日,他开开玩笑,可是他现在一点心思都没有,只是快步走着,想要甩开这小子。 小胖子也快步走,也不是因为胖,还是因为着急,重重摔了一跤,哇地就大哭起来。 客舟顿时无语,只得反身,想要将小胖子扶起来。 顾云鸿一边哭,一边胡乱踢腿,“都是你……都是你……”他从小娇生惯养,脾气蛮横,将摔倒的事情一股脑推到客舟身上。 “喂,你干什么?”顾云澹听到弟弟哭声,快步走出,一见这样场景还以为是客舟欺负了顾云鸿。顾云澹对于大伯一家殊无好感。他不是小孩子了,比客舟还要打上半岁,知道爷爷身下的位置的重要性。 客舟见顾云澹来了,转身就走,他对这种哭哭啼啼的小孩子向来没什么耐性。 “都是他,他打我……”小胖子见哥哥来了,哭得更加起劲,还将事情推到客舟身上。 客舟不屑解释,连脚步都没听。 “给我站住。”顾云澹大声道:“打了人就想走,到底有没有家教?” 客舟猛地皱眉,冷冷的目光落到顾云澹身上。“你没问清楚,就说人是我打的,你有没有家教?” 顾云澹沉下脸,喝道:“我是你堂兄,别没大没小,长幼尊卑你懂不懂。不过……”他拖长了声音,眼睛里尽是嘲弄,“谁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野种,为了什么认到我们顾家,当真是……你之前的父母呢?是早就死了,还是他们不要你了,我要是他们,也……” 他猛地停下话语,有些惊恐地看着客舟。此刻的客舟五官扭曲,犹如厉鬼,额上青筋暴起,双目燃烧着熊熊火焰,几乎要将他烤化了。 “你再说一遍?” 顾云澹死硬地道:“你就是个野种,你父母……” “嘭”地一声,客舟已重重一拳打在顾云澹下巴上。他虽比客舟高大,但哪里是客舟的对手,一下子倒地。 客舟满腔怒火,几乎要将他烧尽,双手不自觉地扼住顾云澹的脖颈。他觉得好恨,那股恨意好像忽然之间就填满了他的胸腔,过去十几年的种种,全部爆发出来,变成双手上不断箍紧的力道。 顾云澹的脸涨得通红,眼珠也慢慢突起。 |
顾山被老爷子留下,就知道老爷子要说什么。 顾文松却没立刻说话,而是静静看着儿子,半晌才道:“你出去多少年了?” 顾山微微冷笑,他十六岁离家,结婚时回来过一次,却再一次和父亲闹翻。 两人似乎都想到了那件事,同时沉默下来。 顾文松觉得胸口一阵发闷,端起参茶顺了一口气。如今的身体是越发的不好,虽然医生和沈氏都瞒着他,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日子快要到头了。否则他也不必这样急不可耐地将顾山召回来。他侧头去看大儿子,他记忆中的毛头小子早已十分成熟,连火爆的性子都收敛许多。只是不知为何,当年下狠手就是为了要他收敛脾气,当真到了今日,反倒有些惆怅。 “爹把我叫来,有什么事?”顾山道。 “你还是看不上我的家业么?”顾文松提起这件事,口气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两个儿子,只有大儿子是他悉心教导,费了十几年的心血,可这小子非但不领情,还直接离家,让他又气又恨,却无可奈何。 顾山不做声,抬头盯着屋顶的锦绣雕梁。这间书房,除了顾文松指定的小厮打扫,便只有自己可以进来。为了这件事,顾祖辉恼恨了他多少年。可他又哪里知道,自己有多恨这个地方? 他犹记得少年时,他日日都要下学回来,都要呆在书房等老爷子检查功课,做的不好要挨打,老爷子心情不好也时常那他出气。哼,老爷子总说自己脾气火爆,他哪里知道,他自己才真是火爆。 “我在学校做得很好。”顾山道。 “是吗?上校军衔,校务处主任,确实不错。若是一般人,能够混到这也就到头了。可你不同,难道老子的部队就比不上你们正规军?” “二弟不是也在军中?” “族辉?他叫你母亲给宠坏了。”提起小儿子,顾文松摇摇头,他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小儿子接管他的家业。顾山是他的嫡子,继承家业天经地义,而小儿子,可疼可宠,保他一生平安富庶也就罢了。顾文松骨子里是极其封建传统,只是这一番想法,他对谁都没有说过。 顾山不为所动,他最想要这一番承诺的时候,父亲从不曾说;等到现在,他已不像要了。 顾文松道:“你弟弟挑不起这担子,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顾家就此没落?”他说得太急,忍不住一阵咳嗽。顾山急忙上前,给他捶背顺气。 “祖余,我这把老骨头是不行了,难道你真得要叫爹死不瞑目?那你可真是做到了。”顾文松忽然说道。 顾山脸色猛地一变,许久才道:“爹,您还有大把的日子,急什么?” 顾文松摇摇头,换了一个话题道:“客舟,真得是你的儿子?” 顾山道:“这种事情难道有假么?” “那小子太文弱。听说现在在你学校?”顾文松想到客舟白净的样子,就忍不住叹气。 文弱?顾山嘴角抽了抽,却道:“那孩子像他妈妈,性子是有些柔弱,您还是别打他的注意了。” 顾文松还要待说什么,书房外一阵喧哗。 “爹,爹,您要给儿子做主啊。爹……” “吵什么?”顾文松脸色一板,拿出家主威严,和顾山一同走出去。 外面为了一群下人,顾祖辉一手拉着小儿子,一手牵着大儿子,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顾祖辉怒气冲冲地走到顾山面前,“你教得好儿子。”他将顾云澹往前一推,“瞧瞧他干得好事。” 不说客舟给顾云澹的那一拳,但是顾云澹脖子上青紫的掌印,都叫两人吸了一口冷气。 顾云澹哭得眼睛都肿了,哽咽着事情经过说了出来。事情的经过自然变成了客舟欺负他的弟弟,他打抱不平,接过惨遭毒手云云…… 顾文松的眼睛一缩,道:“舟儿呢?他在哪里?” 顾山道:“我去找找。” 人群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我在这里。”客舟走到人前,仰着头,倒有股上断头台的气势。 顾祖辉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你倒真敢来!你说,你对自己的堂兄下如此重手,你还是人吗?你真要杀死他吗?” 客舟轻蔑一笑。“他刚才怎么不认我是他堂弟?我要真想杀他,他早死了!” “你……”顾祖辉倒吸一口冷气,气得脸都绿了,一把拉住顾山,连连道:“大哥,你可要给你侄子做主。” 顾山看也不看顾祖辉,挣脱开来。只盯着客舟道:“舟儿,去给你堂兄道歉。” |
客舟把头一扬,道:“他辱我骂我在先,我打他在后。没什么好道歉的。” 顾山额上青筋突突的跳,努力压下胸口怒气,一字一句地说道:“顾云泊,去道歉。”顾山这样叫他,已是在失控地边缘了。 客舟早已失去理智,谁说话也不顶用。他在人前站定,大声道:“我没有错。” “啪”地一声,一个耳光重重甩了过去,顾山厉声道:“道歉。” 客舟捂着脸,梗着脖子,依旧站得笔直。他胸口的怒火早已将他的理智烧得一干二净,就剩下一股狂暴而无处发泄地恨意,他挑衅地看着顾山,道:“绝不。” 顾山此刻的脸色已经不能言语形容。他从未想过客舟敢这样忤逆他,他气得浑身发颤,他几乎是咬着牙道:“好,好,好。开祠堂。” 他说完这三个字,众人都是一惊,祠堂向来是处置家族子弟的地方,但转念一想,客舟这样忤逆,顶撞父亲,谋杀堂兄,一百次祠堂都开得。 顾祖辉想要说话,可是顾山却不理他,压着客舟去了祠堂。祠堂除了家主,也只有顾家长子能进,顾祖辉一口气闷在心里,只得转而寻求父亲,“爹,你就这样任由那个野种闹下去?” 顾文松道:“那也是你的侄子。”他顿了顿,叹口气道:“人老了,不中用了,还没看热闹就闹心。”他喊着头昏,立刻被人送回堂屋。 所有看热闹的人都围在祠堂外,顾祖辉和他的两个儿子虽然能进,但也只能立在一道门。 深沉而幽暗的高大祠堂,侧门内供着婴儿手臂粗细的红木棍子。顾山是真怒了,让人拿来条凳,放在堂前,然后定定看着客舟。 客舟一昂头,就义一般趴了下去。 顾山撩起客舟长袍下摆,搭在一侧,抡着棍子就砸了下去。 红木棍子陷在肉里,又弹起来,那股火辣直钻进骨头里。客舟紧紧抱着凳子,一声也不吭。 祠堂幽深,周围的人也都愣住,没有人说话,也不知被祠堂的威严镇住,还是被顾山发狠的打法吓住。 顾山打得又狠又急,十几棍下去,雪白的裤子已是沾了血丝。客舟脸色惨白,紧闭双目,汗水顺着脸颊不住滴落,在地面汇聚成一小滩。 顾山丝毫也没有要停的意思,一棍下去带出一道血痕。 客舟绷紧身子,怕一个受不住就滚下去。条凳上的木屑扎进指甲缝里,血丝渗出来,他丝毫未觉。 绝不,绝不,绝不…… 他绝不能够喊出声来。 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之中翻滚,像走马灯一般,他努力要忘、拼命要忘记的东西全都涌了出来。猝不及防,却让他疼得要哭。 他不能哭。 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是在疼痛之外,有股酸辣之气涌入鼻腔,他想要甩掉那种感觉。 顾山停手时,客舟的裤子早就被血浸满,一滴一滴地顺着板凳滴落。 地下的人也都惊呆了,客舟瞧上去并不如何强壮,竟是硬生生未出一声? 顾祖辉脸色铁青,撇一眼儿子脖子上的伤痕,拂袖就走。进了祠堂,打过一顿,便是他也不能够在那这件事来闹了。 客舟疼得发昏,连顾山停下来都不知道。他努力吸一口气,想要站起来,手臂上却轻飘飘地,使不上劲。 顾山皱了皱眉头,将红木棍子放好,要来扶他——他已自己站了起来。 自己从前可没这么娇气?客舟脑袋昏昏,却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强咬着牙,一步一步挨回自己院子。下人都在远处远远望着,血顺着裤管滴了一路。 顾山跟在客舟身后,走得很慢,比客舟还慢。 |
客舟回到自己房间,在躺在床上一霎间,就昏睡过去。不过他纵然是在睡觉,也要亮出爪子,赶走了要给他上药的顾山,更别提仆人。白晴芳回来之后,差点没和顾山打起来,客舟半睡半醒之间,觉得要是顾山的脸上多几道抓痕该多好。 躺了许久,身后火烧火燎,终是睡不安稳。客舟动了动,心中恨意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也许是太累的缘故。他合着双眼,只剩下一股无力摆脱的疲惫,像是烈火敖干了血气,再也沸腾不起来了。 顾山就在屋里,好不容易拦下了白晴芳和她请的大夫,要是看到客舟的伤,指不定这小子要闹得怎样天翻地覆。见到客舟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却立刻扭过头,便知道这小子醒了。他掐了烟,才拿起药箱走过去。 客舟没下他脸上看到抓痕,觉得好生失望,母亲的战斗力有待提高哇!他又不能够自己动手,只能长叹一声了。 顾山走到床前,裤子血肉都粘连在一处,便叫人送一盆温水,半拧了毛巾敷在上头。 客舟猛弓了身子,呻吟嘶吼全堵在喉咙,憋得双眼发昏。 顾山拍了拍客舟的背,很快取下毛巾,褪下裤子,三指宽的黑紫僵痕布满臀腿,几处破口,还有几处血肉模糊。他的眉心跳了跳,用止血棉将血擦干,才敷了膏药。等做完这一切,客舟又除了一身的汗,面白如纸。 顾山洗了手,又叫人换了水,给客舟擦身子。这种事也只能他来做。两人都自沉默,客舟紧闭嘴唇,竭力忍痛,却故意不看顾山。 顾山有些无奈,给他擦完身子,索性坐在床边地上,道:“你这两天有事么?” 客舟却道:“你这两天才有事呢?”瞎子都看得出他和老爷子不对付。“你一看到爷爷,身上的毛都炸起来,难道爷爷也打你么?”他说得本来是气话,口气也不怎么好,可是顾山听了,却有些失神,盯着明亮的玻璃,叹道:“你爷爷……” 客舟微微歪了脑袋,道:“难道,爷爷对你不好么?” 顾山愣了一愣,目光之中有一丝茫然。“不好么?算不上吧,只是很严厉罢了。夫人进门后,要将我要过去抚养,他怎么也不愿意。”他抿了抿嘴唇,将手放在客舟头上,有些刺刺的温暖。 客舟本来要偏过头,不要他摸,可是此刻的顾山有种奇异的怅然,客舟忍住没动,大度地让他一次。 “那就是沈夫人的是喽?”有后娘就有后爹,千篇一律,了无新意。 “不。”这次顾山答得很快,“老爷子他从来不许夫人插手我的事情。小的时候我和夫人起争执,他总是对夫人说,我的儿子你不要管。”非但如此,自从顾祖辉出生,顾文松更是害怕什么,命人将顾山铁桶似保护起来,也不许他去沈氏的院子里玩。他那是时候小,总觉得父亲在偏心二弟,不愿让自己接近。 客舟听出了大概,有些好奇地道:“那爷爷这样保护你,一定是很爱奶奶喽?”他知道顾山的亲生母亲是难产死的,便理所当然地道。 顾山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容之中又有股深藏的愤怒。“爱么?我也以为他是深爱母亲。府里的人都这样告诉我的。” 顾山告诉客舟,他的母亲是在国外长大的。那时候北方不比南方,出国的人极少。一个国外长大的少女,明烈鲜亮,开朗活泼,因回池州探亲,遇到了年轻的顾文松,芳心暗许,坠入爱河,结成良缘。 这是顾家流传了几十年的版本,也是顾山少年时所有人都告诉他的故事。 “不是么?” |
顾山笑了,有些悲怆。“也不算是假话。他们说得都没错,是我理解错了。芳心暗许没错,结成良缘也没错,可是母亲爱父亲,父亲也爱母亲,但他爱的是母亲家里的权势、地位、财产。” 顾文松最爱的是他自己。 “他对我好,不是因为爱母亲,而是因为愧疚。” 顾文松在没遇到顾山母亲之前,是有心上人的,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可是顾文松为了更进一步,最终辜负了那个女孩儿,娶了顾山母亲。 那个女孩子最终远嫁,却留在父亲心底里。而母亲,也敏感的感到了父亲的心,她受不了这样的屈辱,和父亲闹得厉害。就在两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父亲遇到了沈氏。一样的眉眼,一样的性情,父亲差点以为是那个女孩子的姐妹。沈氏不过是沈家的庶出女儿,抵挡不住顾文松的追求,很快干柴烈火……那天的事情顾山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沈氏闹上门的时候,母亲已经八个月的身子了,沈氏苦苦哀求,愿意做妾氏,没人知道两人说了什么,等到沈氏喊人来时,母亲已是满身鲜血…… 顾山是十六岁时知道的。那个时候他和父亲闹得天翻地覆,少年人叛逆,受不了顾文松的约束,他更觉得父亲偏心二弟,从来也没那样管束过二弟。有什么祸事,自己这里就是一顿狠打,而沈氏一哭一求,顾祖辉就平安无事。母亲的事情不知是谁泄露出来,犹如烈火烹油,顾山满身怒火地去找顾文松理论,给顾文松打得半死,伤好之后,顾山索性和顾文松断绝关系,一个人愤然离家。 他遇到客舟,就知道客舟和他亲生父母之间,必然有其矛盾。他很理解一个人时的愤恨孤独,总想给他一些温暖,就如当年白晴芳给自己的那样。 顾山淡淡讲述完,松了一口气,自己也不知今天怎么会和客舟说这些,许是被这小子气昏了头。楼下传来唱片的声音,是白晴芳最喜欢的歌剧,她高兴或不高兴时,就要听。顾山和客舟觉得是魔音入耳,两人更是偷偷将白晴芳的收藏偷偷弄花。想到这里,顾山抿唇一笑。 他低头看了客舟一眼,今天打他,不光是因为生气,更多的是恐惧。客舟太……太疯狂,他自身就像是一团火,点燃别人的同时,也会将自己烧得体无完肤。他实在不能够在失去一个儿子了…… “知道为什么要打你吗?”顾山有些不习惯,他向来是动手就动手,动手后的教育,不是他的专长。 客舟斜睨了他一眼,“知道。被你老子欺负了,就发泄到你儿子身上呗?” 顾山一腔怅然和柔情,全被客舟这一句话弄得心情全无,他举起手,在客舟屁股上轻拍两下,咬牙道:“说的不错。” 他这两下和抚摸的力道也没什么不同,可是客舟的屁股上现在全是伤,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对顾山怒目,却很识时务地闭了嘴。 顾山很满意。 “你今天不该那样对云澹。” 客舟扭过头,不去理他。 “还是那句话,你拼命也不能叫人看出来。你又不想掐死他,何必弄得人人都当你是凶手。” 客舟不理。 顾山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嘲弄地道:“你瞧你,两个人吵架打架,自己倒弄得一身伤,人家有什么事?” 顾山成功地将客舟说得转过了头。他不能再说,点到为止啊,再说下去,可就不是教育,而是帮凶了。 客舟若有所思,道:“只要不叫旁人看不出……”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闪出噼啪火花,然后各自心领神会地一笑。 客舟已经要迫不及待地去找顾云澹了。 |
客舟被打得爬不起来,只能趴在床上休养。沈流光倒是每天都来陪他。不过他此刻认识深刻,珍爱生命,远离顾山,做他的学生悲剧,做他的儿子更加悲剧啊。 客舟深感同意。 两人在对顾山的吐槽当中,革命友谊更进一步。 沈流光则是不断叮嘱客舟,千万不要悄无声息地把顾云澹打了,那多没趣,他可是一定要看热闹的。 等到客舟能下床,已经是五天之后了。白晴芳这几天都对顾山不理不睬,客舟叹息,您还不如挠几个爪印,那样多过瘾啦,这样生干气有什么用? 沈平涛带着沈流光前来拜会,沈流光在前头打了个照面,就溜到了客舟这里,“能下地了?” 客舟将他肩膀一勾,道:“顾云澹在哪里?” 沈流光如同看到了肉骨头的狗,冒着绿油油的光,笑道:“在假山那边。” 客舟让沈流光等在旁边,自己走到一株矮树前,双手勾住树,翻了上去。他腿上使不上力气,也不敢坐,只半跪在树上,摘了一个苹果向顾云澹砸去。 顾云澹见到客舟,又怒又怕,那天的客舟着实把他吓到了。他不肯服软,走到树下,叫道:“伤好了么?看来大伯也没怎么下手,定然是徇私。” 客舟向他招招手,道:“确实没有,扶我一把。” 顾云澹上前走了几步,站到树下,正要嘲笑,忽然见到客舟似乎脚下一滑,从树上摔了下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客舟整个人都铺了过来,重重压在他的身上,膝盖顶在顾云澹下体。 顾云澹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客舟的耳朵都要聋了。 “客舟,你没事吧?” 沈流光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客舟扶起来。 他们就在大厅旁边,由于沈平涛来做客,这个顾家人都在客厅。听到响动,齐齐出动。 客舟弯着腰,沈流光配合地一脸担忧,一个劲地道:“你没事吧?伤口没裂开吧?要不要请大夫?我认识一个极好的洋大夫……”客舟低着头,忍不住一个大大白眼,沈流光,你太夸张有没有? 而顾云澹则捂着跨下满地打滚,疼得满头大汗,大家都出来时,他才把手挪开。 “客舟。”白晴芳急忙赶过来,扶着他道:“怎么了?不是不让你出来的吗?” “妈,没事,就是摔了一下。我哪有那么娇气。”客舟笑道。 另一边的顾云澹还在哭天抢地,顾祖辉和吕爱莲问他怎么,他也不说,眼泪汪汪地用手指着客舟。 于是众人有一次齐聚在顾老爷子面前。 沈流光的证词最简单:“什么都没看见,我去上厕所,出来时就看到客舟摔在地上。” 众人的目光又落到客舟身上,客舟单手扶腰,脸色苍白,走路也是一瘸一拐,却仍旧仰着头,看都不看顾云澹一眼。 “你出来做什么?”顾山喝道。 “走走。”客舟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云澹怎么了?” 客舟双手一摊,“我怎么知道?我在花园里遇到了他,他非要挑衅我,我不理他,走得时候他拌我一脚,我就顺势推了他一下。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呼天抢地,可就不管我的事。”他轻蔑地看了顾云澹一眼,那副表情,就像是说,我是推你了,谁让你先绊我的?我受这么重得伤都没叫,你在哪里叫什么? 顾云澹猛地跳起来,扯到伤处,疼得五官扭曲,仍旧骂道:“你这个野种胡说。爷爷,明明是他从树上跳下来,还……还打伤了我。” 客舟一脸无辜,“我这个样子还从树上跳下来,拜托你找个好一点儿的理由。再说,我打伤你哪里,亮出来让大家瞧瞧。” 沈流光差点没背过气去,忍得十分辛苦,脸都憋红了。 顾云澹咬牙切齿。 众人看看客舟,走路都不稳当;再看看顾云澹,红光满面底气十足,浑身上下哪里有伤,自然都心里清楚。 连顾祖辉都没法替儿子说话,拧着眉毛站在一旁。 顾云澹大哭,大声詈骂。 顾山脸色一沉,道:“你再说一个野种试试?” 顾云松喝道:“云澹,不许无理取闹。你冤枉堂弟,给我滚到外面跪着。” 顾云澹哭道:“爷爷,客舟要掐死我,你也不给我做主。” 顾文松慢悠悠答道:“他那件事已经受了家法,你也要去吗?” 顾云澹脸色一惊,慢慢走向院子,走到客舟身前时,忍不住瞪他。 客舟轻声笑道:“你再敢骂我,我就阉了你。” 顾云澹看着客舟冰冷的双眸,忽然打了个寒颤,觉得这家伙什么都做得出来。 从此以后,客舟的凶名就算是传播开来,每当顾云鸿哭泣时,吕爱莲总爱说:“再哭就叫你堂兄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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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舟……”慕容鸾的手一抖,茶杯摔得粉碎。 “妈,你怎么?”沈流光笑得肚子疼,一回家便将事情将与慕容鸾听,连沈平涛都是一脸莞尔。谁知慕容鸾一听到客舟的名字,却神情大变。 “没……没什么。”慕容鸾慌张地笑了下,“手滑了一下。那个孩子叫客舟,沈家第三代不是到了云字辈么?” “客舟是他字,他本名叫顾云泊。” “是……是吗?”慕容鸾愣了一愣,命人将打碎的茶碗收拾干净。 客舟,客舟。慕容鸾不住地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既茫然又苦涩,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净白的脸上涌现出一抹悲凉。 慕容鸾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一闭眼,就能看到客舟的样子,细长的凤眼,温软的眼神。他扑上去替自己挡了一刀,温热的血如雨纷落。 他死了,他早就死了。慕容鸾不住地对自己说,可是心底里却总也不安,又或是期待。 “鸾儿?”一双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慕容鸾浑身僵硬。 沈平涛睡眼惺忪,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低声道:“你是不是,又想起那件事了?” 慕容鸾道:“没什么,就是睡不着。” “你别担心了,我会为你报仇,我一定会。” 慕容鸾冷冷地道:“沈平涛,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九年。我如约嫁给你,可你并没有遵守你的诺言。” 沈平涛紧紧将慕容鸾抱在怀里,低声道:“你别心急,这一次一定可以。” “希望你不要叫我失望。” 沈平涛轻声道:“只要你和儿子都在我身边,我愿为你做任何事情。” 慕容鸾本来冰冷,听到“儿子”两个字,忽然身子一颤,竟是格外地恐惧。沈平涛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将她抱得更紧了。 第二日一道早,沈流光就被慕容鸾叫起来。 “客舟,客舟怎么了?” “你们两个认识那么久,又是亲戚,还没请他来家里坐坐吧?” “那也不用这么急?”沈流光打了个哈欠,有些无奈。 他是被慕容鸾推出门的,只要叫了司机,向顾家出发。 慕容鸾站在院门口,愣愣看着沈流光的背影,最后无力地靠在门上。 客舟,客舟…… 他早死了,自己真是疯了…… 沈流光去了顾家,却被告之客舟出去了。沈流光只能回家。刚吃过中午饭,又被慕容鸾赶了出来。 “我妈请你过去做客,你可非去不可。”沈流光一进客舟卧室就大声道。 客舟将手里的书啪地丢在桌子上,“你母亲请我过去?”他笑得有些古怪,“好呀,为什么不去?” 客舟从沙发上爬起来,舒展了身子,道:“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 两人到沈家时,已是下午三点多,天气十分阴沉,看样子是要下雪了。 客舟侧卧在车上,呆呆盯着车顶,忽然说道:“你那天见到慕容家的旧宅,干嘛那么难过?” 沈流光吐出一口气,也觉得没什么可隐瞒,就到:“那是……我的家。父亲还没有认回我之前,我的身份慕容流光。毕竟母亲未婚生子,十分的不便。”他直到八岁才知道自己的父母原来另有其人,可是……纵然沈平涛和慕容鸾对他极好,但他的心底里,慕容辉和曹舒的影子却始终都磨灭不掉。 慕容鸾一直等在门口,从沈流光出门后她便不能离开过。直到两个青年进门,她才向前走了一步。 看到客舟的刹那,她就认出来了,只一眼,她就知道,这是她的儿子…… 但很快,慕容鸾又开始疑惑。客舟一点儿异常都没有,温和有礼,完全当自己是伯母,难道他真得不是? 天气很得很重,一阵阵的朔风吹得落叶打着旋儿乱飞。慕容鸾的心里也如那落叶,一阵高高升起,一阵跌落到底…… 三人客套几句,又坐下说了几句闲话。 沈流光见慕容鸾心神不宁,似是不舒服,便道:“妈,你怎么了?” 慕容鸾勉强一笑,道:“我有点不舒服。”她顿了顿,道:“你去帮我到约翰逊大夫那点药吧,他知道是什么药。快去。” 沈流光本要和客舟一起去,可是慕容鸾却说要和客舟再说说话,他疑惑一下,还是走了。 两人一时无话,慕容鸾站起来,道:“世侄是喝茶还是咖啡?” 客舟道:“什么都行。” 慕容鸾给他端了一杯咖啡,客舟站起来去接,慕容鸾手一翻,整杯咖啡都倒在客舟的身上。 “抱歉,抱歉。”慕容鸾慌乱地去给他擦,忽然拉起客舟的衣袖,向上一掳,一块似月的胎记露了出来。 两人都愣住。 客舟猛地抽回手臂,冷冷地道:“你想怎么样?” 她想怎么样?慕容鸾也不知道,她失神地跌坐在沙发上,脸上似悲似喜,道:“我以为你死了,我真以为你死了……” “死没死,又有什么要紧?在你眼里,不都是一样的吗?” 慕容鸾道:“你现在,过得好么?” “很好。” “你……要在池州常住?” |
客舟猛地抬起头,“我在不在池州,都和你没关系。沈夫人,你放心,没有人知道咱们俩的关系,知道的人都死了。” “是呀,都死了,我也以为你死了,才……沈平涛当时已经找到流光了,他一口咬定流光是他的儿子。这样也好。” “当然好,沈流光有了一个家,你也可以嫁给他。可你不是很恨他么?”客舟想起慕容鸾那次的话,他实在想不到慕容鸾竟然还会嫁给沈平涛。“还是你根本就是报复?” “报复?”慕容鸾慢慢地笑了。眼睛里有一股疯狂,“流光是慕容家的人,他的父母惨死,难道做儿子的不要未父母报仇么?可他凭什么?只有做了沈平涛的儿子,他才可以。这是他的命。”报复?是报复,如果沈平涛知道他疼爱十年的儿子不是他亲生儿子…… “那我呢?这也是我的命?所以你才会要我去死?”客舟猛地站起来,双目闪着鬼火一般地光芒,牙关紧咬,十分可怖。他知道是自己的叫喊声害了外公外婆,他可以抵命,他可以去死……但他独独不能接受,却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推他去鬼门关、断头台。 “这是你的命。”慕容鸾一字一句的道:“那些人本来要抓你,他们找流光,不过以为流光是沈平涛的儿子。你说我叫你去死,可是你凭什么要流光代替你?他的父母家人都因为你,因为你们父子不在了,你也要他替你去死么?” 客舟一动不动,许久才道:“原来……如此。” 说到底,都是自己给慕容家招来如此祸端。 他失神地站了一会儿,本来的悲愤伤心都已不见,似乎麻木地道:“是谁?你找到了他们么?” “你走吧。”慕容鸾低声道:“慕容家的事情,跟你再没关系。报仇的事情,自有流光去做。你现在是顾云泊,就当你的顾家少爷。你不要再问,也不要再管。” 两人一时无话,房间里有股奇异的静谧。 天上不知何时飘下雨夹雪,不知不觉将天地连成一片。 “妈,我回来了。”沈流光高声说道,走进房间。 慕容鸾低咳一声,还不等沈流光说话,就道:“我打翻了咖啡,弄得客舟一身,去给他那件衣服。你去给他那件雨具吧。” 沈流光没有多想,就上楼去了。 慕容鸾找了一件大衣,低声道:“昨天才买的,还没有穿过。你和流光的身材差不多,就送给你吧。” 客舟没有说话,慕容鸾将衣服递给他,指间碰触到他的手臂,过电一般,颤抖起来。 她飞快地抽回手,脸上闪过极度复杂的神色,微微抬头,不再看他。 客舟默默接过衣服,他的眼睛落到慕容鸾的脸上。好像是第二次这么近看她,她脸上依旧白净,但岁月也在上面刻上了痕迹。淡淡的香气吸进鼻尖,客舟深吸一口气,向后退了两步。 “多谢沈夫人。”他道。 沈流光此刻已从楼上下来,手里拿了雨具。 “你知道我从来不打伞的。”客舟道。 沈流光将雨具放在门檐下,道:“爱打不打。“虽是这样说,但他瞧了瞧外面天气,又道:“你不等等再走?” “不了。”客舟看向慕容鸾,慕容鸾将头偏到一旁。 “我叫司机送你。” “不用,老赵说他来接我的,人早就到外面了。” 老赵是顾家的司机。 客舟笑了笑,将大衣折好,放在手臂处,转身就迈进雨幕。 |
说到底,都是自己给慕容家招来如此祸端。 他失神地站了一会儿,本来的悲愤伤心都已不见,似乎麻木地道:“是谁?你找到了他们么?” “你走吧。”慕容鸾低声道:“慕容家的事情,跟你再没关系。报仇的事情,自有流光去做。你现在是顾云泊,就当你的顾家少爷。你不要再问,也不要再管。” 两人一时无话,房间里有股奇异的静谧。 天上不知何时飘下雨夹雪,不知不觉将天地连成一片。 “妈,我回来了。”沈流光高声说道,走进房间。 慕容鸾低咳一声,还不等沈流光说话,就道:“我打翻了咖啡,弄得客舟一身,去给他那件衣服。你去给他那件雨具吧。” 沈流光没有多想,就上楼去了。 慕容鸾找了一件大衣,低声道:“昨天才买的,还没有穿过。你和流光的身材差不多,就送给你吧。” 客舟没有说话,慕容鸾将衣服递给他,指间碰触到他的手臂,过电一般,颤抖起来。 她飞快地抽回手,脸上闪过极度复杂的神色,微微抬头,不再看他。 客舟默默接过衣服,他的眼睛落到慕容鸾的脸上。好像是第二次这么近看她,她脸上依旧白净,但岁月也在上面刻上了痕迹。淡淡的香气吸进鼻尖,客舟深吸一口气,向后退了两步。 “多谢沈夫人。”他道。 沈流光此刻已从楼上下来,手里拿了雨具。 “你知道我从来不打伞的。”客舟道。 沈流光将雨具放在门檐下,道:“爱打不打。“虽是这样说,但他瞧了瞧外面天气,又道:“你不等等再走?” “不了。”客舟看向慕容鸾,慕容鸾将头偏到一旁。 “我叫司机送你。” “不用,老赵说他来接我的,人早就到外面了。” 老赵是顾家的司机。 客舟笑了笑,将大衣折好,放在手臂处,转身就迈进雨幕。 他从来都不喜打伞。 雨很大,冬日的雨寒气很重。 客舟打了个寒颤,将衣服紧抱在胸前。他走到院外,才扭身,看到雨幕之下的沈府打开灯,昏黄色的灯光很是柔和。柔和的灯光下,慕容鸾扶着沈流光的肩膀进了里间。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身,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处。 他又有哪里可去? 他走得飞快,脸上、身上不住滴水。真个身子都冰冷一团。 是什么时候不再打伞? 仿佛是很久以前了,久到所有的记忆都模糊不清。 池州城外的那个村庄,他的童年。好像是有一次淋了雨,发了高烧,慕容鸾难得的出现,陪伴了他两天,让他的心底记住了雨。 再后来?再后来每次下雨,他都想方设法地逃出房间,站到雨雾里,想要再次看到慕容鸾。 他的童年其实只有一个字:等。 从日出等到日落,每一天都这样的重复。 再后来?再后来就成了习惯,刻在心底里的悼念。 他的心里像是泼了盆浆糊,混沌不堪,什么也思考不得。只是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直到夜幕来临,他仍在走。两旁房舍不住倒退,眼睛里全是水。 眼前的黑夜忽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亮。 客舟先是愣了一下,像是梦靥被打碎一般,反倒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四周才有从新清晰起来。 安静的院落,两旁全是盆景。 连闭着眼睛,客舟都能传过去。他向前走,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走。 白色的西式小楼里,客厅的灯开着。 客舟走上楼梯,在门前停住。 心里像是有道光,忽然就找了进去,那重重黑夜,他自己一人独自前行,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从来都是一个人。忽然之间,他才发现,身后一直有人紧紧跟着自己,不离不弃,只是自己从未看到,从未敢相信,从未去珍惜…… 他顿了一顿,才道:“妈,我回来了……” |
客舟淋了雨,伤口浸水,当天夜里就发了烧。他倒是颇有些自嘲,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娇气,不就是一些伤,一些雨…… 顾山颇为恼火,啰啰嗦嗦地说着什么淋雨啦之类的话。客舟迷迷糊糊,听得心烦,索性堵住耳朵。 顾山气得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这回可真是耳提面命了。直到客舟再三保证,会好好照顾自己,顾山才气呼呼地放开他。 第二天要出门,却被顾山禁足一周。只得趴在沙发上,翻看小说。 在家呆了几天,客舟却觉得不大对劲。顾山和白晴芳,这两天白天不在,说是拜访旧友。可是,两人来回出入顾家府邸。顾山自从回来,能不去大院就不去,需要外出也是从他们住的小院侧门走。不光是顾山和白晴芳,就连府里的下人,神情也不大对。但他们都对客舟守口如瓶。 顾山和白晴芳回来时,脸色都不大好。客舟问他们怎么了,白晴芳勉强一笑,道:“没什么。” 客舟也不再问,吃过饭就回自己的房间。 他向来浅眠,听到动静便醒了。他推开窗户,正好可以看到旁边的街道。顾府的高墙上拦着电网,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灯。深夜的街道几乎没有行人。一队全副武装的军队正迈着整齐的步伐,与顾府外的士兵换防。 整个池州都是风雨欲来的味道。 前几日的顾府虽然也是防守严密,也还没到这等境界。 客舟明白,要出大事了。 他这一夜睡得尚好,早晨顾山拿来一套长衫,要他换上。 “你爷爷要给你上族谱。” 顾山低头,神情有些烦躁。他早年离家,舟儿出生之后也没回过家,是已舟儿还没如顾家的族谱。 这次是大事,祠堂大开,下人抬了供桌,上了供品,又有许多眼花缭乱的礼节。 顾文松坐在最上首,客舟一见到他,就明白了这几日池州城如此紧张的原因。 顾老爷子的日子不多了。 他整个人无精打采,脸色蜡黄,只有眼睛还如往日一般有神。他见客舟望着他,也定定打量着客舟。 客舟毫不畏惧,和老爷子对视。老爷子忽然一笑,道:“不错。” 顾山猛地上前,挡住了顾文松的视线。 而沈氏和顾祖辉站在一处,阴沉地看着客舟。 厚重的族谱被取出来,顾文松提起毛笔,正要将客舟的名字写上去,忽然,顾祖辉大声道:“爹,不能认了这小子。这小子是个冒牌货。他根本就不是大哥的儿子,不是顾家子孙。” 他双目赤红,沈氏拉都拉不住。 顾文松的笔在空中停住。 顾山喝道:“顾祖辉,你口口声声诬蔑我儿子,究竟是何居心。” 顾祖辉道:“大哥,你不必如此说。你弄了一个假儿子,以为我们顾家都是好糊弄的吗?十一年前,你的儿子就已经死了!” 顾山暴怒一声,就要冲上去,被白晴芳拉住。白晴芳脸色惨白,随时都要昏倒。“顾山,我自己的儿子我清楚,不要因为无谓的人生气。”她看了顾祖辉一眼,低声道:“上不上族谱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咱们一家子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 顾山揽住白晴芳,冷冷道:“你们放心,我们一家很快就走,不会在这里碍眼。这死气沉沉的宅子有什么好,老子不伺候。” 顾祖辉气得手脚冰冷,他就是不服,为什么他努力争取的东西,为什么他拼命要得到的偏偏是顾祖余丢弃的?他是在嘲笑自己吗?顾祖辉狞笑一声,道:“你儿子?你确定没有认错?” |
顾山正要说话,顾文松已经罢笔,坐在一旁,懒洋洋地道:“要不要给你们兄弟俩腾个地方,让老祖宗看看他们的子孙是多么英武不凡?嗯?” 沈氏立刻上前,怒斥顾祖辉:“这么大个人,怎么满嘴胡话?你有证据吗?没有就给我闭嘴!” 顾祖辉咬牙道:“谁说我没有?”他对顾文松道:“爹,若我真得有证据……” 顾文松半合着眼睛,“你先拿出来再说。” 顾祖辉道:“好,就请大哥在此等候。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想必大哥必然不会在乎这点儿时间。” 顾山怒道:“你有证据?我管你什么证据?我儿子在此,不由你肆意诬蔑。”说着,就要带客舟离开。 白晴芳却道:“就看看他拿什么证据。”她的脸上颇有怒色,显然是不满顾祖辉如此言语。 顾山一愣,旁边的客舟也是心中一惊。 可事已至此,若是两人强行离去,岂不是不打自招? 顾祖辉对身畔的贴身小厮说了几句话,那人匆匆离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客舟的心里也越来越冷。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知道,顾祖辉若不是有真凭实据,是不会将事情咬死。难道……难道……他看着白晴芳,心底忽然泛起一个声音:“你本来就是假的……” 一个清癯的男子跟着小厮进来,白晴芳讶然道:“表哥?” 顾山见到男子,心中猛地一跳,窗缝里袭近一股森冷的寒风,他竟浑身一颤,咕咚一声咽了口吐沫,艰难道:“表哥。” 来人是白晴芳的表哥许世安,舟儿丢失后,顾山曾找他帮忙,他是亲眼见到舟儿尸体的。 客舟侧眼看到顾山的神情,心里已然明了:瞒不住了。他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不在乎能不能入顾家族谱,不在乎能不能分得家产,也不在乎流言蜚语……他只在乎白晴芳,若是她知道,知道自己和顾山这六年都是在骗她,若是她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已经死了,若是……客舟身子晃了晃,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 顾山定了定神,说道:“表哥怎么来池州了?也不告诉我和晴芳,也叫我们一尽地主之宜。” 许世安讶然道:“不是你发电报要我回来作证么?说是有人自称是舟儿,可是舟儿已经死了……” “表哥!” 顾祖辉上前一步,道:“许先生,你刚才说舟儿已经死了,可是真得?” 白晴芳忽道:“表哥,你旅途劳顿,还是先回去休息。再说这里是顾家祠堂,你在这里不方便。” 许世安笑道:“晴芳,我自然知道不方便。”他转头对堂上的顾文松拱了拱手,道:“这位定然是顾家老爷子了。许世安冒昧叨扰,是因为令妹受到了欺骗。” 顾祖辉道:“许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快快讲来,不要让我们顾家被骗了。” 许世安从衣襟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白晴芳,道:“这是……这是……舟儿,晴芳,舟儿不是走失,他是被人绑架了,你……” 顾山猛地将照片拿在手里,整个人像是被打了一闷棍,脸上阵青阵白,几乎要昏过去了。 白晴芳淡淡地道:“顾山,把照片给我吧,有什么不能要我看得?” 顾山道:“没什么。”他一张口,才吓了一跳,声音嘶哑难听。 白晴芳低着头,只能看到她满月似的额头和轻拢着的眉毛。整个祠堂都寂静一片,所有人都看着顾山和白晴芳,谁也不说话。 白晴芳一下子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不敢令人直视。顾山下意识地偏过头,手中照片已被白晴芳拿走。 那是舟儿的照片,是他死时的照片。十一年前,舟儿失踪,顾山在一个月后收到了这张照片。 照片中的舟儿惊恐地睁着双目,嘴角有血。他软软地倒在地上,倒在血泊之中,他已经死了…… 白晴芳一眨不眨地看着照片,神情竟有些木然。 许世安在一旁歉疚地道:“晴芳,舟儿早就死了,在他五岁的时候就死了。我知道顾山骗你是出于好意,但这个孩子来历不明,我是怕你难过。” 顾山明知许世安不怀好意,可也已经没有力气去管他了。他只看着白晴芳。 白晴芳看了一会照片,忽然转身,走到客舟身前。 客舟浑身的血一下子冲到脑子里,几乎就要夺门而逃。他从来,从来都没有这么胆怯过,就算面对刀山火海,他也眉头都不皱一下, 可是,可是他第一次觉得惊恐,那恐惧猛地蹿出,一直凉到骨髓里。 白晴芳看他,带着梦游一般的表情。就好似两人第一次见面时。 客舟想要逃,逃得远远得,他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他不是白晴芳的儿子,他不是舟儿!他不能,不能忍受白晴芳的抛弃,他无法面对白晴芳的谴责与失望…… 他不想要一个人…… |
白晴芳静静看着他,客舟心中则换乱一团,拳头不知觉地紧攥,不知不觉漫出血丝。他一时想要哀求白晴芳的原谅,一时又想转身逃走,一时又努力站定……不,我不能这样走,我要跟她说明白,是我不要做舟儿,不是她抛弃我……无数个念头在他脑袋之中旋转,客舟抬起头,挺直了身子,也看着白晴芳。 许久,白晴芳叹口气,将手放在客舟的耳朵后。 客舟浑身一颤,死死咬住嘴唇。 “这张照片,当真是吓人。”白晴芳说道,她的眼睛只看客舟,慢慢地抚摸着他的耳朵,“我记得你第一次回来,已经长大了,我差点都认不出你。舟儿的脾气变了,习惯也变了,可是,你是我的儿子啊……” 许世安和顾祖辉都是一愣,许世安忍不住道:“晴芳,你看清楚,这人不是舟儿……” “他是,他就是我的舟儿。”白晴芳定定说道,“他怎么不是舟儿,怎么不是我的儿子?我教他读书,教他写字,教他弹钢琴,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他能够为我挡一枪?” 白晴芳道:“表哥,我不知道你为何有这张照片,可是照片比得上一个活人?舟儿出生的时候,身上就带了一块胎记,就在他的胳膊上,你们瞧?是不是半月形的?”她说着,拉开客舟的右边衣袖,在客舟的右臂内侧,赫然有个深红色半月形胎记。 客舟没有说话,眼泪忽然掉了下来,竟是止也止不住。这块胎记是他自己的,因为白晴芳有病,因为她从未怀疑过客舟的身份,顾山和客舟早已忘了掩饰,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妈……” “儿子,别恼,他们再怎么说都不要放在心上。” “弟妹,你非要找一个野种来混乱我顾家血脉,究竟是何居心?”顾祖辉又惊又怒,他本来打听到白晴芳因舟儿的失踪,而神志不清,所以想要刺激她,如果连白晴芳都认客舟,那任由顾山怎么颠倒黑白,旁人也都明白真相,谁知道这女人也不知发什么疯,竟然连儿子都能认错! “二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自己的儿子,难道我都不认得?我不知道客舟哪里得罪了您,要您如此费心。不过您放心,等到公爹的病一好,我们还是要回元城的。不会和二弟争什么,说句不好听的话,客舟不会威胁到你,二弟还是高抬贵手,放过你的侄儿吧。” 顾祖辉一张脸涨得通红,指着白晴芳道:“你……你……胡说。许先生,你来,你来告诉大家,舟儿是不是已经死了……” “够了。”顾文松沉声道。 “爹,你不要被他们骗了……” “你见过舟儿?”顾文松打断他的话。 “没……没有。” “这就对了。你既然以前没见过舟儿,怎么能认定客舟不是我顾家子孙?难道你比人家父母都要了解?没见过,却只凭着一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照片和一个外人,来怀疑自己的侄子,真是白长了个脑子。” “爹……”顾祖辉还要再说,沈氏走上前,给了他一个耳光,道:“你还说什么!客舟可是你的亲侄子。” 沈氏眼圈微红,对顾文松道:“老爷,祖辉定然是被外人欺骗。” 顾文松忽然叹口气,道:“我累了,这么多人闹得我头疼。” 沈氏急忙让人将许世安带下去。 顾文松重又将族谱打开,写上“顾云泊”三个字,不过原本的种种繁文礼节却都省去,只是草草说了两句话,就让大家散了。 顾山狠狠瞪了顾祖辉一眼,带着妻儿离开。 一路上白晴芳都很沉默,顾山和客舟也不敢说话。 顾山终于忍不住道:“你……一直都知道?” 白晴芳道:“舟儿耳朵后面有一个小痣。”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说?”白晴芳惨然一笑,“说什么?说我的舟儿是假的么?刚开始的时候,我不敢。我怕说了,连客舟都走了。他们两个好像,好似一个人一样,有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舟儿在我身边。他是假的,那我的舟儿呢?我的舟儿又在哪里?” 她慢慢拉着客舟,彼时的客舟已长得比白晴芳还要高一些。白晴芳将头靠在客舟的肩膀上,说道:“可是渐渐的,客舟……就跟我的儿子一样,自从他为我挡枪,生死未卜,我那时想,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妈……”客舟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今日流的眼泪,怕比这十几年的都多。 “那你怎么早说,今天吓死我了。”顾山道。 白晴芳瞪了他一眼,“谁叫你骗我,当真以为我有病么?” “妈,你当然没病。” 白晴芳笑道:“还是我儿子有见识,比你爸爸强多了。” 母子儿子相互依偎,将顾山抛在脑后。 顾山一人在风中凌乱,他猛然惊觉,自己貌似被那两人抛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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