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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将离(兄弟)[第2页] |
作者:菜菜8908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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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林逍处于极度震惊而面部表情呆滞的时候,江一言的戒尺又敲了上来,不含丝毫水分,正儿八经地拍响了暴揍的号角。 “别忘了报数啊,不报数那可就算这下戒尺白挨了,得不偿失啊。” 听闻江老师的“友情提示”,林逍终于扯回了一丝理智满足江一言的变态要求,急忙报数“一一一一一!我报数,报数!一!” 江一言听得好笑,戒尺在他背上戳了戳:“行了,我还不聋,报一次就行了,别跟个复读机似的,报数还结巴,难不成是当代大学生的优秀技能?” 林逍郁闷了。连报数都能被自家导师揶揄成这样,简直身心双重打击好吗? 有了目标,虽然是一个让林逍觉得遥遥无期触目惊心的目标,但总好过漫无目的的挨揍。江一言下手无论是力度还是速度都变得规律起来,林逍也觉着自己今天有了活着走出办公室大门的希望。 虽然总数过半的时候他的腿就已经打起了抖抖,声音也跟着一揍抖三抖。 江一言也似乎有些累了,在双方某种妙不可言的默契下,林逍再揍的速度更慢,每次戒尺起落之间都留足了喘息的空间。而现在林逍的脑子里已经没有心思想什么有的没的,只是循环往复绷紧神经挨揍。每一下都感觉到了自己的极限,再挨一下就要呼天抢地,但好像还能再坚持坚持。 至于林逍在此期间如何哀嚎,如何试图让江一言教授手下留情,又如何装乖卖惨,事后的林逍先生决定选择性屏蔽这段黑历史。 毕竟有热心群众表示当晚似乎在办公楼附近听见过青年男子的惨叫。 林逍也实力给江一言展示了一下什么叫做被打懵了。在完成既定目标后,江一言就收了手。他很清楚自己这顿揍之后林逍得休生养息个好几天,但他万万没想到林逍会继续趴在办公桌上毫无反应。他对上林逍朦胧而迷惑的眼神,恶趣味顿生,也没用力,用戒尺轻轻在林逍身后拍了一下。 “六十一!” 包含怨念的报数声顿起。 这次换做江一言的笑声充斥了整个办公室。 “林逍,林逍醒醒?”江一言把戒尺丢回了它本来在的地方,上前把林逍拖了起来“继续趴着是还想挨揍啊?你想挨我还不乐意揍了呢。你给我记着,以后要是再犯事儿,就照着今天这样揍了啊。” 恍惚了一阵后如梦初醒的林逍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脸。 丢人…… 现在很丢人,准确来说,自从进入江一言的办公室之后,他就一直处于一个很丢人的状态。他大概是把大学生涯中所有要丢的人都在江一言面前丢光了吧? 身后是火辣辣的疼,林逍伸手小心揉了两下,摸到一手肿起的硬块,只好两眼泪汪汪地感慨自己命途多舛。江一言没催着他走,给他有倒了杯温水,让他喝下去。林逍四顾张望,这办公室里除了硬邦邦的座椅,只有靠门处的沙发看上去和蔼一些,于是一步一挪蹭地走到沙发边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然后忍住了自己快要四分五裂的表情,又默默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站了起来,蹭回原来站着的地方。 所以说,人倒霉的时候,连沙发都会欺负你的屁股。 江一言本来还想让林逍写了检讨书再走,看他怪可怜的,干脆放他回去,只叫他第二天再把检讨书带来交给自己。窗外早已是华灯琳琅,江一言扶着林逍走出了办公楼,本来还想开车送林逍回去,哪儿知道林逍执意不肯,说是家不远非要自己推着车走回去。 “就算你乐意走回去,你的屁股也不一定乐意啊?” 推着自行车的少年毫无威胁力,恶狠狠地回头冲他嚷了一句:“要你管!” 江一言屈服了,知道林逍犟起来拦也拦不住,干脆陪着林逍一路磨磨唧唧往回走,顺路在药店买了药,叮嘱林逍回家后先冷敷,24小时之后再上药。 少年人默不作声,直到家门口,江一言才听到极为短促而小声的“谢谢。” 正是月明星稀。 |
〈九〉 正是月明星稀。 林逍锁上大门,站在玄关愣了半晌,才换了鞋爬回自己的房间,倒头砸在了自己的床上。 他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只觉得累极了,连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直直地往下沉,可心里的事情,那些细碎杂乱的,不知出处的情绪,又让他难以入眠,好像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四下悄然无声,他连灯都没开,莫名生出了一些孤独来。他又觉得好笑,自己从小没见过父亲,也没被母亲约束,一个人过着那些别家小孩都羡慕不已的,自由的,毫无顾忌的生活。这么多年下来,如今早就该习惯了,他也确实习惯了。他认清自己的孤僻,也不需要别人的关注或者照拂,他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那怎么又会生出这样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来? 难不成被江一言一顿揍给揍傻了? 挂钟“嘎达嘎哒”地响,林逍第一次觉得这个秒钟声格外聒噪,恨不得把这个挂钟扔进洗衣机里,却鉴于自己浑身酸痛爬不起来的现状作罢,随它去了。脑子里一会儿是江一言拿着戒尺的威胁恐吓,一会儿是窗外明亮惊人的月色,又无端端生出好多的故事情节。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自己想到的,他不是作者,他是旁观者。他看这些故事眼熟极了,似曾相识,又叫不出这故事里的主角姓甚名谁。突然一条大江呼啦啦地涌了上来,他在水里沉沉浮浮,辨不清方向,他拼命挣扎,却只能随波逐流。最后他被冲上岸,他睁不开眼,却被人抱在怀里。他感到亲近,熟悉,但好似一堵墙硬生生截断了他的思想,怎么也想不出这究竟是怎样的境地。可他分明知道,这是一个小村子。 这是…… 那一点点星光就在前面,他明明快要抓住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很重要。凭空轰隆一声巨雷。 他醒了。 林逍看了看手表,墙上的挂钟依旧聒噪不休,可窗外已经下起了大雨。手机上许多的未读消息,他看见了半小时前发布的暴雨预警。 他没多想,只知道自己模模糊糊做了怪诞离奇的梦,梦境里都是些无法解释的事情。伴着雨声干脆又睡了过去。 于是一夜无梦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还是昏昏暗暗的一片。林逍看了看表,却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接着,他才注意到窗外瓢泼而下的大雨。他翻下床,只觉得浑身都僵硬得如同器械一般,身后更是传来一阵阵迟钝的疼痛,一时间连走路都好像不太利索,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到窗边拉开窗帘,发现已经是飞沙走石一般的景象,恍惚间才想起应当是台风登陆。在窗边站了半晌,头还是昏得厉害,推开窗吹来了一阵风,也不见得清醒些,反倒是遍体吹得凉透,索性把自己扔进了于是。 热水淋头而下。 水汽四起。 水珠划过冰凉的皮肤,好像有着灼热的温度,渐渐唤起了全身的知觉。林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陌生极了。镜子里的人有着青年人特有的稚气未脱的面孔,先前军训被晒出的黑也渐渐退了下去,是白皙的模样。他的眼睛不像母亲,想来应当是更像父亲,是一对杏眼,常有人说他这双眼睛,看起来就格外令人亲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从来也不是轻易与人交心的性子。再看下去,似乎鼻子也生得普普通通,嘴巴也生得普普通通,可这些五官组装在了一起,就成了他现在的样子。 林逍伸出手去摸镜子里的自己,那个人好像在说,林逍,这不是你。 你,不应当是这样。 热水继续泼在身上,一个回神,林逍才觉得自己方才魔怔极了。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嘎吱作响一般,身后也传来不容忽视的酸胀疼痛。于是站在镜子前的林逍自然而然地背过身来,才发现昨天被江一言动手的地方竟然青紫一片,远远超出他自己的想象。眨巴了两下眼睛,林逍深切觉得,这样的视觉冲击太过强烈,甚至还充满了令人难以忽视的羞耻,一气关上了水龙头,裹着浴巾又趴回了床上。 脑袋还是沉得很,不仅沉,还有些冷。林逍没太注意,毕竟入了秋,又正赶上了台风暴雨肆虐,翻出了长袖的睡衣睡裤,随意把自己裹了裹塞进了沙发里。他依稀记得平时照顾他的阿姨请了家回老家去了,看着窗外没有丝毫停下迹象的暴雨,想必外卖也叫不到。总之,也不觉得饿,就是困得慌,林逍窝在了沙发里面,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可没睡多久,至少在林逍看来没多久,仿佛只是眼睛刚刚合上的功夫,林逍硬生生被暴躁的敲门声吵醒了。睁眼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林逍跌跌撞撞地去开门,门边灯的开关却怎么摁来摁去也不起用处。 “搞什么玩意儿。”他嘟哝了一句。 |
刚把门打开,一道闪电破空而下,雷声跟着滚滚而来,让他看清门外站着的正是江一言,江老师。只是现在的江一言看起来着实狼狈,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袖口裤脚都滴着水,手中的伞却已经是散了架的模样。至于江老师的表情,看上去却有些意料之外的暴躁。 “江……” 林逍刚想开口,却先被江一言劈头盖脸地教训起来:“怎么回事,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门也敲了半天,你知不知道要是再晚一分钟,我都准备报警了!” 林逍无言以对,不知道江一言怎么突然就如此生气。江老师揍自己的时候看上去可都是斯斯文文的,这会子倒让他怪不适应的。站了几秒钟,只好悻悻道:“江老师……这……您还是先进来说吧……” 江一言将破破烂烂的伞丢在了门外,倒不推辞,走进了门。见林逍还在捣鼓灯的开关,有些无奈:“别弄了,今天台风,这一片的电都停了。” 林逍收手,显得有些拘谨:“那……您怎么……” “我的学生,在这种恶劣天气下联系不上,你说我会不会担心?” “嗯……” 这么站着也不是个事儿,林逍刚说完一句:“老师您先坐,”话还没说完,脚下一个趔趄,倒率先摔了一跤,磕在了地板上,想爬起来,却浑身使不上力气,每个关节都不听使唤似的僵在一处。 起初江一言还开玩笑似的说:“行了,你就别对我五体投地了。”却见林逍虽然说着“没事儿”,半天也没爬起来,怕是昨天把人揍残了,赶紧摸着黑把人搀起来。原本见林逍在家里平安无事,江一言的心已经放了下来,伸手一摸,却发现林逍这会儿正是手脚冰凉,额头却滚烫,分明是高烧的样子,这一颗心哐哐当当地便又悬了起来。 “你这是在发烧?” 虽说是提问,语气却是不容质疑。林逍自己搞不清状况,全然没意识到,反问了一句:“是吗?我怎么没感觉……” 江一言被气得够呛,又不能再揍一顿病患,只能口头上威胁恐吓:“那你倒是自己爬起来试试!” 自觉理亏,林逍只能小声碎碎念:“不敢不敢,爬不起来爬不起来……” 窗外的雨哗哗啦啦地下着,一阵阵的风振得窗户玻璃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别墅里一片漆黑,只有江一言拿着手机照出的光线,那是唯一的光亮。林逍越发感到头疼欲裂,被江一言拽在怀里,他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林逍不合时宜地想,江一言这种平日里斯文得无可挑剔的人,竟然也会这样皱着眉头么? “诶,江老师……你这样……会长皱纹的……” “你可……”江一言被这毫无套路,真情实感,不合时宜的话弄得束手无策,“那你就别让**心了,这么大的人了连自己生病,发了这么高的烧都不知道的吗?还跟小时候似的呢?” “小时候?” 林逍别的本事没有,抓重点却是一流,江一言自知这脱口而出的话有些失言,顿了顿,搪塞过去:“是,小时候,我是说,你跟我弟弟似的,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江老师还有弟弟?” 江一言半扛着林逍往楼上卧室走,看林逍一副兴致勃勃听故事的模样,心里有了些底,知道这家伙没多大事儿,倒也轻松了许多。 “是。以后有机会了再说给你听。你这孩子,家里有药么?” “……不吃药。” “想挨揍?” “我吃。” 林逍被江一言扔回被子里,屈服于江一言的淫威之下,颇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一片漆黑之中磨磨唧唧地翻出了药盒,又磨磨唧唧地吃了药,乖乖巧巧地当了一会被人管着的小孩子,十分有病患意识地再次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也不管他窗外如何电闪雷鸣,却睡得香甜。 很多年以后,林逍再想起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突然意识到,这是他头一次被人陪着度过了从前一直觉得漫长的夜晚。 |
〈十〉 窗外的雨下得轰轰烈烈,江一言好容易等林逍睡了,才觉得自己身上湿透。没关严的窗户吹进带着雨丝的凉风,打湿了窗帘,也吹得江一言不禁阵阵颤栗。 床上的林逍被江一言裹了厚厚一层被子,四下里漆黑一片,乃至空中电闪雷鸣。在闪电破开云层的一刹那,江一言看到的却是林逍安稳的睡颜。 宁静,美好,毫无杂念,是最单纯与不设防备的模样。 是江一言忍不住想要追寻的模样。 他的眼里仿佛看见了很多年前的自己,那时他还不是什么江教授,只是偏远闭塞的山村里的一个小孩子,背上背了一个白瓷一般的奶娃娃,在山顶的树下转圈。 “哥哥!你看!我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回声从遥远的山谷传来,他转着圈,好像真的置身云霄,飞上九重,不觉眼中酸涩,好像要被天上的大风吹出泪来。 于是他一闭眼,再次睁开时,又跌回了如今黑暗空旷的房间。 只是这一次,他的眼前有着这样一个值得他守护的人,安心得令人心头发热。 林逍睡得很安稳,似乎是梦到了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情,嘴角有着微微上翘的弧度,喃喃念着什么。江一言俯身去听。 “……哥哥……” 他的心脏好像被骤然攥紧,又猛地松开,砰砰跳个不停。 手足无措,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掌心的细纹里都沁出微微的汗来。 于是他说,“我在。” 等林逍醒的时候,风停了,雨也停了,窗外的灌木和树丛,被毁坏得七零八落。 他有些头疼,嗓子干涩,发不出声来,又觉得四肢酸软无力,连起身都是一件令人费上九牛二虎之力的事情。于是等江一言端着碗走进卧室的时候,他看见的正是趴在地上费力找着拖鞋的林逍。 “干什么呢?” 林逍闻声抬头,一脸的不可思议,一张口,才发现说不住话来,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狰狞极了。 碗里是一碗粥,炖得米油都熬了出来,一看就是废了不少功夫。江一言把粥碗搁在了床头的案几上,接着把瘫成一团的林逍扛回了床上。 “地上冷,生着病还这么不老实?” 不能说话的小孩子没有发言权,只能在手机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来。 ——你怎么在这? 江教授面色如春风般和煦:“关爱学生,顺便救死扶伤,妙手回春。” 林逍翻了个白眼,就被塞进了被子里。 ——你要干嘛? 江教授没有说话,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思想。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被端到了林逍的面前,散发着诱人而清新的米香,终于让林逍回想起了饿的知觉。正当他准备别别扭扭说声谢谢的时候,却听到江教授春风一般动人心弦的话语:“赶快吃吧,吃饱了再和你算账。不然怕你一边吃一边挨骂消化不良。” 美滋滋喝粥的林逍顿觉大事不妙,以及身后某个部位隐隐作痛,连手里江一言特制的爱心病号餐都不能挽回一丝丝他的好心情。 【江老师,吃完饭挨骂也是会消化不良的……】 当然,这句话他可没说,毕竟林同学最出色的技能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该吃饭的时候绝不说话,等一顿饭在艰难的静默中结束之后,江教授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了。 “我以为,你能够解释一下为什么会你不接电话并且晕倒在我面前,以及,发烧发到不省人事?顺便提一句,你的冰箱实在太匮乏了,除了油盐酱醋,我能找到的只有米,剩下的什么叶子肉末,全部在你碗里了。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江老师的问题着实太多,林同学不知所措,江老师好心提醒:“一个个回答,不急。” 林逍磨磨叽叽半天打不出一个字,心里想着江一言这是要秋后算账,殊不知他那点小心思早被江大教授揣度得一清二楚。只是如果林逍知道此时此刻江一言心中所想,怕是要无地自容得很。 江一言正心头发愁:这小孩子,睡着了比醒着的时候讨喜,挨揍的时候又比睡着了讨喜,啊,还是小时候的模样最讨喜…… 再回头瞅一眼长大了的醒着的林逍,江一言巴不得回到当年小时候。 毕竟……小时候的事情…… 算了。 |
江一言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以前的事情,看着林逍抓耳挠腮,面颊上泛出红晕,试探了他额头上的温度,发现还在低烧,便也不再为难,嘴上却还吓唬着:“以后如果再这样不知道轻重,不会照顾自己,我不介意让办公室那根戒尺来教教你。” 林逍立刻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埋进被子里就睡了。江一言看他生病的时候这般老实,放心不少,等林逍家的保姆阿姨回来,交代了几句,便走了。 只是回到家中受凉感冒不断打喷嚏的江一言不会知道,当林逍睡到日薄西山,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生活回到了正轨,家中仍旧是保姆,司机,还有自己,仍旧是熟悉而疏离的陌生人,仍旧是空荡荡冷冰冰的时候,心头涌出的那样酸涩的空落,是多么强烈。 强烈到,林逍差点以为,那样美好而温暖的事情,只是他在生病的时候做的一场梦罢了。 原本只是一个周末,因为台风过境的缘故,学校不得不放了几天假,林逍又因病多开了几天的假条。等林逍再次看到江一言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或许是天气冷了,大家都纷纷裹上了厚重的衣服,江一言教授更是个中翘楚,从头到脚裹得不留余地。如果不是林逍再三确认自己没有走错教室上错课,他也要差点没认出江一言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逍觉得这个漫长“假期”过后 江一言,好像神色突然憔悴起来。 不过他没去想这么多,毕竟每个人都会有生病的时候,江一言又不是神仙,生生病嘛,林逍想,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还有点好处,比如生病江一言暂时放弃暴力指导林逍。至少在这个学期剩下的时间里,寒假来临之前,林逍再也没有被江一言摁在办公室那张该死的桌子上,被那根该死的戒尺揍了。 在此期间,更令林逍感到愉悦的,是自己的写作生涯终于有了小小的起色。除了不断上升的浏览量,更有一大批的固定读者。逍遥客的名字正在不断被人知晓。而江流的小说也正在进入新的篇章。林逍依旧准点准时地蹲守着更新,毫无形象,没有下限,为了催更无所不用其计。 当然,江流的更新向来很有保障,反倒是他自己,时常要被他的读者们点名批评,连拖带催,不见其文。 在此不表,总而言之,对林逍而言这是一项痛苦而甜蜜的事业。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寒假。 而对于江一言而言,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太糟糕。自从风雨交加的那一个晚上过后,林逍和他的关系不知不觉亲近了许多,虽然二人也并没有那么多的语言沟通,但是林逍不再对他如同一开始一般抵触,反倒有了种种示好的迹象。等到了寒假的到来,江一言不再有机会时常同林逍见面,只能通过“江流”的身份时刻关注着林逍的动态。甚至连他的更文习惯都摸索得一清二楚。要是被江流的读者们知道,他们的作者大人对自己的文章,甚至还比不上对那个初出茅庐的“逍遥客”的文章来得认真上心,恐怕要心碎一片,共同讨伐林逍去了。 只是,有一件事对林逍来说如鲠在喉,像是扎在心尖上的一根刺,每每总是要刺他一下,那种痛不严重,不够撕心裂肺,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那是他的母亲,林如凤。 林如凤是林逍的母亲,林逍正是随了她的姓,莫说全城,就算是全国,林如凤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企业家。如此,林如凤从小就很少陪伴林逍。 而林逍,正是在十八年前一个下雪的日子出生的。 接近年关,无论是保姆还是司机,都休了假,回老家和自己的小孩亲人过年,偌大的房子空空旷旷的只有林逍一个人。眼见着对门的人家已经挂上了灯笼,贴上了对联,热热闹闹红红火火,一派和谐融洽的样子,更不用提门前停着的那些,挂着来自五湖四海的车牌的轿车——那些都是从外地奔波回来准备一同过年的家人。 可看看自己家呢? 林逍裹着羽绒服,脚上提拉着一双棉拖,在积雪上跺了两脚,回头看了看自家的屋子。没有灯笼,没有对联,没有每一个房间都开着亮堂堂的明灯,没有人声鼎沸,没有迎来送往。即使知道有些人是虚情假意,但此刻的林逍却想,哪怕是虚情假意呢?只要有一个人来,哪怕只要有一个人来,只要自己的家门前有过一道车轮碾压的痕迹。 可自己家里就好像没有人一样,连自己都是一副暂居此地的样子。 这不是他家,这只是一套能够住人的房子罢了。 林逍叹了口气,恶狠狠地又在门口走了几步,跺了跺脚,雪化了湿透他脚上的拖鞋,寒冷刺骨,林逍终于回到了屋子,看着门前杂乱的脚印,心头终于平息了些许暴躁。 当他回到房间,门口的脚印已经又被新下的雪覆盖,依旧是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他想,他开始有点想念自己那个名叫江一言的导师了。 |
〈十一〉 “妈,你今天还不回来?” 林逍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别墅内灯火通明,每一个房间的每一盏灯都在尽力发出光明。沙发对面的钟已经指向了十二点,窗外黑得如同墨汁,宁静异常。 林如凤在电话里,说了很多话,林逍只听到了第一句,翻了一个白眼,接下来就是毫无疑义的应答。 “好的,妈,你忙吧,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缀满了糖霜与奶油的蛋糕,写着“生日快乐”,蜡烛的火苗明明灭灭,坚强不息。 “咯哒、咯哒、咯哒……” 钟摆响个不停,终于越过了最顶端的数字,想起了悠长的钟声,在空旷的房子里回响。 一条短信蓦地亮了林逍的手机屏幕,是来自林如凤的汇款通知,30万,这是林如凤没有办法陪他过生日的价码。 足够昂贵了,一个生日,而已。 林逍吹灭了蜡烛,又拔掉了蜡烛的残骸,看都没有看一眼。 “林逍,生日快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法律意义上的成年人了。”林逍自己对自己说着,突然想到什么,笑了一下,又对着蛋糕切下了一刀,“以后就要负全部法律责任,不受未成年人保护法的保护了啊。” 蛋糕上糖霜做的美丽花朵被切碎,和奶油混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奇怪的颜色,林逍拿着小叉子抿了一口奶油,有着贵族少年一样矜持,接着皱起了眉:“好甜……” 下一秒林逍丢掉了叉子,丝毫不矜持,把自己的脸砸进了蛋糕里,糊了一脸的奶油,简直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伸出舌头在嘴唇边上舔了舔,接着躺回了沙发里,丝毫不介意脸上的奶油蹭脏了皮革。 “林逍啊林逍,又是你一个人过生日,你说说你,可怜不可怜?” 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瘫了一会儿,林逍磨磨叽叽去到卫生间洗了脸上的奶油,对着镜子里愈发成熟,也愈发陌生的自己,突然生出不切实际的伤感和嘲笑。 “你看看自己,长了一副即将被人包养的脸……我说林逍啊,你怎么,长得这么帅呢……” 夸完自己的林逍开心了几秒,走出卫生间,看到沙发前蛋糕的残骸,随即又从天堂跌回地狱,开心变为厌恶,干脆爬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拿着手机刷文。 从江流的小说,刷到江流的微博,刷到江流和自己的聊天记录,又刷回了江流的小说,江流的微博,江流和自己的聊天记录…… 林逍眨巴了一下眼睛,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要凌晨一点,想来江流已经睡了。 他在私聊窗口戳了戳江流。 …… 没有回应。 再戳。 没有回应。 “男神你再不回我我可要给你刷礼物啦?” 江流的对话框依旧一片死寂。 林逍窃喜,他可还记得上次给江流刷礼物的时候被教育的样子。这回江流不在,他可就当江流是默许自己的一切行为了。 抱着手机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林逍迅速刷了礼物榜单。眼见江流的礼物量瞬间上涨了10万,粉丝群更是炸了锅一样疯狂讨论到底是哪家富豪一下子给江流刷榜。整整10万!江流瞬间摔了第二位一大截,还是一时半会儿,很多个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的那种。 林逍窃喜,他就是喜欢看江流一直盘踞在第一位的位置,他知道,就算自己不砸这十万,第一名照样是江流的囊中之物,可他还喜欢看江流甩别的人好几条街。 这种感觉,林逍眨巴了一下眼睛,突然想起了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他就是那周幽王,江流就是褒姒,他一掷千金,只为搏江流一笑。 嗯,虽然这个典故好像用得有点不对。 正这么荒唐地想着,江流的对话框突然疯狂地抖动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很少看到江流在一句话的末尾连着打好几个感叹号。江流写文章一向严谨,就算是平时和林逍聊天也最多三个感叹号连用,说是什么,要遵循标点符号的规范使用…… 所以这连着的六个感叹号可是开天辟地的奇迹景观啊!林逍连忙截图保存。 “男神我只是给你刷了个礼物……【委屈】【委屈】【委屈】” “10万???你砸了10万告诉我你只是给我刷礼物?” “是啊……男神……” 林逍看上去委屈,其实心里已经了乐开了花,以至于完全没有想到向来早睡早起生活规律的江流男神为什么深更半夜还没有睡觉。 “你!” “你你!” 江流的对话框突然静止,仿佛能看出屏幕那头的人的语塞和纠结,可过了一会儿,林逍看到江流最新发来的消息,表情静止了。 “星河美地小区C区28栋2单元28层,你直接来找我。” |
男神……这是……要和我面基了吗!!!!! 林逍激动得在床上打滚,脑子里突然想起来在某个不知名的午后,课间前桌的小姑娘们兴奋得窃窃私语的的场景。无非是谁谁谁和谁谁谁网恋了,面基了,修成正果终成眷属了。 当时的林逍趴在后排被炒得睡不着觉,牙酸地想着,这是十八年前的狗血**文的标配剧情,也就能吸引吸引小姑娘们的目光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现在自己都快赶上小姑娘似的狂热了。 都说人在兴奋的时候大多是不带脑子的,林逍就是一个很好的典型案例。江流怎么会突然告诉他自己的地址?江流又怎么笃定林逍一定能够来找他?这种种迹象表明,江流分明有备而来。因为林逍也正住在星河美地。同一个小区,只不过林逍家是别墅区,而江流住在高层区。此时的林逍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单纯而天真地觉得这是上天的缘分,让他和江流住在了同一个城市的同一个小区,彼此之间如此靠近。 于是林逍飞速而认真地收拾了自己的仪容仪表,甚至考虑第一次上门要不要给江流带个见面礼来着。最后林逍表示,他自己就是最好的见面礼,连忙冲了出去,直奔江流给他的地址。出门前,林逍关上了客厅的灯,看了一眼客厅里乱七八糟一片狼藉的模样,毫无留恋地关上了大门。 门外的积雪又近一尺深,路灯之间相隔的距离太远,乃至于林逍时常脚下一个没注意就要差点滑倒,等好容易林逍站在了C区28栋2单元28层的门口,他却开始有些犹豫起来。他能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的声音,甚至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去,眼前的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他伸出手指,想要摁响门铃,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万一江流其实是一个中老年大叔呢?万一其实是自己跑错地方了呢?万一门开下来除了江流还有其他的人呢?万一江流嫌弃自己呢?万一…… 林逍胡思乱想了好一大通,甚至已经退到了电梯边上,但他最终还是没有离开,摁响了门铃。 “叮咚、叮咚……” 门铃响了三声,没有人来开门。 该不会……其实这里没人?林逍四下张望了一下,突然一阵后怕。这可是深夜,鸡不生蛋鸟不拉屎,静谧无人的高档住宅区。他看到好多的什么惊悚啊,犯罪的小说,都是在一个没有人的房子里…… 门开了。 门锁发出咯哒打开的声音,林逍没敢直接抬头去看,低着头发现前来开门的手上套着一串珠子,从袖口判断是男士的居家服,手指洁白修长,却看起来十分有力,只是……似乎……好像……有点眼熟? 林逍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来人的脸,立刻受到极大的冲击。 这个人他太熟悉了,不仅仅是熟人那么简单,该死的,那是他的导师江一言! 不由分说,林逍迅速推上房门,一个人在门外独自凌乱,嘴里连连念道:“江老师我错了!我不该这么晚打扰您!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走错门了!您赶快休息!我走了!告辞!咱们后会有期啊后会有期!回头学生再来给您拜年!” 说完林逍光速退回到电梯门口,疯狂摁着下行键,只想着赶快逃离这一层。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江一言也待人很和气,可林逍就是有点怕他,他将此归结于一开始江一言送他的几顿戒尺。现在好了,大晚上打扰了江一言睡觉,林逍仿佛看到了明天报纸头版头条上自己被大卸八块的场景。 可电梯还没到,江一言的门再次开了。 林逍没回头,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大晚上的就不要乱跑了,不安全。怎么着,我又不会把你吃了,你说对吧,逍遥客?” 听到最后“逍遥客”三个字,林逍彻底进入僵直状态,仿佛石化一般,艰难地转过身来,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您说的都对……都对……江……江老师,打扰了……” 江一言闲闲地靠在门框上,从屋里打出的暖黄色灯光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面庞。 “别这么生疏啊,叫我江流就好了。” |
〈十二〉 林逍坐在了江一言的客厅沙发里,手上捧着泡了热可可的陶土杯子。他言观鼻子口观心,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啊?出来见个网友还见成了自己的导师来了。林逍心中追悔莫及,早知道就不在这么个大晚上出门了。本来以为这是老天过意不去给他送了个生日惊喜,现在倒好,反倒成了个惊吓。一想到这里,林逍的脑壳就更疼了,他想起自己在江流面前说了多少江一言的坏话…… 既然江流就是江一言,江一言就是江流…… 林逍偷偷抬头觑了一眼江一言,没想到正对上对看自己的目光,连忙又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干。 既然是这样,那岂不是代表着自己在导师面前骂了自己导师无数坏话…… 那还有活路吗? 林逍欲哭无泪,心里只有绝望。 房间里的挂钟咯哒咯哒响,两个人各自啜饮着杯子里的饮料,林逍注意到江一言手里的是一个玻璃杯子,泡的是红茶。 按照道理来说,他现在应当考虑如何解决这个双方间略显得尴尬的局面,但他只是不自觉地去观察所处空间的各种细节。 比如江一言家里的颜色并不鲜亮,除了白色的墙壁,米色的地砖,其他家具多是木头的原色。虽然不够鲜亮,看起来却是很温馨的样子。再比如门口的鞋柜上清一色全是江一言的鞋子,这意味着江一言是独居,拖鞋也只有一双,说明江一言并不经常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甚至很有可能都没什么朋友…… 这间房子里所透露出来的一切,和林逍了解到的江一言,好像又有那么点不一样。 好像会更亲切一些。 江一言喝完了杯子里的茶,放下杯子,玻璃的杯子和玻璃的茶几相互碰触发出清脆的响声。江一言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么,说说你自己觉得,我为什么大半夜让你来找我?” “emm……难不成是因为男神终于想见见自己的迷弟网友……了?” 林逍倒是小心翼翼,但显然这句话并没有让这个房间里的空气略略宽松,反倒是江一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以为,你应该记得我以前说过的。” 这句话显得太具有概括性,林逍登时有些迷茫,心里哐哐地没有底了,连握着杯子的手都有些微微发紧。他有点分不清楚,现在坐在他面前的究竟是江流,还是江一言了。他究竟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这个人,该若无其事地一如以前隔着屏幕交流,嘻嘻哈哈几句遮过,或者毕恭毕敬喊一句“江老师”。 “我……” “没关系,我帮你想起来。” 江一言的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林逍却立刻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手里的陶土杯子搁在玻璃茶几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林逍下意识地就往沙发的角落里挪了挪。 “不……不用了,今天挺晚的了哈,我,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 话毕,林逍逃命似的想要离开,但却迈不动步子,心底里也怕这次一走了之,今后同江一言会更加生分,最终也只不过缩在了沙发角落里,如临大敌,战战兢兢。江一言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握住他的手腕,硬是拉着他进了卧室。 “我可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了,不要让我这么费劲好不好?” 林逍腹诽江一言也不过二十多的年纪,怎么就不算年轻人,但到底没敢说出口。江一言的卧室也简单,一览无遗。除去衣柜和床,剩下的也不过几个矮脚的柜子,一张桌子,桌上零散的办公用具,电脑的屏幕还停留在和“逍遥客”的聊天界面。 江一言解开手表的表带,放在了桌上,一丝不苟地卷起袖子,把空调调到了一个适宜的温度,打开抽屉翻了翻,挑了把尺子出来。 林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便见到江一言站在桌边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于是他鲜少乖觉地过去了。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理,大约是因着“江流”的身份,更加亲近起来,却也又觉得更加羞耻了。林逍一站到桌边,便知道江一言要做什么,他可不是个瞎的,江一言手上那把黑亮亮的钢尺绝不是做摆设用的。 “知道怎么做?” 林逍原本心虚地望着自己的脚尖,听言抬头,满是犹疑。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好像水到渠成,但林逍总觉得中间遗漏了什么。于是开口问道:“为什么?” “问问你自己吧。”江一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又把问题扔了回去。林逍彻底疑惑了,他对江一言不算十分了解,却也已经在相处中知晓了他的处事习惯。江一言绝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也不会无故教训自己,这些话说出来更不是带有任何玩笑的意思。 那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还没想明白,钢尺已经被江一言在桌上敲了好几下。 “你如果真的想不明白,或者是不想要想明白,我也不强求。林逍,你是成年人了,是去是留,你自己做主。” |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逍也不是傻子。江一言的态度很显而易见,选择权在他自己的手上。但林逍知道,只要他选择离开,就再也没有进门的机会了。 那可是江流。 那可是江一言。 该死的,他究竟犯了什么事儿? 但林逍还是妥协了。他想起雨夜门外浑身湿透的江一言,想起给他煮粥喂药的江一言,他做不到就这样离开。 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江一言于他而言已重要至此? “我……对不起……” 林逍内心挣扎了一番,最终屈服。虽然不是第一次被江一言动手,但每次挨揍的时候都免不了胆战心惊。他弯下腰,上身趴在了桌子上,闭上眼睛,脑子里空白一片,颇有些壮烈牺牲的心情。 江一言的钢尺在他身后点了点,像是威胁或者警告,“先好好想想我为什么打你,想明白了告诉我。” 话音刚落,钢尺便已经落在了林逍身后。坦白说,林逍真是恨透了这种感觉。处于趋利避害的本能,没有人会喜欢疼痛加诸于身。 况且还是这样地不明不白。 清脆的声响在小小的卧室内此起彼伏,林逍已经感觉自己的脸烧得通红。身后还是滞钝的生疼。这就是冬天吧,林逍想,冬天的时候什么都是缓慢而冰冷的,连挨揍都是这样。 “想到什么了?” 钢尺停下一时半刻,江一言的声音居高临下一般传来。林逍把脸埋进臂弯里,连手臂上的皮肤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面颊上的温度。 “……没有。” 江一言也不说话了,只是钢尺继而接连不断地落下来。 往常江一言动手,总是有着教训的意味,或者就是明明白白的惩罚。这样多多少少还有些盼头了。可今时不同往日,林逍心下无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窗外突然盛放出烟花,炸裂的声音与心跳重合了一瞬。林逍突然想起,今天明明是自己的生日啊。 对他而言,生日算是什么呢? 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他张了张口:“我……”可话还没说出,眼泪便已经滚落了下来。先是滚烫,然后变得冰凉,在脸上留下干涸的泪痕。 林逍一下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呢?是“我错了”还是“我知道了”? 江一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手,于是房间里只剩下空调嗡嗡地响,中间夹杂着抽泣。江一言是有些惊诧的,他不明白林逍怎么突然陷入如此情绪,又生怕是自己下手重了,连忙推了推林逍的肩:“还好么?” 林逍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可呼吸起伏间仍旧有着掩不去的浓重鼻音。江一言叹了口气,把林逍拉了起来,钢尺落在了桌面上,哐当作响。此时他才看到林逍泛红的双眼,和满面的羞愤。 “我以为你总该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教训你。” 少年人双手垂在身侧,不自觉地捏了捏衣角。不起眼的小动作被江一言尽收眼底,他在桌前坐下,抬头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少年,有些无奈。 “就像是我之前说过的,林逍,你已经成年了,关于责任和担当,我想不需要我再多说。可我更希望你能在做事之前多一些考量。今日之前你并不知我是江流,但如今你也知道了我是谁。我江一言,同样也更是你的导师。林逍,你是我唯一的学生,除却学问,我更要教会你如何做人。” “是……可我又做错了什么?” 见林逍依旧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江一言一把将他拉到了电脑前,打开了几份数据资料在他面前。林逍起初没发现,再看两眼,竟都是自己以“逍遥客”的身份给“江流”送礼物的记录。今日的十万赫然在列。 “我记得我之前说过,倘若是以好友的身份,我不愿收你的礼物,何况,我也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足够匹配的上如此厚重的礼物。可是林逍,当初说过的下不为例,你是不是真的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林逍僵住了,他终于明白今日的来龙去脉,也终于为自己的挨揍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
〈十三〉 林逍僵住了,他终于明白今日的来龙去脉,也终于为自己的挨揍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所以说……” “所以说,我以为你应该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被我请到家里来?” 林逍站在电脑面前,屏幕上的光亮在他脸上闪闪烁烁,他一是语塞,甚至忘了去辩解什么。转而他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脚尖下的木地板。他的小心思被江一言一眼望到了底。他太了解林逍了,林逍倔强得很,也固执得要命,认定的东西不会轻易改变。现在林逍的反应,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信息很明显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你,但我也坚持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林逍,你要知道,我从来不喜欢动手。但讲道理是讲道理,惩罚是惩罚,你如果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江一言顿了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不希望你在我面前还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心思。” “你还真是适合,当一个说教的老师。”林逍给了江一言一个不知该如何定义的表情,嘴唇抿在一起,眼睛却毫不躲闪地盯着江一言。“我一直觉得,我已经成年了,我愿意怎样处理自己的财物都是我自己的自由。” 江一言愣了两秒,似乎是没有料想到林逍会如此作答。远处不知道谁在放的礼花砰砰地响,在小小的城市上空绽放出最为绚烂夺目的色彩,然后落幕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鼠标咯哒咯两声,江一言关掉了电脑屏幕上的网页浏览窗口,又关闭了机器,于是房间里连电脑主机的嗡嗡声也都消失了,只有空调依旧呼呼地吹着风。 “如果你真是这么想……那权当是我僭越了。的确,无论是作为老师,还是只是作为一个网络文学作者,我都没有理由,来对你这样的行为进行说教吧。” 他起身,站在窗口,看着夜色中灯影繁华的城市,只留给林逍一个背影。遥远的夜空,突然零星地下起雪来。这在H市并不常见。不知怎的,林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还有些不安。这时的不安却是愧疚,心里有个声音隐隐对自己说: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他真的知道吗? “我……”林逍深呼吸来一口气,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涌,连脸颊都变得有些燥热起来。他伸手拿起了原本已经被江一言丢在桌上的铁尺,冰冷冷的,让他不禁一个激颤,还有些沉。可他的手心都想要浸湿这把尺子一样。 “我……对不起。” 可江一言只是回头瞥了他一眼,声音冷冷的:“你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按照你自己说的,你并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我,对你动了手,还自以为是极了。” 这些话对林逍来说无异于当头泼下的冰水,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觉得眼睛鼻子都有些酸起来,再张口的时候,眼泪忍不出就落了下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他把尺子递到了江一言的面前,可是江一言根本没有接。 “我……”林逍甚至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眼泪这种东西,说掉下来就轻易掉下来了。但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房间里的空气好像忽冷忽热的,让他的脑子都有些昏了,无端想到一些乱七八糟毫不相干的事情。 这些江一言全都看在了眼里的。江一言心想,他最看不得林逍哭了,明明他一看到那个孩子抹眼泪的样子,在他面前不敢出声的样子,都会觉得心疼极了。可他还是冷着心肠,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你在哭什么呢林逍?你有什么好哭的呢?” 林逍毫不在意地用自己的衣袖在脸上胡乱地抹着,原来滚烫的热泪都变得冰冷了起来,他带着湿漉漉的眼睛抬眼看着江一言——那是他装出来的底气,他心虚极了,他总觉得江一言一眼就能够望穿自己,可他还是固执地抬起头来。“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 终于,还是江一言先败下阵来。江一言在心中嘲笑自己,你看,你还是最放心不下这个孩子,在这个孩子的眼泪面前,你还真的是毫无胜算呢。 江一言接过了铁尺,拽着林逍走到了床边去。少年人现在变得那样顺从。 “那我就当是你认可了我对你的说教。林逍,我今天希望你能够记住,人是要为自己的每一个行为付责的。我最后再告诉你一遍,现在走还来得及。” 大约有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小情绪了,林逍又狠狠擦了两把眼泪:“我不走。” “那就趴下。” |
林逍又咬了一下嘴唇。他的视线停留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他看见江一言握着铁尺的手因为太过用劲的缘故微微泛白,他看到那只手也有着微微的颤抖。于是他的眼神顺着这只微微颤抖的手臂抬上去,看见的却是江一言波澜不惊的面孔。 江一言……会在想什么呢?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太过于生气了吗?原来自己,已经把他气成了这样吗? 林逍的这些思绪也只是在脑子里飞速转了一个圈。眼睛因为刚刚的流泪而有些酸痛,但他还是趴在了床上。他闭起眼睛,把头埋在了臂弯里,好像这样就能够忽视除却这张床和床上的自己以外,所有的事与物。 似乎也不失为一种逃避的好办法不是吗? 但……被江一言动手这件事情…… 无论多少遍,都还是没有办法说习惯啊。 他还这样想着,他还没有来得及调整好自己的姿势,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想起,自己应该像往常一样说一些好话,在江一言面前卖卖乖,给自己争取一个宽大处理,铁尺就已经落在了身上。 林逍下意识揪起了一小块床单,明明已经干涸掉的眼泪水又开始在眼眶子里面打转。 疼。 抛却一切想法,他只来得及想到一个字:疼。 和现在相比,刚才在桌边挨揍简直像是小孩子的玩闹。此时的林逍才意识到,江一言手里的铁尺和他办公室里的戒尺完全是两个不一样轻重的刑具。 或许是江一言铁了心要教训他,好像一丝力气也没有留,铁尺直直砸在了身上,反倒是像是要把他劈成两段一样。如果说,办公室里的戒尺给林逍的印象,还像是湖泊中央掀起的水花,尚且疼得浮于表面,那么铁尺就应该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浪潮和海啸,是会让人窒息的痛,仿佛沉进了肉里,像是要印在骨髓上一样。 只要挨过了第一下,就绝对没有勇气继续挨下去。 这种疼在铁尺离开之后继续发酵,终于等林逍反应过来的时候,江一言的床褥上已经被他的眼泪浸湿了一小块。 “这一下,是打你不听规劝。” 江一言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好像刚才给林逍这下痛彻心扉的铁尺的人并不是他自己一样。林逍何等聪慧,听到江一言这样说,便知道今天定然没有办法好过了,更加用力地捏紧了床单。果不其然,不过三两秒歇息的功夫,江一言挥动的戒尺已经夹杂着风声落了下来。 又是清脆的一声响,仿佛房间里的空气和尘埃都震颤了一下。 这一次的痛楚更加猛烈,铁尺没有换地方,覆盖上了第一重的伤处。林逍本来不想发出声音的,挨打已经够丢人了,发出声音来痛呼,那他怕是以后见到江一言都要绕着道儿走了。但是他没忍住,“呜”的一声,连鼻涕带眼泪全部抹在了江一言的床上。 江一言见到此情此景,大约还是有一些后悔的。 但是他 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这一下,是打你明知故犯。” “……对不起……” 出乎江一言的预料,林逍吸着鼻子道了声抱歉,却也没动一下。他当然知道自己下了多重的手,林逍要闹要跑他都是想到了的,却没想到这个一向闹腾的学生这次竟安静乖巧至此,倒是真的令他生出一丝丝心疼来。 但心疼归心疼,就像江一言之前自己说过的那样,惩罚归惩罚。他可以冒着暴风骤雨只为给林逍熬一锅粥,不求回报,但是他更需要的是好好的教导林逍,让林逍能够真正成为一个,不说优秀,但至少是一个还不错的孩子。他向来不求林逍能做出多大的成绩,最大的愿望不过希望他安稳幸福地度过一生。 所以,他才要这样更加不留情面地教训林逍。 手里的铁尺再一次挥下,依旧落在同一处。击打的声音在房间的四壁上来回震荡,江一言垂下手臂,已经有些脱力,声音也不似之前那样平稳。 “这一下,是打你固执己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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