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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一如年少[第4页]

作者:秃尾巴鹤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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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连带着刚刚的残文,还有手里这篇新的,沈柏年这里一天一夜总共睡了三个小时,现在只剩下十个小时继续工作。
他一直静坐在桌子前面,沈柏年想专注写大纲来整理思路,却觉得耳边吵闹的厉害,他开始以为是灯管发出的噪音,于是用手捂住耳朵,勉强安静了一会儿后却发现噪音来自自己的心跳声,他的心率快得吓人,血液刷刷地流过四肢百骸,身体里却空荡荡的,甚至热量都一同散发出去。
好吵。他烦躁地闭上眼睛,忽然意识到写作这件事从未有过的令人恐惧,如果他想静心写出字来,就必须让四周保持安静,让血液停止流动,让心脏不再狂躁。沈柏年觉得手腕处的那条疤痕在隐隐发痒——
不就是这点破事么,他让你来你就来,又没用刀架在你脖子上,不想写就放弃,你现在这么要死要活的逼自己,他知道吗,他在乎吗!我不玩了还不行!
沈柏年忽地站起身,挥手将电脑键盘一并摔在地上。
另一边的刘袁在半小时后接通电话,人家劈头盖脸的一通抱怨,“你找来的这是什么人啊,脾气这么大?”
脾气大?刘袁皱眉道,“他跟人闹矛盾了?”
“何止啊,”对方冷哼两声,“把我们工作电脑砸了,横冲直撞就跑出去,拦也拦不住。”
“不可能吧,”砸电脑?沈柏年?刘袁握着手机发呆,“您等我问问他……”
再给沈柏年拨过去,那边就无人接听了。
半个小时前,掀了桌子的沈柏年无处可去,在街上晃荡的像个孤魂野鬼,想到最后能容纳他的地方也就是自己的小家,于是深一脚浅一脚疲惫地赶回家里,掏出钥匙才发现打不开门。
“哟喂,你还知道回来?”隔壁房东大爷嗓门一吼,显然是早就换了锁,守株待兔要逮他,声控灯随即接二连三亮了好几盏,“水电费不交,就是不忘回来睡觉?”
沈柏年这才想起水电费的事,顿时尴尬起来,他最近忙着TN的事,连手头上应该教的稿子都一并拖延,所以更谈不上稿费,“您再容我两天,我肯定一同连房租一起付了。”
“你少来这套!”他又是一吼,斑驳的墙皮差点被震落下来,“年纪轻轻有手有脚,拖着不交钱,你哪儿那么厚脸皮啊!”
楼上楼下街坊四邻已经打开房门探出头来,沈柏年招架不住这种场面,全然面红耳赤地结巴起来,“您别……您小点声,我一定会交钱,就是再给我一点时间。”
“谁给我时间啊!我这种半截身子都进棺材的人,我跟老天爷要点时间,他给吗!”他训沈柏年像训孙子,不顾沈柏年点头哈腰,死掐着不放,“我告诉你,钱没交上,你别想进来住!”
“老陈,算了算了,别为难孩子,大晚上不住这儿住哪儿啊……”
老大爷立刻抬头瞪过去,“那你交,你替他交吗?”
狭窄的楼道只容下两个人就显得拥挤,到处都弥漫着隔夜垃圾和绿叶菜的土腥味,老大爷的唾液已经喷到自己的胡茬上。灯影昏惑,笼罩在沈柏年身上,就这点橙色的光晕都让他觉得莫名觉得温暖。
沈柏年听着身边吵吵嚷嚷的声音,忽然贪恋的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急于摆脱一般吐出来,“没事,我的行李都在房间里,先扣着吧。”
——就算再也交不了,那些衣服电脑也应该能赔得上。
然后沈柏年一步步退开光晕笼罩的地方,他又成为了黑暗中一道凄冷的白,无声无息。
今天晚上是TN管理层的聚餐,小提琴背景音和餐后香槟助兴,刘袁跟着一众大佬周旋,一边分心找沈柏年。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刘袁犹豫着想跟李怀君报告情况,于是避开周围寒暄的同事,坐直梯直达顶层,刚推开露台大门时就被迎面扑来的风吹的骨头发酸,刘袁一边哆嗦着,一边赶紧给李怀君致电。
“大神,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李怀君那边听上去也是很嘈杂的样子,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过来,“……我应该就在你楼下,现在还不忙。”
刘袁把事情大概讲了一遍,靠门的地方是风口,刘袁一边紧了紧自己领子,一边往里面走了两步,“现在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您看要不然……我0靠?”
“怎么了?”
“大大大神啊……”刘袁天生恐高,看到眼前这幅场景差点坐在地上,“我看见沈柏年了,他现在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
刘袁狠狠咽下唾沫,冰凉刺骨,冻的肺疼,“他坐在护栏外面。”
听到动静的沈柏年转过头,他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不堪,两颊深深凹陷进去,整个人似乎憔悴到透明,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这是绝望时的坦然,是清冷和孤傲,刘袁怔忡地望着他,甚至忽略耳边李怀君的声音。
他自知走到了一切路的尽头,明明身姿单薄脆弱,却仍然扬起下巴,毫不掩饰一身狼狈。沈柏年像一位失去城池的帝王一样打量自己,审视自己,他的眼神含有切肤之痛,含有对命运的鄙夷嘲讽,却让人更加笃信他独一无二的资质。
有那样一瞬间,刘袁以为自己看到了曾经的沈柏年。

疲惫,有一种冲动要…

需要冷静
[20]
“你别……”刘袁在脑子里拼命回忆电视剧的谈判高手是如何解救场面的,“不就是砸了一台电脑么,不算什么的,不让你赔!”
沈柏年的嘴角漾出一丝笑意,视线全然没有停留在他身上,就像在犒赏一个讨自己欢心的玩笑话。
“要不你先下来,咱俩聊聊?”刘袁彻底没辙,放软声音好言相劝,“你是不是心里不痛快?我知道你现在不顺,但谁都有不顺的时候,忍一忍不就过去了。你看我高考那年,成绩下来的时候我爸在楼外边溜达一宿,我当时真想一头撞死……你别坐那么靠外,多危险啊。”
刘袁把自己讲出一身汗来,盯着沈柏年不敢错开眼珠,两条腿试探着向前移动。
“刘袁,”他终于开口,俯视着好友,声音很轻,“如果你再动一步,我就跳下去。”
卧.槽啊啊啊!他的视线扫射下来,就像有一支冰冷的枪口顶住额头,刘袁登时心生怯意,连哭的心都有了。
露台的大门再次被推开,冷风汹涌的灌进,地上的尘沙打着转儿落下。逆光处的那人衣角被卷的胡乱扬起,蓝灰色套装衬的他格外温和,李怀君单手将西服外套的排扣系好,迈步朝这边走来,“小袁。”
刘袁看他的眼神如同看救世佛祖。
“去看着门。”李怀君说。
不知为什么,看到李怀君一出现,刘袁立刻松下一口气,就像一台刹车失灵正急速狂奔的汽车终于停下。他迅速依言照做,明白谁撞见这种场面都不好,于是赶紧出去将门掩住,回到楼内防止有人一时兴起上来欣赏夜景。
李怀君又向前靠近了两步,轻轻呵气,白雾瞬间就被风击散。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沈柏年,神态和缓,“冷不冷?”
他的身体早就冻的没有知觉,背后还紧紧贴着刺骨的墙壁,热量不断被撷取干净。沈柏年紧绷着嘴角看他,眼神再无波澜,“李怀君,我放弃了。”
他是想说,我放弃我的性命。
李怀君的眼神历来游刃有余,仿佛这个人永远不会在他心里掀起什么惊涛骇浪,他点点头,表示清楚沈柏年的想法,而后问道,“就因为跟不上比赛进度?”
那一瞬间,沈柏年脸上的神情已经不仅仅是黯然伤神,外界任何人都可以贬低他鄙夷他,看不上他的能力并断言他再无希望。可认输是另一回事,沈柏年不能这样自己看待自己,亦不会亲口承认,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屈辱。
“因为我写不动了。”对上李怀君还讲什么面子,沈柏年坦然地看着他。
“就算寻死也不想换条路吗?”李怀君双手插在兜里,客气地提醒他,“你还年轻,可以选择忘记写作,去试试别的。”
忘记是一般人都做得到的,可以不再忍受,不再痛苦渴求。忘掉你没有的东西,你失去并以后不能得到的东西。可你如何让一个截肢的人忘记自己曾经健步如飞?沈柏年盯着他那张脸,感到被戏弄,忽然腾升出离的愤怒,“是你一手把我领进来,你会不了解我?现在却跟我讲这种话!”
李怀君静静地看着他发怒,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有多失望。”
痛苦是无法言说的,沈柏年听到这句话时,脸色陡然变得煞白,他手指用力抠住墙面,强迫着发麻的双腿慢慢站立起来,脚下挫出石灰。这个位置,似乎连鸟翼鼓动的声音都能听见,他感到阵风从后背刮过来,力道大的令他站不稳。
沈柏年以一种可怕的高度俯视着李怀君,声音是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的,“谁叫我不知好歹地辜负你,走到这个地步,一切都是报应,是活该,是我应得的。”
他的脚后跟已经悬空,整个人像是一根剑拔弩张的弓,稍加外力就会分崩离析。
“可我究竟是差劲到什么地步啊,”沈柏年眼眶里含有隐隐泪光,“让你不再跟我讲一句话,这么多年,一句话都……”
沈柏年无法冷静,很多次他都想要释怀,但这件事永远在身体里某个地方留下疼痛的感觉,一想到它就会隐隐作痛。
尘土弥漫在两个人之间,味道有些呛人,李怀君长长舒了一口气,神色有些动容,“其实……”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一想到那些尖刻冷漠的话,沈柏年就怕了,他惊恐地向后退了半步,上身在22层的高空上一阵摇晃,“我不想听,你走开!”
李怀君向他伸出手,手臂有力地平举,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平静温和,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我回来,是希望支撑你度过难关,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愿意帮助你,所以希望你下来。”
“我不信,”沈柏年双目赤红,用手紧紧扒住墙边,一动不动,“你根本是踩压我!”
“最好的都不信,干嘛信最坏的,”李怀君耐心等他,宽阔的手掌平稳地停在他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我还有一些话,想听就下来。”
“我不……”声音在动摇。
“听完再上去,反正我不会拦你。”
就在沈柏年怔神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手被温暖的握住,顺着这个不容抗拒的力道,他颤巍巍地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渐渐与李怀君平视。
“这很难,我知道。”他抚住沈柏年的发梢,指尖发颤,触手一片汗津津的冷意。这个年轻人刚刚从22层高空安全落地,脖颈是冰凉的,却传来有力规律的跳动,这是属于活人的气息,“但我不会让你担心的事情发生。”
终于有人看到你,重视你,知道你为什么哭泣。李怀君一直等到他的身体不再发抖,那双通红的眼睛终于不再惊惶游离,他看到沈柏年放松紧绷的身体,适应了脚下坚固的地面,重新扬起脸庞。
然后李怀君抬起手,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
声响很大,足足在空旷处想起回音,沈柏年被打的踉跄出好几步,侧脸火辣辣的疼起来,薄薄的皮肉跳突着疼,脸上清晰地浮现出指印肿痕。
李怀君的面色已经称得上恐怖,他强制自己压抑下怒火,胸膛起起伏伏,一寸寸收回愠怒的戾气,他强硬扳正沈柏年的下巴,眼神阴郁,一言不发地瞧了瞧高肿起来的半侧脸。
沈柏年被吓得牙齿咯咯打颤,他很怕火气难平的李怀君再抽下一巴掌来。很快,李怀君放下手,揭开自己的外套,沉着脸为沈柏年披上。
沈柏年忽然想起,在一开始,他问过自己冷不冷。
他全记得,他其实全记得。

许久不见的表情包。

一个虚弱的微笑
[21]
李怀君推开门,看见仍然尽忠职守候在旁边的刘袁,他一手按在沈柏年头上,将受伤的半侧脸藏在阴影下,对刘袁说,“没事了,我送他回去。”
带着沈柏年到了地下车库,李怀君坐上车,平静地告诉他,“一会儿到你家里拿几套换洗的衣服下来。”
沈柏年倒在皮座椅上提不上力气,他神思倦怠,此时一点跟人绕弯子的心思都没有,闭上眼破罐破摔道,“回不去,我交不起水电费,锁被房东换了。”
李怀君似乎是笑了一声,“现在学乖了。”
外套压在身上带着沉甸甸的暖意,轻微的重量感让他感到安稳,一副冻透了的身体渐渐回温。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李怀君将车停在社区车位里,然后对他说,“下车。”
他跟着李怀君一并上楼,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就猜到这一定是他的新居所,熟悉的家具陈设风格,简约清冷,连墙壁上挂的画框都是原先的格调。他看见茶几上放着好几沓纸,空水杯,还有半板阿司匹林,显然是某项工作重要到无论牺牲什么都不能搁置,沈柏年无意间扫过一眼,顿时惊愕的愣在原地。
那是他复活赛时写过的稿子,上面一片圈点批注,密密麻麻的占据每一处空白。沈柏年脑子里结结实实的嗡了一声,他似乎都能想象出李怀君是如何结束工作后,拿着跟内部人员要的稿子熬夜批改的,他说过这是集训,就真的是集训。不吃点苦头,熬一熬自己,哪里称得上集训?辛苦是一定的,明明是他心境不平,妄自揣测了李怀君的意思。
李怀君正在客房铺上一套全新的床单枕套,俯身把每一处褶皱抻平,抬眼时就看见一步步靠过来的沈柏年,黑白分明的眼睛泛着水光,鼻尖泛红,“我刚刚看见了茶几上的东西。”
李怀君直起身子,无奈笑道,“看见了?本来想过几天再找你的。去洗漱吧,然后赶紧休息。”
“今天这事,我是不是彻底让您……” 一想到李怀君一边吞药熬夜,对着自己胡言乱语写出来的稿子苦心复批,沈柏年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打住,”李怀君止住他话茬,想要闪身过去,“少来这套啊。”
沈柏年壮着胆子挡住他,眼泪窝在眼眶里打转,“您能不能别真的对我失望?”
“你哭什么啊,”李怀君笑了,偏着头问道,“后悔了?觉得不该跳楼?”
他一秒钟后悔十次。沈柏年站在露台上怨天尤人时,李怀君却从未放弃过,任何委屈都烟消雾散,他想要的无非是一种重视,但无论在哪段时期,他都没有好好珍惜。
“那你站在天台跟我言之凿凿讲放弃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哭啊?”李怀君笑意更浓,抱起手臂看他哽咽失声,声调渐渐扬起来,“你想过你父母看着自己儿子的尸体是什么表情吗,你知道我给你收尸的时候连哭一声的资格都没有吗?”
眼看着沈柏年的眼泪彻底落下来,李怀君终于疾言厉色起来,“是不是什么事都要我说两遍,去洗漱,快点!”
沈柏年小心忍住抽噎,他听见李怀君从身边擦肩而过时,留下一句低声呵斥,“跟我这儿哭。”
等沈柏年收拾好自己时,躺在干燥整洁的床铺上却不能安眠,他翻来覆去地调整姿势,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脑子不断回响起李怀君说过的话。那些不留情的指责也好,温情也好,统统令他辗转反侧,沈柏年在心里憋的难受,他期待李怀君能坐下对他多说两句,他需要这种方式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可没有人听他讲话,哪怕是李怀君。
这么多年你都不肯原谅我,小孩子犯浑讲的话,真就有必要记那么久?说多少遍对不起才够,要怎么做才够?他再也不会得到挨打就能弥补错误的殊荣。
短针划过两点,沈柏年听到隔壁房间响起李怀君洗漱的声音,直到水龙头被关上,他盼着李怀君能赶紧回卧室休息。但很快,他听到自己的房门被推开,李怀君安静地走进来,坐在书柜旁的扶手椅子上,一动不动地打量自己。沈柏年虽然隔着距离,却仍然感到目光里的严肃和沉重,他不安地在这场无声的审视下继续装睡,手脚局促地不敢动弹。
他听见李怀君轻轻叹了一口气。
眼泪几乎是怀着绝望的心情涌出来的,他再也不想听到李怀君这样的叹息了。这声音搅得他附脏六腑跟着难过,简直是逼迫他直面老师对他的失望,这种亲身体验的痛苦让他根本遏制不住哽咽,双手紧紧攥住床单,发出微弱的呜咽。
随即,台灯被“啪”地一声打开了。
他的一脸泪痕露在灯光下,李怀君走近,皱眉看了他好一会儿,“真不敢相信,我刚给你换的枕头。”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沈柏年用手捂住眼睛,温热的眼泪纵情滚下来,“我不是故意的。”
李怀君坐在床边,听着他无论如何都按不下去的哭腔,神情有些无奈。他抬手哄劝般地拍了拍沈柏年的后背,和颜悦色地说:“明天,陪我去见一个朋友。”

李怀君并没有冷漠啊,不要被沈柏年蛊惑心智

就算李怀君骂人,你们不是也觉得甜吗


[22]
李怀君抬手关上水龙头,水声消匿,房间里静得可怕。他的两条小臂架在水池上,水珠顺着手臂的紧绷的线条安静淌下来,李怀君抬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下乌黑,血丝密布,露出少见的疲惫,他在心里苦笑一声,这才是身心具疲。
“——我收拾好了。”客厅传来沈柏年的声音。
李怀君应了一声,随手理了理半干的头发,推门出来时神清气爽,打量着桌上剩下的早餐,眼底含笑,“吃的不多啊。”
一大早桌上就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油条豆腐脑,还有一碟腌渍入味的小咸菜,尽管菜色看着很有食欲,但沈柏年早就不习惯吃早餐了,坐在饭桌前只觉得如坐针毡,实在提不起胃口,“我不太饿。”
“走吧,”李怀君拿上车钥匙,“太晚了没地方停车。”
要去哪里,见什么朋友,沈柏年一概不知。他什么都没问,一心坐在车里看风景,任人载着他在街上乱转。沈柏年因为睡眠不足有些昏沉,他看着这个昨天陪他折腾到后半夜的人正气定神闲地扶着方向盘哼歌,顿时觉得自己功力太浅,实在无法跟此等妖物抗衡。
沈柏年干脆闭上眼睛专心听着音乐,宁静的歌声就像是在唱祝祷词,温柔的女歌手一遍遍用曲调敲打人心,挡风玻璃上映出一片片树影,阳光抚在脸上留下轻柔的酥痒。
——梦境里我苦苦呼唤你,却未曾听到任何回音,我也不解你为何说诸事终将无恙。怒海狂澜,有你做我的保护伞。我将永不臣服于失控的世界,自由地追逐繁星。
令人沉醉的哼唱令沈柏年有些心酸,他感到自己薄薄的眼皮底下又开始不安的跳动。
“别哭啊,”李怀君抽空瞥他一眼,“脸上涂了药。”
被戳破心事,沈柏年脸上有些挂不住,“没哭!”
他听见李怀君笑了笑,然后一直低声循环重复着那句歌词,“诸事无恙,诸事无恙。”
黑色私家车一直驶到楼下,李怀君对沈柏年说,“上五层,503。我去把车停好。”
“医院?”沈柏年狐疑地打量着楼顶的招牌,“不是说看望朋友……我不要看心理医生,我没事。”
李怀君干脆被气笑了,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外面那三个鲜红的字,无可奈何道,“看清楚,这是住院部,送你去见医生得去精神科。没觉得你有事,天才,赶紧下车,后面在排队呢。”
沈柏年这才注意车后排起长龙,于是窘迫地连忙下车关门,依照他的话上了五楼,站在病房门口才踌躇起来。这是李怀君的朋友,他一个人先上来算怎么回事?就在沈柏年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时,忽然听见里面的人说道,“进来吧。”
既然被发现了,他也就不再躲藏,推开门,客客气气进去打招呼,“您好,我是李怀君的朋友。”
病房很整洁,窗户开着半扇,蓝色的窗帘微微扬起。病床上卧着一个年轻人,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纤弱,面容一点血色都没有,笑容却温暖有力,正亲切地看着他,“好巧,我也是他的朋友,我叫岳霖。”
“快进来坐,”岳霖热情地邀请他进来,偏头仔细打量他一会,忽然又笑了,“你是沈柏年?”
“我是,”沈柏年点点头,规规矩矩坐下,发现他被帽子遮挡的发顶光秃秃的,急忙收回探寻的目光,跟人闲扯起来,“他去停车了,一会儿就上来。”
“干脆别上来,”岳霖嫌弃道,“他那张脸我都看烦了。”
“你们认识很久吗?”
“挺久的了,很多年吧,”岳霖算不出时间,笑着解释道,“我那时候画画,负责插图或者封面,我们两个在工作上偶尔有交集,碰到了就聊聊天,后来发现还挺投缘。结果现在发现完全瞎掰,我怎么会跟这种厚颜无耻的人投缘。”
还没有人敢这样说李怀君,沈柏年讶异地看着岳霖,“厚颜无耻?”
“他在业界一露头就是赤手可热,又特别爱玩,编辑和老板统统拿他没辙,”岳霖说,“有一回,他对某个写作团队的风气看不顺眼,于是扮猪吃老虎潜进去,在里面搅和地天翻地覆,最后团队只能解散,他还自称是为民除害。”
李怀君理直气壮的样子都被岳霖模仿的惟妙惟肖,沈柏年嘴角忍不住一阵抽搐,觉得这事听起来很耳熟,自己小时候似乎也做过这样的事,当时李怀君还十分欣慰地说,得我真传。
——真是太厚颜无耻了!
“你们俩确实很像,”岳霖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开口,“都有那么点无法无天的意思。”
沈柏年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咧嘴干笑了两声,“哪能啊,我比不过他。”
“所以啊,你一开始说是他朋友,还真把我唬住了,”岳霖温和地看着他,语气虽然郑重,却不会让人感到半分压迫,“你是他学生。”
在异国他乡的酒吧里,为了庆祝岳霖出狱,几个朋友坐在一小聚。冰块盛在伏特加杯里发出噼啪碎裂声。李怀君一直专注地与人发送信息,和身边的热烈气氛格格不入,他低头盯着手机许久,忽然说道,“岳霖,忙完这一阵,我恐怕得回去一趟。”
岳霖故意逗他,“就为了那个欺师灭祖的小混.蛋?”
“哪有那么严重,”李怀君懒得理他,声音在优美的爵士调里显得清晰又坚定,“那是我学生,我得回去。”
一语成谶,这句话真情实意,却被整整耽误了好几年。

新人物上线

过度章还会赠长评的你们都是真爱锕
[23]
“虽然我们认识的早,但是在事业上,我完全没有他耀眼,”岳霖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沈柏年注意到那上面有许多显眼的针孔,“刚开始画画时,我找不对方向,连解决温饱都是问题,摸爬滚打好几年才渐渐站住脚跟,勉强算得上有所起色。后来父母见我一再坚持,拿出家里的积蓄投靠国外的亲戚,决定干脆送我出国好好学习绘画。”
“李怀君是后来去纽约找我的,”岳霖看他想问又不敢张嘴,心里觉得好笑,“那时候我出了些事,他过来帮我。”
沈柏年问:“是生病了吗?”
“我住在布鲁克林区的一个很破旧的社区里,初来乍到,以为会结交很多朋友,后来发现知人知面不知心。”岳霖不疾不徐地说,“种族的歧视和地区的排挤根本和解不了,不管你做再多都没可能。这些人自称兄弟,我也以为他们说的是实话,为了朋友义气去帮人讨债,结果发现对方根本是不相干的人,最后我被诬陷成黑帮成员,恐吓无辜市民。”
他的语气实在太平淡,就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我给亲戚添麻烦,被人扫地出门。父母一把年纪抵押房产飞过来帮我打官司,后来实在太难了,我就给李怀君打了电话。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赶来,而且一直待在纽约,负担了我和我父母好大一部分开销。”说到这里,岳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怪我,惹了麻烦,叫你也一起受罪。”
“不会不会。”沈柏年惴惴地摇头,“后来怎么样?”
“牵染到帮派就不太好解决了,”岳霖遗憾道,“没办法,我服了刑。”
一个前途大好的年轻人就这样被改写未来,日日蹲在铁栏后过着黑洞洞的生活,沈柏年听得心里阵阵钝痛。
“这下子,画画成了我唯一的精神食粮,”岳霖一提起绘画,整个人眼睛里弥漫着不一样的神采,“我给别人画肖像画,他们给我取外号叫‘梵高’,不过我可能太不知收敛,引起很多人不满,后来有人在半夜用石子划烂我的耳朵。还好,现在只留下一点疤。”
沈柏年根本不敢看他的耳朵,小声问,“那你现在还画画吗?”
“画啊,当然!”岳霖重重点头,“本来想服刑结束后就更能全身心投入,结果过了小半年就进了医院,李怀君那时候都打算回国了,生生没走成。”
他以为自己获得了自由,其实只不过是又陷入医院的牢笼。
“会好起来的,”沈柏年认真地看着他,“一定会,那时候再慢慢画。”
“只可惜现在身体不好,不舒服的时候,一天只能画两个小时。真是心疼浪费的时间啊,全部用来打点滴。”时间对于他来说太奢侈了,这辈子所有坎坷都在阻止他捡起画笔,岳霖笑了笑,一脸的羡慕,“年轻真好啊……健康真好。现在我偶尔会力不从心,手也开始抖了,画不了太精细的东西。一想到有很多想法就在脑子里却不能完成,就觉得非常难过。”
生命力的消逝是任何人掌控不了的,沈柏年急切地说,“你可以回纽约继续治疗啊,那里医学水平肯定更先进一些,等你身体好了在回国继续画画。”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还能多用一些时间陪陪父母,再多画两张画。”他的神态一如既往,非常平和,没有一丝对命运的愤懑,“但我很知足了,真的很知足。有这样的条件供你创作,有食物可以吃,房间可以住,朋友都在我身边,最关键的是,有命可以活。”
沈柏年感到心里受到重重一击。
有人为了完成梦想,不停地克服困难,披荆斩棘永不妥协。这种韧劲能让岳霖一次次超越自己,沈柏年真切地感知到,他的体内浩瀚着永不凋谢的精神力。但是,时间有限。生命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熄灭,为了这个,他要不停的和死神赛跑,去感恩,去回报,去做事,在你沈柏年眼里不值一提就可以放弃的性命,却被另一个年轻人无比珍惜渴求。
“我想,你为自己梦想付出的勤苦和用心并不比我少,”岳霖说,“不要着急,在你踏踏实实努力的时候,那些你认为从来不会看到的景色,你觉得终身不遇的人,都会一步步朝你走过来。”
他的脑子很乱,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岳霖用轻柔的声音安抚着眼前的孩子,“我看过你写文章,非常非常吸引人,心里想如果早点认识你就好了。我觉得你这么聪明,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只要听听我讲故事,当作前车之鉴,少走些弯路吧。”
病房门被叩响,李怀君斜靠在门框上,单手插兜,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又说我坏话?”
“谁敢在你学生面前说你坏话啊。”岳霖笑得一脸无辜。
“这医院车位太难找了。”李怀君拉出椅子坐下,非常熟练地给他打开吸氧仪,顺手翻出他床头的病情记录表看了看,“今天还可以啊?”
“我好着呢。”越霖说。
“这药用完了是不是该换来着?”李怀君回过头,对沈柏年说,“帮我去一趟护士台,找他的医生来。”
岳霖一手指向呼叫器,罩上氧气罩来不及说话,就看着沈柏年窜出去了,不乐意道,“干嘛使唤小孩。”
“他再坐下去非得因羞愧而死不可,”李怀君说,“不好意思啊,带着人来消费你的传奇历史。”
岳霖扔给他一个白眼,“那你快滚回去。”
李怀君给他倒了一杯水,按照以前的习惯给他带了两本画集,忽然发现岳霖没急着翻开,反而心有旁骛地对着门口发呆,问道,“怎么了?话说多了气短?”
岳霖摇了摇头,说:“没有。”
一边要负担身体上快死的朋友,一边要负担心理上快死的学生,你很累了吧。

发完才注意到时间,今天更新的太早了吧

今天很冷清啊…
没关系,明天我要报复回来!死亡凝视!
[24]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沈柏年忍不住问:“岳霖哥究竟是什么病?”
李怀君看着不停倒计时的交通灯,慢慢踩下刹车换手挡,简洁地说:“骨癌,晚期。”
他盯着李怀君过于坚毅的侧面,久久说不出话来。
“今天他还好,不像之前刚刚做完化疗那样,整个人不成人形,”行人从车前流水一样过去,神色匆匆,脚步繁重。李怀君的手轻轻搭在方向盘上,说道:“他执意回国看中医,说汤药对他来说更有效。”
“那他的病情有好转吗?”沈柏年迫不及待地问。
这一次,李怀君并没有回答他。
回到家后,李怀君什么都没说,直接回屋做自己的事。沈柏年独自一人思考了很久,想到了岳霖,想到自己,一闭眼就能浮现有人卧在病床上渴求望向窗外的样子,沈柏年忽然觉得自己那半侧脸隐隐发痛起来。他从未有过如此清醒的羞愧,沈柏年终于明白,该来的要来了。
他走到李怀君房间外站了一会儿,闻道一股阿塞拜疆红茶的香气,配合着酸涩的鲜柠檬,味道醇厚又温和。推开门,看见他正认真地对着电脑,袖子挽到小臂处,手指修长干净,敲打键盘的节奏十分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沈柏年心里一凛,忽然就不敢进去了。
“着什么急啊,怕我忘了你?”他笑,放下手里的活冲沈柏年招招手,然后眼睛继续回到屏幕上,目不斜视,“你做的事惊天动地,我想忘了都难。最多个把月,我总会找你算账的。”
沈柏年盯着茶杯上腾升的氤氲,勉强按下那颗狂跳不止的心,“我明白您今天带我见岳霖哥的意思。”
“这个待会儿说,”李怀君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话锋一转,“刚刚我又看了一遍你复活赛的稿子,忽然发现了一个挺有意思的事。”
他把话茬停在这里,分明在等自己主动坦白。沈柏年一愣,心理万分崩溃地,现在自己正是撞枪口,如果早来半小时,李怀君说不定根本想不起来复活赛这茬。沈柏年局促不安地看着他,小声说,“后面是是真的没写完,最后一篇我就……”
“残文就算了,这次我不计较,”李怀君重重地按下两次回车键,终于肯抬眼看他,“《狗影》是怎么回事?”
他的眼神犀利且强硬,逼的沈柏年慌慌张张地游离开视线。他现在大脑里乱七八糟一片,还有几分不可置信,这种小事难道他还记得?
“你拿六年前的情节又套了一遍,这是什么意思?”李怀君笑了,威胁之意尽在眉梢,“用便宜货糊弄我?”
“没有没有没有,”沈柏年吓得连连摇头,却发现自己声音格外发虚,缓了片刻又重新说道,“没有,我那时候状态不对……对不起。”
李怀君拿起茶杯微呷,握住鼠标点了两下,悠悠开口道,“还有下次吗?”
沈柏年紧紧攥拳,用指尖刺痛掌心,态度很是笃定,“绝对没有。”
李怀君没接话,将人晾在那里站了片刻,手下又处理了几封邮件,才把杯子放在桌上,开口道,“你刚刚进来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这番盘问彻底打乱了沈柏年的计划,刚刚准备的腹稿现在忘得一干二净,他生怕李怀君等得不耐烦,仓惶下赶紧说道,“我为我做的事道歉,对不起,是我太冲动,我……”
“你是很欠揍,沈柏年,”李怀君听的眉头微蹙,摇头打断他,“但是在那之前,你必须知道自己为什么欠揍。”
沈柏年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心里却比刚刚清楚了一些,轻飘飘的身体重新被拽回地上,再开口时全然不像刚刚不知所措,“我很替岳霖哥惋惜,今天聊到最后的时候,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他我想过自杀,简直就是在侮辱他一样。”
“我太不知足,根本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他忍不住放低音调,神色愈加专注坚定,“岳霖哥那么简单的愿望都不能实现,每天能碰到画笔就很开心,哪怕受到再大的挫折也不会放弃,而我口口声声说要写要写,心思却完全都不在这上面。他那么热爱的东西,却被我一时赌气就可以说不要,眼界狭窄到只盯着自己看。我……根本不会尊重自己,我看轻了自己的命。”
话音落下,电脑屏幕不知何时变暗了,他却久久得不到李怀君的回应。沈柏年不安地抬头,对上一道宁静有力的目光。李怀君背靠在椅子上,脸上的线条非常柔和,久久地端详着沈柏年,直到那他双眼睛重新严厉起来,沈柏年听到他说:“去给我把皮带拿来。”
沈柏年一瞬间脸色煞白,他看到李怀君已经站起来收拾桌子,将电脑和水杯统统放到别处,这才按照指示行动。他按照李怀君的话取出卧室衣柜最里面的盒子,抽出一根油亮的黑色皮带来,握在手里只觉得瘆人。这跟皮带重量不轻,气势彪悍,沈柏年已经开始冒汗,大脑一片空白,迈着僵硬的步子又回到李怀君面前,心脏像被人攥住一样发紧。
“这么不想拿着啊?”李怀君笑了一声,声调意味深长,“那可不行。低头,好好看着。”
手里皮带就像一条能将自己咬痛的蛇,耀武扬威地在主人的话里展示自己的邪恶。
“像这样好的皮革非常结实,也非常特别,”李怀君的声音听起来云淡风轻,就像在跟他闲聊一样,“它绝对配得上某些特殊的场合,比如现在——给一个迷途知返的学生一场深刻的教训。”
沈柏年觉得浑身都颤栗起来了,他惊恐地看着李怀君接过皮带,指了指桌子说,“撑好,外裤脱了。”
如落惊雷,沈柏年愕然地愣在原地,心里焦虑不堪,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真的知道错了……”
“没别的意思,”李怀君晃晃手里的皮带,坦然地看着他,“我要看伤。”


[25]
沈柏年听到李怀君站在身后调适着皮带的长短,金属扣发出清脆磕碰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引起未知的恐慌。他低着头,全身的神经紧绷,眼睛里只有桌子的条纹,沈柏年因为紧张而死死盯住一处,片刻后只觉得头昏眼花。
双腿在空气中感受着冰冷气流的游动,身后的某一处正预感着接下来的疼痛,他感到自己可耻的微微发颤。再这样下去,整颗心脏都会因为惊恐而骤停。
忽然,沈柏年感到臀上一凉,有什么东西紧逼着贴上来,他听到李怀君笑了一声,说道,“据说你还摔了复活赛的电脑?”
不等他回答,皮带已经“倏”地扬起来,势如破竹,挟着划破气流的呼呼声狠狠抽在身上。沈柏年痛苦地仰起头,剧烈的疼痛让他咬破了嘴唇,却一声都没出。
“就顾着你那点面子,摔了东西一走了之,”李怀君紧了紧手里的皮带,照着刚才的位置又狠狠抽了两下,“着急回家逃命啊?”
内裤边缘处已经露出深红色的肿痕,皮带留在身上的是一种尖锐的刺痛感,汹涌的在皮肤上灼烧,任何东西都不能抵抗。他反手攥住桌沿,手心里全是汗,疯了一样在心里对自己说,别躲,别躲,千万别躲。
李怀君冷笑两声,伸手按在他后背上,“知道丢人吗?”
这和玩不起就发脾气有什么区别?甩下烂摊子丢给别人收拾,自己却连直面差距的勇气都没有。沈柏年被他喝问的抬不起头,勉强张开嘴说,“知道。”
“你给我听好了,沈柏年,”李怀君把话说的清清楚楚,语气透出不言而喻的严肃,“你现在只不过是把脑袋躲起来,身体露在外面,由人评说任人碎剁。但你记住,就算完成不了比赛也要善始善终,不论你的选择是什么,堂堂正正地把你该做的事做了。”
皮带接二连三的抽在身上,每一下都发出令人颤栗的闷响,他每个字都结结实实敲在沈柏年心上,逼着他看清自己犯的愚蠢错误。沈柏年有心反省,但疼痛既残忍又热烈,蜂拥挤向那根最脆弱的神经,不过数十下,腿根处就被反复抽出淤紫,而且,李怀君仍然没有停手的意思。
沈柏年不知道他还气这件事,顿时心虚,慌忙道歉。
“别……对不起,我知道做得不对……您别!”沈柏年疼的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张开嘴就是不能呼吸,冷汗顺着脊背冒出来,整个人都在发冷。他开始控制不住地要挣脱李怀君的束缚,上身半侧立起来试图避开落下的皮带,喊出来的话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真的对不起。”
“再躲一次试试!”李怀君骤然冷下声音,他不顾沈柏年疼到变调的认错,坚决地把人重新按回原处,皮带夹杂着火气故意砸在伤势最重的地方,两下即见乌青,力道重的吓人,“别逼我让你把最后一层也脱了。”
疼痛让沈柏年大脑一片空白,他的眼睛茫然地从桌案上划过,只留下空洞洞的麻木。太疼了,绝对受不了第二次,痛楚顺着皮肉蔓延到骨头上,连痛呼都发不出来,眼泪无声地顺着鼻梁落下,他心里腾升起委屈的酸涩——道歉也不行吗?
李怀君用一种冷酷的声音告诉他,“这种错,以后不要再犯。”
然后他垂下手,在沈柏年身后慢慢踱了两步,望着他因为恐惧而发抖的肩膀,开口说,“我刚回国的时候,居然要听别人替你求情,说沈柏年极具天赋,曾经无比光彩,多么不拘一格。”
讲到最后一个字时,李怀君的怒气浮出水面,一双眼睛充满着犀利的光,“以前你没有后台,也能独占鳌头。但这件事不是我从你身上看到的,也不是从你的作品里看到的,而竟然需要别人讲给我。”
“这就是问题,”他将皮带横贴在人身后,俯视着沈柏年瑟缩着的可怜样子,毫不心软,“有问题怎么办?”
李怀君给了他一点时间,然后抬起手臂挥下去,“要改!”
这两个字平稳有力,贯在沈柏年的耳朵里,把他的魂都叫醒了。他感到了李怀君对自己长年累月的懈怠消沉而发急,这是期望之情下的气愤,是对自己甘愿付出心血培养的孩子一种严苛。
这么多年,最后却走到这一步,你竟然给我走到这一步。
沈柏年觉得喉咙一哽,想到近日自己所作种种,想起深夜里牢牢注视自己的眼神,想起那声叹息。他张开嘴,已然是泪流满面,“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这么做,您别生我气。”
话音未落,李怀君就再一次将皮带抽了下来。力道格外骇人,他并没有因为沈柏年的认错而减轻责罚,而是更加凌厉地抽在伤痕累累的臀上,伴着每一次沈柏年的颤抖,淤青逐渐加深加重,直到肿痕交错,出现难以忽视的血点时,李怀君才停下。
沈柏年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前胸后背被虚汗浸湿,双腿弯曲狼狈地靠在桌上,如果不是被李怀君按着,恐怕早就半跪在地上。李怀君平静地问,“疼吗?”
他只顾着喘息倒气,虚弱的连头都抬不起来,现在一听到李怀君的声音,沈柏年就生出刻骨铭心的恐惧。李怀君等了他片刻,提高音量道:“问你呢,疼不疼?”
那根黝黑的皮带还被他攥在手里,沈柏年被逼问的不知所措,生怕错答后令李怀君不满,于是犹疑着点点头,又使劲摇头,眼泪越聚越多。
李怀君把他转过来,看着那张虚弱到苍白的脸,紧紧盯着沈柏年暴露的脆弱,恨恨地说,“我疼,知道吗。”
沈柏年先是一愣,然后露出崩溃的神色,他低头把脸捂住,发出令人心碎的哭声,“我都道歉了,我道歉了!老师我不敢了,不会再犯这种错了,我……”
李怀君这句话,分明是在他的良心上碾过,遗留下羞愤的悔恨。
他面色不改,把沈柏年的手拍开,强迫着抬起他的下巴,眼神灼灼,“看着我。长记性吗?”
沈柏年溃不成军地躲闪那道直抵内心的视线,然后拼命点头,眼泪蛰在脸色刺的生疼。他低泣着说:“对不起……”
李怀君将皮带放在桌上,轻轻向前靠了半步,气息从容平和,令人无比安心。他坚定地看着沈柏年,简单又直接地越过那么多隔阂,不会后退一步,也绝对不容质疑。
“我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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