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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伪君子(古风兄弟)[第2页]

作者:用户名它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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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宋执明将袖子挽了一挽,半句废话都没有,板子兜着风就抽了下来。板子着肉起先是沉在肉里的钝痛,片刻之后才火辣辣地浮上表皮来,一处的疼痛还未淡去,第二下,第三下又接踵而至,那痛楚就变得加倍的钻心了。挨了十几下,我明显感觉到皮肉底下的痛楚连绵成尖锐的一片,随后的每一板子都能让我失声痛叫,迸出一头一脸的汗来。
我拼命地扭动挣扎,在褥子上蹭来蹭去,头发被蹭散了,黏糊糊地糊了一脸,狼狈不堪。身后的板子还一下一下“噼啪”“噼啪”地落,我疼得腿都打颤,哭嚎道:“别打了,别打了,求你别打了。”
宋执明将板子往我屁股上一戳,沉声问道:“去过几次赌坊?”
我在褥子上胡乱地蹭了蹭鼻涕眼泪,哭哭啼啼地说:“三四次,四五次……我不知道不知道,不记得了!”
宋执明一板子抽在我大腿根上,喝道:“好好说话!”
我嗷的一声嚎出来, “八次,八次吧……”
“八次。”宋执明鼻子里哼了一声,板子向下用力一压,我紧张得肌肉都绷紧了,“我不多罚你,去一次就算你五下,总共四十下,你服不服?”
我吓得失声尖叫:“不要不要!我不服!”我像条大毛毛虫一样努力地往床里面拱,“你自己就是个赌棍!我,我都是跟你学的!这是,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没资格打我!”
话音才落,宋执明一把提起我的领子迫我抬头,俯身在我耳边低声道:“对,我从前就是个**就是个痞子,我为此受了什么样的刑罚什么样的惩治,你不都是亲眼看见的吗?还是说你也想尝尝这个滋味,嗯?比如说,光着屁股绑在门口跪省?”
说罢他不由分说抓了我的前襟,粗暴地向着门口扯去。我被他拽下床榻在地上拖行,惊恐万分地尖叫,胡乱地够着周围一切能够到的东西,接连带翻了两张椅子,最后只能哭求:“我不出去不出去!你打我吧,你打我吧,求求你了宋北,哥啊——”
宋执明止住脚步,低下头久久地凝视着我。**着他的小腿痛哭流涕,裤子乱七八糟地卷在膝盖上,狼狈万分。许久,宋执明才指着床榻开口说:“趴过去,自己数着。”
我忙不迭地点头,无奈手脚都被绑着,试图移动了一寸却栽了个嘴啃泥。宋执明默不作声地将我搀起,让我跪在床边趴好,光裸的屁股就撅在他手边,简直羞耻到极点。我那一刻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头埋在褥子里万念俱灰地哭个不休。
然后,宋执明的板子毫无预兆地就拍了下来,大约是因为皮肉肿起的缘故,响声也不复方才清脆,闷闷的砰一声。我被打得上身一挺,放声大哭起来,扭着身子挣扎道:“疼!太疼了……”
宋执明压根不理会我的哀求,把我的腰用力一压,下了狠手的板子一连气地打下来,生生打得我眼前昏黑一片,一口气堵在胸口,叫也叫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更别提还能计数。感觉足足过了十年那么长,我才缓过这口气来,活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直着脖子大口喘气。身后的板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我抽噎着问:“打,打完了吧?”
宋执明把板子收回手心来,我瞧见那板子头上的黄木已经染了淡红的血色,心里愈发惶恐,哭得更加狠了。宋执明伸手拭了一下血迹,淡淡道:“还有十二下。”
我瘪着嘴,心里一片绝望,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余下的十一下,宋执明全狠狠地打在我的大腿上,只最后一下,又兜着风抽在我破皮流血的臀上。我嗓子里迸出一声哀嚎,七荤八素地瘫软下去。宋执明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哑着嗓子说:“宋南,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在那种地方。”
我呜咽着哀告道:“我不敢,再也不敢了。”
“为什么要去赌钱?”宋执明开始动手解我手脚上的绳子,“我每天给你那些还不够花吗?”
我迟疑着不敢答话。
宋执明沉下脸来,“说实话。”
我被他吓破了胆,吓得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我就是想攒钱…我不想住在这儿,我想攒钱回家……”
宋执明眉心一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
当夜三更,我趴在床上,哽咽得止不住。身后的伤已经被宋执明处理过,却还是痛得难捱。我身上一层接一层地出着潮汗,把身下的褥子浸得湿乎乎一片,难受极了。
我不是没有挨过打,却从没有挨得这么重。宋执明方才的粗暴让我心生惧意,这个人是能轻而易举地对我造成伤害的,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当初他一走了之,留下家里理不清的乱摊子;如今他掌着我的生死大权,冷酷得根本不留半分情面。
可是我能怎么办?我无父无母,又没了嫂子,我不投靠他还能投靠谁呢?宋执明他口口声声说着要补偿我,一面又这样毒打我。从前日子过得再穷再难,我都没受过这份痛,熬过这份苦。这样煎熬的日子我还得过多久?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心如死灰,恨不得能随着爹娘嫂子同归九泉。
宋执明坐在我的床边,抱着膝盖瞧着我,轻声道:“别哭了。”
我的眼泪像开了闸似的止不住,哭得自己喘不上气,一直哭到自己头痛。他许是不耐烦了,复又提高了嗓音道:“别哭了!”
我吓得一颤,抽噎声却一时止不住,赶忙拿枕头堵住口鼻。
宋执明又不满意了,他把枕头扒拉开,皱眉道:“傻子,憋死自己!”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后背,想了想说:“出了这么多汗,哥给你擦擦身子好不好?”说着便来解我的前襟。
他一碰我,我就觉得他要打我,全身上下都疼了起来,惊恐地摇着头拼命往床里缩去,小声道:“我没出汗,没出汗……”
这一动,牵拉得臀腿的伤口一阵刀割似的剧痛,真疼,太疼了。我崩溃地埋下了头,抽泣道:“我自己待着成不成,我…我想睡觉了。”
宋执明说:“不成。”
【9】
不管我百般抵触,宋执明还是执意给我擦了身换了被褥。被子是白天新晒的,卧在里面有干净的阳光气味,我不由觉得整个人的精神都舒爽许多,刚喝下的安神药起了药效,我眼睛都睁不开,昏昏沉沉地似睡似醒。
宋执明安静地坐在我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我的头发。我迷迷糊糊坠进梦乡之前,从眼皮的缝隙里看到他蹑手蹑脚地吹熄了床头的灯盏,室内顿时变得幽暗起来,他的身影也随之模糊了。我尚存的一分神智忽悠一下,滑进了黑沉沉的空洞里。
再被疼醒的时候,宋执明趴在桌子边打盹,手边只点了个蜡烛头。我咬着嘴唇,拿手背蹭了蹭脸上的冷汗,怔怔想着方才梦中的情景。在梦里,宋执明带着年幼的我同去江边戏水,我坐在大木盆里缠他去给我摘莲蓬来,他一个猛子扎进荷叶中间,就此不见了。我吓得大声叫他,试探着从木盆里爬出来游到他消失的地方,忽地一只冷冰冰的手握住我的脚踝,将我向淤泥深处猛力拽去。我被拖进水里,惊恐地挣扎中,却看见那淤泥中躺着一副新鲜的白骨——宋执明的白骨。
我在梦里抱着他的白骨痛哭,以致现在醒来,还觉得胸口闷闷地难受。身后的伤针挑刀挖一般痛着,我看着宋执明的背影,忽然鼻子里酸涩地想哭。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心意萧索,从前执着的那些爱恨在这一刻通通变得不重要了。宋执明,宋北,他是我的亲哥哥,他曾经抱过我哄过我照顾过我,我曾经黏着他当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如今我们生活在一个屋檐底下,彼此之间却添了这么多隔阂,我固是恨他,而他呢,他若不恨我,何以下这般狠手毒打我?
有什么意思?这样生活在一起,相看两生厌,真是没劲透了。我不想再计较是不是他害死爹娘嫂子,不想再依靠他念书争这口气,也不想再心心念念地报复他。我现在只想走,离开云山县,干干净净地两不相见,真的,这样挺好。
我咬牙欠起身子,慢慢地把脚踩到地上。身后的伤口疼得我两腿发颤,我捂着嘴堵住疼痛的喘息,生怕自己弄出一丝声响,赤着脚穿好外衣,捡了几件衣裳打了个小包袱。宋执明今早给我的八个铜板还没花,我把它们和硕果仅存的两文积蓄,连同早上吃剩的半个馒头通通带着,提着鞋子无声无息地往门外走。经过宋执明身边的时候,我停下脚步看了看他睡梦中的脸,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巷子里的更夫敲响了五更,我听着那遥远的梆子声,茫然地站在空荡荡黑漆漆的路口上。我知道,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我弯腰穿上鞋子,抹干脸上的泪水,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晨光熹微之时,我排着队走出开启的城门,将云山县和宋北,通通地抛在了记忆里。
给大家一个迟到的元宵快乐!
然后,这个文以后就不会日更了……有时间我就写一点,慢慢更吧。 年也过完了,要开始干正事了,今年还有好多考试啊什么的。这几年越来越信命了,励志鸡汤喝了不少,心中其实还是存疑,到底能不能抵御命运未知的翻云覆雨。有时也想,不如拿读书的钱去付个首付来得实在。念书到底有个毛用啊,抵不过别人家的一套房,也比不上别人嫁个有钱的丈夫hhhh
好吧我也只是牢骚牢骚,人丑只能多读书
。毕竟还是一条奋战中的注会狗,我还痴心妄想着今年能把剩下的科目都干掉


不想学啊不想学
时值盛夏,骄阳流火。我身上还疼得很,走也走不快,行不到五里路,浑身脱水似的大汗淋漓。我拖着腿走到旁边的树荫里歇脚,擦着脖子上成股的汗水,口干舌燥,嗓子里像是着了火。包袱里有我早上买来的两个馒头,可我一口也不想吃,只想喝水。真是的,早上走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要拿一只水壶出来?
硬撑着又走了一段路,眼前赫然出现了一片青绿的瓜田。我眼前一亮,只觉满地绿油油的大西瓜都在朝我招手,连忙扑过去想摘一个下来。西瓜上的藤蔓长得很结实,我筋疲力尽手上没了气力,扯了半天也没扯下来,只得从旁边地里摸了块石头,向着瓜皮上用力一砸。
“噗”地一声,鲜红的汁水四溅。我抓了果肉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地吃了满脸,忽觉脚腕上一阵剧痛,回头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只皮毛乌黑的大狼狗正目露凶光,毛发皆张,死死咬着我的脚腕。我“哇呀”一声嚎叫,抓起石头朝它脑袋上砸去,拼命地蹬着腿想要挣脱。
一人一狗正纠缠得难解难分,田埂那头气喘吁吁跑来了一个老头,扎着两条胳膊叫道:“大黑!别松口!咬死他!”那黑狗的牙齿立刻又听话地收紧了几分,我感觉它的尖牙眼看就要触到我的骨头,恐惧万分地叫道:“救命!救命!”
老头嘀咕了一声,“啊呦,怎么是个孩子?”连忙在那黑狗的颈子上一摸,黑狗马上就乖乖地松了口,朝我得意洋洋地呲着牙。老头复又理直气壮地插起了腰,指着那西瓜的残躯质问我道:“孩子怎么了?孩子也不能偷瓜啊!你家大人在哪,说!”
方才一番挣扎扭打,我身后的伤口仿佛又抻开了不少,连着脚上流血的伤,疼得我头晕眼花。我哭着分辩道:“我又不知道这是你家的瓜,再说,吃了瓜,我给钱不就是了吗,你至于杀人灭口吗?”
老头在我面前蹲下,二话不说扯了我的鞋袜,瞅了瞅我脚上流血的伤口,再次问道:“娃儿,你家大人呢?”
头顶的太阳又大又烈,我被晃得睁不开眼,胃里一阵一阵的犯恶心,埋下头含含糊糊地说:“不知道,没有大人……”
老头急了,拍着大腿道:“你偷了我家的瓜,我家的狗又把你咬了,我不找你家大人说清楚怎么成?再说你这个脚都这样了,我得让你家大人把你接回去啊!”
我慌得连忙扯住他的衣襟,“我赔你钱!我,我把瓜钱给你,我的脚没事,我自己就能走。”
老头抓着我的脚腕不依不饶,“不成!你不说,我不能让你走!”
我急得差点跪下来求他,信口胡诌道:“爷爷,我爹妈早就走了。哥哥嫂子虐待我,我受不了才跑出来的。我求求您,千万别把我送回去!”话一出口,我的眼泪就应景地掉了下来,脑子紧跟着一沉,晕晕乎乎地倒了下去。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我隐约意识到自己仿佛是躺在一辆板车上晃悠,我眼睛还沉得睁不开,迷迷糊糊地抓住旁边一个人影,喃喃道:“我不能回家,不回家…别送我回家……”
“不回家不回家。”好像是老头的声音,安抚的说道:“我送你去瞧大夫。”
不回家就好,不回家去哪都行。我脑子里那根弦一松,马上又睡死过去。第三次清醒过来,却是被身边的人吵醒的。有人在我耳边嗡嗡的吵闹道:“快让让,小宋大夫来了!”
小宋大夫…小宋大夫?!哪个小宋大夫!好像一道闪电劈开我混沌的神识,我垂死挣扎地弹坐起来,正和阴魂不散的宋执明的对了个大眼瞪小眼。
我马上把眼睛一闭,一头栽倒回去。
【10】
我的离家出走之路,在四个时辰零一刻钟之后,卒。
宋执明雇了一辆马车,亲自把我抱上去。我缩在座椅上浑身打颤,两手抱着头,怕得不敢睁眼看他。
马车咯吱咯吱的沿着来路飞驰进城,不多时就停在了家门口。想起宋执明昨天毒打我的那个凶残场面,我扒着门框恐惧地往后面缩,“我不回去……”
宋执明撩起车帘子平静地看我:“下来。”
我眼泪都要被他吓出来,努力地把自己缩成一小团,“你让我走吧,我不住在你家里烦你了,咱们以后就…就当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还不成吗?”
宋执明说:“下来,别赖在别人的车上。”说着便伸手来拉我。
我死死扒住车门“哇”地一声哭嚎道:“你先答应我别打我!”我抹一把脸哭哭啼啼地求饶道:“哥,哥你别打我,我现在头疼脚疼哪哪都疼……”
宋执明嗤的笑了一声,说:“屁股疼不疼?”
我抽抽搭搭地说:“也疼。”
宋执明居然笑了,他俯下身子一手插到我腋下,一手托住我腿弯,柔声道:“回家吧,哥不打你。”
我脑子一懵,稀里糊涂地就被他抱进了大门。进了门宋执明便把我往地上一撂,回手挂上了锁。我不由得一阵紧张,小心翼翼地后退半步,“你,你说好了不打我?”
宋执明拎起那根粗实的门栓,随手挽了个花,似笑非笑反问道:“我说了吗?”
我绝望地往大门上一扑,扒着门锁凄厉地叫道:“宋北!你这个骗子!”
宋执明像甩麻袋似的把我甩起来往肩膀上一扛,拿门栓敲敲我的屁股说:“老实点,再闹打折你的腿!”
我被他扔到卧室的床上,只当他要把我再毒打一顿,不禁抱着被子悲从中来:“你打我吧,你打死我,我好去见爹娘,见我嫂子!扔下我一个人无依无靠地活着干什么?你打死我得了!”
宋执明笑了一声,冷冷道:“你也不必在这里要死要活的,你有什么可委屈的?敢沾赌博这两个字,就算咱爹活着,你也躲不过这顿打!”
我立时止住了嚎啕,瘪着嘴抽搭起来。转念一想,我去赌坊,那不是为了快些攒钱离开这个地方吗?我为什么要离开,还不是因为宋执明做过那些我不能忍受的事情吗?如今倒好,一文钱都没攒下,还挨了顿好打,跑出去不到五里路,还让狗给咬了一口,落回他的手里,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这么一想,禁不住又委屈得把脸埋在被子里哭起来。
宋执明又说:“我知道,你觉得自己有理,可我告诉你,没用!你才多大年纪,哪晓得这里头的厉害?不许哭!”
我吓得一抽,赶紧闭上了嘴巴,却管不住眼泪稀里哗啦地淌。宋执明看了我一会儿,摸摸我的额头,放缓语气说道:“别哭了,把衣裳解了,我打水来给你洗洗伤。”
我磨磨蹭蹭地把外衣解了扔到一边,趴在被子里继续哭。不多时宋执明捧了水盆和药箱回来,微叹了口气,自己动手把我裤子褪了下来。我顺着手肘的缝隙里偷看,见那裤子后面又染了斑斑血迹,不免在心中又给自己添了几分悲惨。
宋执明给我洗了伤,把我的脚横放在他膝盖上,一边敷药包扎,一边絮絮叨叨:“一大早不见了你人影,吓得我魂都没了。不就打了你几下,打错了吗?哪就这么大的气性?这倒好,跑了一圈,又送上门来了,活该你撞在我手里。”他坏心眼地把绷带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恨恨说:“这回在外面吃个大亏回来,疼不疼?”
我眼睛一热,心头莫名酸软,哽咽着点头说:“疼。”
宋执明料理完毕,重新给我换了小衣,和衣躺到我身边。我心里纵有再大的怨气,被他这样体贴细致的照料了半晌,也实在发不出来了。宋执明给我擦了擦半干的眼泪,轻声问:“今天跑出去的时候,害怕了没有?”
我迟疑着点了点头。自然是怕的。身无分文,无依无靠,孤魂野鬼般游荡,满心满眼的惶恐和茫然。
“那为什么不回来?”
我垂下眼皮含混地说:“我怕你打我……”
宋执明含笑摸摸我的头,“我有那么凶?难不成我在你心里就是十恶不赦,永世不得翻身了?”
我低下头不言,房间里一时间陷入诡异的静寂之中。宋执明沉默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给我盖上薄被,轻声道:“睡一会吧。”
我下意识伸手去抓他的衣袖,蚊蝇似的嗡嗡道:“你,你要去哪儿?”
宋执明没再说话,举手一挣,那一截衣袖便轻飘飘地从我指尖滑落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回手关上了房门。
我窝在房间里稀里糊涂地睡了一觉,直到宋执明晚间来唤才朦胧醒来。房间里掌了灯火,我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看着那跳动的烛光,略一动弹,下半截立刻刀割似的作痛。我禁不住呻吟出声,“哎呦,好疼……”
宋执明道:“白天生龙活虎地跑了一天也没见你喊痛,这会儿倒知道疼了。起来吃点东西,把药喝了。”
我皱起鼻子,着实没什么胃口。但我下午好像才惹了他生气,也不敢再闹脾气。宋执明端起碗来搅了搅,带起扑鼻的香气。我心念一动,脱口问道:“你煮了面疙瘩?”
娘亲还在世的时候,每逢我生病或是不肯吃饭,她就会煮这么一碗疙瘩汤给我。和好的面糊糊小块小块地下进锅里,甩一只打散的鸡蛋,加一把应季的蔬菜,切些肉沫爆香,临出锅时再点上几滴麻油,回回我都能把碗底舔干净。那个味道就像在我心头撩拨的小手,我吸吸鼻子,伸手道:“给我。”
面疙瘩才一入口,我就有点想哭了,含着眼泪一口一口地将面疙瘩吃光,连汤汁都用勺子刮得干干净净,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碗,“这个味道和娘做得一样。”
宋执明把空碗放在床头柜上,侧身坐在我床边,“那当然。才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最想念的就是这个东西,做了好多次才做出这个味儿来。小南啊,不光你想她,我也想。”他把腿也收到床上来,垂头掸着裤子上的褶皱,幽幽地说:“那也是我娘啊。”
【11】
我把头侧枕在交叠的双手上,忽然觉得心里一暖。宋执明这句话让我陡然想起他被我忽略许久的另一重身份,他不光是从前的痞子,停妻再娶的陈世美,也不光是害我家破人亡的凶手,我赖以为生的钱罐,他还是我一母同胞的手足。我们从同一个肚子里爬出来,是彼此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理应和我有同样的悼念,同样的悲伤。
我下意识问他:“那你想不想爹?”
宋执明没说话。
我抬起头质问他:“你记恨爹爹是不是?”
他摇了摇头说:“记恨这词太重了,谈不上。这么说吧,若我能用自己的命换他复生,我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但是,我此生都不想再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为什么?”
宋执明仰头想了想,“他待我的那种方式,我受不了。不怕你笑话,他勒我脖子时的那副面孔,我现在有时做噩梦时还会梦到。梦到我饥肠辘辘地在厨房里翻剩饭吃,他便扑过来要活活勒死我。吓醒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可得逃得远远的,再不能被他抓到。”
我皱起眉头,犹豫着说:“可是,是你先做错了……”
“我做错了,这一点我从来没有否认过。可是我想,我罪不至此吧。官府都没有判我死罪,我亲爹却差点弄死我。退一步说,即便我犯了死罪,我也希望,取我性命的人不是他。”宋执明无意识地攥紧手指,“你不知道,至亲之人的憎恨和狠毒,那种感觉……”他皱起眉头想了想,才低声道:“至死难忘,对,就是至死难忘。”
我慢慢的翻了个身,侧躺过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可是爹爹说你活该。”
宋执明笑了一声,状若轻快的说道:“这样说的话,你挨的这顿打也是活该。”
我涨红了脸,羞恼地抓起被子来一直盖到脖子,大声道:“那怎么能一样!我跟你不同,我只是这一次……你,你是个痞子无赖,你才不是好东西!”
宋执明放声大笑,吊儿郎当的晃着腿,“我的傻弟弟啊,谁做坏事还没个第一次?难不成你以为我生下来就是痞子?”
我愤愤道:“我跟你不一样!我才不会像你那样…那样……”
宋执明接话道:“像我这样记吃不记打,从来不长记性。说得好,你可千万别像我这样。”
我狠狠瞪他一眼,“我当然不会!我避之不及!”
宋执明笑道:“那就好,如此,你便是离开我,我也能放心了。”
我说:“谁稀罕你放心……等等,你说什么?”
宋执明把头转向一边,吐出一口长气,然后轻快地说:“等你好了以后,我送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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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去哪里?
宋执明平静地继续说下去,“我明日去给你赁一处小院,以后你就住在那里,一应家务琐事恐怕就都得你自己动手了。不过你放心,作为兄长,扶养幼弟是我的责任,在你成年以前,我每月给你一吊钱,足够你日常开销了。这个钱都归你自己支配,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多问一句。这样,你满意了吗?”
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你真的让我走?”
宋执明笑了一声,“左右你也只拿我当个活的钱罐子,我索性遂了你的心意,这样,你总没什么好委屈了吧?”
宋执明说到做到,不出三天就看好了城东头的一处小院。他说,这是给我住的地方,一定要我亲自看好了才行,我只得瘸着腿跟他去看了看,干干净净的一间朝阳的小院,的确是不错。宋执明问我说:“这里可好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胡乱地点了点头。之后的几天,我就眼睁睁看着他和大力忙里忙外,将我的东西一件件搬去了新房。这间才住暖些的卧室,转眼间又四壁空空,萧条冷清下来。
我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不少,离开这里的日子也随之提上了行程。搬家的前一天,宋执明原本说好了要给我包一顿饺子,不想尚药局却临时接了个危重的病号,等他忙完回家,夜色早深,沸水都不知滚过了多少轮。我眼瞧着他一副筋疲力尽睡眼惺忪的面孔,心知这饺子怕是吃不上了。
果然宋执明一脚踩进门槛就哈欠连连,“可累死我了,明早还得早起去守着那个病人,实在没法送你。反正你也知道路,就自己走吧。欠你这一顿饺子……”他伸手把口袋的边边角角都翻了个遍,摸出几个铜板来拍在我手上,“折现给你吧。”说罢,便晃晃悠悠回屋去睡了。
我掂着手里那几个铜板杵在原地,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住在这里的最后一夜,就这么死气沉沉地过去了。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宋执明已经不在。我坐在床上发了会呆,收拾了最后几件衣服。大力正在院里光着膀子劈柴火,见我出门,还傻乎乎地朝我挥了挥手。我勉强朝他笑笑,闷着头走出了大门。
宋执明许是故意的,他住城西,便将我赶去城东,诚心不愿见我。我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只觉满街都是热闹,独我一人寂寥。推开小院的门,里外都已打扫得很干净,窗明几净,连炊具都已经备好。我屋里屋外地晃悠了几圈,自言自语地说:“以后这就是你一个人的家了。”没人应声,颇觉寂寞。我于是又冲着白墙叫道:“我就不乐意跟宋北住在一起,我一个人住挺好的!”
前几日才下了场雨,背阴的墙角淤积着一层湿泥。我将泥巴抠下来,捏了一个爹,一个娘,一个嫂嫂,三个泥人并排立在床头陪着我,最后又捏了一个宋执明,插在茅房的大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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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从前跟宋执明住在一起时,相看两生厌,恨不能插翅离了那里;如今当真搬出来住了,却并不似我料想得那样畅意。一个人独居,实在是太寂寞。家中永远是静寂无声,冷锅冷灶,每到入夜,便只有我和一盏灯花,守着影子枯坐。
有次我午睡时不留神睡过了头,睁眼时暮色正在四合,一瞬间弥漫的孤寂几乎将我淹没。因为起迟了,那天我还错过了下午的课,只好第二日跟先生谎称生病,这才蒙混过关。晚上我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做功课时,忍不住想着,若还和宋执明住在一起,他必然要打我的手心,可是现如今,也没人能管我了。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自由轻松的一段时光了。没人管束,却有钱花,有房住,有衣服穿,也不再有宋执明在跟前碍我的眼,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终于不必再过那种疲于奔命的日子,我反倒有些茫然,想不通自己今后的路在何方。念书考功名吗?整个云山县几年才能得一位举人,多少人考得胡子都白了。我这个成绩,在学堂里都排不上头名,还妄想着能中举吗?宋执明清清楚楚地说了,只供养我到成年,我可不能只顾傻读书,到时候连个活命的本事都没有。念书,念书实在是没什么用的。
我渐渐懈怠了功课,宋执明不管我,先生自然就更懒得管了,再后来,索性连学堂也不怎么去了。我从街边抱回了一条刚睁眼的小狗,在屋里垒了狗窝悉心养着,有什么心事都只抱着它说。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心里真是半点把握都没有。学门技艺傍身或许不错,就像宋执明那样,至少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钱。
巷子前头有一家面摊,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姓张,憨憨的厚嘴唇,手艺极好,我每天都会去他那里吃上一碗面,一来二去也就混得熟了。晚上我带着狗在他的摊子上吃面时,张叔照例给我碗里多加了两块肉,笑说:“今儿又去哪儿疯了?”
我呼噜呼噜地吸着面条,瞅着他那口大锅出神,“张叔,像你这样的摊子,得多少本钱呢?”
天已黑透,吃面的客人渐渐少了,张叔拿围裙擦了擦手,拉了张凳子坐在我旁边,“这些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的,用不了多少,三两就足够了。”
我心里默算了一下,宋执明每月给我的钱,我根本花不完,算下来不到一年功夫,也就攒出来了,可惜……我摇摇头道:“倒是不多,可惜我没你这份手艺。”
我叹口气,从碗里捡了两块骨头喂给我的小北吃,结了账离开,一边往家走,一边满心惆怅地想着,哪条路都不容易,若论来钱最快的道道,莫过于赌钱了……
无精打采地晃到家门前,伸手一摸门锁,那门却是虚掩着,轻轻一碰,便吱呀一声开了。走时分明是锁了门的,如今这是怎么回事?我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望着黑洞洞的院子一步也不敢动。小北缩在我脚边毛发直立,朝着屋里狂吠不休。我壮着胆子叫了声:“哥,是你吗?”
屋里一片死寂,没人应声。我摸过顶门的棒子抄在手里,蹑手蹑脚往屋里走去,进门便点亮了火折子,只见房间里一片狼藉,衣裳散落一地,分明是遭了贼的样子。再一翻检,果然我分别藏在三个地方的银钱,全都不见了!
我又急又怕,四下环顾着周围,那黑洞洞的阴影里似乎就潜藏着持刀的强盗。我越想越怕,撒腿就往宋执明家里跑。小北夹着尾巴追在我身后,一路跑一路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宋执明家门口,我已是汗透重衣,砰砰地捶着门,拖着哭腔叫道:“哥!哥!”
敲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打开,探出个毛蓬蓬的脑袋来。大力扒着门缝,睡眼惺忪地将我望着。我擦一把脸,急切道:“我哥呢?”
大力摇摇头。
我急道跺脚:“我要见他!”
大力又摇摇头。
我站在门口踌躇片刻,试图从门缝里挤进去,“你让我进去,我有事要跟他说。”
大力铁塔般站在门口,堵得严丝合缝。他皱着眉头将我向外一推,回手关上了门。片刻后从门缝里掷出一吊钱来。我气得抓起钱来往地上一摔,跳脚道:“我不是来要钱的!”
院子里再无动静,天色早已黑透,巷子深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遥远的狗吠。我木愣愣地在门前站了许久,弯腰重新把那吊铜板捡起来揣在怀里,哑着嗓子说:“小北,走了。”
入了夜,街上已看不见半个人影。我缩着脖子走在路上,冻得不住地打寒战。家里,我是不敢回去了,万一贼人去而复返,对我痛下杀手可怎么办。小北这条怂狗,见着事只会跑得比我还快。可是不回家,我又能去哪儿呢?
我吸吸鼻子,站在街角踟蹰许久,只觉眼眶里一阵一阵的泛酸。宋执明,他就是个骗子,无情无义,从来没变过。他从前说得那样好听,要好好待我,要好好补偿我,哪想到他翻脸无情,转头就像丢垃圾一样把我撵了出去。事到如今,居然连门都不让我进了。他以为,每月给我一吊钱,就算是尽了长兄的责任吗?我呸!他欠我的岂在这一件事上,他亏欠我的多了!
我蹲在地上,又是无助,又是害怕,禁不住抱着小北痛哭了一场。我说:“小北,我好想我娘啊。”小北安静地缩在我怀里,黑溜溜的眼睛静静地瞧着我。我把眼泪全都蹭在它绒绒的毛发里,抽着鼻子一噎一噎地倒气。
不知道熬了多久,东方的天空终于现出了一线熹明,我这才敢抱着小北回家去。屋里的一片狼藉我也无心去整理,缩在床上稀里糊涂地打了个盹儿,醒来继续坐在床上发呆。胸口揣着的一吊铜板硬硬地硌着我难受,我摸着那钱,忽而生出了自暴自弃地心思来。辛辛苦苦攒下的钱,转眼就被人摸了个干净,既如此,我还不如拿着钱出去逍遥去,省得便宜了贼人!至于宋执明,我更没必要为他省钱了,冤大头的钱,我不花白不花!
我揣着钱去了酒楼,一人点了八个菜,吃得肚皮滚圆,剩下的全都倒掉,还奢侈地给小北买了一整只酱肘子。又去成衣铺买了新衣新鞋,去点心店买了一大包精致吃食,去杂货铺添了几件新家什。这几件事情办完,一吊钱已去了一半儿。剩下的那些钱,我想了想,索性去看斗鸡,押上它几把,赢了固然好,输了…输了我再去跟宋执明要嘛!
一整天下来,有输有赢,到老板收摊的时候,手里居然还剩了三五十个铜板。斗了一整天的公鸡都蔫蔫的没了精神,神情委顿地趴在笼子里。我意犹未尽地起身,拎着刚买来的锁,一边往家里晃荡,一边想着今晚是不是应该给门上加两道门栓,再在院墙上埋些尖蒺藜,免得日后再招来强盗。剩的这几个钱,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天,到时候去跟宋执明要钱,我该怎么说呢,说家里遭了贼,他能信吗?
一路胡思乱想着走到家门口,院门却又大开着,一眼能望到屋子里。只见宋执明搬了把凳子坐在门口,脚底下趴着尾巴摇成花的小北。我心里一惊,下意识想把手里拎的那些东西往身后藏一藏,随即又想,我怕他做什么!便把胸挺了一挺,阴阳怪气地笑道:“呦,我还没死呢,您怎么就舍得来了?”
【13】
宋执明拍拍小北的脑袋,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问我:“一整天不见人影,屋子乱成这样也不收拾,去哪了?”
我翻了个白眼道:“你管我去哪呢!”说着便要绕过他往门里闯。宋执明一手攥住我的胳膊,捏得我生疼生疼,沉声道:“昨晚为什么来要钱?我这个月初一才给你一吊钱!”
我奋力挣扎两下,却没能挣开,不禁着恼,“我花完了!花完了不跟你要,跟谁去要?”我斜眼看着他,“怎么,你口口声声说扶养我是你的责任,后悔了?”
宋执明显然是被我拱起了火,他深吸两口气,这才平稳了声音道:“扶养你,也不是让你这般大手大脚的。”
我嗤笑了两声,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心疼钱了是吧?论理,我是不该花你的钱,上头有爹有娘有嫂子,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个便宜哥哥给我花钱。可惜啊,谁叫他们都让你害死了呢?你以为出点钱就算完了吗?就算你倾家荡产,都是你应该应受的!”
宋执明陡然提高了嗓音,摔开我的手怒道:“胡说八道什么!”
我揉着疼痛的手腕,冷笑道:“一说这个你便急,还不是心里有鬼!”
宋执明眯起了眼睛,“宋南,你要讨打了是吧?”
我不甘示弱地瞪着他,“你也就剩下欺负我的能耐!”
宋执明面沉如水地看着我,忽而视线一凝,伸手在我发间一捋,顺下一根鸡毛来。他拈着那根绒羽沉默良久,才低声问道:“哪来的?”
我不搭话。
宋执明冷笑一声,“又去斗鸡了是不是?难怪花了这么多。宋南,你是不是真要我打折你的腿才不敢再犯?”
我心里已然生了怯意,却恼他诬赖于我,强撑着勇气甩了句:“你管不着!”
宋执明一手抓住我肩膀,将我手臂反剪在身后,声音已经寒得如同冰水里泡出来的,“你看我管着管不着。”
我晓得他又要打我了,又踢又踹,死命地挣扎起来,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转,尖叫道:“宋北!我要跟你断绝关系!”
宋执明闻言,将我重重一推,指着门口面如寒霜地说:“那就***,出了这个门就休再回来!”
我眼含热泪怒目而视,片刻后一转身,大步流星冲出家门。傍晚的天色阴沉沉的,这会儿却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落个不停。我一边走,一边哭,满心的愤懑和悲怆。
我回想着同他相处的一幕幕,一时间脑子里全是他种种不好,竟念不出半分好处。那一刻我心头只剩下恨,还有鱼死网破的决然。
是宋执明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生活。一报还一报,我凭什么让他这般好过!
我拐了个弯,朝着尚药局大步跑去,气喘吁吁冲进门,四下一环顾,只一个年轻的医生正在坐堂。我披着
一身雨水站在中间,大声问道:“这个尚药局里,谁是管事的?”
年轻的医生放下毛笔,和蔼的笑了笑,“这个时辰,我就是。”
我喘了两口气,一字字说道:“我要揭发一个人,你们尚药局的大夫,宋执明。”
楼主今晚生病??,肠胃感冒折腾得几乎脱水,还身残志坚地码了这么多字,你们有没有很感动,打滚求表扬~
“宋执明?”他明显的一愣,目光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一番,才微笑道:“小宋大夫年轻有为,在尚药局颇得器重。他怎么了?”
我咬咬牙,把心一横,“他根本就不叫宋执明,他原名宋北,家住青河县路明乡。此人不孝不悌,不忠不义,停妻再娶,为害一方,十七岁那年持刀伤人惹上官司。此后为了避祸,才远走他乡,改头换脸,做了宋大夫。你们尚药局也算是吃官家饭,原来竟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吗?”
那大夫倒吸一口凉气,四下里匆匆一望,一手压着桌上的药案,低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污蔑栽赃,罪名不小。”
我咬着嘴唇倔强道:“是不是栽赃,你一查便知。”
“那你又是何人?”
我垂下眼睛,低声道:“我是他弟弟。”
年轻人缓缓站起身来,“你既是他弟弟,却跑来尚药局说这种话,是诚心要毁了你哥的前程吗?”
我狠狠地抹一把脸上的水渍,强忍眼泪扬起下巴道:“他活该!”
年轻人微蹙眉头看了我一会儿,拉过一把椅子来招呼我道:“你先坐下吧,我们慢慢说。”他亲自给我倒了一辈热水,在我对面坐下,直视着我的眼睛笑道:“细细看来,你们二人果然生得很像。在下季禾,是尚药局的医丞。你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我握着水杯的手微微发颤,低声道:“自…自然都是真的。”
季禾微微的欠过身子,“宋执明入尚药局一年多以来,天赋过人,勤勉有加,颇受医令大人嘉许。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会毁了他的,知不知道?数月前他同我们说起,接了幼弟来同住,还压不住一脸的笑。我多嘴问一句,你们既是同胞兄弟,何苦如此?”
我偏过头去,一时忍不住,眼泪竟扑簌簌的落下。
季禾微微叹了口气,“宋执明当年孤身来到云山县,病倒在生尘堂的门前,被徐老先生所救,从此师从于他。这些年他的为人,我是看在眼里的。他能有今日,实在不容易。手足之间,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说?你这般污蔑于他,实在……太不懂事了些。”
他以为我在信口雌黄吗?他以为我是赌气抹黑吗?我想说我并没有污蔑于他,我说的句句都是实情,可是嘴唇动了又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季禾拍拍我的肩膀,温言道:“看淋得这一身水,我去给你煮些姜汤,再拿条毛巾来。今日的话我只当从未听过,记得,口舌生是非,以后也休要再对旁人提起。”
我木木地望着他走进了后堂,脑子里一片茫然。我到底在做什么呢?我是要毁了宋执明吗?我纵是恨他,可我当真要毁了他才甘心吗?可是,可是……想到这里,我不禁悲从中来,禁不住俯下身子,把脸埋进手肘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季禾这一去便去了良久,最后却是和宋执明一起回来的。夜已经深了,屋外雨势愈大,他撑了把油纸伞,两肩的衣裳被打得透湿,立在门口眼如深潭地看着我。季禾拍拍他肩膀笑道:“快将你这宝贝弟弟领回家去吧,在我这儿巴巴地哭了一宿了,可怜见的。”
我抬起泪水朦胧的眼睛,心头不禁滚过几分歉然和后怕,哑着嗓子弱弱地叫了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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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性胃肠炎折腾了三天,全靠稀粥腐乳度日,今天上称一量,瘦了四斤,想我少吃多动大半个月一斤没少,这减肥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了,脸上的痘痘居然还都神奇的消下去了?噫!祸兮福之所倚啊……
【14】
宋执明面无表情地把我拎回了家,押进他的卧房,将房门紧锁,二话不说便把我按在床边,抄起扫床的木刷子照着屁股狠命揍了十来下,方怒道:“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我叫他打得头皮发炸,好一阵子才哀号出来,忙伸手去身后揉个不停,哽咽道:“我没有闹。你要是不打我,我也不跑了……”
“我为什么打你?你不做错事,我吃饱了撑的打你玩吗?”
我愈发委屈起来,“你把我丢到外头去,生死不问,就晓得跑出来打人!”
宋执明气得卯足了劲又抽了我两记,疼得我嗷嗷直叫,斥道:“同我住在一起,你成日里作天作地,一会儿说叫我带坏了,一会又说看我不顺眼了。好,我遂了你的意,叫你搬出去住了,如今又嫌我不管你,学也不去念,斗鸡走狗游手好闲。你倒说说,我怎么做你才满意?”一边骂,一边又狠打了六七下,方掷了床刷拂袖而起,冷声道:“堂堂男儿,就知道恨天怨地,说到底,还不是自己不长进!”
我疼得迸出一身大汗,他甫一松手,我慌忙伸手护住了屁股,只觉裤子底下滚烫疼痛,只敢拿手虚虚地搭着。挨了这一顿训斥,我不敢再硬顶着回嘴,垂头哭道:“我出去住了,是不是今后就不能再登你的门了?”
宋执明一愣,“我何时说过这话?”
我抹一把脸愤愤道:“昨晚上我家里遭了贼,我来找你,你都不肯让我进门,就丢了一吊钱出来。我又不是来要钱的!这难道也是我恨天怨地不长进的错吗?”
宋执明默了半晌,才坦然道:“昨晚上我不曾在家。”
我一时愣住,擦眼泪的手都顿住了,呆呆地看着他。想起自己愣头愣脑地冲进尚药局,说了那些不过脑子的话,幸亏宋执明还不知道。不禁一阵后怕,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宋执明伸手抚过我汗湿的发鬓,眼睛里光华流转。我不知他在想着什么,他在久久的沉默之后,忽地开口道:“起来。”
我龇牙咧嘴,扶着腰磨磨蹭蹭站起来,心虚地往他旁边挪了挪,低声道:“哥……”
宋执明走到卧室的角落,那里挂着一张布帘,不知里头掩饰着什么。我正想着,宋执明便哗啦一声扯掉布帘,里面赫然是一张供桌,上头供着的正是我父母嫂子的牌位,香炉里还存着些燃尽了的余灰。
宋执明冷着脸说:“宋南,你过来,跪下。”
我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宋执明提高嗓音又道:“跪下!”
我被他吼得一抖,不敢再违拗,走过去向着牌位扑通跪倒。宋执明在香炉里重新插上三支香,背对着我说道:“你又在心里委屈了是不是?你觉得是我错怪你在先,你才去斗鸡赌钱离家出走的,情有可恕,对不对?小南,你知道我最气你什么吗?怨天尤人,自怜自艾!对着爹娘,对着你嫂子,你敢不敢拍着心口说,这一年你赌钱,扯谎,荒疏学业,件件皆是我的错处,你是半分过失也没有的,你敢不敢?”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只觉背上渐渐生出潮湿的汗意。
宋执明退了三步,在我身后一尺远处亦撩衣跪倒。我不禁侧头看了他一眼,他却只盯着香火上忽明忽暗的一点,低声道:“宋北不孝。”
宋北这一跪,足足跪了两个多时辰。夜色正浓,房间里幽幽暗暗,只有香炉里那三点火星,像是来自幽冥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我们。
我勉强跪了半个时辰,已觉两块膝盖骨剧痛难忍,小腿贴在冰冷的石砖地上,寒意沁骨,几乎没了知觉。我忍不住弯了身子,想坐在小腿上歇一歇,无奈屁股又痛又胀,根本坐不下去,只能用手撑着地缓上一缓。我垂着头偷眼看向宋执明,见他依然跪得笔直,不禁苦着脸揉起了腿。
他不起,我哪里敢起。
四周浓黑寂静,偶尔能听到窗外几声虫鸣。我抬头怔怔注视着面前的三块牌位,红红的香头一闪一闪,让我恍恍惚惚想起了许多久远的往事。爹爹寡言少语,未曾读过什么书,他是我们县里有名的木匠,我在木屑纷飞,吱吱呀呀的伐木声中度过了我的童年。娘亲秉性柔弱,做得一手好针线,烧得一手好菜肴,我和宋北常常在她做饭的时候在她身边绕来绕去的讨吃的,娘亲手里总能变出各种各样的吃食,有时是两块甜糕,有时是新卤好的肉。后来这一切,在宋北逃家以后就猝然打断了,之后,嫂子便来了。秀容嫂子腿脚残缺,黑黄干瘦,人前总是垂着头敛着目,卑怯沉默。她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人,却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坚韧的女子。父母亡故以后,她拉扯着年幼的我求生,有时我睡了,她还就着烛火做针线,不时拿起蒲扇给我扇一扇,驱走汗水和蚊虫,那扑哒扑哒的打扇声,还有她映在墙上的影子,总萦绕在我记忆里。
如今,这三个人,都已经长眠在我看不见的家乡。我原本答应了他们,答应了他们每一个人,要好好活,好好活。
我突然悲从中来,眼泪簌簌的落下。身后跪着的宋执明依然一动不动,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我不知道他此刻在想着什么,是不是和我一样,怀念着那些逝如流水的过往。
我渐渐跪不住了,像只虾米一样佝偻在地上,全身上下无处不痛,迷迷糊糊间听见外头的鸡叫,晨光不知何时透过了窗扇,屋子里的夜色像是被冲淡了的墨汁一样渐渐稀薄。我恍恍惚惚地想:天亮了……
宋执明终于动了,他忽地向后一仰,坐倒在地上,咬着牙白着脸一点点伸直僵硬的腿,两只手捂在膝盖上紧皱着眉。他一动,我也马上被抽掉骨头似的,筋疲力尽地往地上一瘫,跪麻的腿一过血,马上针扎似的作痛。宋执明侧过头来看着我,伸手把我拉了过去。我软绵绵地伏在他腿上,由着他给我按揉膝盖,慢慢扳直我不能动弹的两条腿。
在这样一个漫长的,近乎自虐的夜晚之后,宋执明终于开口了。他说:“我小的时候,跟着邻居家一个老大夫学医。后来我十三岁那年,他去世了。爹说,我年纪大了,念书也晚了,不如跟着他学做木匠吧。我不愿意,就开始整天在外面闲逛,认识了些不好的人,就被他们骗进了赌场。那些人很滑,总在我输得要绝望的时候再让我赢一两场,总让我觉得还有翻盘的希望。于是就越陷越深,越输越多,没办法只能跟爹娘骗,然后从家里偷,被爹抓到了要挨打,可是那也没办法,我得还人家的赌债啊。”
“后来赌坊的老板说,要么砍我一只手,要么我留下来给他做事。我跟着一群地痞泼皮,每天出去要债,打架,横行霸道,开始很害怕,后来时间久了,我也就变成了个痞子。你知道,当你处在那种环境里,你不会觉得这些事有什么不对。我把身边的每个人都当成兄弟,两肋插刀也不在话下,混江湖的好男儿就应该这样。为了护着这群所谓兄弟,我拿刀刺伤了人,还以为自己很英雄,结果他们就呼啦一下,全都跑了。”
宋执明笑了一声,轻声道:“愚不可耐。”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所以你知道,你去赌钱,我为什么要这样大动干戈。你还小,你不知道人心险恶。没有谁天生就是恶人,奈何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我不指望你日后飞黄腾达,只盼你无灾无难了此一生。你不能重走我的老路,你不要付这么大的代价。”
【15】
宋执明难得和颜悦色地同我说这么长的话,不知怎的,我听着他那样细细地陈述当年情由,心里竟然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理解他。那样输了想翻盘,赢了还想赢,着魔一样的执念,可不就是我前些日子的状态吗?
我抬头看着他,宋执明对我温和地笑,笑容里含着那么几分鼓励的意思。我又低下头,摸着他腰带上的一颗扣子,低声问:“你是怎么来云山县的?”
“我呀,”宋执明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走着来的呗。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做些零工,也讨过饭,后来老师收留了我,我就留下来了。”
我又把手挪去摸他腰带上的两根丝绦,终于问出了我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另娶?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家?”
宋执明这一回沉默了好一阵儿,才斟酌着缓缓说道:“不回家,一是因为我…痛恨我过去的所作所为,二是,我没办法面对家里人,爹娘还好说,最主要的是我没法面对秀容。我知道自己一旦回去,从此就无法摆脱丈夫的身份,这对我来说很可怕。”
我忍不住又愤怒起来,瞪他道:“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你凭什么看不起秀容嫂子?”
宋执明摇头道:“你误会了,我从没有看不起她。小南我问你,如果我现在去大街上随便抓一个姑娘来给你做媳妇,你要不要?”
我皱眉道:“为什么要随便抓一个……你不要诡辩!”
宋执明继续说道:“你不愿意,不愿意也没有用,我把你绑在房间里,逼着你娶了她。洞房之夜,这个姑娘一直痛哭流涕,哀悼自己遇人不淑,看你的眼神除了怨还是怨。可就算你们彼此厌恨,还是要朝夕相对,生儿育女,一生一世绑在一起。你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吗?”
我想了想那场景,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我一面觉得宋执明的话仿佛有那么点道理,一面又心疼秀容嫂子的那些年岁,一颗心上上下下,矛盾不堪。
宋执明又道:“娶阿岚是因为,她胎里带来的弱症,本就不能长寿。云山这里的风俗,未嫁的女子早夭,是不能葬入祖坟的,只能在荒山上草草掩埋,连墓碑都不许立。她是我老师的独生女儿,素爱如珍,所以在她临终之前,老师请求我娶了她,以便将来入土为安。我答应了,而且我本也不反感娶她。”
我狐疑地看着他,“是吗?你这样好心这么伟大?你真的不是为了谋夺家产?”
宋执明坦然地看着我说:“不是。”
我低低地哼了一声,趴在他腿上嘟囔道:“你总是有理的。可你就是对不起他们,这是改不了的。”外面已然大亮,供桌上的三块牌位现出了清晰的轮廓,沉默肃穆地注视着我们。
宋执明亦叹了口气,“改不了,永远改不了。昨晚我跪在这里的时候在想,其实事情原本有很多更好的解决办法,我本可以跟父母好好的谈,好好地认错,或者,或者想办法在成亲之前逃出去,也不会平白误了秀容一生;或者,我这些年回家来看看……可是逝者已矣,我永远没有补偿的机会了。小南你懂吗,逝者已矣,死别是天底下最无可奈何的事情。”
我忽地被这四个字逼出满眼的泪来,那一瞬间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们都已不在了,那些往事都埋葬在了黄土下。活人能为死人做什么呢?除了终生的哀悼与怀罪,宋执明没办法,我也没办法。
我忍痛跪起来,扒着他肩膀道:“哥,你给他们道歉,你给他们磕头道歉,我,我就原谅你。”
宋执明二话不说,在他们面前各叩了九个头。我忍着泪随后也叩了三个头,朗声道:“宋南也不孝,这半年以来身无长进,贪玩胡闹,爹娘嫂子不要怪罪我。”说罢,我以额触地,痛哭失声。逝者已矣了,我累了,我不想再记恨什么,我只想给活着的人一个机会,放各自一条生路。爹爹,娘亲,嫂子,你们在天上看到,还会怨我吗?
宋执明搀起我,那胳膊有力地将我抱在怀里,低声道:“别哭,别哭。”
——————————————————
不知所云的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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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14:11:32  更:2021-09-06 15: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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