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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定稿】年代[第3页]

作者:阿欢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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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他妈的,学会爱。> 13  作者:欢
最后的收尾。
那是符征的,不是我的,也不是宗桓的。
先说说我这方面,
一封拖着他那狼狈不堪的右手,今晚还是来了。准时到。
一封把昨夜过程描述的精彩绝伦,他是多么迫不得已,身手多么利落,警局那气氛哪你这辈子还不一定有机会见过,后来王导如何去那龙潭虎穴把他带回来,化解整件事…. 同学无不惊讶崇拜,
几个女孩像他娘,也学着心疼,
一指标性的事件,反倒为一封添增一道传奇,
一封右手不能动,不能写,不能吃东西拿东西,但见他一脸得意,不知疼不疼?
我找一封下课后单独谈谈,这次他没有拒绝。
看到一封站在位子边生龙活虎的说书,要说我心里没有一点庆幸和欣慰那是不可能的,幸好,幸好。
但有件事让我觉得心里特别不对劲,一封描述事情发生经过时,把我整个晾在一边,像是我不存在。
上课中没人看着他时,我又觉得他神色说不出地阴沉怪异。
宗桓那方面, 
我想,带伤工作一定是件很不好受的事,
偶尔我还会趁空档,回办公室休息片刻,宗桓几乎没有。
他总是走来走去,永远有处理不完的事。
特别是当工作或站或坐的超过4、5小时下,王宗桓的脸色很难好看得起来。
纵使他掩饰的很好,但从哪看得出来呢?
从今天他班上学生异常乖巧这点就看出来了。
学生,可是个个身上装了一级雷达侦测器。
课间下课前,见宗桓站在我的教室半身窗外等着,
喊声下课后学生鱼贯而出,宗桓拉住一个人,去叫一封,又请我过来,
宗桓对一封说道:“过去护理中心一趟,让梅青老师看看你的手”
一封没有说不好,
到了护理室外面,轻柔地音乐缓缓流泄,让我们这几个紧张的组合卸下不少防备,
“有发烧吗?”一封摇头。
“傍晚有再去医院换药吗”一封点头。
“疼痛程度?”一封默然。
“肿痛?尖锐的痛?”梅青认真询问,一封答道“一阵一阵的”
梅青有些心疼,又查看一封脸上的擦伤,给他重新处理过,
宗桓紧盯着一封的表情,从头至尾没发话,
趁一封低头时,他拉过梅青低声附耳说了两句,
梅青点头,
不一会不经意拉起一封左手,
奇怪,那只手没事阿,
待梅青翻转过来时,一封一惊,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迅速抽手,我还不明就里,一封已经面露敌意地走掉了。
“他怎么了?”我困惑道。
“……..”梅青皱着眉头,看向宗桓。
宗桓问道:“看见了吗”
梅青摇摇头:“没看清楚”
宗桓沉吟道:“家玮,你要注意一下,一封很不对劲,我隐约见他左手臂内侧有针头注射的痕迹,很不明显,不敢肯定。你可以问看看,也许他会愿意说。”
他会不会告诉我,我没自信。
放学,一封单手温温吞吞地收着东西,我过去欲帮他,他拒绝了。
我遂先到休息室等他,路经宗桓最常用来管教学生的教室,有两个3A班上学生结伴走出来,窸窣说道:“王导今天吃错药了,看起来心情很差,我本想今天死定了,可是打人一点都不痛”
“真的。”另一人瞧瞧自己左手心,平安无事:“你看,好像没打过”
“你还可惜了?”
“太幸福了,最好一直这样下去。不过,他是不是生病了”
“不像,肯定失恋!”
“失恋阵痛期能有多久”
“我敢说如果是他,一定非常快…”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我听了一阵好笑,
学生看见我,开朗地喊道:“家玮老师”
看见旧时学生,我也很开心,心中升起当初相处时令人怀念的和谐,
宗桓正好也从后面出来,朝我点头致意,对学生笑道:“好景不长,你们最好把握时间…”
两位大男孩吐吐舌头,敬个礼跑了。
【特别编】< 师者。>      作者:欢
永远比学生先做好准备。
今天觉得特别,特别地累,
但,都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宗桓不抽烟,没有喝咖啡的习惯,偶尔有情绪,通常独自安静片刻,就能够继续做事。
毕竟这个人生,里面的这一切,对他而言,像是工具,一卷地图,承载着他的灵魂,无须装饰,不论他是放空地埋头苦干,或是学习华丽地孔雀一般高谈阔论,都不能改变到底他能装进些什么,只有这点,难以自欺欺人。
谁在乎?
我在乎。
大腿后侧一道一道地交错肿痛,
一早出了家门他整天没有伸手去碰过一次。
任何方法减缓疼痛,不必要。
宗桓慢慢走着,
仔细地回想一封手上的痕迹他到底看见没,一个小时前在护理中心时一封的反应,是否太大了些。
他观察一封很长一段时间了。
过人的聪明,异常敏感。
家玮是否有能力处理这些。
如果这样的孩子都教不好,那什么样的孩子还能教。
如果这样的孩子无法让家玮学会爱,谁可以。
这是最好的礼物。
他不是不急,所以无数次说服自己等待,等待关系成熟,等过这个必经的历程,放下过度的担心,不要过多的涉入,
没想到还没收获任何果实,先等来一道刺目的刀伤,
想到这里,宗桓心里一紧,
腿上还一抽一抽地疼,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是符征动怒的原因。
明明知道,你装傻,明明该做,你不做。
再大的疼痛远比不过这长长一刀带给他的惊吓,如果这次一封伤的不是手,他要去对谁交代,他真会后悔莫及。
来自符征的责备,向来他照单全收。
符征关心则乱,动手打了他,他纵有委屈也不该说。
这是一次难得而直接的提醒,过度与否,他都接受。
发生这个意外他比任何人都胆战心惊,
他没有错,需知所有事都没有对错,即便刑法典内诸多条文是非,也只存乎文明价值观的抉择。文明,不就是一种集体暴力。
任何结局,都在因果之内,常在意料之外。何况作育英才之事。
但是就结果论,
又要等待果实成熟时,又得保护学生,
顾此失彼,不是他的责任是谁的?
想来,虽然挨打难看,他还是宁可这样。宁可是他。
为着知道他早上还得到别处工作,符征气极却不忘只往腿上打,这份体贴,他放在心里,相信不说,哥会知道他明白。
符征的教训一句一句刻在他心里,
“你清楚你的责任吗!”“交代过你多少次,在什么位子上,做什么事!”“处理事情慢半拍!”“自以为是!”“没有尽力!”“在急迫性上辨认不清!”
记得,我都记得。宗桓闭上眼睛,忍下不留余地的责打,
剧痛却感到安心,并没有因为长大,而被舍弃。
他今年28岁了,他很努力,没人会说他是一位不够成熟的教师,没人能忽视他的工作能力,他比谁都清楚教育现场是怎么一回事,从小到大,从细节到整体,甚过坐在办公室里身为管理者的符征,
可是到底,他心里还住着一个毛躁的青年,曾经那么战战兢兢地站在符征面前,等着他要求等着他教训。
“记得我的要求,我会紧紧的盯着这件事,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宗桓,我要你用点心!明白?”
有多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到底,他在符征心中还是重要的,超越上司部属的关系,让时光片刻间错置回从前。当年他们都很年轻,有过无可取代的革命情感。
宗桓走到教室门外,简单地活动一下手臂,
将昨天今天这些事暂时挥出脑中,把意识集中到现在要处理的事情上:两位班上学生的小失误。
一拉开门,两位学生非常规矩的站着,一声“老师”,不紧不慢,有相当地心理建设。
纵然他看出他们的紧张,纵然现在的他比这两个孩子更想回家好好躺躺,
却也不打算放过他们。任何微不足道的过失,他都不应当忽视。只要他忽视了,孩子也会学着忽视自己,迁就自己。
他说道:“宇佑先出去等一下”接着紧肃认真地询问尉风:“该交的作业都没带,为什么”
尉风诚实回道:“弄丢了”
“弄丢前写了吗”
“也没有。”
“昨天没交,今天也没有?”
“夹在一起掉的。”
“喔?如果一整星期的都掉呢”
尉风苦着脸说,“自己弄丢多少,就该接受多少天处罚吧。”
宗桓点头,待尉风说完“对不起”便俯身边桌上,
宗桓才拿起藤条,刻意放在尉风腿上,想着不要重复打昨日打过的地方,却看着尉风比往常紧绷。
用手按了按尉风大腿,宗桓困惑地问道:“怎么这么紧张你?”
尉风怯怯地说:“腿上昨天已经挨过打了。”
“谁打的?”谁打的。宗桓分明记得昨天打的是屁股不是腿。
“我妈。”
“喔?你母亲又打?”
尉风点头。
宗桓没有去看打到什么程度,
想起自己昨晚腿后大片红肿疼痛,一条条地檩子浮着,夜半躺在床上什么角度都能压到,实在难受,索性侧身睡,早上出门时已经变成一道道惊心的青紫。
果然师生有别,他虽然严格,但肯定自己远没有符征手狠,
然而此刻握着藤条的右手,仍没来由地感觉有些麻,
举起来,却下不去。
“起来吧”宗桓心里叹口气,说道:“手伸出来”
尉风顺从地伸出双手,摊平,
宗桓左手按着尉风的手,往尉风手心抽了两下,倒有一半都抽到自己手背上,
今天的板子真难得,打得不准。
向来总是疼在心上,今天疼在手上。
宗桓放手,板着脸问道:“还有没有下次?”
尉风赶紧回道:“谢谢老师,绝对没有下次。”
宗桓点头:“去柜台让老师再印一份给你,回头我打通电话给你母亲”
又吩咐道:“叫宇佑进来。”
比照办理。
走出教室前,听到两个孩子的对话,胆敢议论他失恋阵痛期能有多久,得了便宜还卖乖,宗桓失笑。
正想走出来再多教训两句,却见家玮跟两位孩子有说有笑。
单纯的家玮,与他眼神一对上,眼里的尴尬,困惑,迷惘,无从措手,全都掩饰不住,
想到昨夜家玮为了他去对符征争执为什么动手,可比湖泊大海无边无际的同情心,
再想到符征对家玮无来由的喜爱,溺爱,着急,甚至因而怀疑他带着个人情绪,意气用事不用心教导家玮,要求他干脆接手家玮的班,去收拾这个失控边缘的残局。
再明了的心也不禁五味杂陈。
没错,他判断失误,他懊悔让一封身涉险境,要家玮成长,这个代价过大。
但身为师者,该坚持的时候要坚持。再大的压力,都得顶住。
不要害怕争议,越大的争议,背后藏有越大的利益。这句商场上不变地真理,用于关系亦无不对。
无论这个世界给他的是什么,沉住气。
【八】< 他妈的,学会爱。> 14  作者:欢
学生走后,剩下我跟王宗桓。
从昨夜宗桓离开后,早上和晚上虽不停地遇见他,都是有不少他人在场,
此刻,就我跟他,两个人。
严格说来,王宗桓大我不过三岁,仅仅三岁的差距,
在他面前我却像个孩子般无措。
不知是否错觉,今夜的宗桓,因为疲累而显得眼底带着善解。
我心中尴尬愧疚大过于同情,
道歉的话欲说出口,却造不出一个像样的句子,
宗桓静默地看着我,
先打破僵局道:“家玮。”
“是。”我赶紧应道。
“你约了一封晤谈是吗”
“恩”我点头称是。
宗桓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说道:“好好谈。”
我有种冲动想问他该怎么谈?从何下手?
尚未想到怎么问,
宗桓已然开口道:“除了你,大概也没有别人可以作成这件事,用点心,才不枉费这次我们费那么大力气留他下来。”
“留人?”
宗桓答道:“有取有舍。我想某些情况下,争取教育机会,要比教育本身更加重要。”
又道:“快去吧,跟学生约了就不准迟到。”
我先到柜台找到海芙,转知宗桓吩咐她将班上这一周成绩,学习状况,班级秩序,和出缺勤表现等整理一份报表出来,等会他报告进度时需要用到。
我没时间停在那里看报表,事实上那份不用计算就知道定然非常难看的班级表现,我也不很想看。
走道上,我琢磨着,若说昨日和今天符征和宗桓的一切作为仅是为了留下一封,那么为何当时宗桓要阻止我与一封双亲正面冲突,为何符征冷眼旁观,也就不难理解了。
若符征坚持一封必须为自己行为负责,让事情按法律程序办理,不去找什么关系,又若宗桓不在第一时间低声下气,息事宁人,如果家长愤而带走他,恐怕此生我不可能再见到他。
许一封。
符征牺牲了一些,宗桓牺牲了一些,为求换来一个教育机会,
于他于我这是好?是坏?
难说。
宗桓既说这个机会是争取来的,显然他认为我可以胜任,他信任我,
但一封信任我吗?
又想着,要比迟到,恐怕我很难赢过一封阿。
但宗桓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仍驱使我不由得加快脚步。
【八】< 他妈的,学会爱。> 15  作者:欢
理想而标准的counseling,40到50分钟之间。
能够足够地投入情境,做成完整的晤谈架构,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理想而标准的晤谈室,正是符征为学生所设计的休息室,
跟欧洲演示影带上的心理治疗室,一样一样的,只差一箱沙。
国内即便许多专业心理咨询机构,都未必有这么讲究,这么精细,保持得这么整齐的场所。
回想起来,那是三个月前我踏进这里的第一个良好印象。
晤谈室内独缺了个时钟,
早期学生实习时代,我对于用于提醒双方时间已经进行到什么时候,是否该将谈话收尾的这个工具,十分反感,排斥不用。
长期下来,训练自己拥有一种45分钟的时间直觉,以免未能来得及有足够的时间为个案作情绪整理。
然而今天,却在连再坐一分钟都觉得多余的气氛下,度过了一个小时。
一封果然迟到。仅有40分钟的时间,他就迟了10分钟。我起身请他进来,都还没问他为何又晚了,
他人还门口站着就冷言冷语:“你,不是要我别踏进你的班吗?我现在来,您还让我进去?”
我一听有些恼火,
回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的状况,跟现在不一样。”
一封回道:“有什么不一样?一样的你,一样的我。你认为的我又有何不同?”
“这是一回事吗?一封,我们坐下来谈谈。”我缓和语气,不想一开始弄得剑拔弩张。
一封低头讥讽地笑着,左手托着右手,小心地坐了下来,将右臂搁在腿上,面有难色。
“手还很疼?”我关切地问道。
一封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你想问什么,直接问,不用拐弯抹角。”
他的眼神空洞,无情。
“你想知道我下课后去哪里?干些什么?”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打架?”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不爱来上课?”
“你想劝我为自己前途,为班级,为父母想想,要求我配合规范…”
“亲爱的老师,你们这套,我很清楚,也很心领。”
我摇头,再摇头。
面对这样年少空洞的眼神,感到很忧伤。
听见自己的声音:“你是否愿意谈谈,家里的事?”
一封一愣,继而直接地回道:“不愿意!”
他眉间轻皱,语带冷酷:“你是班导,我是学生。你拿我父母的钱,我坐在这里听你说话。你作你的事,我作我的,其它之外的事,我们没必要谈。”
“不对。你拿你父母的钱,作他儿子吗?”
一封一听脸色都变了。充满敌意。
我盯着他,他却始终没再接话。
我直觉地意识到,这不是继续说话的时候,却也不是离去的时候。
无法忍受沉默的谘商员,不是一个好的谘商员。
幸而有这句教科书上的守则,适时地缚绑住我,
让我得以忍受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坚持坐在这里,
一封也没走,空气有些闷,我知道他手一直疼。
20分钟过去,
时间到。
我起身,一封同时起身,我伸手去扶,他闪开了。
“一封,如果你有话想对我说,随时。行吗?”
一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便走了。
【八】< 他妈的,学会爱。> 16  作者:欢
进行一场不愉快的谈话,是最耗神的事。
挫败感淹没了我。
我没忘记一小时前,宗桓说他要我班上的报表作报告进度用。
他还能向谁报告进度呢?
思及此我一阵烦恼。
我想谈清楚这件事,
某种程度上,我深知自己没那本事。
最恐怖的是,符征的反应总让我感到无法预测。
这让我毫无心理准备。
怀着一点担心,一点犹豫,一点不确定,
一步一徘徊间,不知不觉还是来到走往符征办公室的长廊,
从里面看不见外面的角度,我试着透过毛玻璃往里张望,
只看的见符征,坐在椅子上抽烟。
疲惫战胜了勇气,
我转身离去。
他既没找我,就明天再说吧。
找到梅青,
她微笑着招手,让我过去。
很快弄了一壶热茶,
又抽出镜子,提起唇膏才要写,突然想到什么似的,
又收起来,东翻西找,找到一张纸杯垫,向我要笔,
写上几个字,
笑道:“我正忙着,你能给符征送去吗?”
那笑容里面,有我绝对无法拒绝的魔力。
敲了门,听得一声“进来”,我谨慎地走进去。
办公室内有一阵熟悉的烟味,一片寂静。
想来印象中似乎只有我在的时候,这间办公室才会有音乐。
符征坐在桌前签发文件,
见是我来,笑了。
他和蔼地手点桌面,说道:“家玮,过来,拿过来这里放”
我这才发现宗桓右手边一墙书柜前静静站着,
离符征办公桌有好些距离,
也不知站了多久,
他看起来比一个小时前更加疲惫了。
经过此事,我对他多了一分莫名的敬意,
不强烈,也无法忽略。
我走近将枸杞茶放到符征身边,茶很热,符征拿起纸片注视片刻,
低头喝着,从黑色桌面映出的脸上,能看见某种平静安宁。
抬头正好见到王宗桓,他竟趁符征低头喝茶时,身子往后挨在书柜上休息,
就在符征喝罢,放下茶杯抬起头前一秒,
又见宗桓不慌不忙地站直。
符征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他,
从容地问道:“宗桓累了?”
哪来的第三只眼睛。
不想,一向很能撑的王宗桓,竟还老实地点头。
符征对他显然没有对我的仁慈,
非但没有邀请他到柔软的沙发上坐坐,
还道:“可是体力大不如前?”
宗桓一听,只得往前一步站了。
【八】< 他妈的,学会爱。> 17  作者:欢
见宗桓自觉地向前一步站,
远离书柜,
我也跟着紧肃起来。
这是一个好机会,但再笨的孩子也该学乖了,
想起昨日符征凶巴巴地对他说:“怎么对上级说话,你最好把他也给我教清楚了!”
我就不寒而栗,
没教清楚会如何,相信无论是我,或是宗桓,都不会想尝试后果。
我用最客气的语气向符征讲道:“关于最近的班级表现,和这一次一封的事件…”符征抬手制止我再说下去:“家玮,你无须向我报告这些,也不用解释。”
我困惑,
符征却道:“我不认为这里面有什么堪称疑问的事情。很早以前就已经对你说过,你可以拥有你的教学自主,我不干涉,但是如果你的班级表现不如预期,我会认为是你个人的工作表现不合格,你首先就应该负起过分自信的后果,去寻求必要协助,也会追究整个行政团队的责任。”
符征停下来,喝茶,
眼睛看着我,颔首,确认我是否记起来这些话?
才接着慢条斯理道:“现在,我就是在追究行政团队的责任。”
“也许你不能接受,为什么我不去听听你很为难你已经尽力了?
为什么明明决定在你,倒霉的总是别人?”
符征半晌沉默。
接着道:“可是我还得告诉你,这件事发生了。你怎么办?今天是宗桓,明天换做他人,你又怎么办?”
我看向宗桓,该会给个眼神示意吧。可是没有。
他坦然地站着,似乎并不担心前面我说了什么,接下去又怎么说。
【八】< 他妈的,学会爱。> 18  作者:欢
“为什么我不去听听你很为难你已经尽力了?
为什么明明决定在你,倒霉的总是别人?”
“我还得告诉你,这件事发生了。你怎么办?
今天是宗桓,明天换做他人,你又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对于有权决定的人,我们可有反驳的余地?
又做了恶梦。同样的人。同样的事。这算什么事?
他去干他的检察官,妈的跟我有关?
被子往床下一翻,我脱了上衣,
25岁的夏天,好热。
这状态,类似失了魂魄。
有某种东西停滞不前,
热情漂浮在年代教室的冷空气中,尽数散失。
这是一个我进不去,又出不来的局。
我渴望事情往更好或更坏的方向发展,可它就是停着,令人难以忍受地停着。
谁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一封成了,套句班级经营术语:“明星儿”。
他很敢,他带种。他聪明,他神秘。
可是我知道不仅于此。
我时常观察他,他也时常观察我,好像有什么秘密在我们之间,但我无法明确说出那是什么。
班导师跟明星儿之间的关系是奥妙的,我当然知道处理与他的关系是第一要务,不得同盟,起码和平共处。然而有一道看不见的防线,从头至尾地存在,一封回来后,影响力更大,我眼看他的一举一动,牵动班级大半孩子,对峙,冷漠,唱反调,消极,却无法近身。
现在的我,可以轻松应付所有行政工作,就是摆不平这群学生。
我怕极了班上学生又惹祸,波及无辜,可是我越担心,他们就越跟我作对。迟到是家常便饭,对专任教师没大没小,
符征不接受我的解释,他只听王宗桓报告。
从家长强烈要求转班的申请,他班导师投诉我班孩子的失序行为已经如何影响到他的学生,私底下冷嘲热讽为何我能还能这里教书,有什么资格占用那么多资源,一张张乱七八糟的试卷,被恶意破坏的公物,甚至若隐若现的违禁品都出现在这里,
月报会议上,符征当着所有班导的面,要求宗桓逐项检讨疏失,并一再质疑为何3A成绩不达过往水平,话语刻薄,场面实在难堪。在符征的逻辑上,教学部一切成败都要他概括承受。这对我,简直是变相的责难。
王宗桓被盯得很辛苦,在他的字典里,没有“隐而不报”四个字,在符征的刑法典里,更是完全不存在“点到为止”这句话。
他比过去更常被叫进去“面谈”,
有时课间,有时课后,
常常课后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
虽然王宗桓不是什么值得同情的好人,好歹是个老师,情何以堪。
两个星期下来,
除了波及王宗桓顶着这莫须有的罪名,隔三差五的挨打挨骂外, 
连带配属在我手下的行政人员,也被扣薪水。
减薪公告,对从属于我的所有团队成员来说,都是一种难堪。
对我而言,更是不信任的开端。
表面上,当初对我所有的要求和折磨,此时全都非常不堪报应回王宗桓身上了。
我却一点快感都没有,只觉得难受。
有人告诉我,必须给学生一个界限,一条底限,在那里面,他们会感到安全。
可是,我何须为他们划定界限?
我何须为他们设定惩罚?
为了这个对错不知的原则,我担惊受怕,
不仅同仁,
学生私下对我的能力产生质疑,软弱,怕事,没有担当,诸如此类的负面评语,
原先表现尚称优秀的铭宇等人,来班上似乎变成一种公民义务,准时来,准时走,这班上的一切,与他们恍若全无相关。有人惹上他,他也不再客气。
我为他们所坚持的一切,内心的压力,他们无从知晓。
这样的日子到了第三个星期,
我心里压力大到不行,又不能找别人说出来,至于宗桓,身体大概也快撑不住了。
我一面努力的在课堂上希望能够对等的与他们坦诚目前的困境,以及我是多么希望他们振作起来,
可是他们有他们的主意,我并不觉得那是自信,
更近似于,一种懒洋洋的不尊重。我真想对他们大吼你们知道你们给大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吗!!可是几番话未出口,就被一种更重的无力感掩埋。
未来在哪里?
我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对于他们,我还能相信什么?我相信我在课堂上说的这些话吗?连我自己,都深深怀疑起来。
【八】< 他妈的,学会爱。> 19  作者:欢
“你看起来,真是…”梅青颇带同情地看着我,
“真是怎样?”我也很同情我自己。
“真是焦躁又落魄阿”
我不语。
终于忍不住在一天课后休息时间到护理室找梅青,
情绪沮丧不已,事关宗桓,也不方便说的太清楚,
犹豫着说还是不说,正待开口,
“嘘,别说,不用复述”梅青将左手食指放在嘴唇上,“宗桓全都有告诉我”她眨眨眼,彷佛这是很有趣的事。
“他还有什么事不告诉你?”我苦笑。
这句话弄得梅青很乐,开心的笑着说“就算他不告诉我,我也会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嘛。”
“你呢,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想辞职。”
“为什么,阿征一直很欣赏你呢。”梅青惊讶道。
“欣赏?是不是情报有误。他的管理方式我无法接受。而且,我也管不了那群学生。也许我不适合当老师,也许…”
“喂”梅青打断我“走了就是认输了喔”
“如果是这样,我认输又如何”
“我问你,到今天为止,宗桓有怪你吗”
“没有。”
“那就是了”梅青浅浅的笑着,“他都能给你机会和时间。怎么你不相信自己呢。”
给我机会?
实话说,相处了三个多月,我还是不知道王宗桓在想什么。完全猜不到,想不到,不知道。
“我也害小芙被扣薪水。再这样扣下去也不行”
“这段时间海芙被阿征扣下的钱,宗桓都私下拿自己薪水补给她了。”
“阿?”
“嘘,别说出去,也别去问海芙。别忘了,没有不透风的墙。否则我被宗桓骂死,宗桓被阿征骂死。”
“符征,为什么不直接找我算账呢?”
“第一次他那是关心则乱,至于之后的,自然就是有意为之了。他有他的压力,很多时候你很难站在他的高度上去想为何事情要这样那样处理,或评价他的作法,你要的答案,未必都能要到。就像阿征对你说的,有时间管那么多,不如先管好自己的事吧。”
梅青颇带信心的笑道:“反正,天塌下来…有宗桓顶着不是?”
就不知道王宗桓是不是像梅青说的那么“乐意”“顶着”了。
【八】< 他妈的,学会爱。> 20  作者:欢
隔日课前收到梅青托学生送过来的热红茶。
密封的信封袋内,附有一张书签,
书签上是这么写的:
撑下去喔,你相信自己,我也相信你。:)
心头一热。
九点半,收工后找梅青,梅青在。
可我一踏进里面的同时,梅青刷的一声把布帘子拉起来,
“家玮”她颇不自然的笑着打招呼,“怎么”
“没什么事”
“我正忙着整理东西。”梅青饱含歉意的对我说。
“这样阿”我正起身想走,室内电话响了起来,
梅青顺手接起来:“…是,是,马上给您送去。”
挂掉电话自言自语道:“我去煮杯咖啡”
“不是吧台有小棋在?”
“阿征只喝我煮的咖啡,他晚上习惯喝得很淡。你坐会儿吧。”
梅青虽说得若无其事,神色却不安心,走前还回头看了我一眼,使我感觉很不自在。
我独自坐了一会,听得怎么布帘里好像传来很微弱的Bossanova?
这么晚还有学生没走?
我轻轻走过去,拉开帘子———
床是空的。
没人。
没声音。
错觉。
我还是等她一会儿吧。难得看梅青神色有些不对劲,该不会也有心事,我不能自己倒完垃圾,都不管她吧。
才回到原处坐下…
错觉?
总觉得很奇怪阿,我再度拉开帘子,看着空床纳闷许久,
才发现原来诊疗床另一侧的矮柜过去,隔着另一扇布帘,一直以为布帘后面就是一道墙。
掀起帘子,却是讲究的和式拉门。
好奇杀死猫,我小心地拉开,有一间转暗了灯光的和式房,一株樟木从木板穿过天花板,旁边置放着矮沙发,布置的像小客厅,我定睛一看,
沙发上面趴着一个男人裸着上身,腰间盖着一条薄毯,睡着了。
沉睡中缓慢而沉重的呼吸着。
他的肩胛,背上,腰上各敷了好几块贴布,散发出淡淡的草药味,
男人调整了身子————王宗桓?
见鬼,我倒退了几步,
再仔细看,
王宗桓的上身结实黝黑,或多或少的擦伤和淤青使我无法忽视。暗黄地灯光下,我是半带惊吓,半带忐忑,不到五分钟宗桓警觉地醒来,看到是我也愣了一下,赶忙坐起来,
“家玮?”
“我…我没来过这里,我是不小心撞进来的…”我慌忙解释~
宗桓见状坦荡地笑道:“没关系”
说罢起身将薄毯整齐折好,穿上衬衫,
看着我,确认我没话要说?
拉开门便离开了。
【八】< 他妈的,学会爱。> 21  作者:欢
远远的见王宗桓倚在吧台前,梅青在吧台里,一直对他讲话,不知道说些什么,王宗桓表情漠然,只是专心听着并且偶尔点头。
因为宗桓的忙碌,梅青在学生间的大受欢迎,两个人有闲凑在一起的画面是很少见的。
很奥妙的是,在宗桓面前,我开始有些自卑。
如果他做得到我所作不到的事,我又有何立场去批评他的做法呢?
再想到昨日那个“巧遇”,更是几分尴尬,正浮现绕道而行的念头,
梅青先一步发现我,大声喊我,让我过去。
“喝点儿什么?”
我没什么主意,看看王宗桓面前那壶茶,梅青道“薄荷金盏,舒缓止疼-----”
“青!”王宗桓制止她再往下说。
见他手指攀着杯缘,热气徐徐上升,竟然头一低,耳根子都红了。
梅青淘气的笑笑,弯下腰消失在吧台上,过不了一会又弄出了一壶不同颜色的热茶:
“菩提,熏衣草,香蜂叶,消除焦虑,帮助睡眠,Tailor-made for you。”
梅青靠在吧台上,左手托着脸颊,笑得非常明媚,她真是个爱笑的女人。
“王宗桓,现在也没别人,老一副死样子,装给谁看阿”
王宗桓抿了一口茶,还是一号表情。可是肢体动作松懈了许多。
“呃…宗桓哥,对不起,那个…”
我还在吞吞吐吐,梅青就插话:
“那档事他不爱听,你就别提了,这个人,平常教训人惯了,现在得到这样的报应,只是刚好而已~”梅青打趣道。
又对宗桓说:“王宗桓,你还不提点一下,阿征再骂玩忽职守真不冤了你”
王宗桓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手触着杯缘却依然沉默。
我是千头万绪摸不着边,要在平日绝想不出怎么去问的我,现在有梅青在场,莫名的多出勇气,我小声说道:
“宗桓哥,我班上很乱,我…我…”
宗桓看着我,我有些惧怕,他的眼神非常澄净。
话语却是严肃的:
“张家玮,你想做黑羊,也要有做黑羊的本事。”
一针见血,意思是我没那本事。
果然我不能期许从王宗桓那里得到任何的鼓励,听到这话我更加感到失败了。
我看向梅青,她低头清洗着杯盘,微笑着聆听,令我感到,
无论接下来我听到什么,说了什么,我都是安全的。
王宗桓一正经起来,不见情面:
“坦白告诉你,如果你只懂得对学生亲切,无论态度多么和善,话说的多么动听,不论你在日常生活中和休息时候是多么惹人喜爱,但是工作却总是一事无成,教育方向薄弱不明确,处处都可以看出不通业务,那么除了蔑视之外,你永远不配得到什么。最后学生能回报给你的,什么也没有。”
“我也有对他们讲道理,我难道不能这样去表达我对他们的期许和关爱?”
“是爱,还是溺爱?一者,道理他们早都懂,关键根本不在那里。二者,你的态度,使得你讲的道理他们都听不进去。”
宗桓看着我的眼睛,稍做停顿,
又说道:“我不否认你花了很多心力在讲道理,加上响应很多表面的需求,那些东拉西扯的理由,肚子饿了没,心情好不好,耍脾气也得给空间…要你同情,要你宠溺,要你宽限,要你举手投降,久而久之,学生能从你那里得到的,就只是这些而已,可是这些能使他们成长吗?这是你要的吗?你能给的只有这些吗?说难听点,这是没有建设性的交换!溺爱等同于包着糖衣的忽视,溺爱的时光过起来特别安全,特别舒服,只是很少人愿意承认罢了。溺爱的真相就是,满足了表面需求,看似和平地平息那些小吵小闹的,就把人挥走,以为这件事那件事处理好了。”
我辩驳道:“我当然愿意给的更多…可是他们不一定愿意接受,像许一封吧,他简直完全不领情,他还带头让全班跟我对着干,光收拾这些,我都忙不完了。”
宗桓听了语带不悦:“一封是你的学生,不是你的头号战犯。”
皱起眉头解释道:“你坚持站在他的对立面,永远想不出使他成长的办法,永远听不见他想说的话。”
这句话我听着心惊。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站在他的对立面没移动过?
宗桓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在一封的事情上受到很大委屈,可是我必须很无情的说,身为导师的你,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逃走,置身事外,放走任何机会,全心全意去想学生的利益在哪里?方法是什么?”
即便现在宗桓说的有那些几分事实,我却…
我却还是难以接受。
我真的感觉很委屈,即便我处理的不好,即便我真的把他当成头号战犯,可是谁知我是在一封身上费了多少心思?忍了多少脾气?吃下多少闷亏?
见我默然不答,宗桓和缓了语气又道:“从起初到现在,一封为什么每天来,无论多晚都来?为什么他出事那天第一时间找的是你不是他那对了不起的爸妈?”
确实。一封每天都来。但我只责怪他为何每天都不按时间来,只看见他蓄意挑衅,毫无悔意,我希望他按照我说的去做,他半件做不到,仗着反正我也拿他没辄。
“所以都是我的错?”我有些赌气了。
宗桓看着我,沉默半晌,似乎在揣测我受到伤害的程度。
片刻他缓缓说道:“家玮…作法不能改变一个人,关系才能。这是属于你跟他的关系,已经上路,是你唯一的机会,最大的筹码。他试着要信任你,如果你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游移不定,顾虑东顾虑西,不说出自己的想法,就是在将他越推越远。”
“我够主动了!被动,不停拒绝的是他!”
面对我的辩驳,宗桓不以为意,更加认真解释道:
“主动是真实地表达自己。你要非常宽容才辨识得出来。
难道开朗的笑着张开双臂,才叫做主动吗?
你善意有余,不够坚决,也不够坦诚。我都看出来,不用说一封这个天天跟你相处的人。也许,他要你约束他,给他建议,但是这个主控权,他又不交出来,要你自己去争取。”
“我对等地把我的想法坦白说出来,他们却更不懂得尊重?”
“起初我还觉得你是的。可是对于你的诚实,学生回以幼稚的行为,过激的言语,几次把场面弄得让你下不了台,你就把这些诚意一点一点丢失了。
很害怕?越怕,自尊心就越筑越高,站在高高筑起的城墙上横竖你是老师,他们只是下面的学生。
你怕话说的太重引发冲突,又担心太多的讨论会让学生认为你认输没办法掌控局面,说实在,这些顾虑是立基于什么?自己想想吧。
不够真实的话语,就是经过算计的礼貌,不信任他们都有那个雅量和成熟可以接纳可以成长。
可悲躲在这个安全距离的掩体后面,无论经过多长时间,都无法成就任何关系。”
宗桓低眼,淡淡地道:
“不能把和平共处,深刻稳固的师生关系当作理所当然。
你得明白,深刻的关系向来是从无到有,不是先有然后死命维护。建立的过程最艰难,漫长。
那天你说你要辞职,我真是…”
说到这里,宗桓渐弱的声音断在半空中。
不知过了有多久,
宗桓沉重地问道:
“到底你对学生的爱建立在哪里?是想象的还是真实的?”
我大受打击。
我感觉我已经不能再听的更多了。
宗桓也适时地停下来,看看梅青,似是探询她的意思:是不是把话说的太重了?
我低下头,
有种想哭的情绪。
梅青轻轻喊了声:“家玮?”
我抬起头,对宗桓说道:“您继续说吧。”
宗桓看着我停顿半晌,也有些犹豫。
梅青元气十足地大叫:“Go on!说吧!”
我们是安全的。
宗桓才接下去,话声却轻了许多:“且不说一封…事实上,除了一封之外,你是否清楚其它学生在想什么。你把九成精神都用来关注这个人,即使你的关注还不一定起到什么作用,但他是幸运的,他在你面前梳刷自己的羽毛,可是其它人,沦为他的附庸,在你眼里,他们是一群人,只有一封是一个人,我说的对吗?”
没有错。其它孩子的形象何等模糊。
不过我想起特别不一样的铭宇他们,这个埋藏在我心里已久的困惑:“宗桓哥…为什么当时你要把铭宇他们给我呢? 真是因为他们功课最好,表现最佳,怕我班级平均成绩太差?”
宗桓笑道:“正好相反,我做这个决定时,完全没有想到你。一定要选择谁走,我选最优秀的。孩子就像植物,不能只是欣赏赞叹,为他们修枝剪叶,那是我的责任,就算他们觉得有些不舒服也无妨,不上不下,拿不定主意的教育最糟糕。”“种过花草果树没有? 成熟的过程,要天天给水,不是依照我情绪好坏,有闲没闲。不给水,不出几天色泽都没了。只有根深的树,几日不给水,雨天炎天一样长的好。铭宇他们,是根深的孩子,我放心他们。”
“铭宇他们最近待在班上也很不快乐。”
宗桓正色道:“感受性好,长于观察是你的优点,但是带班不能被动,不是吟诗作对,无论你的班演变成什么情况,身为班导都难辞其咎。
你提供什么环境,就会收获什么果园。
现在的情况是,涩的让你吃不下去,小的甚至连长大的养分都没有。
没人可以告诉你具体该怎么做,可是,”
“勇敢一点。
敢于选择。
孩子绝对会从你的行为里。感受到你的意志,感受到你的个性。”
宗桓一席话刀子一般,
让我感到深受伤害。
可是过往几时,
在我不上不下,
保守地原地踏步时,
会有人毫无保留地,逼我勇敢去活?
【九】< 自由之重。> 1  作者:欢
看见自己的心很难,何况看进别人的?我不知道宗桓怎么办到的。
请了几天假,连做了几晚恶梦,如果你断然拒绝觉察,代表你比任何人,任何一个人都更明白觉察之于你的重要性。恶梦不再,它变成一种现实,终生唱着比较和逃离的主旋律。如果我再不采取动作,我会被压迫到无路可退,陷入疯狂。
没有写明尽头的长假,还没想好该拿什么理由开口,假单递到宗桓手上,他一句没问就签了。
宗桓说,从来没打算让你跟从我的作法,在我的手段上,你能有所作为的时机早就过了,可是现在的你收获了别的,必须义无反顾地继续,有人骑到你头上,有人因为生存被迫适应改变,还有人被压迫到墙角快找不到空气,so what?你拥有特权,so what?你不吃不喝不教书了吗?
明白自己比什么都要紧。
他就是这么教我的。
一会说我该做的都不做,一会告诉我那又如何,我不确定我完全明白他前后矛盾的说法,可是彷佛我真的知道。我知道该往哪里去,该怎么做。
断断续续想着逝去那些时光,那些与我同龄同届的朋友同学们,他们现在身在何方?为了什么而努力?我是怎么过来的,能往哪里去?
我的人生中曾经真切地为自己争取过一回,争取到底吗?
班上有宗桓亲自代课,没什么可担心的,中间打过一次电话给小芙,听说这些天,班上安分的跟什么一样,不是孺子不可教也。小芙又说,不过您快回来,宗桓哥这几天都不知忙到几点才摸黑离开,晚上下课后见他累的快说不出话了。举着话筒我莞尔一笑,原来我想这些孩子了,把这些爱一点一点地找回来,把支离破碎的自己一片一片拼凑回来,那里原只是我想过路捞点银子盘缠的地方,现在那里有一些我的孩子,有我要来的一点自由,尽管它们都不如想象中长得那么好看让我好过。这次我不想再对谁交代什么,不惜代价,不怕伤害。
【特别编】< 师生难为。>      作者:欢
一, 均一标准
不希望张老师回来的人,大概只有在这里,可以找到几位:
“喂,尉风,听说隔壁班导终于要回来了,你知道吗?”
“家玮老师?”
“恩”大明瞪大眼睛肯定地朝我点点头。
“你就那么肯定。情报来源?”
大明贼笑不语,一脸的看看是你有本事还是我有本事。
这回我才不信:“你们又想害我!一群没胆的前几天怂恿我去问老大,结果怎么,让我代表全班被骂得灰头土脸!”
大明惴惴,又道:“你是他钦点的班长嘛。”
我只得苦笑:“活该倒霉,是吧。”
大明道:“自然比较知道他想什么!只不过问问隔壁班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就是人事问题不该我们过问,他也不至于要冲着你牵扯那些班上的事来大作文章嘛。”大明话锋一转:”你看,老大最近心情不好?”
看着他煞有其事推测分析还有几分在理,我感到好笑,轻松地回道:“他心情好或不好,干你啥事,可有波及到你?老大这阵子对全班还不是一样的态度!可别说你是关心我…说!到底什么事?”
大明扁扁嘴,凑过头正待开口,我忙打断他:“等等!你先说,家玮老师快回来那事,情报来源?”
大明道:“这就是同一回事!我混护理中心讨零食吃偷听来的!你看,他们老师回他们班,那我们家大头目不也会回我们班了吗?”
“那有什么!回来就回来。”
大明悄声道:“我不确定听的准,别讲出去。听说,咱们班最近平均成绩差的事,让王导天天的挨上头批,有损他那治军严谨,绩效第一的招牌,说不准他正为这个事不爽呢。”
“有这种事?”我故作惊讶,佯装不知。其实,身为班长常穿梭行政区内和导师办公室的我,听多了办公区老师们的流言议论,也常经手各班分数报表,早心里有数。
大明又继续说道:“其实我的成绩一直保持一般水平没有变化,只是…”他略顿了顿,接着说:“只是我担心,他一直隐而不发,迟早要找我们算账,这次王导回来班上后,可能,会想开始大刀阔斧的整顿!”
这词儿真有趣,我呵呵笑道:“整顿!你那破成绩马马虎虎打平,要再提高标准,就真得跟好日子say goodbye”
大明瞪我一眼,回道:“你的成绩也不怎么样,班长都没多发张免死金牌,说得好像你可逃过一劫,没门!想你还是不信,告诉你…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我搭上大明的肩,笑道:“同班同条船上共患难,有我陪你担心什么,倒霉也一起。”
大明连连唉声叹气,愁眉苦脸:“风雨前的平静…兄弟,跟你同条船是很好,问题是这条船上还坐着个老大,他倒霉在先,我们就倒霉在后了------班上规矩好闪,成绩一要求起来,怕天天都躲不过!阿,谁让我功课不够好,没那个福份跳船逃跑到隔壁~”
我劝道:“想太多了你”
边笑着坐回原位,
盯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一条船说”使我心情慢慢复杂起来。老师最近特别累私底下是看得出来的,但班务该作的一样没少没迟,那天在班导办公室单独对我发脾气也实在不像他,
真是因为成绩?
班上平均成绩为什么不如以往,原因连老师在内大家都避而不提,可谁不心知肚明?
功课老超出高标绰绰有余,永远不用为考差担心的那群“神童”都走了,留下我们这些中后方被“挑剩的”,我们这些资质并不怎么样的“平凡人”,我们得多么努力埋头读书才勉强能在老师订下的均一标准线上挣扎,老师难道会不知道吗?
若是上面拿现在这些并非我们过错造成的班级平均分数来对老师施加压力,
老师可忍心再拿这个压力来苛责我们?
如果是,别说其它人,我第一个就不服气。
如果不,那往后老师又打算怎么办?
二, 自由之重
“认为自己值得什么分数,就填什么分数。我会按照你认定的分数来要求你,而且,我言出必行。”
言出必行。走往断头台的路最是难熬,距离教室十公尺,捧着老师差我去取来的全班成绩周报表,害怕的感觉令人窒息。我就那么停在这个转角处,迈不开步子。
*****
一个星期前,老师果然回到班上了,并且手上拿着一周一次的成绩报表,藤条那么静静横摆在桌上,我们将之擦拭得一尘不染。早在老师回来前几天,他可能大动作整顿成绩的谣言流窜在教室每一个角落,
如我所想,面对不可知的将来,多数同学都是又气又怕,气怎么也不该把平均成绩的帐算到我们头上,怕的若王导心意已决,谁敢不从?
我们都相信老师一向对我们公平,尊重。然而在集体惧怕的压力氛围下,这份信心也动摇起来,而且,老师回到班上才第一天,什么也没说手上就拿着这么一迭成绩,让人不免有难逃一死的感觉。总之,揣测弄得人心惶惶,每一个人,都坐得挺直,等他发话。
成绩报表由老师一个一个叫名字到讲桌前拿,老师亲自递交,从老师手上接过来的单子就是不一样,好像上面写着老师无声的斥责似的,每个人毕恭毕敬拿回座位上低头细看,暗自检讨,表情愧疚,全班气氛乌云笼罩,只听得老师叫的名字,一声一声,逼向尽头。
低标,均标,高标。
红色,未达低标。蓝色,未达均标,绿色,未达高标。
这张周报表上,有全班每个人每个科目的成绩,班级平均,用不同颜色标示出一个分数的相对位置,并有之前数月的平均成绩附录于后。人才走了四分之一,分数差真多。
他打算把标准提高到哪里?每个人看着自己的成绩,拼命计算自己的存活率。
然而,大家都想错了,王导既不打算提高标准,也不打算维持现状。他是这么说的:
“从今天开始,取消所有均一标准。每个人,在自己成绩后面,写下你认为自己值得的分数,我就按那个分数来要求你。而且,丑话说在前头,我是言出必行,大家要有觉悟,好好考虑清楚。”
自己决定标准?也就是说,只要把分数写低点,我们就安全了?
大家一阵议论纷纷。这在班上,可是前所未有的事,该得什么分数,从来只有王导说一不二,没有我们作主的时候。
突如其来的选项,让大家一时拿不定主意,许多人还在交头接耳间,我略一思忖,已做好决定。我的成绩在原先的均一标准上一点点,我选择将我的成绩往上加几分,作为新标准。
王导嘱我下课后全班收齐,下课便有好几个人来找我商量意见,我说既然老师说得那么清楚自己决定,就自己视情况决定吧。
收齐后翻翻全班写的分数,真是一人一把号,各有各的盘算。约四分之一的人,维持王导当初的标准,四分之一的人,把分数写的略低于以往标准,四分之一的人,把分数写到很低很安全,极少数人跟我一样选择把自己的成绩往上加了少些,大约有五到六个人,把各科分数都写在走了的那群神童才能考到的成绩,一个我认为我们永远达不到的高度。
大明不用说,就是毫不犹豫把分数写到很低。下课他凑过来看我的,咋舌道:“班长,班长,以身作则!”
*****
为我自己的自信,后悔不已。
没想到王导故意般的,在我们写下新标准后,这周的试卷全都出得异常难,不仅没可能考到那样的成绩,甚至连以前的标准都差的远,我写87,平均只考60,一科一科打,“言出必行”,天哪,而且还是在全班面前,我可没在全班面前被打得那么惨的经验,我紧张到没办法向前走,从走廊转角看进隔壁班,家玮老师正随性坐在桌子上,谈笑风生,班上同学坐得东倒西歪,明明同年级,
隔一道墙,两个世界。
越想越怕,不知不觉在那里站了很久。
直站到王导出来找我,“怎么拿这么久?”
我紧张直摇头。
见我面色惨白,老师问道:“身体不舒服?”
我摇头。
老师接过整迭成绩单,他当然知道我怎么了。
但他看着我没说话,至少安慰两句也没有,透过他的眼神,把我拖回现实里,我是班长,人在这里,今天发成绩。
*****
我不仅该打,而且还第一个被叫出去。
同学都对我投以同情的目光,但谁也救不了我。
我硬着头皮走出去,为自己当初的自作聪明觉得很丢脸,很丢脸,
趴在讲桌前,我根本不敢期待有任何一下会马虎放过,王导没这作风。藤条啪啪的抽在身上,我咬牙忍着,自己写的分数你求谁去?可是心里却很生气,气他故意把考卷出得那么难,气他不公平,不念在我也是愿意提高标准在要求自己的人,怎么反倒那些故意把分数写得很低的人都没事,却是我在这里挨打?
我当然是被打的很惨,
连自己怎么走回座位都不记得了,我被打的整个人惊吓不已,直到下课前还感觉全身轻微颤抖,
只听进王宗桓一句对全班的交代:“每个人将自己的预定成绩标准重新写过,交尉风收齐。”
走前,大家都将重新写过的单子交来给我,见我心情不好,还有人安慰我两句,
待大家都离开教室,王宗桓走过来语带欣慰地对我说,
“尉风,你很勇敢。”
勇敢?这叫勇敢?
我痛得心里很不高兴。这么英勇的功勋,让给别人吧!
不过为了成绩,你能那么苛求一个学生,连一点弹性都不给?
不再犹豫,在走廊墙壁上,抽出成绩单写下我的新决定。
*****
交出单子,却没有预期中的如释重负。
恰巧撞见柜台又有家长带着孩子费尽唇舌向行政人员恳求希望能进我们班,属于王导拒于门外,一概不见的一类人。说的不外因见我们班某某某各方面比自家孩子表现优秀许多,认为是王老师教导有方,急着也想把孩子送进来磨练磨练。
这么熟悉而平凡的一幕,此刻看起来特别百感交集。
身为王宗桓班上的一份子,这份荣誉别人没有。这份压力,别人没有。
向来我们总抱怨自己特别没有自由,因为必须在王导那些不接受借口不打折扣的规矩下,严谨而自律地表现。礼节,有信,守时,全力以赴,这些确实十分合理且应然的规矩,透过老师一再不厌其烦的解释和交代,教导如何判断何者可为何者不可为,种种尺度深植在我们心中,从教室里,到走出门外,学校,家里,态度皆然。
哪怕只是稍有脱轨,些许不留神的差池,可以,付出代价,老师绝不可能不罚,而且重罚。
从王导的眼中,可以看出他对我们深具信心,他肯定我们很优秀。我们也觉得自己很优秀。
然而也许,我们是活的太辛苦些了吧?
其它科任老师总打趣:“水深火热的各位,你们觉得压力很大,不想待了,干脆赶快走人,还有很多人排队想进来呢。”然而一年来,不论班上出了多么差错的事,哪位同学被责骂后态度多么恶劣伤人,总也没听王导说过那样的话。
他管我们很严,骂人很凶,
他让我们知道,我们是他的学生,永远都是。
无法像往日一样,交出漂亮成绩单的我们,是否令他失望?
打从心底就认为自己办不到,认为自己是次等的我们,是否令他失望?
现在他把这个自由还给我们,让我们自己选择,自负其责。
我也想活得轻松点,谁喜欢因为成绩些许不达标准挨打?谁不想拥有想读书就读书不想读书就玩乐度日考卷随便写写的自由?
今天我真被打怕了,再也不想这么挨打了。
低标。低标。低标。低标。所有科目。勾选下连我自己都不愿再多看一眼的标准,夹进全班单子里整迭送了出去,饶了我,饶了自己吧,活的那么累何必!
不知王导看了,可会失望生气?
隔日的试卷,我写得轻松惬意。
就是整张试卷只答一半,我也能轻而易举过低标。
我不为我的决定后悔,
我甚至归纳出结论:是你自己不放过自己,可不是老师不放过你。
仍在考试时间内,我早已停笔,剩下的时间愣愣地看着不知为何挨了那么多打仍然敢把标准定的老高的那几个人,不放过一分一秒认真考虑每一个选项,心里有种解释不出的惆怅。
大明过来找我:“昨天真是辛苦辛苦了,老大真狠,我吓一跳呢”
我淡淡地说:“人吧,还是量力而为”
大明无谓道:“是阿,早劝你回头是岸,投奔自由。”
晚上九点,经过导师那里,有几位同学还在里面讨论功课。每位班导师都有专属独立的办公室,王导那里不像独立办公室,而是设有很多张书桌,连他的办公桌都布置成让学生用的书桌,陈设和谐温暖,整齐宁静,小说杂志参考书籍一迭一迭错落各处,像个家中的小图书馆。开放班上学生随时进去读书讨论问题,任大家进进出出的习以为常,每次到了这里,都能一扫教室的紧肃,还有梅青姊下班前会进来问大家想喝什么。
以往这个时候王导不一定天天晚上都在,从上周开始,他天天都在,陪着大家讨论问题,个别指导,绝对最后一个走,
连续观察几日,发现留下来的大部分都是标准设高的人,他们比过去更加积极,好像那个处罚人的老师跟这里的老师可以截然分离一样,
以往我也是这里的常客,填出那张单子后却觉心虚踏不进去,心里颇不是滋味。
这一晚我别扭的敲敲办公室门,
“尉风?进来。”王导在下课后,对学生的态度一向宽容有加。
“有事吗”
我吞吞吐吐的说:“老师,有问题想请教,可以吗?”
王导道:“我不是说过,时间随时都准备空给你们。”
我从书包里翻出课本,胡乱指了一题数学,
挨在他身边听他耐性地解释,感到一阵久违的安心。
又在那待了一会假装看书,见他在标准订得不切实际地高的同学身旁,专注地盯着他的算法,加以指导,举一反三,在那位同学提出的问题之上,拿出更多的问题来反问质疑。
老师不习惯隐藏他的疲惫,却也不习惯在他认为不该停下时停下来,他很坚持而且很执着,我是班长,我了解他,尊敬他。
那一晚,我拿着梅青姊交代的热茶进去办公室给他,不经意提了句老师最近太累了应该多休息,
王导听了仅淡淡笑道:“谢谢你,真的很体贴。”
*****
过了松散的两周,
成绩往下掉了些,
父母亲问起,我没说什么,还在我可以应付的范围,
躺在云上,却没尝到甜美的欣喜。
第四周,王导照样带着周报表站上讲台,还没处罚就宣布:
“这是最后一次让你们改成绩了,经过三个星期的调整,相信你们已经很了解自己值得什么,把你认为值得的分数,写在上面,往后我就按你写的分数,来要求你们。”
有人举手:“老师,不能一周改一次吗?”
王导回道:“不行,这不是一个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人生。”
今天处罚没我的事,我握着成绩单迟迟没有动笔,
第三周,只剩五个人坚持写了高标以上的分数,自不量力,写下自己根本到不了的地方,写着我以为我们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这五个倒霉的傻子,直到最后我们都逃了,全班却还剩下他们在挨打,我本可以不在乎,却在心里数着数,这三个星期来,我们都看在眼里。
等这五个人都回了座位,王导放下藤条,对全班道:“还有吗?”
没有了,早没有了。
是他们傻,还是我傻?
初衷何在?
这个低标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失去的只有那几个分数吗?
我自动站起来…把试卷交到王导手上,伏身讲桌前,
身后,听见有那么些人零零落落跟着走了出来,
王宗桓三两下就把我打哭了,打醒了。
这四周,真的好长。
原来,避走天堂没有真正的自由,
足够强悍的人才配争取自由的苦。
【九】< 自由之重。> 2  作者:欢
古人提倡易子而教,好处多多,诚不欺我。
俨然是站在讲台上的我,身后跟着王宗桓的背后灵?
原本欢腾的喧闹,从我走进教室起开始慢慢消音,在我拿起麦克风时竟至悄然无声。
“他没把你们怎么了吧?”
孩子们看着我直摇头,见大伙转着眼睛不像经过任何虐待的样子,我喃喃道:
“原来,你们不是不能规矩,只是需要找对人训练。”
孩子开始有点不以为然,有趣极了,我又接着问:
“那,让王老师指导过,你们成绩有没有跟着长进阿?”
想必隔壁班的风声他们都听说了,经我一询问不知道我打算干嘛,表情有些惊吓,都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我的孩子,不知比王宗桓班上的可爱多少倍,熟悉感不在遥远的他方,就在这里,只是我们从来没有发现。
在我踏进教室前,喝过梅青差小芙送过来办公室的薄荷巧克力冰拿铁,凉凉苦苦地,淡绿色的神奇饮料,长假制造出的慵懒,梅青甜蜜亲切的欢迎同时存在,使得我心情相当愉快自在,倚在第一排课桌上,
孩子们那就是察言观色的动物,辨识出我还是我,很快地也卸下防备,主动问我:“老师,你请假那么久,出国玩喔?好像从很远的地方回来恩?把我们丢在这里,自己出国逍遥~”
我笑道:“没有阿。不过我有觉得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喔。”
孩子问:“为什么?”
我回道:“如果心中有远行的念头,就是人在这里,也可以远行。如果根本没有远行的念头,随随便便的真的跑好几千里出国旅行,随随便便的比较,随随便便的有些心得,又随随便便的对从此以后的生活做出一些决定,那是一件很让人悲伤的事。总之,远行是一件好事,李敖说,有情可要恋爱,然后就去远行。
可见有情的远行多美好。”
“老师恋爱啦?”
我忙澄清:“不是啦。我是说可见远行是一种心态。你们听话重点不对。”
他跟谁恋爱阿?你有听说吗?大伙哗然,议论起来。
这群人,断章取义,只听自己想听的,我喊道:“喂,是不是有点离题?”
小伙子才不管,又追问:“只要有念头就可以,那在这里也可以了喔,在这里。”他指指教室。
“当然可以。”
“老师这几天都在做什么阿?”
“吃饭,睡觉,听音乐,看小说,打球,约会。”
“都没想到我们?”
我笑而不答。
别的孩子接话抢道:“老师有打电话回来问。”
我得意地看看他们说:“我打回来密切探听你们表现怎样,如果表现太差,打算逃掉永远不回来!”
孩子说:“骗人”
又有人说:“你起码要回来拿这个月薪水…”
有人问:“回来就不会走啰?”
我本想继续开玩笑,转念却认真道:“不走了。”
往班上看了一圈,感觉到自己的不舍,我道:“都是你们在拷问我,到底谁是老师谁是学生阿,换你们说那你们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大家唉声叹气:“上课,读书,考试,无聊!”
“那就远行罢,我爱自由,你们也爱。”
“绑在这怎么远行?”
“我会教你们…”我轻轻笑着。“不过,我们先来上课。”
我的班,就是这么没规矩,连教室都不整理。
转身见还留着昨天王宗桓的板书,密密麻麻写满一黑板,工整有序,足见他给孩子上课的卖力,不知王宗桓师承何人,为何连板书都能写得这么老派严谨。
我边叨念着那个以后值日生记得每天下课来整理黑板,边擦掉黑板换上我那鬼画符的字,不过擦着擦着,突然间,我想知道换人教真的有比较行吗?
留了两题,喊道:“阿贵,你上来!”
他摇头晃脑的跑上来,
我吩咐:“这两题昨天教过,你做做看。”
他有模有样地写着,写到一半卡住了,
“奇怪,这不是以前的进度了吗?找个会的好朋友上来救你?”
他局促的点了别人,一连五个,站成一排,有的好像会,有的不会,一挂人似懂非懂在黑板前商量起来。基础程度差太多,我真被打败了,“王老师把进度放的这么前面都还跟不上的,抓紧下课时间,不会的要拿来问我!”
下课,没有人拿功课来问我。只有人拿零食来分我吃…
为了彻底地面对自我。我放下一切去远行。
曾经我非常无力过,感到被伤害过,现在愿能足够慎重的做出决定,
愿把最好最真实的跟我的孩子分享,此时此刻,就在这里。
【九】< 自由之重。> 3  作者:欢
我们做我们情愿做的,孩子是否也能够做他们情愿做的?
一定要等到装备了所有,才能够做他们情愿做的吗?
“老师在你们这个年纪,被导师安排去了流浪狗收容所做实习义工,给狗儿洗澡,带狗散步。收容所是这么一回事,狗儿七天没人领养,安乐死。医师是个热情少根筋的30多岁男人,你们知道他怎么说?”
学生都为狗儿到底要死的命运凄然。
可是我却不愿多谈那个惨淡结局。
“医师说,看到你们,就好像看见当年的我自己。中学时期,我就想当兽医了。后来真的考上兽医系,真的当了兽医,真的是一辈子都想做的事!”
“老师该不会要说,当上兽医之前,他都在努力读书为了考上兽医系吧?”孩子贼笑道:“老师…那是骗小孩的话….”
我将视线放远,穿越教室透明窗看向外面悬挂的壁画,正好是一片翠绿草原。收容所为与民众相当程度的隔离,落在偏远海边,越过了堤防,海风很大,与世隔绝,一个男人,数不清走投无路的狗。
医师为了能够跟孩子分享年少时的愿望,而由衷地快乐着,少有年过三十的男人还有那么多的童真,真庆幸我能见过一个,同时记起书上读过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我们急着插手别人的事务,热心提出建言,宣扬理念,可是总忘了告诉别人,什么能撩动我们的心弦?
撩动我的心弦。
我不就是为了这样的胸怀感动而活着的吗。
我收回视线,从孩子的眼中,搜寻自己当年的童真,
我喃喃道:“那天医师真不想放我们走,他说,如果能够,你们情愿做什么?希望你们也跟我一样,找到自己真的很想做的事。”
我的孩子坐着就像很多条虫躺在水泥上,不舒服,没个正形,也不是很专心,我想我会慢慢习以为常,当我说出十句话,有人能听进十句,有人只能听进两句,当我放了十分的感情,也许他们只能接收不到一半呢!
“我老妈骂我知道一大堆自己不想做的事,却讲不出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会被认为没有建设性,浪费时间”
“如果被这样讲,就没办法了吧!”
“现在想下课…”
如何是好?如何说服自己?
那一天,收容所大门坏了,拉不开,所内医师根本忘记我们要来,午觉刚睡起来,还穿着拖鞋,在门里那头闲散地笑着,“门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喔!”
“那后门呢??”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记得当时导师有些着急,主人都不急,急死客人,
“有后门~但是往后门的那条小路前几天台风把树弄倒了,很大一棵树倒在路上,过不去,
总之你们翻墙爬进来吧不然怎么办,男生先过来,再帮女生!我进去套件医师袍!!”
爬着进去,坐车出来,无忧光景只有难得片刻,
海风把导师的长发吹的乱七八糟。
现在为了这些,
放任着孩子这般任性长大,最后我能为他们的人生负责吗?
*****
两位家长,先后大驾光临。一位找宗桓,一位找我,
都是为了成绩的事,宗桓那位孩子比较有趣点,见他对母亲生气,像是想赶快把母亲拖走,远远见了王宗桓走过来,就不敢不规矩了,站到一旁,似乎对母亲将要说的事情很感丢脸,
我还道是什么事,原来不过因为母亲心疼儿子了,说道儿子最近成绩有进步很感谢王老师长期的教导照顾,但是觉得王导最近是否对儿子要求太严厉了些,非常客气婉转地替孩子求情来的。
我这方面,却是家长兴师问罪来的,原本孩子成绩还没那么烂,最近书老放着不读,痴痴呆呆的也不知想些什么,希望老师是否考虑盯紧一点?
谈了没多久,差不多同时送走两位,柜台处行政人员稀稀疏疏下班离开,
宗桓边翻阅手上考卷,随口问道:“成绩烂到被投诉了吧?”
我不好意思道:“彼此彼此”
宗桓笑道:“誉之所至,谤亦随之,通常如此。”
王宗桓最近班上非常热闹精采,也是各班导师的话题,我不好意思问,只能听些传闻满足一下好奇心,
这会儿逮住机会了,抓着他话尾问道:“宗桓哥,请教一下,您班上的成绩最近大有起色,为什么?”
宗桓笑道:“没别的,就是处罚的压力逼出来的。你想,萝卜那是没有准备的,棍子天天放在讲桌前,绝对不是摆好看,就是换我坐在下面,看了都怕。哪敢不用功?”
我又问:“听说,标准是他们一个一个自己定的,如果我也用这招,有用吗?你用什么方法,该讲什么他们才会甘愿写下那种分数?”
宗桓不解:“讲什么?”
我道:”怎么开导我的意思是。”
宗桓道:“我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自尊,足够的实力,足够的时间,还有最大的信任。现在要把自己放在那儿,他们该自己想。”
“如果他们已经明白自己的目标了,为何您还要这样打他们?不能用别的方式取代?这样不是很残忍吗?”
我竟为本不属我班上的学生的事有些激动起来,甚至脱口说了不该说的话:“难道也是为了绩效?”
宗桓凝视着我,没有作声。
我突然间想起中学时代曾听老师说过,她打我们时心里要更痛好几倍,
不知道宗桓的学生是否也曾经看过这种眼神?
“我希望他们说到做到,而且很清楚地令他们知道我对这点的要求绝不让步,选择责打孩子,因为我认为这个提醒最短,最立即,警示效果强,只要心里不是受到太大的伤害,痛会好的很快,保护好孩子的心和自我价值,责打就没有延续性的伤害,”
宗桓略一沉吟,似乎在考虑我那句不该说的话,
片刻接着道:“我在符征手下做事,确实会因为分数感到压力,学生多少也会知道我的压力,这是一个好机会,我总是教他们要认真以对,全力以赴,他们很努力,作的不错,很辛苦,基础打的好,
但是,我想他们是时候应该知道,如果这个东西跟别人无关,是他自己的,他会有多想要?
如果不是他要的,他又有多少胆量敢毅然决然地丢掉?
如果我给个好处,逼他写一个简单容易达到的分数,他是不是就要去写一个简单的分数了?
如果我把试题出的很难,让他尝点苦头,嘲笑他的天真,逼他把高标丢了,他是不是就要丢掉了?
强迫他们自己去处理这个问题。
选择作一个汲汲营营的自己,你要忍受许多比较,达不到的不安,表面看来虚假的社会标准,几乎得时时地要求自己,却还要让别人背地里奚落你的企图心,在我班上则又特别难受一点,明显一点,对这样的学生我会罚会骂,清楚地告诉他:你没做到。
选择随性随意度日,你得放下荣誉和骄傲,不眼红别人的成就,不停应付整路那些期许或失望的话语,也许还会因为能力问题错失一些你想要的机会,甚至放弃梦想,这样的人所忍受的压力,又会比较轻松简单吗?”
宗桓眼里有不舍,却道:
“不论是什么,他们应该学会承担自己的选择。没有相当的心理建设,没有能力整体处理,随便乱选乱做,不知不觉把一堆任性造成的麻烦丢给身边亲近的人负担,怪罪别人阻挡了自己的去路,痛苦扔给别人去忍受,还蒙起眼睛忽视掉,实在不应该。我们不就是在学习承担中一步一步长大的?
这个世界,某种程度上,是在考验我们有多想要属于自己的东西,同时考验着我们有没有能力担负这个局面。
在孩子足够坚强时,把他的人生,交还给他,放手让他决定,
我无时无刻不在考虑每个孩子的能力和成熟度,
我希望他远走,却不希望他折翼,所以一点一点的磨练,绝不心软,一点一点地放,不去迟疑。”
“现在该是时候跨过去,建立自己,正视建立自己的代价和为难,好坏都是自己选的,不要推给别人。这是我设下的很不容易的一道道障碍,我要我的孩子将来有足够的强悍,能够承担得起自我,不论他选择走什么路,做什么事,有怎么样的家人,去到什么地方…不希望我的孩子做个畏畏缩缩拿不定主意的人,不希望我的孩子在生命走到无法回头时,才来后悔自己为什么过成不想要的二流人生?”
“至于你的班。”宗桓接着道:“性格两端相对而不绝对,你希望你的孩子具备什么态度,就往什么方向去教育他。固然强悍的孩子能够承担,但乐于分享的孩子懂得宽容,能让自己快乐,是有智慧的人,能让别人快乐,那却是慈悲的人,有何不可?”
我叹道:“太累了。在社会所需的能力框架里,执着于成就、地位,这个那个,身而为人可有不予理会的自由?而那些重要吗?难道人不该为能自由自在地活着争取吗?”
宗桓思索一阵,反问道:“执着于自由的人,可有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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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12: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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