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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王者归来:天路(完整版重发)[第39页] |
作者:冰痕幻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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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死期(3) 众人怕星子酒醉后伤人,忙潮水般向后退去,让出一大片空地来。星子舞动宝剑,身形如风,剑气如虹,忽而雷霆震怒,忽而江海凝波,锋芒闪动着一片凌厉白光,似无数白炽闪电划过苍穹,又如九天银河坠入凡间,千万颗繁星碎裂耀人眼目。 剑舞正酣,星子纵声高歌,声动四方,竟是从未有过的豪气干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人生苦短,若能快意恩仇,为所当为,生死成败又有何妨? 一曲浩歌,壮怀激烈,闻者无不动容。余音未尽,忽听得帐外报来:“圣旨到!”星子闻声收剑,大步出帐接旨。兆忠亦整理衣冠仪容,随后跟上。星子独闯龙潭虎穴力擒敌酋大获全胜的捷报传到中军御营,全军震动,辰旦自然大喜过望,忙亲书了圣旨令人快马加鞭送来。 旨意倒不出所料,一是褒奖星子、兆忠并全军将士,许以厚赏,又令星子和兆忠代替祖荫,担任正副先锋,三万援军并原先锋营兵马整合一处;二是祖荫轻率冒进,违抗圣命,即刻免去先锋职务,押回中军处置。星子接旨,叩首谢恩。来传旨的是辰旦身边的亲近侍卫司南,却对星子道:“今日中军将扎营距此地八十里外,临走时圣上口谕,让殿下今夜回去一趟。” 星子见司南笑意殷勤,父皇是要当面嘉奖我么?呵呵,我也正要回去见他,却是要向他请罪,遂对司南道:“大人请稍候片刻。” 兆忠正想对司南说些什么,星子唤住他:“请将军进帐,我有要事商议。”兆忠暗想,圣上来人了,你是怕事情败露,要向我求饶了么?冷笑一声,且看你目空一切,为所欲为,还能得意几时?便随着星子进帐,看他要如何。 帐内已收拾了残席,星子请兆忠坐了,平静地道:“圣上召我觐见,抗旨之事,我也正要当面向他请罪。将军须留在此处整顿先锋营,不能同往。有劳将军白纸黑字写一份奏报,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回禀圣上,交由传旨的大人带回,便如将军亲去一般。”说罢,星子令人送上纸笔,铺在案上。 兆忠仍是狐疑不定,他故意让我写弹劾的奏折,是又要搞什么鬼么?星子却起身径自出帐去了。失而复得的乘风栓在大帐外的一棵松树上,正低着头嚼干草。星子走过去拍拍它的脑袋,乘风抬头,亲热地蹭着星子。 星子待和它说几句久别重逢的话,忽觉得胸腹一阵烦闷恶心,差点呕了出来,脑中也是晕眩,浑身提不起力气。星子一惊,是神仙丸的药力过了么?果然好景不长,乐极生悲啊!呵呵……星子袭营之前,已将最后两枚神仙丸全数吞下,此时药瘾若再发作,便只有等死一条路了。星子靠着乘风的马鞍,略略喘息了片刻,也好,今夜去见过父皇,便当是与他作别了! |
八十一 死期(4) 不多时,兆忠已写好了报告,用火漆封**给等候着的侍卫司南。另有一队军士押了祖荫出来。祖荫被三十军棍打得死去活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架着他半拖着上了囚车。祖荫面色灰败,恨恨地瞪着星子。星子想他此去多半也是死罪,黄泉路上两人说不定还要碰面,也懒得和他计较,微微一笑。冲兆忠拱了拱手:“星子得罪将军之处,还望将军海涵,就此别过!”翻身上马。 此时天色已晚,一缕缕夜色如黑色的墨汁一般,渐渐浸染了这塞外荒谷,苍茫暮色中,竟飘起了点点雪花。寒意袭人,星子拢了拢披在身上的黑色貂裘斗篷,酒意醒了大半,头却愈发地痛了。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想来此时中原已开春,很快故乡太贺山的林中坡前就将是繁花似锦绿意盎然了,自己死后,若能埋在那片土地下,春暖花开时候,会不会也化作一棵树或是一棵小草呢? 星子骑了乘风,与司南迎着寒风前行,军士用马拉的囚车押了祖荫跟在其后,直奔辰旦的中军大帐而去。约一个时辰后,星子到了中军的宿营地,跳下马,只觉四肢无力,胸中愈是腻烦难耐。星子深深吸气,尽量保持着步履如常。中军大帐已是灯火通明,星子到帐外求见。辰旦闻报星子来了,忙命请入。 前日星子立了军令状绝尘而去,情形险恶,任务艰难,到底是父子连心,辰旦这两日免不了担心挂念。待到捷报传来,星子一战成名,辰旦总算松了口气。自古虎父无犬子,这才是朕的儿子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岂是一般的凡夫俗子能相提并论?那个什么突厥王子杜拉,突厥人将他吹捧得如何如何,还不是被丹儿手到擒来!辰旦今日骑马行军,一直昂着头,说话时亦信心满满,底气十足,此时方明白了,为什么为人父母者,大凡孩子有点成就,都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恨不能全天下都能知道。 星子入帐跪下,也不请安问好,直截了当开口:“罪臣曦丹叩见陛下!” “罪臣?”辰旦心头哆嗦了一下,好端端地他又闯什么祸了?本来召星子来是要好生抚慰勉励,听他的语气,绝非小事。辰旦不得不沉下脸来,尽量平静地问:“出什么事了?” 星子的声音波澜不惊,象是宣判的法官,而不是自首的罪犯:“回皇上,罪臣抗旨不遵,挟持军中大将,私放西突厥俘虏,罪不容赦,特来向陛下请罪!详情兆忠将军已写好了奏疏,由司南大人带回,请陛下过目。” 星子每说出一个字,辰旦的心就往下沉一分。星子说完,辰旦一时竟回不过神,只是望向侍立一旁的司南。司南忙上前躬身进呈兆忠所书的奏章。辰旦迫不及待地拆开,就着案前的灯光细看。奏疏中,兆忠将今日星子的所作所为、始末经过,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道来。他怕皇帝有意偏袒星子,倒也不曾过分夸大其词。 |
箫尺的师父可不是因为辰旦而迁怒星子。 |
八十一 死期(5) 辰旦看完一遍奏章,又从头看了第二遍,终于确信无疑。仿佛一大桶冷水从头浇下,竟有些辨不清东西南北。此子胆大妄为,朕就是怕他滋生事端,才特意授予密诏,派兆忠制衡约束。却不料他无法无天至此,竟然将兆忠也挟持了!更决然抗旨,我行我素,朕的旨意朕的尊严,在他眼中从来一文不值! 辰旦又想起前事,朕怎么忘了他的本性呢?当初,他尚不知自己身份时,就几度大闹禁宫朝廷,还和反贼混在一处,后来将他捉拿回京城,他就敢设计挟持刑部尚书!出征时武举,更是当着数十万大军公然向朕挑衅示威!而就在不久前,天堂堡中他还与朕当众争抢美女!一桩桩,一件件,老账新帐,几乎是罄竹难书! 辰旦望着跪在面前的儿子,欢喜得意之情早已消失殆尽,按捺不住声音中的怒火:“这么说,你来请罪,便是已经知罪了?” 星子叩首:“回陛下,臣知罪!” “该当何罪?”辰旦追问一句,心中已是怒海翻滚,巨浪滔天。 “死罪!”星子回答得干净利落,毫不犹豫,更毫不含糊。 “你……”辰旦被他顶得说不出话来。死罪?你以为朕当真不敢杀你么?辰旦死死地盯着星子,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如果不能为朕所用,又有何益?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朕的底线,无非就是仗着你是朕的独子,吃定了朕总会宽恕你容忍你,便是有恃无恐!该死的逆子,朕便杀了你又如何?辰旦眼中杀气陡现,咬牙切齿地道:“很好!你果然知罪!抗旨死罪,不错!不错!!既是死罪,来人!将他拖出辕门,即刻斩首示众!” 帐中众将见势不妙,忙纷纷跪下求情,无非是说星子此番驰援解困,立了大功,虽抗旨违命,罪在不赦,还望陛下看在他是有功之臣的份上,许他将功折罪,以观后效,云云。 将领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辰旦终于渐渐地冷静下来,才想起召见星子本是为了嘉奖,竟被他闹到了这种地步,是可忍孰不可忍?看到星子仍是端端正正地跪着不动,一言不发,如同事不关己一般。辰旦重重地一拍御案:“念在你初立大功,众将求情的份上,死罪可饶,活罪难恕,来人!拖出去,重责一百军棍!” 一百军棍的处罚虽然不轻,也已是法外开恩,众将求情获准,谢了恩便各自归位。星子亦深深叩首:“罪臣谢陛下不杀之恩!”星子方才眼见辰旦亲口下令斩首,心头如刀割般痛不可当,自己终究是要死在父亲的手上么?终究避不开父子相残的人伦惨祸么?等我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他会不会难过后悔呢? 听辰旦改了刑罚,星子却仍不觉轻松,要是往日,再重的毒打,咬咬牙也能挺过,可今日跪在这里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不致倒下……星子暗想,无论如何也得捱过这一百军棍,我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和他说呢! |
八十一 死期(6) 随即上来军法处的士兵,押着星子出帐行刑。星子虽未曾挨过军棍,但亲手责打过子扬,也下令处罚过祖荫,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知道那滋味并不好受,不由苦笑,五花八门的刑具我都尝遍了,怎能落下军棍?这临死前也要让自己开开眼界啊! 军中挨打,没有宫里那些讲究,拖出去便将星子按倒在地,执刑的士兵要来剥他的衣服。星子怕他们弄坏了那几样宝贝,奋力挣脱,亲手卸下鸿戈宝剑,除了斗篷、铠甲、袍服,收拾了金牌和玉锁,却看见袭营前自己以血写就的那份遗书,今日终于会派上用场么?星子笑笑,仍是将它叠好放在内衣口袋中。 脱去了上衣,星子俯下身子。怕他挣扎,两名军士分别按住了星子的手足。粗糙的沙石硌在脸上,硬硬地生疼,却无法抬头。另外两名一人手持一根粗重的军棍,高高举起,重重地落在星子的后背上。 一开始,钝痛并不十分难忍,但打在背上容易伤筋断骨,也容易遭致内伤。星子心想,要熬过这一百军棍,说不得须运用护住心脉。暗中一提气,却发现丹田中内息全无。星子一惊,这是怎么回事?突然,那种毒发时的熟悉痛苦席卷而来!星子自有了神仙丸后,几乎不再受毒发的困扰,哪知神仙丸药力一去,被强压下多时的毒性便再度发作!这回与从前慢慢蔓延扩散不同,瞬间即如燎原大火熊熊燃烧,从丹田到心口,五脏六腑都全如沸水煎熬之中…… 星子无法运功相抗,疼痛难耐,口中逸出一声惨叫,旋即死死咬牙忍住。行刑的士兵自然是见惯不怪,军棍仍是毫不留情地重重落下。星子欲要挣扎,按住他四肢的军士只当他挨打吃痛不过,愈发将他压紧,全然动弹不得。 星子腹中毒发愈来愈强烈,直如万柄利刃搅动翻江倒海一般,而身上的疼痛亦一发而不可忍受。星子挨过许多次毒打,唯有这次分外难熬,每一次棍子落下都漫长得犹如过了一千年。好容易听到行刑的人吐出“三十”,星子再也抑制不住声声凄厉的惨叫。或许是身上没了气力,听来只象是若有若无的呻吟。 星子从前挨打极少呼痛叫喊,从小箫尺便为他立下了规矩,星子也认为男子汉大丈夫,惨叫连天实在丢脸。星子试图咬住嘴唇来抵挡,却抵不过一波接一波铺天盖地而来的剧痛浪潮,呻吟喊叫都不象是自己发出来的。星子的双手被牢牢压住,只得徒劳地张开五指,在坚硬的沙石地上抓出一道道血痕。捱了一阵,终于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启禀陛下,星子殿下晕过去了!”星子昏死,监刑的军官到底不敢造次,进帐请辰旦示下。 “哦?”辰旦微微一惊,往回打得狠了,星子也有痛晕过去的时候,但那都是极其惨烈的重刑,或是伤上叠伤,这次他前次的伤该早已痊愈,才多大一会就晕过去了?辰旦蹙眉问道:“打了有多少下了?” |
八十一 死期(7) 监刑的军官答道:“回陛下,已打了有将近五十下了。” 不到五十下便昏过去了?他现今越来越娇气了么?抗旨违逆,朕已经免了他的死罪,便挨几下棍子他也受不了了?这样下去,任他犯了什么大错,朕都得好言好语地抚慰着他,碰都不能碰一下了?辰旦仍在气头上,愈想愈是恼怒,冷哼一声,怒气冲冲地道:“昏过去了?冷水泼醒了再打!旁人都是如此,他为何竟要例外?国家法令岂能儿戏!再有这种事你不用来回禀了,打完了再来回话!”监刑官遵旨退出。 一桶冷水从头浇下,严寒的季节便如硬邦邦的冰块砸在身上,星子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彻骨的寒冷中周身的疼痛有一瞬间的麻木,但稍稍一动,腹中那刀绞般的痛楚再度袭来。星子明白了,方才是自己昏死过去,又被冷水泼醒了。低声问按住自己肩膀的军士:“打了多少下了?” 军士道:“四十八下了。” 四十八?仿佛已在阎罗殿上走了一遭,竟才四十八下,还剩了大半!星子一时失神,心头涌起绵绵无尽的绝望,或许自己真的挨不完这一百军棍了……星子早就清楚,这一天迟早要到来,但就这样子死在军棍下吗?不能再看父皇一眼,不能再和他说一句话……可是,可是我如此不孝,瞒了他那么多事,违逆了他那么多次,又有什么资格再乞求他的怜惜?星子无言地闭上了眼睛。 无情的军棍再次重重地落下,星子不再去压制自己的叫喊,也无力抵御军棍沉重的力量。又打了八九棍,腹中身上的疼痛感竟渐渐地模糊了,只是眼皮越来越沉,象是困倦已极的人难以睁眼,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星子知道,如果自己睡去,就再也不会醒来,终于聚集了全身的力气,叫了声“停!” 掌刑的士兵疑惑着停下,星子挣扎着断断续续地道:“我……我有重要……重要的事情……须立即禀告陛下,烦请……请通报。” 监刑官听了,想到方才进帐回禀时辰旦的怒气冲天,再不敢去逆龙鳞,摇摇头上:“殿下,圣上有谕,打完一百军棍才能回禀。” 星子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打完一百军棍……回禀的就将是自己的死讯了……他若知道自己就这样被打死了,将会是什么心情呢?星子忽然心痛难抑,复又生出一股勇气,那就让我挨完这一百军棍吧! 期间,星子又昏死过去了两次,监刑官皆命用冷水泼醒。到了还剩十棍时,星子再度昏迷,泼了两桶冷水亦不曾醒来。监刑官又命点了一种特制的熏香,星子微微动了一下,仍闭着眼,唯有鲜血不断地从口中涌出。 “殿下!殿下!”迷迷糊糊中似有人在不住地摇晃肩头,星子睁不开眼。那人抬起星子的上身,掌心抵着星子的胸口,度了一股真气进去。片刻后,星子悠悠醒转,发现是子扬半抱着自己。 |
为什么说“终于”呢?好像隔了很久一样…… |
八十二 遗愿(1) 今夜不该子扬值班,已经在帐中歇下,听换班的侍卫说星子回来了,随即便因抗旨被圣上重罚。子扬放心不下来探看情况,见星子昏迷不醒,忙让暂停行刑,紧急施救。 星子勉强睁眼,虚弱地唤了声:“大人!” “殿下,卑职听说殿下立了大功,还指望领了赏能分点呢!没想到殿下竟又领了这个,是为上回打了卑职还债么?”子扬仍是一惯调笑,心里却暗暗奇怪,虽说军棍打在脊背上容易内伤,但以星子的功力,难道不曾运功护体么?是不是神仙丸药瘾已深,妨碍了内力运行?子扬想到这层,不禁一身冷汗。 “大人,”星子挣扎着以目示意,“我的金牌在……在那边,请……请大人去禀报……禀报陛下。” 金牌!子扬一凛,他亦知道当初辰旦曾赐了星子免死金牌,心知不妙,忙放下星子,从旁边的那堆衣物中翻检出金牌,急急朝御帐走去。监刑官见状,也令停下来候旨。星子强撑着一口气,趴在地上喘息。 子扬不等通报,便分开帐外的卫士,大步闯入了帐中。辰旦方才赶走了监刑官,心中一直烦躁不安,总觉得有些莫名的异样。见子扬闯入,猜到他的用意,更是不悦,厉声喝道:“子扬你好大胆子!擅闯御营,该当何罪?” 子扬跪下,神情却是气愤难平:“待卑职说完一句话,任凭陛下治罪!星子殿下让卑职持免死金牌叩见陛下,恳请陛下去见他最后一面!”说罢重重叩首,呈上金牌。 “最后一面?”辰旦闻言一惊,果见是御赐的金牌。一顿军棍,星子竟然动用了这免死金牌!他……辰旦心跳骤然加速,不及细问详情,身不由己已站起身来,大步往帐外走去。子扬亦随之跟上。 出了御营,十来丈远的空地上,几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照着地上的星子,行刑的军官士兵们皆围在他旁边,见皇帝出来,忙忙跪下行礼。辰旦急急走近,火光下,触目却是刺眼的鲜红,那血却不止从身上流下,更多的竟是从星子的嘴角溢出的,染红了大片灰白的雪尘沙石。星子裸露的脊背伤势重叠狰狞,面色惨淡枯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已没了声息。 辰旦未想到竟是这种境况!忽记起上回星子武举后被自己亲手毒打,也曾受了内伤以至吐血昏倒,调养了许久方才恢复,但何尝有这般严重?辰旦心头一紧,忙蹲下唤了声:“丹儿?” “父皇……”星子口中呢喃着,却象是神智不清的本能呼唤,连头也抬不起来。 辰旦连忙俯身一把将星子打横抱起,不住唤道:“丹儿!丹儿!”伸手在他鼻间探了探,只剩了一丝气息,若有若无。 星子说不出话,口中仍有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竟象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般。辰旦着了慌,欲用手去掩他的口,却染得一手鲜红! |
八十二 遗愿(2) 辰旦气急败坏,狠狠地瞪着监刑官,怒斥道:“人都成了这样,怎不早报?”监刑官哪敢辩驳早就报了,是皇帝你自己下了严令,不打完一百军棍不能再禀,只是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磕头不止。一旁的子扬连忙摸出一枚雪玉丸来,喂星子服下。 辰旦此时无心和监刑官算账,踢了他一脚,语无伦次:“还不去请太医来,都是死人么?”监刑官仍是磕头,却不起身,周围的侍从也都面面相觑,似有难色。辰旦忽想起这是在军中,哪里有什么太医?愈加烦躁恼怒,也不知该向谁生气:“传军医!” 早有人连滚带爬地跑去叫军医。此时忽然一阵狂风卷来,飞沙走石,吹得人睁不开眼。星子脱下的衣服饰物被吹得四散,子扬忙去捡起。忽发现一片白布迎风飘落,上面似有鲜红的血字,子扬吃惊,无暇细看,顺势拾起藏在怀中。 侍从递上一床羊毛绒毯,辰旦裹住星子伤痕累累的身体,紧紧地将他抱在怀中,徒劳地欲为他挡住漫天的寒风。星子的身体却冷得如冰,没有一丝温度。 辰旦压下心中的不祥之感,却压不下难以言状的懊悔,抱着星子回到御营后帐,这是他晚间歇息之处。辰旦仍是将星子横抱怀中,不愿放下。此时军医已匆匆赶到,见到辰旦欲要跪下行礼,辰旦忙摆摆手免了,声音急迫:“快来看看!” 军医上前探看,星子又已昏迷不醒,鲜血将辰旦的衣襟都染红了。军医看了一眼,拾起手腕来听了听脉,无奈地摇摇头:“陛下……陛下恕微臣无能为力。” “什么?”辰旦闻言勃然大怒,“那朕要你何用?推出去砍了!” 军医吓得慌忙跪下,面如土色:“微臣医术低劣,有负陛下重托,恳请陛下恕罪!陛下如若需要,臣可以试着开个方子,但是医者也只能尽力而为……” 这明摆着就是说,回天无力,司命所属了,辰旦忽然一阵惶恐““滚!”怒吼一声,令军医退下。复转向侍立一侧的子扬,眼神中竟带了一丝乞求之意:“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子扬躬身道:“卑职愿意试试。”上前接过星子,用掌心抵住星子的胸口,慢慢输送内力。 辰旦将旁人都赶出帐去,只留下子扬静心为星子疗伤。雪玉丸果然是治伤良药,加之子扬内力雄厚,过了约一盏茶功夫,星子的面色转缓,止住了吐血,呼吸也渐渐平稳。辰旦呼出一口气,稍稍定了心,这小子一向生龙活虎,不过挨了不到一百军棍,怎就会有什么意外?是朕关心则乱,大惊小怪了! 哪知子扬收了内力,将星子放在榻上,却朝后退开两步,面容冷峻如黑漆漆的子夜,声音阴沉沉地似冰天雪地中的扑面寒风:“回陛下,星子殿下就要醒来了,陛下可以趁此机会和他说几句话。” “说几句话?你是什么意思?”辰旦倏然变了脸色。 |
八十二 遗愿(3) “卑职的意思是,”子扬咬紧牙关,仍止不住声音颤抖,“殿下或许还有些后事需要交代……”子扬攥着双拳,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深深地用力吸了口气,摸出怀中的那方血书,“这是卑职适才在殿下的衣物中发现的,尚未看过,或许与殿下的伤势有些关系。”子扬暗想,星子会不会说出从自己这里得到神仙丸的事情?倘若说了,自己也是死路一条!呵呵!本只求明哲保身,却终究引火烧身么?也许自从遇到星子,就注定了在劫难逃……子扬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心中只是悲愤难言。放下血书,不等辰旦示下,已转身大步走出帐去。 辰旦怔怔地望着子扬离去,竟无言以对。拿起那方白布,殷红的颜色又刺得辰旦眼睛一痛!血书,他竟然写了血书?正待展开一览,忽听榻上之人轻唤了声:“父皇!” 辰旦低头见星子已睁开了眼睛,蓝眸清澈如水,晶亮如星。辰旦惊喜莫名,差点要落下泪来:“丹儿!父皇在这里。” 星子吃力地动了动手臂,似乎想抓住什么,辰旦忙复将他抱在怀中,“丹儿!” 星子微微转头,与辰旦四目相交,对视了一刻,却又有点慌张地移开视线,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父皇,对不起……儿臣……儿臣该死!” 辰旦以为他仍纠结着抗旨一事,或者是因朕罚他而致重伤不满赌气,遂柔声安慰道:“你先好好养伤,一切等伤好了再说。”忽想起星子自己也会疗伤,“丹儿,你……自己能运功疗伤吗?” 星子轻轻地摇了摇头:“父皇……儿臣不是……不是受伤,是……是中了毒。” “中了毒?啊?”辰旦惊讶,是前日袭营中了西突厥的暗算么?“什么毒?怎不早说?” 星子一口气提不起来,偎在辰旦怀中喘息了片刻,方道:“事情经过……儿臣……前几日……写了一封遗书,在……在……” 前几日的遗书……辰旦拿起那块写了血书的白布:“是这个?”星子无声地点点头。 辰旦即展开血书,一目十行扫过,犹如一记闷棍重重地打在头上!头晕目眩,冷汗淋漓!竟然……星子竟然是万国盛典上中的毒!辰旦还记得那时自己伏在星子背上从火海中跃出,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三枚毒箭射中的情形;还记得当时在星子床前度过的那些不眠之夜,他安然无恙醒来时的欣喜若狂,难道……难道这只是一场幻影一场梦,他终究要离朕而去,不能挽留么? 辰旦震惊之中,声音已经嘶哑变调,忍不住吼道:“你中毒未解,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朕!你……你竟瞒了这么久!”自从星子得知身世之后,便一心求死,从未更改,不留一分余地!他不愿意为臣为子,与朕同活在这世上,意志竟如此坚决!辰旦的心如断了线的风筝直往下坠,坠入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果然是朕的儿子,果然够狠够绝! |
八十二 遗愿(4) “父皇!”两行清泪从星子的眼角缓缓滑落,“儿臣该死……儿臣不孝之极……若有来生,儿臣愿结草衔环以报……父皇,儿臣就要走了,父皇原谅儿臣好吗?”星子哀哀求恳,见辰旦不言语,语气转为急促:“父皇……父皇曾答应过儿臣,父皇也赐了儿臣免死金牌,求父皇宽宥儿臣,不然儿臣……儿臣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星子说话间牵动伤势,胸中气血翻滚,又呕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你……”辰旦气得说不出话来,突然想起有一次,星子曾吞吞吐吐地问自己“如果儿臣做了对不起父皇的事,父皇肯原谅儿臣么?”朕当他最多不过违逆闯祸,任性妄为,只要恩威并重,严加管束防范便好,哪知竟是如此!辰旦此刻总算明白了,为何几个月以来,星子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身后之事,为何任凭朕如何用心栽培,他却从不认真计划前程,他早就知道这一天,他早就盼着这一天么! 星子眼中含泪,神情如婴儿般无辜而楚楚可怜。这样的表情曾经熟悉……“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儿臣……儿臣离散了父皇十六年,儿臣求父皇怜悯……”,“父皇是儿臣在世上唯一的至亲”,“儿臣还想在父皇身边服侍,承欢膝下”“父皇竟还不能相信儿臣的心吗?”……那一声声,一句句,如在耳边,原来那纯净的眼神,真诚的赤子情怀,竟全是骗朕的!全是骗朕的! 辰旦的一颗心如冬日的河流,渐渐凝结成冰。嘴角翕动了几下,却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如果星子此时好端端地站在朕面前,朕一定会重重地赏给他一记耳光,狠狠地治他的欺君隐瞒之罪,欺君之罪,罪不容诛,但……但他要的就是死亡,死亡再也不能威胁到他,朕还能怎样惩治他?辰旦便象是失了尖牙利爪的老虎,再也没了制胜的武器,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弥漫全身…… 眼看着星子似乎要阖上蓝眸,辰旦一惊,大叫一声:“丹儿!”星子重又睁开眼睛,挣扎着开口,气息微弱:“父皇……儿臣遗书中还有几件心愿,求父皇原谅儿臣,答允儿臣……” 辰旦确实读到星子在血书上写了望父皇保重龙体,不要以他为念,求父皇照顾养母阿贞,释放尼娜,等等,但辰旦此时哪有心情和他讨论这些?“你不许死,朕不许你死!你以为你一死就一了百了么?朕是皇帝,朕不许你死!朕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就算他忤逆不孝,他是朕的儿子,也只有朕才能决定他的生死,朕没有杀他,他怎么就敢这样擅自死了?辰旦抓住星子的肩头不住摇晃,似发了疯一般徒劳地重复着,声音愈来愈高,却全无底气。 “父皇,对不起,我……”星子从未见过辰旦如此失态的样子,心头愈发难过,鲜血再度涌到喉间,星子费力地想咽下去,却仍有不少血液溢出嘴角。 |
八十二 遗愿(5) 辰旦见状,不敢再高声怒斥星子,忽转过一个念头,这会不会是他的苦肉计,他瞒了朕这么久,怕朕怪罪他,才故意上演了这一幕?一念及此,辰旦便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重又燃起了希望。 辰旦放缓语气,极力挤出一个微笑,温柔地道:“丹儿,朕知道,你是怕父皇怪罪你。朕答应你,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父皇……父皇就原谅你,不计较你的欺君之罪,这是朕的金口玉言,绝无反悔!你是朕唯一的儿子,朕的一切,朕的天下,以后都是你的,你要活下去,明白吗?”辰旦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如果……如果你就这样敢死了,朕绝不会原谅你!绝不!” 星子已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定定地望着辰旦,心中有许多不舍,近在眼前的父皇渐渐变得模糊,仿佛有晶莹的液体从辰旦的眼中流下,却看不分明。星子只觉得愈来愈冷,本能地想蜷缩起来,却无法动弹。辰旦紧紧地将星子抱在怀中,将他的双手贴在胸前,试图将自己的生命随着体温传递给他。星子却终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父皇的怀抱这样温暖,再也没有痛苦没有寒冷,我好想睡一觉,睡一觉就好……这就是死亡吗?这样的死亡真象是天堂……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他那样愤怒,那样伤心,他绝不肯原谅我……其实我后悔了,我多希望能活下去,活下去陪伴在他身边,我不想死,不是想报复父皇让他难过,可是他再也听不见了……我不孝不义,一身罪孽,不配上天堂,就让那熊熊的地狱烈火将我烧成灰烬吧…… “丹儿!”“丹儿!”辰旦惊慌失措地呼唤着,泪水如泉从眼眶中涌出。辰旦当了十几年的皇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掌控天下,为所欲为,历尽了风浪,看惯了生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他一生不敬鬼神,不信天命,此时心头却将各路神仙菩萨都求了个遍,只希望有救星降临,奇迹出现…… 但任凭他如何声嘶力竭,怀中的星子只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辰旦去探他鼻间,已没有一点气息,胸口再听不见心跳。辰旦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是如一根木头般呆呆坐着不动,眼角的泪水也已被风吹干,唯有心中一片冰凉。 他竟然死了么?就这样死了,永远离开了朕?辰旦低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怀中的星子,星子的脸色苍白近乎透明,嘴角胸前都是斑斑血迹,长长的睫毛轻轻阖上,神情安静得象是熟睡甜梦之中,仿佛很累很累的孩子终于睡上了一次好觉。 辰旦突然不可抑制地心痛起来,痛到不住颤抖,他的伤那么重,居然能睡得这样宁静,他现在是不是再也不会觉得痛了?……如果朕今天没有下令重责他一百军棍,如果他第一次被打昏过去时朕就及时查看救治,是不是至少他此时此刻,还会好好地在朕身边,还可以说话,还会撒娇或是赌气?朕还打过他那么多次,他终于怨怼了,离开了,再也不给朕后悔的机会…… |
八十三 师父(1) 不知何时,帐内的灯烛燃到了尽头,无边无际的漆黑如深不见底的死海将辰旦重重包围,就连四周的空气也似乎凝固成铁石,无法呼吸。 黑暗之中,一幕幕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舍生忘死救过朕,也面不改色骗了朕,他承欢膝下倾心服侍朕,也一次次犯错闯祸惹朕暴怒。他会在大雪纷飞中跪上几日几夜,奉上亲手做的金鞭求朕原谅,也会以手秉烛不眠不休守候在朕榻前……朕以为能割舍得下,到如今才知道血比水浓,他是朕唯一的亲生儿子……十七年前,朕本要杀死他,他却侥幸活了下来,十七年后,朕要留下他,他却决然离去,不肯给朕一丝机会,这就是他最终的报复吗?原来朕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那一个…… 辰旦抱着星子,不言不动,周遭的一切都浑若不觉。忽然,侍卫首领蒙铸掀开后帐,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激动:“陛下,外面有一名老者求见,说是他能救星子殿下!” 辰旦恍然惊醒,老者?能救星子?难道真的是神灵菩萨听到了朕的祈祷?虽说星子已经气绝,辰旦仍是惊喜交集,仿佛濒临死亡的人绝处逢生,顿时来了精神,朕毕竟是皇帝,阎罗王也不敢忤逆朕意!辰旦不及问那老者是谁,忙道:“快请他进来!” 帐内的灯火重又点燃,灯光的暗影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名青衣老者,约六七十岁年纪,袖手而立,面容冷漠毫无表情,眸中却是精光内敛。他是怎样进来的,全无人知晓。辰旦一惊:“你是何人?” 老者缓步走出暗影,也不向皇帝叩首行礼,只指了指辰旦怀中的星子:“我是他的师父,你若想他活命,便马上将他交给我。” 辰旦见来人言语无状,惊疑不定。师父?星子从未说过曾拜谁为师,辰旦也知道星子的武功文章都是箫尺教的,明察暗访了许久,早已证实,这又是从哪里冒出个师父来?辰旦疑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星子几时拜了你为师?” 来人蹙起眉头,似十分不耐:“你儿子都快被你弄死了,你到底要不要救他?等他醒了,我便是他的师父。你休管我叫什么名字,我对你也没有兴趣,只是星子这么好的孩子就这样死在你手上,太过可惜!我才特地赶来救他一命。” 谁人敢对皇帝如此无礼?一众侍卫已拔剑而起,将来人团团围住。救人要紧,辰旦心中怀了一线希望,强忍着一口气,令众侍卫让开:“那你先来看看。”老者袍袖轻拂,身形一晃,便已到了辰旦面前。辰旦只觉眼前一花,手中一空,星子竟已到了老者手中。 辰旦虽不会内功,也知道来人功力非同寻常,又惊又喜,莫非真的是神仙下凡?不再计较他的失礼。老者摸摸星子的胸口,摇摇头,叹叹气,辰旦的一颗心又悬到了嗓子眼,却听他道:“还好没有死透,若再晚来半个时辰,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
祝各位新年快乐哦!! |
八十三 师父(2) 老者从怀里摸出一只白布小包,倒出一枚暗褐色的药丸来,撬开星子的齿关,给他喂了下去。随即在地上盘腿而坐,一手扶着星子的身体,一手抵住他的胸口,为他输送真气。过了约有一刻钟,星子喉间轻响了一声。辰旦大喜过望,连忙唤道:“丹儿!丹儿!”星子果然已有了呼吸,只是仍在昏迷之中,无法回应。辰旦忙对老者道:“你若能救活他,朕必有重赏!” 老者冷哼了一声:“重赏?谁稀罕你的重赏?我要的东西,你也给不起!”抱了星子,站起身便往外走。 辰旦惊问:“你要带他去哪里?” 老者脚下不停,似不屑多做解释:“我是他师父,自然要带他走!” “你!”辰旦怒道,“朕是他父皇!”随即给侍卫下令,“拦住他!” 哪知那老者身形奇快,侍卫尚未合围,他已飘出圈外。有两名侍卫持剑奋力刺向他背心,老者赤手空拳,怀抱着星子,也未见他如何腾挪闪避,或是出招还击,连头也不回,只是衣袖一扫,那两名侍卫的长剑已当的一声脱手而出,刺破帐顶,飞向空中!老者呵呵一笑:“暴君,看在你这个儿子的份上,我暂饶你一命!也不知你是哪生哪世修来的福气,得了这样好的一个儿子。你若再要阻拦,休怪我手下无情了!”话音未落,人已出了大帐。 辰旦追出帐外,正见老者翻身上了星子的坐骑。辰旦知道无法追赶,高声问道:“你几时送他回来?” 老者冷冷地抛下一句:“他又不是你的私产,我为何要将他送回?”解开乘风的缰绳,一声清啸,二人一马已在百丈之外。 辰旦眼睁睁地看着来人绝尘而去,恨恨地一跺脚。这个青衣老者来历不明,飘然而来,绝尘而去,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居然还敢威胁朕,说是要对朕不客气!辰旦恼恨不已,若不是战事正急,朕必定派大军追击,定要治他的不敬之罪!转念一想,此人武功甚高,深不可测,带了丹儿去,说不定真的能救回他性命。但丹儿本就离经叛道放纵不羁,再认了这样的人当师父,更不知成了什么样子?不过,只要丹儿还活着,一定会回到朕的身边,无论如何,总比天人永隔为好…… 辰旦于帐外静静地站了良久,心中喜怒交集,难以言状。直到天边隐隐露出了一抹淡青色的晨曦,方转身回帐,处理累积的军务。先令兆忠代替星子为先锋,休整后率先锋营继续进发。本要按律治祖荫的死罪,但因其父是军中老将,部属甚多,纷纷为他求情,辰旦最终只是免去他军职,充役军中,以期戴罪立功。而西突厥杜拉王子突然殒命,敌军元气大伤,而我军的左中右三路大军百万雄师已齐集西突厥边境,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辰旦静下心来,召集各部将领议事,筹划攻势。 |
八十三 师父(3) “父皇!”“父皇!”星子口中呢喃着,“儿臣不孝……对不起……”父皇似站在面前,面容却十分模糊,怎么也看不清,星子只是一遍一遍地茫然重复着,想起身去拉住他,身子却软绵绵地不能移动分毫。 “啧啧,还真是父慈子孝啊!”似乎有人在取笑,声音有点儿熟悉,星子却想不起是谁。有什么又凉又苦的东西倒进了嘴里……星子被动地咽下,片刻后,意识却渐渐地清醒,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有个人影晃来晃去,“父皇!”星子大叫一声。定睛一看,那人影是个身形清瘦的老者,星子想起来了,竟然是……竟然是师祖! 怎么会是师祖?星子吓了一大跳,使劲眨了眨眼睛,确实是他无疑!星子顿时石化掉了。自己真是死了么?师祖是不是地狱的主管?上回那场死去活来的毒打,便是下了地狱也没有忘掉。星子脸色发白,虽说自己活该下地狱无间轮回,但仍挡不住本能的惧意,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老者见星子醒了,瘦削的脸上露出些微笑意:“小子,怎么,不认得我了?” “认……认……认得。”星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舌头都打结了,话一出口便觉此话十分无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小石屋中,俯卧在一张硬硬的床上,师祖正坐在床头的石凳上,手中捧了一只白色的瓷碗,刚才是他在给自己喂药吗?是神医师祖救了自己?自己没死!想想也是啊,自己又是伤又是毒又是药瘾,样样夺命,必死无疑,如果不是师祖出手,怎能留下一口气在?看着眼前陌生的地方,星子恍如隔世,真的活下来了吗?怎么到这里来的?父皇呢?他知不知道我还活着? 星子又瞟了一眼师祖,顾不得再去想父皇,“师……前……前辈……”星子结结巴巴地道,既是感激又是害怕,又暗自为方才的误解而惭愧。 “你叫我什么?”老者一挑眉毛,似是不悦。 “前……前……前辈……”星子哆嗦着道,这个称呼又有什么问题了?神智倒是清楚了,背上身上的伤痛又照例来折磨,星子实在怕了这比阎罗还恐怖的师祖,要是惹他发火,再挨上一顿好打,那还不如死了的好。想到还没向师祖道谢,星子忙又补上一句:“星子谢前辈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哼,你自己一心找死,就不用假惺惺来谢我了!”老者面色不善,“叫我什么?叫师父?” “啊?”师父?星子一时没拐过弯来。 “怎么?你不愿意?不愿意我当你的师父?”老者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语气更是咄咄逼人。 “不,不,愿意,师父,星子愿意!求之不得!”星子一叠声地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病汉就更不能吃眼前亏了,让我叫他什么都好说。师父?咦,不对啊!好像错了辈分?我就算叫也该叫师祖啊!是我占了便宜吗?难道……难道师祖要收我为徒?这是怎么回事啊? |
八十三 师父(4) 星子觉得脑子已经糊涂掉了,是不是伤得太重,神智都不清楚了?我昏过去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星子满腹疑团,又不敢多问。 “求之不得?我看你是口是心非吧!你不是没有正式拜箫尺为师吗?那为什么不愿意拜我为师?是觉得我不配吗?”老者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啊!这又是从何说起?我没有说不愿啊!但星子一转念,自己若真的糊里糊涂就拜了师祖当师父,是不是僭越了箫尺大哥?照理说,应该先禀明大哥得了他的首肯才行,星子虽未正式拜在箫尺门下,心中仍是将他当成恩师无异。但大哥现在在哪里呢?就算找到他下落,他也不会理我了吧! 老者似看透了星子的心思,面上显出愤然之色,怒气冲冲地道:“你不用老想着箫尺那个混蛋,他除了报仇,别的事都不放在心上。既然当了你大哥,却又忍心抛下你不管,把你丢给那个虎狼般的暴君,差点把你小命都赔上。哼!若不是为师留了个心眼,你现在已在黄泉路上……他若不要,为什么不早点送来给我?等为师见了他,定要好好地和他算账!” 星子没想到老者连大哥也一并骂了,若为这事责打大哥,那我可就罪莫大焉了!忙本能地为箫尺辩解:“晚辈……不,弟子……”星子本想说“弟子是大哥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子,他放了我一条生路已是格外开恩了”,但事关自己的绝密身世,话到嘴边又咽下,只道:“大哥他……他有他的苦衷,没有别的办法,都是我的错……大哥一直对我……对我很好,师父……师父千万不要怪罪他。” 说到这,星子似看到箫尺抛下自己绝尘而去的身影,胸口仍是疼痛难忍,鼻头发酸,眼眶也涩涩的欲要落泪。又想,上回师祖,不,师父,星子对突然多了一个师父,还十分不适应。师父因我背叛箫尺大哥而责打我,这回又说大哥不管我要罚大哥,做他的徒弟还真是动辄得咎,不知其可了。虽说老者的功夫比箫尺强得太多又救了自己性命,但大哥通情达理又温和可亲,星子一时仍是难以亲近这喜怒无常的师父。 “呵,”老者笑得星子毛骨悚然,“你还有闲心去给他求情啊!他是他,你是你,你的帐还没和你算,神仙丸的滋味很好吧?” 星子的意识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神仙丸……完了,师父知道了神仙丸的事?唉,以他的火眼金睛神医妙手,又怎么瞒得过?看来,我……我不是药瘾发作被折磨死,就是被他活活地打死,他救我做什么呢?星子象只鸵鸟似地埋起脑袋,只恨不能床上裂开个大洞,让自己掉下去消失不见。 老者沉下脸来,道:“你上回从为师这里出去后,伤势沉重,危在旦夕,头一次误服神仙丸,也还情有可原。但为什么不听人劝,竟然去抢?抢不到就自个去买了一袋?嗯?很过瘾很舒服是吗?” |
出去了几天,才回来,让亲们久等了。。。 |
八十三 师父(5) 天哪!师父怎么什么都知道了?难道上回我走了以后,他就寸步不离跟着我吗?神仙丸他知道了,我背地里大放厥词说他的坏话也必然知道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星子暗中叫苦不迭,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不敢去看老者,更不敢回答一句话。 星子怕得全身发抖,老者一只手拧起星子的耳朵,星子不得不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不会跳动了。老者蹙起眉头,沉下脸色,“若不是你滥用神仙丸,我早就救下你,带回黄石山了。既然你要享受那神仙滋味,我便如你的愿,让你多玩几天,好给你个教训!眼下你伤未好,毒未去,我也不加罚你,前几日你昏迷不醒,我给你服了镇定的药以抑制药瘾。现在你既然醒了,待会药瘾发作时,你就自己好好受着就是了!” 是自己听错了么?师父竟然不打我?星子生怕他反悔,忙道:“多谢师父!”到底压不下好奇心,“师父,你怎么……” 老者看他又喜又怕的样子,实在可爱,再绷不住冷峻的面容,放缓了语气,解释道:“你出谷后,我怕你伤重出事,又觉事有蹊跷,放心不下,便暗中跟着你回去,探查究竟。后来,我见你毒瘾发作时忍得辛苦,想暗中助你一臂之力,先熬过去再说,哪知你倒是会铤而走险,自力更生,出门逛了一圈就搞了一大袋。嗯哼,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星子这才明白,那回在天堂堡阿木达的宫室中,神仙丸用完之后,半夜受药瘾煎熬,被折磨死去活来之时,是师父悄然入室帮了自己……难怪子扬说些话莫名其妙……回营那夜父皇突然来袭,混乱中神不知鬼不觉拿走血衣的也是师父了……种种疑团今日终于解开,这么多天师父一直守在我身边,不时伸出援手,这回又救了我的命。竟然还愿意收我为徒,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啊! 一股暖流涌动星子胸间,我只当师父他老人家冷面无情,却不知他对我竟如此关怀有加!只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白白让师父操心了。“师父,”星子这回诚心诚意地开了口,惭愧低头,“弟子知错了!” 星子也知道,滥用神仙丸实属不该,而又抢又瞒就更是错上加错,只是他当时绝了求生之念,反正来日无多,破罐子破摔,饮鸩止渴,什么也顾不得了。现在被师父救活,当然免不了要戒断药瘾。虽然星子很清楚,药瘾发作时的痛苦生不如死,子扬也多次警告过利害,但此时心里已有了准备。 “知错了?”老者语气仍然严厉,“我看你未必知道错在哪里!你今天才醒,我也不和你多说。虽然我告诉了你那混账老爹,我是你师父,要救你为你治伤。但须得你戒了药瘾,才能行拜师之礼,正式归我门下。你若熬不过这药瘾之苦,你我缘分到此为止,我莫不痴绝不能收个瘾君子为徒!” |
八十三 师父(6) 师父的名讳叫做莫不痴,这名字好奇怪,果然和师父的脾气很搭配。星子伤痛交加中仍觉得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感动。原来师父赶去救我时,已告诉了父皇他是我师父,而我当时昏迷不醒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星子忙道:“弟子一定戒断药瘾,绝不辜负师父一片苦心!” 星子信誓旦旦,老者露了一丝笑意:“先别说大话,你当那一袋子神仙丸是好玩儿的么?要戒断,最少也得半个月才能初见成效。” 虽说星子已下定了决心,但听说要受半个月的煎熬,仍是不寒而栗。此时,外间有个人进来,却是那小药童。药童端了一只青瓷碗,腾腾地冒着热气,见了星子,却扮个鬼脸,稚气的声音象是对受伤的小猫小狗说话:“你怎么又挨打了?真可怜呢!是不是又不乖调皮,犯了错?上回你走不动我把你弄出去,这回还要主人把你带回来。” 又被小药童取笑,星子难为情地红了脸,不知该怎样应对。倒是莫不痴开口解围:“谷哥儿,我将要收他当徒弟,以后他便是这黄石山回天谷的少主人了。你要叫他星子哥哥,或者少主,不能再这样没大没小的!” 谷哥儿似乎很听莫不痴的话,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改口叫了声:“星子哥哥。”将那青瓷碗递到星子面前:“你喝点粥吧!你回来七天了,一直昏迷不醒。前几天都靠主人的仙丹续命,今天主人说你要醒了,一早就特意吩咐我熬了粥呢!” 莫不痴称许地点点头:“你星子哥哥以后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你不要小看他了!” 他这句话虽不是对星子说的,星子却是一愣。星子自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曾经的万种壮志豪情都湮灭成灰,只觉一身都是罪孽,了无生趣,多活一天都是错,师父却说我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我能担得起他的期望吗? 星子接过粥碗来,便闻到一股药味,粥色碧绿澄澈甚是可爱,但入口发苦,与以前喝过的稀粥都绝然不同。星子知道师祖加了治伤治病的药材,心怀感激,慢慢地喝了下去。不久后,果觉丹田温暖,身上也有了一些气力。 谷哥儿拿了粥碗出去了,莫不痴吩咐星子趴好,揭开被子,给他换药。星子这才发现,被子下的身体竟是一丝不挂,难道被师祖救回来后就一直是这样么?想到全身上下那些丑陋狰狞的伤痕,星子更是连脖子根都红了,尴尬得无地自容。 莫不痴不轻不重地在他的臀上拍了一下,星子不防,发出一声惨叫。莫不痴不紧不慢地道:“你这孩子,在师父面前那还有那么多顾忌?上次若不是你坚持不肯去衣,怎会白白多挨那么多?” 星子闻言暗想,我怎能不顾忌?上次我要是脱光了让你打,你见了这些伤,定会刨根问底没完没了,而我又该如何回答?嘴上仍只得答道:“弟子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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