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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青骨(古风 兄弟)[第5页] |
作者:抚青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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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偷偷趴了小半个时辰,估摸再久监工也不能容我,便默默爬起身来蹲下,意思着我醒了。 “第一天上工就整事儿,给老子添堵呢?”那个押解过我的监工放下二郎腿,气冲冲的走到我面前,抬腿一脚踹倒了我。 “老三,人孩子确实伤着,还发着高烧,别太为难他了。从清闲干净的刑堂调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咱兄弟谁心里都窝火,可也不能往别人身上撒气。”这把声音和蔼温柔,一听就是老好人。 “这贱奴也叫人?”被唤作老三的监工态度到底软了些,没有再打我,甩着脸子解开我脖子上的铁圈,揪着我耳朵把我提起来呵斥道,“滚出去干活!” 我唯唯诺诺的退出棚子,扫了一眼这些监工。听话音他们都是刑堂调过来的,不过我看他们都面生得紧,想必在刑堂也是外围打杂的小喽啰,够不上执事的位置。我虽进过一次刑堂,但进出刑堂的路上都被蒙了脑袋,他们肯定认不得我。 天气还是很热的。我吃力的搬着石头,汗水蛰得我伤口绵绵不绝的痛。赤足走在被晒得滚烫的石地上,比其他奴隶娇嫩得多的脚底烫出了一个个水泡,走路时水泡被硬生生磨破,也就像叶桑似的一步一个血脚印了。叶桑搬了十多天还在流血,我也不能例外,看来茧子也不是那么好磨出来的。 雪上加霜的是我右手实在使不上劲,搬石头时力不从心手一滑,石头便直愣愣的砸了下来,饶是我躲的快,右脚拇指的指甲还是被生生砸掉了,脚趾青紫流血了好大一块。我疼得弯下腰去,欲哭无泪。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被罚服苦役三个月,九十天,这才一上午我就头晕脑胀、浑身无力,剩下的八十九天半要怎么熬? “你脑子有病吗!连石头都搬不好,活着就会造粪?”监工气急败坏的在后面抽我鞭子,骂得愈发不堪入耳。 我烧得头痛欲裂,右臂也疼得惨无人道,一身的杖伤好了不到三分,还要在这里做这么苦的活、挨这么多打,实在看不到任何能够活下去的光亮。 浑浑噩噩的熬到午休,奴隶们都被赶到角落的阴凉处排成排蹲着,一个监工一人给发了只脏兮兮的破碗。我拿着碗看了一眼别人,学着他们的样子双手举在面前。另一个监工拎了个水桶,用舀子从里面盛出汤汤水水的菜绿色的野菜粥,一路汤水飞溅的挨个倒在碗里。分到粥的奴隶如获至宝的呼噜噜喝着粗糙的粥,享受的表情和吸毒了似的。我饥肠辘辘的蹲在队尾,渴饿到一定程度,闻着野菜味竟然也能馋得吞口水。 监工倒的实在太粗暴,有的人碗里的粥甚至溅出去一大半,就剩碗底里还有点。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奴隶两口喝完碗里的粥,然后撅着趴下去舔地上溅的粥。 终于轮到我面前,我殷切的把碗稍微往前伸了伸,监工却把舀子扔回了桶里,轻蔑的道,“偷懒耍滑,自己不干活,谁出钱给你饭吃。” 耳边是其他奴隶欢快的吸溜粥的声音,远处监工们在凉棚里有吃有喝、有酒有肉,而我捧着空碗傻蹲着吞咽口水,凄凉得无以复加。 我左右环顾几眼,觉得不能这么纯粹的坐以待毙下去了。所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吃的还是要靠自己想办法。 —————— 我不死心依然想尝试文字版 ![]() |
监工们都在有说有笑的吃饭,不甚注意我们这边的动静。我往前探出身子扫视着这些奴隶,他们大多已被沉重的苦役磨去了心智,显得麻木呆傻,眼神还活络的反而为数不多。 我挑了一个离我近的、神智还正常的凑了过去,端着碗蹲到他身边,张望着四周用胳膊肘怼了怼他,“大兄弟,分口饭吃呗?” 那人瞟了我一眼,往旁边挪了挪,“滚,老子自己都吃不饱,哪有闲粮给你吃。”说完就要把碗里剩的粥都倒嘴里。 “嘶——”我吸了口凉气,伸出左手扣住他手腕拦住,故作凶狠的道,“你他娘的少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监工都杀了十二个,弄死你跟掐死蚂蚁似的!” 那人一惊,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认出我后张嘴就要喊叫,我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劝你少掺和这事,我杀了那么多监工都没被判处极刑,你动动脑子也该知道你得不得罪得起我。” 那人仍旧惊疑未定的看着我,于是我下了剂猛药,“你想不想从采石场出去?以我的身份,救一个奴隶出采石场轻而易举。” 那人眼中绽出光彩,这诱惑太大了。我试探着松开捂他嘴的手,紧绷着神经以防他大喊大叫暴露我。他咬了下嘴唇问我,“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你现在也在这里服苦役,连自己都救不了,何谈救我?” 我气定神闲的道,“我是咱们教主的小舅子,上次我救走的那个是我媳妇儿。我姐夫气我胡作非为,乱开杀戒,更恨我是断袖,这不打了我一顿,把我扔这里来体验生活了吗?”那天我和叶桑搂搂抱抱的估计他也看见了,这谎话编的也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我瞄了他一眼,唉声叹气道,“也不能怪我冲动,任谁看到自己媳妇儿差点被人糟践也冷静不下来不是?我姐夫手腕硬,铁了心要罚我,可我姐姐肯定舍不得。姐姐不在九幽教,现在肯定还没得到消息,否则早来救我了,我也不用遭这份活罪。” 那人看上去有八分信了,把手里的碗递给了我,“那你出去别忘了救我。” 我义正言辞的道,“好说好说,兄弟这是患难之交,我忘不了你的。”我心道出去之后我连暗卫都不是了,救个屁救。 我看了眼监工,见他们没人注意我,便囫囵着两口喝掉了剩的半碗粥。其实这粥和地牢的窝头是一个级别的东西,都特别难吃,对我来说是习以为常的,现在饿极了吃竟然还觉得有点儿好吃。不过为了骗人,我还是装模作样的呸了一句,“什么破玩意儿,喂狗狗都不吃。” 那人没吭声,回手十分不客气的抢了旁边一人的碗。被抢的人躲躲闪闪的看了一眼他,默默的蹲着没敢吭声。我一挑眉,这货看起来应该是奴隶里的头头儿级别,我应该不用担心下了工回去被欺负了,倒省了我再连唬带骗自保的力。 —————— 求美丽的度娘不删 ![]() 好像快到十万字了,该准备申精了,宝贝儿们长评给人家嘛嘤嘤嘤,今天还有文~ |
没有吃不了的苦,没有受不了罪。在今天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竟能带着这么重的伤熬过苦役,直到天黑下工我才蓦然发觉自己做完了一天的苦工。 奴隶住的地方是石矿旁的一个山洞,在出口处焊了铁栅栏防止奴隶逃跑。山洞里空荡荡的大,装了一百来个人还绰绰有余。我惊喜的发现有一汪活泉,虽然水流涓细,但擦擦身子还是够的。 奴隶也遵循弱肉强食的法则,像我今天忽悠过的那人明显就是其中强者,和另外几人占据了山洞口通风凉爽的位置,周围空了好大一块地界。其他人也有序的找到栖息地,最弱的都被挤到墙角缩着了。 我站在一旁看了一眼那人,那人会意向我招了招手。于是我和善的向其他几个人点头致意过后就不客气的靠着铁栏坐下了。 那人不苟言笑,绷着脸把我身世来历和其他人重复了一遍,而后问我,“我叫李鲮,兄弟怎么称呼?” 我答道,“许顾。” 其中一人接口,“对对对,我听过别人提起教主媳妇儿,是叫她‘许夫人’!”他眼珠转了几转,巴巴的凑过来和我套近乎,“顾兄你看看,咱兄弟们都不把你当外人,你能不能也……” 我看他一脸胡茬,一笑满脸褶子大黄牙,少说也有四十了,竟还叫我哥,吓得我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我心道不能全答应他们,一是答应的太痛快他们反倒生疑,二是我还得用这个拿捏他们给自己换取更大的生存利益。于是我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的道,“兄弟你这就太为难我了……救李兄一个我就要和姐姐软磨硬泡去,这么多人……实在费力呀。” 我说的是“费力”而不是“不能”。大黄牙听出话音儿,又笑出了满脸褶子,“许兄尽力就好,尽力就好,你在这儿的日子,有兄弟们罩着,私底下肯定不让你遭罪。” 我从善如流的笑道,“这……唉,兄弟们这是让我为难啊。” 成功在奴隶里混到一席之地,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混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几位年纪都在三四十的虎狼之年,又活在这种连只母猪都没有的困境下,没有什么比讲讲男女床上打架更能虏获人心的了。 我既说了叶桑是我媳妇儿,那我说的荤话主角就必然是叶桑了。我说我媳妇儿长得真他娘的漂亮,那鼻子那眉眼,啧啧,看着就想上。他们一致同意,说你媳妇儿确实好看,比大姑娘都好看,兄弟艳福不浅。讲到兴处,我们几个还默契的淫笑几声。 我大爷似的靠坐着,有两个狗腿的奴隶一左一右给我捶腿,我口无遮拦的瞎编乱造,“哎你们是不知道,我媳妇儿不光长得好看,床上功夫也真是一流,这磨人的小妖精,夜夜都饥渴的恨不得把兄弟我榨干。那白生生的屁股一扭,魂儿都给我勾去了,为了这么个媳妇儿,别说大闹采石场,就是大闹天宫也得救回来。” 我挪了下肩膀稍微换了个姿势,余光一扫在栅栏外看到了片素白色袍角,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忙坐起来扭过头去,外面……竟站着林谨言!他冷冷俯视着我,眼神复杂。 我惊叫一声,傻愣愣的不知道怎么办,满脑子都回响着一句“完了他听见我嫖叶桑了完了完了完了……” 林谨言抿了下嘴唇,一字一句从齿缝间咬出,“畜生!你还挺舒服是吧?” |
我不知林谨言是来放我出去的还是就来看看的,万一是后者,我身份可千万不能露馅,否则就没办法混了。我将种种想法在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最后哇的一声把手伸出栅栏抱着林谨言大腿干嚎,“姐夫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找个男媳妇儿不给许家传宗接代。可是我和叶桑是真心相爱的,我们已经私定终身了,姐夫你成全我们吧呜呜呜!” 林谨言愣了一瞬,抬眼扫了一眼周围,掩唇做咳嗽状,以我的角度明显看到他笑了一下,待放下手他又恢复了一脸阴沉的表情,“住口!别叫我姐夫,我没你这么不争气的小舅子。” 我把脑袋抵在栅栏上背对众人,咬牙强忍着不笑场,捏出哭唧唧的调子叫了声姐夫。 林谨言吩咐侯在一旁的监工打开铁门,揪着我耳朵往外拖,“看我不打死你个小孽障!” 我一路手舞足蹈的讨饶叫姐夫,唯恐监工和那群奴隶听不到。待走到偏僻处,我便乖乖止了声。 林谨言松开我耳朵,似笑非笑的道,“小舅子怎么不嚎了,姐夫还没听够杀猪声呢。” 我讪讪的埋头跪下,颇有些尴尬的解释道,“那个……这些鬼话您一个字可都不能信啊,属下和叶桑真真没上过床。您知道的,我俩去青楼点的都是姑娘,真不好这口儿。” “你还好意思提?家里有贴心的人儿了,怎么还屡教不改往那风尘之地跑?对不起清白家风不说,还对不起人家姑娘!”林谨言蹙眉斥责我道。他以为蓉蓉和我是夫妻关系,所以没着急过给我张罗婚事,还因我去青楼气得火冒三丈。蓉蓉任劳任怨无名无分的为我操劳,她的心思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我连自己都朝不保夕,没办法给人家姑娘任何承诺。我俩虽然孤男寡女同一屋檐下,其实我没对她做过什么。 我赔着笑告饶,“属下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再有下次您大耳刮子抽死我。” 林谨言冷冷的道,“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去外面?我念着多年情谊来看看你,陪你作这么一出戏,已是我仁至义尽。三个月的苦役过后,你便去地牢里好好思过。” 我苦笑着应是。 林谨言抚了抚我头顶,幽幽的道,“你总是说我心机深重,可你自己也不比我差多少。你每次身处困境,都会处心积虑的为自己铺出平坦的路,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连我都要自叹弗如。你知道叶桑对你有敌意,你不动声色的讨好他和他修好。在地牢里你又千方百计和梁四混熟给自己谋取利益。就是在采石场你也能混得如鱼得水,这么多年做暗卫真是屈才了。你总是把人心人情拿捏得很好,有时我不得不怀疑,我们间的感情是否也是你故意经营出来的。” 我有些失落,垂下眼帘盯着地面道,“我二十四年如一日的对待哥哥,从未变过,我小时候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就算刚开始时是处心积虑,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对我好我必定真情以待。” 林谨言叹息道,“原来是我对你不够好,才让你一次一次的捅我刀子。” |
自从林谨言来过之后,我在采石场就过上了美妙至极的日子。 当天晚上那个总打骂的监工就给我送了干净的衣服被褥来,点头哈腰的赔笑说他白天不识泰山了。我笑得人畜无害,一再表示他那是尽忠职守。那个不给我饭吃的监工也堆着笑给我送来了酒肉和伤药,连连告罪着冲撞了,我仍旧是大方的笑着打发了他。 那几个奴隶头头儿对我就更殷勤了,嘘寒问暖的伺候我,至于其他奴隶连献殷勤的资格都没有,远远的缩在一边又羡慕又嫉妒的看我。我其实早已又伤又累,强撑着过了这一天,为了提精神口腔内壁的嫩肉都快咬碎了,好容易应付到现在,实在没精力再应付这些献殷勤的人,就委婉的示意他们都散了去睡觉,自己也一头扎进被窝里。 我知道,采石场这一关我是圆圆满满的过了。听说叶桑当初在奴隶里也混了个头头儿的位置,可惜他没有林谨言这个好乘凉的大树,在监工手里还是吃了很多苦。我把被子团了团抱在胸前,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欠林谨言的东西真是多了去了。 采石场的奴隶负责开采的都是大块的石材,砸不好砸运不好运,最是要命,一般力工都做不来这活,也就没得选择的奴隶们能做这个。我悠闲的坐在监工的凉棚里休憩,看着外面被死命压榨的奴隶们不由唏嘘。若是林谨言不来这么一遭,以我的身体状况不出三天差不多就要交代了。 我现在算是个清闲人了,苦工没人敢用我做,我每天就白天窝在凉棚里歇着晚上窝在山洞里歇着,一连五天都惬意得要命。 右臂被这么狠折磨了一番,到底是不太好了。我用石头磨了两个小球,天天握在右手里练手,结果却让我窝心得很。右臂达到平举的高度都费力,右手更是不听使唤得直哆嗦,别说拿不拿得起剑,也别说用不用得好筷子,我连勺子都握不住了。 我缓缓的搓弄着手里的小石球,突然有监工过来叫我,“许少爷,你跟我走。” 我放下石球跟着他出去,他把我带到采石场出口处就识趣的转身退开了。我一眼便见到了那个一身碧色纱裙的女子。她一双白玉似的纤纤玉手随意交叠在身前放着,散发着自然而然的优雅气息。她面上覆着一层纱巾遮掩容貌,只余光洁白皙的额头和顾盼生辉的美目露在外面。 我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磕磕巴巴的道,“嫂嫂嫂子?” 许雨研打量了我几眼,噗嗤一笑,“小影你怎么编的白话?他们说你是许顾,人家阿顾在京城都要打喷嚏吧?” 我尴尬的干咳了一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嫂子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许雨研这次笑得更开心了,几乎笑岔了气,“你、你那个男媳妇儿千方百计找到我,求我来救他情哥哥啊。” 我羞耻得恨不得满地找地缝,采石场这群大嘴巴的人,怎么什么都和人说! |
许雨研忍俊不禁的来拉我的手,柔柔的道,“跟嫂子回家,你哥那个没心肝的舍得把你扔这里受罪,我可舍不得。” 我连忙拒绝,“嫂子别为我操劳了,我在这里过得还不错。你看我浑身上下都干干净净的,哪有落魄的样子。” 许雨研斩钉截铁的道,“不行,你必须跟我回去,这里条件简陋,你的伤不能及时得到妥善处理,会拖出问题的。况且就算你挺过这三个月,你那狠心的哥哥不还是要把你关起来?你别告诉嫂子你想一辈子蹲大狱。” 我摸了摸鼻子道,“不想也不行啊,确实是我犯了大错,哥哥这样罚我已经算是仁慈的了,我很知足。” “知什么足,我不答应!”许雨研换我左手拉着往采石场外走,“你听嫂子的话,嫂子有办法说服你哥。” 见许雨研要带我出采石场,看守们忙客气的拦住我俩赔笑道,“夫人太为难小的们了,许少爷是教主亲令在此服苦役的,没有教主命令,小的们实在不敢放人呀。” 许雨研柳眉倒竖,美目一瞪,气势汹汹的道,“你们教主把我弟弟欺负成这样,我早满肚子火气了,你们少来撞枪口!你们教主怪不怪罪你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现在若是不放人,就都得给我把命留下!” 她话音刚落,两道身着深蓝色劲装的曼妙身影便燕子般掠至许雨研身后,“嘶”的一声甩出软剑。 “夫人息怒!”看守们吓了一跳,连忙四散到一旁让出一条路来。许雨研轻哼一声,拉着我大步走出采石场,踏上了候在外面的马车。 九幽教树大招风,教中危机四伏,林谨言遇刺是三天两头上演的事。考虑到安全问题,我嫂子许雨研和我侄子林梓浠是不住在九幽教的,而是隐居在距九幽教三十里的天雾山上。山腰上常年浓雾缭绕,伸手不见五指,配合着布下奇门遁甲和机关之术,不懂关窍的人根本闯不进来,难以想象叶桑求见许雨研究竟费了多大的力。 我跟着许雨研走进院门时,见到的是林梓浠站在叶桑肩上够无花果的画面。叶桑背对着我,仍旧是一身暗卫的箭袖黑衣,也仍旧是一副懒洋洋的嗓音,“小主子你这是摘果子还是生果子呐?别挑了差不多得了。” “说好的我帮你找我娘,你驮我摘一天果子,这才不到一个时辰你就怨声载道。你们大人能不能不骗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林梓浠的人小鬼大我是领略过的,人精得简直不像个十岁的孩子。 许雨研故意咳了一声,悠悠的道,“梓浠快下来,别欺负你二婶。” 我差点晕过去,我算知道林梓浠这小祸害是怎么养成的了。 |
叶桑吃惊的转过头,一脸懵逼,“哈?” 我扶额,“嫂子你这样会失去你可爱的小叔子的。” 许雨研捂着肚子笑,挥了挥手吩咐那两个女剑客之一道,“月姐姐去抱梓浠下来,叶桑还有伤在身呢。” 这两位女剑客可是踏破铁鞋找来的女中豪杰,负责护卫许雨研母子已有十年了,可谓是武能定天下文能绣小花儿,身兼护卫、丫鬟、打杂、厨娘、老妈子数职,干得还热火朝天乐不思蜀。能让两位眼高于顶的女侠心甘情愿如此放低姿态,都要归功于许雨研高超的御下之术。 女剑客带着林梓浠去玩了,许雨研说了句去给我做饭就钻进了厨房,便只剩下我和叶桑面对面盘膝坐在树下大眼瞪小眼。叶桑眨巴眨巴眼睛,不可思议的问我道,“你他娘的编排我什么了,我怎么还成你媳妇儿了?” 我低下头捂脸道,“别提了都是泪,为了活下来我可是连脸都不要了。” 叶桑嘤了一声,“你不要脸别带上我啊。” 我正襟危坐,严肃的转移话题道,“问你正事!你怎么还穿这身,你不是卸任了吗?” “……”叶桑噎了一下,攥着我衣角谄媚道,“你别生气行不行,我其实,前几天骗你来着。我能去地牢看你是用推延时间卸任一个月做交换的,并不是因为我瞎编乱造的理由。” 我嘶了口气,掐了他胳膊一把,“你傻不傻,夜长梦多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懂吗?” 叶桑揉着胳膊嘿嘿的笑,“哎呦小祖宗别炸毛,你看这都过去半个月了,我不是平安无事吗?” 我没好气的道,“等有事还来得及后悔吗?你真真是气死为夫了!”也不知是不是被许雨研带坏了,我语速一快竟说错了个字,连忙板着脸纠正道,“为父!” 叶桑伸出四指贴在额角,“我发誓我会加倍小心度过剩下的半个月时间,不辜负白术救我一场。” 事已至此,我就是骂死他也没有补救方法了,只得暂时压下此事。我又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以往主子来天雾山都只带我伺候着,你应该不知道这里才对。你大爷的别告诉我你又作死了!” “没有没有,我自己找来的。你和我坦白身份时提到过夫人对你亲如弟,我就想着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叶桑无辜的摊手,“你曾经和我抱怨过夫人的住处雾气太重,你在暗处飞来跳去的时候踩空摔下去过。我在九幽教周围找了好几天才找到这里,结果到半山腰被机关困住上不来也下不去,还好碰到跑出来玩的小主子,我俩谈好条件他就去帮我给夫人传话了,后来的事你知道了。” 这过程听着轻松,叶桑却不知为此受了多少苦。我低头抿了下嘴唇,一开口,却是和叶桑异口同声,“委屈你了。” |
我和叶桑四目相对,一时间气氛谜之尴尬。果然我和叶桑之间就适合嬉笑怒骂,千万不能煽情,就算煽情了不过眨眼功夫也会破功。 许雨研从厨房里走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我要做个小鸡炖蘑菇,我和婧婧去采些蘑菇,你俩在家里等着不要乱跑,小心被机关戳死。小叶桑你命大触发的不是要命的机关,现在知不知道怕了?” 叶桑诚惶诚恐的捂着胸口道,“好可怕,吓死了。” 我和叶桑知道不熟地形会帮倒忙,就没有添乱主动请缨,仍旧坐在树下漫无目的的闲聊。突然院门被人粗暴的踹开,我和叶桑诧异的回过头去,便见林谨言脸色黑的和乌云似的压了进来,手里提着小猫般瑟瑟发抖的林梓浠。被许雨研唤作月姐姐的护卫凌月忐忑的跟在后面,低声劝阻着,“少爷还小,做错了事姑爷好好教他,别打孩子成吗?” 林谨言阴沉着瞥了我和叶桑一眼,我俩忙半跪下见礼。林谨言没理我俩,挥臂将林梓浠扔到地上,冷冷的道,“告诉过你多少次有陌生人被困在山上你不许接近,今天的事你怎么解释?” 林梓浠从小就怕林谨言,就是不犯事看到林谨言都不敢喘大气,现在被林谨言这么声色俱厉的呵斥,吓得爬起来就要逃跑。林谨言揪住林梓浠衣领把他拽了回来,狠狠几巴掌盖在屁股上,打得林梓浠嚎啕大哭。 “不许哭!”林谨言板着脸训斥道,“从小惯的没个样,长大了不得比你二叔还混蛋?” 林梓浠被这一吓连哭都不敢哭了,小声呜呜咽咽的抽噎着。 林谨言撩袍坐到藤架下的石椅上,卷起袖子道,“爹爹给你次补过的机会,你若能将上次爹爹布置给你的课业背出来,爹爹便饶你这次。如若不然,双罪并罚!” 林梓浠愣了片刻,然后哭得更惨了,显然他没能把书背下来。 林谨言脸色更冷,“爹爹的话你全当了耳旁风是不是?去书房把戒尺拿来!” 林梓浠去抱林谨言大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爹爹饶了我这次,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我一定听话,爹爹不打!” 凌月心疼的劝道,“姑爷饶了少爷这次吧,少爷真吓坏了。小孩子都贪玩,少爷这错无可厚非呀。” 林谨言冷笑道,“他不用功到处惹祸还有理了是吧?你下去,再多说一句话,我便多打他十板子。” 凌月无法,只得一步三回头的退出院去。 林谨言也懒得和林梓浠废话,亲自去书房取了戒尺出来,在手心敲了敲呵斥林梓浠道,“过来跪下!” 林梓浠看了看林谨言,又回头看了看我,哇的一声扑到我身上往我怀里钻,“二叔救我!!!” |
我哭笑不得,这傻孩子,二叔二婶都跪这里等着发落呢,怎么救他? 别说我眼下无能为力,就算能救我也不会救他。今日他碰到的是叶桑才能相安无事,若是用心险恶之人呢?后果可就不是他爹揍他一顿这么简单了,他这肆意妄为的性子该扳。再说林梓浠也着实不务正业了些,林谨言教的东西都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的,多少人求之不得,他却不好好钻研不知珍惜,连我都恨他暴殄天物。 我把林梓浠从肩膀上揪了下来,无奈的道,“去和你爹爹好好认错,如果他不原谅你,你就只能为做错事承担惩罚了。” “二叔!”林梓浠瞪大眼睛吃惊的看我,大概是没想到明明一向对他有求必应的二叔竟然不护着他。 我一脸郁卒的拍了拍他肩膀,“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要是不好好和你爹爹学本事,将来就得和二叔一样除了嫖娼什么都不会。” 林谨言狠狠剜了我一眼,“浑说!掌嘴!”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到底有为老不尊之嫌,我心服口服的抬手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我像林梓浠这年纪的时候连《弟子规》、《三字经》都背的磕磕巴巴,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文且如此,武就更不用提,我懒成那样,怎会舍得吃苦去习武?底子根本没打个一星半点,后来开始习武时又过了最好的年纪,我多吃了不知多少苦头。 欠下的债都要用时间来补,林谨言每天只许我睡三个时辰,我年纪小嗜睡,敢赖床林谨言就把我从床上拖到地上用藤条抽,不抽得我哭爹喊娘不肯停手。就连吃饭他都不许我闲着,要我一边吃饭一边背心法,吃完饭就考,背不下来就抽。相比之下林谨言对林梓浠太仁慈了,当初我可是被他抽的天天哭唧唧的。 然而耽搁了就是耽搁了,我千辛万苦补上了武这一块,文就不得不彻底荒废。的确如我所说,我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上一窍不通,除了嫖娼什么也不会。 林谨言对曾经宠溺我一直是抱憾的,他自责不该因溺爱耽误了我课业。如世上所有家长一样,他希望我在各方面都出类拔萃,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有诸多遗憾。 棍棒底下不一定出孝子,但溺爱一定会淹死。林梓浠是林谨言长子,将来九幽教都要扛在他肩头,他不得不优秀,他除了优秀没有别的选择。与其将来落魄,不如先苦后甜,在教育孩子方面上,我和林谨言意见是一致的。 见林梓浠磨蹭着不肯过去,林谨言脸色愈发阴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冷得要凝出水来。林梓浠手足无措了一会儿,终是抵不过林谨言的气势,抽噎着跪到了林谨言面前,吓得瑟瑟发抖。 |
“跪好了,手伸出来!”林谨言呵斥过林梓浠,又转头冷冷的命令叶桑道,“主子受责,是你一个暗卫能看的吗?滚下去!” 叶桑恭敬的告退,起身如燕子般腾跃而起掠出高墙。我仍旧单膝跪着,保持着暗卫的礼节,不由一阵尴尬。林谨言骂了叶桑一通,同时也讽了我一通。我缓缓把那只撑起的腿也放到地上,双膝跪地两手垂在身侧,摆出通用的受罚自省姿势。 林谨言一手抓住林梓浠伸出来的右手,另一只手持着戒尺,毫不含糊的砸了下去,那清脆响亮的“啪”的一声听得我牙酸,林梓浠“嗷”的哭了出来,惊得山中飞鸟扑棱棱飞起一片。 “啪!”林谨言又甩了林梓浠一戒尺,林梓浠哭得撕心裂肺,一边死命挣扎一边哭喊着求饶,“爹爹!宝儿疼,爹爹别打宝儿!!!” 林谨言面无表情,不为所动,一连又抽了五六下,若不是林谨言拽着林梓浠的手腕,怕他都要疼到满地打滚了。十岁的孩子手能有多大,林谨言这几戒尺下来整个手心已经肿得透亮,其上还掺杂了一粒粒紫砂。 我心中不忍,斟酌着语气劝道,“主子打得不轻了,小主子已经长教训了,您就饶了他吧。” “啪!”林谨言根本不看我,打在林梓浠手心上的戒尺又加了三分力,林梓浠哭喊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连忙闭上嘴不敢再说话,唯恐还会连累他。 整二十戒尺下去,林梓浠的手心肿得像个小馒头,青紫可怖,偶有几点红色却是打破皮渗出的血珠。林谨言松开对林梓浠的钳制,林梓浠抱着手蜷跪着缩成一团,哭得嗓子都哑了。我偷偷松了口气,可算是打完了,林梓浠哭得凄惨,我这颗碎来碎去的玻璃心又碎了一回。 林谨言拿着戒尺把玩了几个来回,抿了下薄唇道,“跪好,换手。” 林梓浠惊恐的看着他,又疼又怕得崩溃,连滚带爬的要往院外跑,却被林谨言轻而易举的揪住了后脖领。 林梓浠挥舞着两条小胳膊踢腾着腿,哇哇大哭,嘴里不知胡乱喊着什么。林谨言压着他跪下,不依不饶的去拽他左手。 我再也跪不住,站起来几步抢上前去从林谨言手里抢过哭闹不止的林梓浠拥在怀里,侧过身子挡住了他,“主子,小主子还小,你这么打会打坏了的。您这是教训儿子,不是刑讯犯人。” |
林谨言一挑唇角,皮笑肉不笑的道,“用你告诉我?我刑讯犯人的时候何时用过戒尺?” 我替林梓浠擦着满脸的鼻涕眼泪,不由一阵心疼,“既不是刑讯犯人,何苦要把人往死里打?宝儿都疼傻了。” “他犯了这么大的过错,难道不该重责吗?”林谨言一声清喝,我明显察觉到搂在怀里的小人儿狠狠抖了一下,林梓浠是真被打怕了。 我抚了抚林梓浠粉雕玉琢的脸颊,低声教他,“好孩子,快去和你爹爹说你知错了,以后不敢再犯。” 林梓浠战战兢兢的隔了老远对林谨言道,“爹爹,梓浠知错了,以后不敢再不听爹爹的话,爹爹饶了宝儿。” 林谨言沉默片刻,将戒尺扔到一旁,搂过瑟缩的林梓浠揉了揉他脑袋,放缓了语气哄道,“好了不哭了,爹爹不打了,以后宝儿乖乖的,爹爹就不打宝儿。” 林谨言哄了林梓浠一阵儿,冲着虚掩的院门外道,“都进来吧。” 院门被推开,许雨研、叶桑和那两个女护卫依次进了院。许雨研到了恐怕有一段时间,听去了不少林梓浠挨打的动静,此刻眼眶泛红显然是刚哭过。她一向是个识大体、识时务的女人,不但聪慧,更能让理性压制感性,她知道林梓浠是有错的,故而虽然心疼到落泪,但还是没有出面横加阻拦。 林谨言面色稍霁,拉过许雨研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调侃道,“夫人可是心疼为夫劳累了?” 许雨研不动声色的反掐了他一把,故作嗔怒道,“是啊,相公可不能再操劳动手教训小影了,否则奴家要心疼死。” 林谨言但笑不语,一脸宠溺。他们指腹为婚,从小便是夫人相公相称直到今日,这世间怕也难以寻得这么恩爱般配的姻缘夫妻。 许雨研蹲下身给林梓浠肿起的右手轻柔的吹气,林梓浠泪痕犹在,抱着娘亲的脖子不肯松手。许雨研无奈的抱起林梓浠,挑眉对林谨言道,“我去给儿子处理一下伤口,菜饭得让月姐姐她们操劳了。你别打小影,他都受过罚了。我接他出来是有要事要做,待会儿与你细说。” 许雨研抱着林梓浠进了卧房,两个女护卫也进了厨房忙碌,院内剩了我们三个男人。 林谨言一指围墙墙角道,“东西两个墙角,一人一个,过去面壁,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了,一会儿该怎么编瞎话糊弄我。” |
我和叶桑对视了一眼,默契的他东我西各自面墙而跪。然后是林谨言进屋开关门的声音,听方位是去了书房。 叶桑随即低声抱怨道,“我没错哪啊,我今天是夜岗,不是偷跑出来的。暗卫条律里也没有禁止找教主夫人这一条,我反省个甚?” 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右臂,调戏叶桑道,“犯罪都讲究个连坐,你看那些被诛九族的,八竿子打不着、一辈子不来往的亲戚都得跟着掉脑袋,何况咱俩这关系。” 叶桑夸张的“哎呦”了一声,兴高采烈的道,“你承认我是你爹了?” “你是谁爹?”林谨言的声音悠悠传来,然后是刻意的翻书声。我回头看了一眼,发觉书房的窗户是开着的,叶桑的浑话让林谨言听了去。 “不不不,我说我是他侄孙,您是我爷爷。”叶桑开始不要脸了。 林谨言冷笑,“我罚你反省,你觉得挺冤是吧?” 叶桑打着哈哈道,“不敢不敢,属下是您的暗卫,一切服从您的指令。” 林谨言没再理他。 不一会儿许雨研便带着林梓浠出来了,见到院中的情景打抱不平道,“小影到底是不是你弟弟,刚送到牢里折磨一通,领回来你不关心两句就算了,还要人家带伤跪着,就是垃圾堆里捡来的也不能这么虐待!” 林谨言哼了一声,“那我倒是在垃圾堆里捡个白眼狼。相比他对小夕,我对他已经太仁慈了。孽畜,你自己和你嫂子说,你该不该罚?” 我愧疚的低头,“小影犯下滔天大错,该受重责,小影受不起嫂子的维护。” 许雨研无奈的摇了摇头,“管不了你们,算了我去厨房看看。谨言,你别再送小影回那地儿,也别打他,吃过饭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林谨言没有言语,我面壁除了墙看不到别的,猜他应该是点头了,因为许雨研没再多费口舌,直接去了厨房。 林梓浠怯怯的道,“爹爹,叶桑答应了要带我摘果子,您改罚他和二叔给我摘果子受累好不好?” 我心里一阵感动,这小侄儿平时没白疼,知道给他二叔求情。 林谨言笑了笑,词句间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油嘴滑舌,小小年纪就会拐弯抹角了。进来和爹爹说说,最近干了什么坏事没完成课业。” 林谨言怕林梓浠刚哭过被风吹膻了脸,关上了书房的窗户,偶尔会传出几丝谈笑声。 叶桑沉默的听了半晌,触景生情幽幽的道,“狗比夏青。”若不是他丧尽天良,叶桑现在还是养尊处优的叶家大少爷,是爹娘的心头肉,何苦跪在这里装孙子。 我本来也想骂他,不过转念一想,若是没有人家夏青,小夕也活不到现在,我哪有立场骂人家。 |
林谨言打发走了林梓浠,随即令我和叶桑去书房。我俩并肩跪在林谨言面前,他抱臂倚靠着书案,两条修长笔直的腿相错交叠,白露有意无意的搁置在身侧。 “叶桑,你既知道白术是林掠影,是我血脉相连的弟弟,就该拿出对待主子的态度来对待他。 我罚他做暗卫,你就以为你们是平等的了吗 ?”林谨言语调冰冷淡漠,尖刻的仿佛带了针刺,“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个暗卫而已,在九幽教内是永世不得翻身的。而白术不同,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林堂主还是和你一样低微的暗卫,只在他一念之间。你们两个是天壤之别,你清楚了吗?” 叶桑缓缓垂眸,轻声回道,“属下明白。” 林谨言手腕一转抽出白露,剑尖抵在叶桑咽喉。 我吓了一跳,急忙拉着叶桑往后一拽把他拽趴下躲开了白露,惊叫道,“哥!” 林谨言瞥了我一眼,对叶桑扬了扬下巴,“起来。” 叶桑攥着我的手苦笑道,“二少爷别忤逆主子了,主子若是想要属下的命,谁也拦不住的。” “你知道就好。”林谨言哂笑,言辞犀利,“我平日对你们平和温柔不过是御下的手段罢了,并不代表我看得起你。你和白术之间没有发生什么理法不容的事情最好,无论你们谁先动邪念,我杀的都会是你。” 我愕然,然后恍然大悟,有些啼笑皆非。怪不得林谨言今天和叶桑说这番话,原来是要警告他别和我乱搞。我和叶桑看起来就那么像有奸情吗?没错就是很像啊,也怪不得林谨言会多心。不过没有的事就是没有,我还是问心无悔的。 叶桑也傻了一会儿,然后控制不住的“噗嗤”笑了一声,“主子宽心,属下若和二少爷有苟合之事,您大耳刮子抽死属下。” “……”林谨言忧心忡忡的道,“我更不放心了。” 我摸了摸鼻子,我那天和林谨言保证不再去青楼也是这么说的,叶桑真是太不会挑话说了。 “看不惯你这浪荡相很多年了。”林谨言用剑身敲了敲叶桑额头,“你自己不学好别带坏白术,以前忌讳你不知他身份不好找你算账,现在既然你知道了,再让我发现你带他去青楼、教他说脏话,我打他多少就双倍打你!” 叶桑颇有些委屈的埋头道,“主子教训的是,属下以后不敢了。” 我赔着笑打圆场,“哥不用操心这个了,再过半个月叶桑就走了,我俩不在一起待着,他没办法带坏我。” 林谨言瞪了我一眼,“就是临近分别才容易头脑一热做出些不可理喻的事来。你也仔细着皮肉!” 我连忙喏喏称是。 |
山中环境简陋,这顿饭又布置得仓促,是以并不丰盛,除了一大碗小鸡炖蘑菇就只有几个小炒和凉菜。不过对常年只有干巴巴的窝头吃的我来说,这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大餐了。 我垂手立在一旁看着满桌佳肴,情不自禁的吞口水。林谨言慢悠悠的净过手后坐下,和蔼的夹给林梓浠一块鸡腿肉,“多吃些,吃饱了才能长个子。” “谢谢爹爹!不过……”林梓浠眨眨眼跳下椅子,伸长胳膊用筷子把鸡腿夹到我嘴边,“二叔是长辈,应该二叔先吃。” 我尴尬的瞄了一眼林谨言,他自顾自的搅着瓷碗里的鸡汤,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苦笑着后退一步,摇摇头道,“乖,二叔不饿,你吃吧。” 林梓浠不满的撇了撇嘴,“二叔骗人,你不饿盯着饭菜看什么?” 林谨言吮了口鸡汤,“你二叔戴罪之身,活该饿着。” 许雨研恰好端着盘青椒肉丝进来,闻言飞了林谨言一记眼刀,“小影都瘦成骨头架子了,你还饿着他。” 林谨言叹道,“你这当嫂子的心都偏得没救了,这畜生大逆不道割伤了三弟威胁你夫君,你不心疼你夫君和三弟不说,还要护着这畜生。” 许雨研不甘示弱的按着我坐下,双手叉腰道,“我只看到你一呼百应养尊处优,三弟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小影却被你吆来喝去的使唤,成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卖命, 你还不满意动不动就打罚他。你说我会护着谁?” “他自作自受。”林谨言冷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再计较我入席,我也不能不识好歹去拂许雨研的好意,便如坐针毡的坐定。我右手拿不好筷子,又不能拿勺子去挖菜,只得勉强用左手拿起筷子,低头往嘴里扒白米饭。 许雨研没动筷,柔声与林谨言商讨道,“谨言,我爹下月末六十大寿,咱们一晃眼有五年没回过家了,爹娘兄弟都很思念。我想最近教中稳定,你陪我回娘家看看去吧。” 我爹和许伯父是战场上一同舔血的同袍,林谨言和许雨研指腹为婚又亲上加亲,林许两家一向交好。当年林家倾颓,许家冒着灭族的风险私藏了我们幸存的人,林谨言和我才得到喘息的机会。 林谨言怕耽误许雨研大好前程,曾主动提出过解除婚约,结果被他重情重义的老丈人跳脚骂一顿驳回了。许雨研更是决绝,刚刚及笄就在爹娘面前拉着林谨言拜了天地。待林谨言逃亡南疆,身怀四个月身孕的她又义无反顾的背井离乡,和他的夫君踏上了异乡土地。 在南疆这十年,九幽教内忧外患不断,离不开主心骨林谨言,他又不放心许雨研独自回乡,无奈之下已是多年不曾回家乡探望,只靠鸿雁寄信。如今难得安定下来,又恰好赶上喜事,何乐不为。 林谨言没有犹豫,一口应下,“好。” 许雨研笑盈盈的道,“爹在信里说了,要小影也回去,他想念你们两个得紧。” 我扒饭的手一顿,感激的笑道,“嫂子费心了。”许雨研明显是在为我开脱,生怕林谨言把我关进地牢。 |
林谨言淡淡的“嗯”了一声,许雨研宣告胜利一般对我挤了挤眼,见我一直吃白饭往我碗里夹了几块鸡肉,愤愤不平的道,“好好补补身子,虽然你哥虐待你是事实,但是被人家看出来到底也不好看。” 我瞟了一眼林谨言,见他不像很和善的样子,紧张得手都有些抖。我本来左手用筷子就很不灵便,一紧张就更别扭,手一滑竟把许雨研放在我碗里的肉都剜了出去,顿时桌上一片狼藉。 “不识好歹。”林谨言重重放下筷子,冷言冷语道,“不想吃就一旁跪着去,和谁耍脾气?” 我咬唇站起来绕到椅子后面,而后一矮身跪了下去,早已跪得肿痛的膝盖更疼了,我难过得想哭。我不怨他废了我的右手,这是我应得的惩罚,我只是难过他竟嫌弃我没用。 “我夹给小影的肉,他吃还是扔我都高兴,你瞎操什么心。”许雨研白了林谨言一眼嗔怪道,而后伸手扶起了我,“你哥这是还生气呐,你先出去避避风头,厨房剩了菜的,自己去吃。” 我郁郁寡欢的去了厨房,发现叶桑和凌月她们两个围在厨房里有说有笑的吃着饭。厨房里有一张小桌,两位女侠坐着吃,叶桑没凳子坐,就弯身站在一旁伸筷左挑右捡的吃着,见我垂头丧气的进来,叶桑直起腰惊讶的道,“你们菜不够?遭了我可怂恿两位姐姐把剩下的拿出来先吃了!” 我摇头道,“不是。主子把我赶出来了。” 叶桑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那就好,你不吃菜就更够了。” 我恨恨的踢了他屁股一脚,“好你大爷,我一口肉都没吃到就被骂出来了,饿死了!” 叶桑一脸尴尬的看了看桌子,我顺着他视线看去,他面前的鸡骨头已经堆成了小山,碗里一块鸡肉也没有了。我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气呼呼的坐到了地上撒泼,“你明知道我饿!明知道我想吃肉!你还全吃掉了!我和鸡一起掉水里你先救谁!你这货肯定救鸡!你不吃鸡肉能死!” 叶桑哭笑不得的放下碗筷,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救你救你,真是小祖宗。我这不以为你在那里吃得到嘛,早知道你没吃到我一口汤都不敢喝,都给祖宗您留着。” 我又难过又委屈,叶桑又笑嘻嘻的任我欺负,我忍不住不依不饶的喊道,“空话我也会说,你都吃完了!” 叶桑捂脸笑了一会儿,在角落里取出弓箭负在背上,忍笑拉着我手道,“走走走,多大的事儿,我给你去射野鸡烤着吃。” 我这才消了火,先和凌月问好了路以避过机关陷阱,而后跟着叶桑满山打猎去了。我虽然夜间看东西还不大清楚,但是叶桑眼睛好用,我不担心会空手而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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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天黑野鸡不好找,但也有好处,就是它睡着了不动地方,好逮得很。 叶桑眼神好得让我嫉妒,明明草窠里一团漆黑,我什么也看不清,偏偏他就能看到有鸡在里面窝着。他把食指贴在唇上示意我噤声,而后反手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一抿薄唇张弓搭箭,连瞄准都不需要,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抬,我的晚餐便有了着落。 见我垂头丧气的甚不开怀,叶桑殷勤的把鸡拔毛开膛,而后用树枝穿起来放在火上烤,没用我操劳一星半点。我盘膝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叶桑忙活得额角见汗,他本就唇红齿白生得极媚,而今薄汗津津、脸颊微红,竟让我从没什么干货的脑袋里挖出了一句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叶桑果真当得起一句人比花艳。显然秀色可餐这个词是假的,我总和叶桑厮混在一起,该饿还是饿,根本不能当饭吃。 叶桑把烤得焦黄酥脆的整鸡递给我,我郁郁寡欢的接过,有一口没一口的味同嚼蜡。叶桑掏出方帕子擦净手,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我向小主子借了支笛子,你要不要听?” 我大感稀奇,“你会?” “当然,你能叫上名字的丝竹管弦我都会。”叶桑不经意的一扬眉,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几分傲意。 我咬了口鸡肉道,“我还以为你就会嫖娼呢。” “那是你,我会的可多了。”叶桑按惯例嘲讽了我一句,而后从腰间取出笛子唏嘘道,“哎,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学笛子的时候玩坏了不知多少支同样的。现在才知道这么贵,够我两个月薪水的。” “你两个月也没挣几个钱好吧?”我瞥了那笛子一眼,我对这东西一窍不通,看不出好坏来,不过打击叶桑一向是我的乐趣所在。 叶桑用食指细细抚了一遍横在唇边的笛子,两片柔软的薄唇开阖间,清丽的笛声便缓缓倾泻出来。他吹的是一首我不知名的婉转和缓的曲子,我闭目倾听,仿佛置身于软香扑鼻的百花丛中。笛声在中途突兀断掉,叶桑吹得确实挺好听的,我一向生活艰苦没机会附庸风雅,便挑眉问叶桑道,“怎么停了?没吹完吧?” 叶桑望着我笑,眼神晦暗不明,“到这里就挺好的。” 我饶有兴致的问,“这是什么曲子?” 叶桑不紧不慢的吟念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我挠了挠头,“啥玩意?” 叶桑鄙夷的白了我一眼,“你还真就会嫖娼。我没有芳馨,用烤鸡代替了。都吃掉别浪费,否则我下回不给你弄了。” 被叶桑这么一打岔,我心中的委屈和失落被冲淡了不少,烤鸡吃到嘴里终于能品出香味了。 |
林谨言留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有事离开了,叶桑自然要护其左右。许雨研执意留我在山上养伤,我有幸过了三四天锦衣玉食的日子。右臂精心调养了一翻,总算略有好转,吃饭能勉强用筷子了。 虽然哥和嫂子不忌讳,但我这小叔子得知道避嫌,总留在嫂子家里太不像话,于是在第四天傍晚我坚持着离开了。 我回到九幽教时已是晚上,林谨言这个时候一般都看书品茶歇息了,肯定不愿见我坏了兴致,我便甚有自知之明的主动去了地牢,换上团得皱皱巴巴的囚衣钻进了低矮狭小的牢房。铁门落锁,我走到墙角边的稻草堆上坐下开始发呆。被关在地牢里最磨人的是无边无际的寂寥,我很怕林谨言罚我禁闭,一连十几天被关在小盒子似的牢房里,压抑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我傻愣愣的坐了不知多久,直到终于有了困意才侧身躺下。地牢是个冬冷夏热的地方,这时节当仁不让的热出我浑身汗,喘不过气来。汗一出多了就易渴,我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挪过我盛食装水的破碗,里面果然除了灰尘就是草屑,半滴水也没有。我揉了揉额角,庆幸自己有个好嫂子,否则这份罪我要吃到山无棱天地合了。 不得不说许雨研把我照顾得太好了,短短几天就让我矫情了许多。我在地牢里受热受寒忍饥挨饿明明是家常便饭,偏偏就今天格外难忍。 我烦躁的把囚衣脱掉,把裤腿卷到大腿根,几乎是赤身裸体耍流氓才稍稍凉快些。虽然地牢走廊里灯火亮着,但都这时辰了,不会再有人来地牢里巡查了。 事实证明我真是太倒霉了,几乎每次我自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林谨言都会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就在我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扇风的时候林谨言来了,他故意咳嗽了一声我才发现。我吓了一跳,一骨碌翻过身来连滚带爬拿过被我扔到另一角的囚衣,手忙脚乱的竟然套了几次都没穿上。林谨言倒是很贴心的转过身去靠在栅栏上,他不看着我我也就不紧张得手都哆嗦了,终于是把衣服套了上去。 我刚把裤腿放下,林谨言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转过身来,不咸不淡的道,“你慌什么,我前几天刚看过。” 我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那天我俩明明还一起在小潭里冲过凉,只能讪讪一笑。林谨言面上一派淡然看不出喜怒,不过总归不会是来关爱我的。我踌躇着俯身单膝跪下,“不知教主有何吩咐?” 林谨言道,“三天后回京,你打算用什么身份留在我身旁?” 我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林掠影是不可能了,我不可能弑母,那就只能是暗卫白术。我伏低腰背恳求道,“求主子给属下一个重新成为暗卫的机会,属下想要参与考核,编入第五批徵字暗卫,请主子恩准。” 林谨言嘴角牵出一抹嘲弄的笑,“第五批暗卫有资格在我身边当值吗?” |
我本就怀疑林谨言嫌弃我没用,他这样一说我更不是滋味,鼻子一酸负气道,“既嫌弃我连当牛做马的资格都没有就打死了事,要是怕落下薄情寡义的骂名,把我关在这里自生自灭也好。” 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我那文雅了二十八年、没说过一句不得体话的哥哥,竟脱口而出骂了我句大脏话,“放你娘的狗屁!” 我简直要怀疑对面站着的是叶桑了,我愕然的抬头上看下看,没、没错啊是林谨言。 林谨言尴尬得脸都红了,掩唇干咳一声,“早就说了让你离叶桑远一点,近墨者黑。” 我低下头努力的忍啊忍,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骂人的又不是我,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林谨言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你还是继续当你的第一批暗卫白术,以后老实点!”话说完他就落荒而逃了,甚至在转弯时绊了一下。 什么鬼,我读书少你们别骗我,刚才那个是林谨言?我笑的满地打滚肚子疼。林谨言一直都是一副沉稳从容的谪仙气派,就算是开玩笑都极有分寸点到为止,我做梦都想不到他也有今天。 第二天一早我就准时醒了,吃货打开牢门放我出去,和往常三千四百多个日夜如出一辙。我赶到清月殿点卯,和同样刚刚赶到的叶桑打了个照面,我俩相对无言,恍如隔世。 都还活着,真是最好的结局。 可惜世事无常,我直到后来才明白,这只是一颗杏的甘甜果肉,剥开这层甜美,那苦得断肠的杏仁才是结局。 没有任何意外,今天仍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叶桑带了根红绳来说要锻炼我手的灵活性,于是我俩仿佛倒退了二十岁还换了性别,玩了一天的翻绳游戏。 第二天简直更有毒,叶桑带了针线盒和绢布来要教我绣花,最不可思议的是我还同意了。本来我和叶桑说人家家要绣小花花,呵呵,结果我在他的指导下绣了个王八出来。更过分的是叶桑这小婊砸在我绣的王八旁边绣了白术二字,然后他就被我打死了! ……如果用意念能打死人的话。 而叶桑一针一线的绣出了青霜,仔细到连剑身的暗纹都勾勒了出来,手巧得让我吃惊。我啧啧有声,“你是不是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啊?” 叶桑摇头。我震惊道,“难道你还会生孩子?!” 叶桑惆怅的叹气,“我不能治好你的傻比症。” 到了第三天,林谨言和林月夕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应该是决明他们三个故意安排的,这三天一直是叶桑在陪着我。这两天做了精细训练,我右手好歹不一抬就抖了,白狐没坑我,确实没有完完全全的废掉我。 叶桑嘴里叼着小树枝,痞里痞气的撸着袖子蹲我旁边幽幽的道,“南疆。我再也回不来了。” 我无来由的一阵压抑,又怪自己胡思乱想,叶桑说的应该是任务完成就回金陵,当然不会再来南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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