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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雨落长安[第2页]

作者:平小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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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云。”陈蜀的语气突然变的极尽温柔,看我时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你不应该遭受这些的。”
我呆呆望回去,重点随之改变:“什么,什么意思?”
陈蜀一双眼睛慢慢放大,继而轻轻合了合眼,他起身将我扶起,又看了我良久,缓缓道:“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我会尽力的。”
我弯腰作揖:“多谢。”
陈蜀又带我去了一个地方,他有意瞒我,去时与我同乘一骑,还蒙上了我的眼睛。一路上我感觉到花草树木的清香,不同于城区闹市,静谧的让人享受。我从未怀疑过陈蜀的身份,哥哥都与他那般要好,他待我又这般好,定然不是坏人。
陈蜀扶我下马,摘下我眼睛上的黑布。眼前竹林十里,绕水成廊,一座雅致的庭院屹立其中。
陈蜀在门把手上摸索了片刻,随即推门而入:“进来吧,这是我家。”
我疑惑的接了一句:“你家?”
“是。”我跟着进来,陈蜀反手一挥,门又“啪”的关上。我们踏前院,主道上铺着石子,通向两层高的主阁楼,旁边两条小道延伸的后面,中间一座池塘,种着各种花草植物,许多我都不认识。
“咯咯咯,是不是哥哥回来啦!”
阁楼上响起铃铛声,很快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孩窜了出来,叮叮当当往下冲。这时我和陈蜀刚好走到阁楼底下,小孩跑了几步之后,竟不去走楼道,反而钻过栏杆,扑腾着小手就往陈蜀头顶上跳。
陈蜀衣袖微动,目不斜视,抬脚往前走了一步,与小孩完全错开,我在他身侧,怎能袖手不管。我脚下点地,飞身跃起,在空中接住了小孩,他倒一点都不怕,在我怀里咧嘴硌硌硌笑,唇红齿白的小脸满是天真无邪。
我落地的时候,看见陈蜀眉间一松,走过来将小孩接过,放回地上。
陈蜀道:“舍弟陈袖,平时就爱玩闹,有劳了。”
我微微颔首,轻声道:“没,没事。”身上的伤痛却不合时宜的叫嚣起来,刚才动作过大,怕是有些伤口折腾开了。
“哥哥!你以前都是接着我在天上飞哒!”陈袖脚踝处系着红线铃铛,他跺跺脚,院里就响起了欢快的铃声。
陈蜀额角跳动了几下,随即蹲下身子,将陈袖揽在怀里,抬起他的小脚将铃铛取了下来,满脸无奈道:“谁让你系上这个的?”
“当然是七哥!”陈袖还是一脸欢快,伸手从陈蜀手上抢过铃铛,要往手腕上戴,嘴里还念念有词:“哥哥不喜欢吗,袖袖很喜欢呀!”
“不许跟着沈七这么叫自己!”陈蜀冷脸恐吓,眼底却没有责怪,都是宠溺。
“袖袖?袖袖?小袖袖呐!”
出来的少年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拿着抹布,身上围了一件合身的围裙,鼻梁上染了灰,发髻已然散乱,看见陈蜀就开始两眼放光,一个箭步冲过来,意图给陈蜀一个怀抱:“蜀蜀,你回来啦!”
陈蜀不紧不慢的站起来,在少年要近身的瞬间,淡定的一脚蹬在少年肚子上,少年围裙上留了一个脚印,人也退了好几步。
陈袖蹦蹦跳跳的欢叫起来:“噢噢噢,打起来啦打起来啦。”
陈蜀冷脸道:“沈七你别靠近我。”
叫沈七的少年在原地跺脚:“蜀蜀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陈蜀不理沈七,转脸看着在上蹿下跳的陈袖,陈袖慢慢放慢动作,然后就乖乖的不敢跳了。
“袖儿把铃铛给我。”陈蜀被吵的头痛,伸手要东西,陈袖不想给,委屈巴巴的低下头。
沈七叫唤起来:“什么嘛!这是我给袖袖的,他很喜欢,你不高兴冲我来。再说了,我一个人在后院做饭,给袖袖戴上铃铛,我就能听见他在干啥了呀!”
陈蜀一眼瞪过去:“刚刚他从阁楼上跳下来,你听见了?”
沈七缩了缩脖子:“听见了呀!我,我这不是赶过来了嘛!而且,而且我们袖袖乖的很,要不是你回来,你怎么可能跳下来,还不是都怪你,你经常和他玩什么一起上天,和太阳肩并着肩的游戏,他这才看见你就想飞了嘛,还有.........”
陈蜀道:“闭嘴!”
我也不禁揉额合眼,这人话真有点多。我睁开眼睛,吓了一跳,沈七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我眼前,鼻子要凑到我脸上来。
沈七又开始叽叽喳喳:“你是谁呀?蜀蜀从来不带外人来这里的,我跟你说,你别想什么.........啊!”
我一脸懵看着陈蜀提着沈七的衣领,毫不客气的扔到了地上,听声音摔的很疼。
陈蜀道:“你说你刚刚正在干什么?”
沈七道:“做饭呀!”
陈蜀道:“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呀!”沈七一下子窜起来,一撩秀发,往后面跑了,“饭要糊啦!”
陈蜀摇摇头:“见笑了。”
我亦是苦笑:“没有,你们很,很好。”
“小哥哥,袖袖怎么称呼你呀?”陈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指,露出小虎牙冲我笑。
我感觉很微妙,心头的压抑多过喜悦,我微微一笑道:“我,我叫商云。”
陈袖对我很是亲热,我已经太久没有招人喜欢了,陈袖的举动让我欣喜不已。
我和陈袖在一旁玩闹,陈蜀则是在池塘里挖植物的根茎,挖好之后,沈七把饭菜也准备好了。再次出现的沈七换了一身衣衫,发髻也梳的整整齐齐,是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沈七正襟危坐,在餐桌前大喊了一声:“吃饭啦!”
“吃饭咯吃饭咯!”陈袖拽着我的手,蹦蹦跳跳跑了过去,陈蜀也洗了手跟过来。
陈蜀走过来,沈七起身,一脸神采飞扬准备邀功,被陈蜀抢先了一步,先下手为强道:“你去把我刚刚挖的根茎洗干净,捣碎,再用火烤干,研制成粉末。”
沈七目瞪口呆:“我,我还没有吃饭呢!”
陈蜀道:“那你先吃。”
沈七坐下准备拿碗筷,发现陈蜀站在旁边看他,目不转睛的那种,沈七一下子就怂了,不情愿的站起来,行尸走肉般的扛着根茎往后面去了,路过陈蜀身边时嘀咕道:“明天把你池子里的东西都给拔。”
陈袖完全不关心,已经坐好板凳,敲碗等好了。
在此之前,我从未有过上桌吃饭的机会,现在陈蜀将我按在椅子上,我有些不知所措。陈蜀一声令下,陈袖就欢快的吃起来,还抖着小手给我夹菜,我轻声谢过,心中感慨万千,不曾动筷。
陈蜀停下看着我:“你现在不吃,商府不会给你留晚饭的。”
今天这一切好似梦里云中,我商云何曾这般幸运过。我提起碗筷,慢慢的嚼起来。
陈蜀道:“这些年你可曾做错什么?”
我摇摇头,这些年我除了不招待见,似乎真的没有做过什么称得上错的事,倘若有,那便是我这条遭人厌弃的生命。
陈蜀又道:“那他们就不应该这么对你。”
我又摇摇头,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呀。
“就算我帮你。”陈蜀忽然认真的看着我:“你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他们待你根本........”
我抬起眼睛,陈蜀便顿了一下,没有往下说。
“哎呀!”陈袖突然叫唤起来:“哥哥你平时吃饭都不说话哒,今天怎么比七哥话还多呀?说的云哥哥都不高兴了!”
陈蜀冷着脸,提筷吃饭。
当时我没有想太多,只当陈蜀是在关心我。我没有领情,对于父亲商以,我不可能有什么其他想法。
天色渐晚,陈蜀刚说要送我回去,沈七就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面容憔悴的开始抱怨:“这么才回来又要走呀?”又指着我道:“他这么大一个人还不会自己回去嘛?你,你你弟弟可不想你走,是不是呀袖袖!”
半大的孩子,玩累了又吃了饭,只想睡觉,陈袖揉揉眼睛,打哈欠道:“哥哥快走吧,袖袖要睡觉了。”
沈七...........
陈蜀完全不顾沈七一脸幽怨,摊开手道:“我让你研制的药粉呢?”
沈七把头扭到一边:“没有!”
陈蜀道:“拿来。”
沈七哼一声:“就是没有!”
陈蜀提起沈七衣领往前带:“那我也送你回去。”
“不不不!”沈七跳起来挣脱陈蜀的魔掌,一脸好商量笑嘻嘻道:“我在这儿挺好的!”
陈蜀再次淡定的摊开手。
“给你,给你还不成嘛!”沈七满脸不高兴,变戏法般从袖间掏出两个瓷瓶,诉苦道:“什么嘛,好东西就给别人用,看你把我打的,从未给我用过药。”
陈蜀十分爽快的拿过瓷瓶,放入怀中:“你皮糙肉厚用不着。”
沈七.........
沈七吼叫道:“陈蜀你........!”
“闭嘴。”陈蜀打断他,又指了指桌旁已然睡着的陈袖,“抱他去睡觉。”
沈七跺脚:“我还没吃饭呢!”
陈蜀道:“这不重要。”
沈七.........
陈蜀扭头就走,我低头跟上。越过门槛,陈蜀顿了一下,回头望了望正准备抱起陈袖的沈七。沈七也看了过来,眉毛跳了跳,耳朵也顺下来,说道:“你回心转意啦?”
陈蜀拉着我果断走人。
陈蜀如出一辙将我带回了商府,我站在大门的台阶上,迟迟不肯迈步,盯着匾额上端正的“商府”两个字,思绪万千。
倘若从未见过阳光也罢,也不会知暗夜是何等凄苦。偏偏今日陈蜀带我见识了这萤火之光,虽不属于我但足以让我眼前一亮,向往不已。恐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陈蜀今日带我所行,便在我心中埋下了一颗二心的种子。
陈蜀轻咳了一声,说道:“进去吧,我得把你交到商以手上。”
“我看他是要我亲自来请他。”
商以踩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上来,颀长的身躯迎着风,浅色的纱衣外套扬起在空中。他长发未束散至腰间,沾染着湿气分成好几缕,随意的垂放着。
我自惭形秽的错开眼,在他站定之后,乖顺的跪在他脚前。
陈蜀眼里闪着光,几步跨过去:“你沐浴了?伤处可有沾水?”
商以斜他一眼:“你今日做什么去了?”
陈蜀从怀中掏出瓷瓶:“当然是给你找药去了,独家秘制不留疤的!”
我心头一酸,原来今日之幸,还是沾了商以的光。商以没有再问,关于我,他是连唇舌都懒得费的。
商以转身要走,陈蜀拦了他一下,又朝我这边看了看,商以心情似乎不错,不曾犹豫就叫我起身,今晚也不必躬身伺候。我得此赦免,颔首谢过陈蜀。
陈蜀拥着商以下了台阶,这时风遥跑了过来,他一边跑一边喊着商以,却是掠过商以,奔到了我面前,他的笑容突然变的诡异,然后一下子扑到我怀里,十分甜美的唤了一声“以哥哥”。
我吓的不轻,将他扶正:“我,我不是。”
风遥看着我露出阴狠的笑,随即变的惊慌失措,跺脚懊悔道:“商云?哎呀,我真是瞎眼,呸呸呸!”
风遥扭头看见商以,露出无害的表情,疑惑道:“不过你这身行头,还真有几分以哥哥的影子。”说完便跑到商以身旁,可怜巴巴道:“这天都快黑了,我没有看清楚,以哥哥不会怪我吧。”
“我怎会怪你。”商以将风遥抚开,再次一步一步向我靠近。
商以是真的生气了,他最是看不惯我卑微不堪的样子,可风遥却将我认成他的模样,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可他不会责怪风遥,他会认为是我今日的这样的存在,导致了风遥的走眼。
陈蜀追上来劝阻:“不过是认错人而已,你何必........”
商以冷脸道:“这两日你管他的事太多了,我不可能次次都依你。”
风遥在一旁添油加醋:“哪来的新衣服呀?”
陈蜀急忙解释:“今日所得之药,取之研制皆是不易,商云帮忙弄坏了衣衫,我便替他换了一件。”
商以并不接受解释,只是盯着我,随即吩咐道:“来人,给我把他的衣服扒了。”
陈蜀再次解释:“商以,此事怪我.........”
“关你什么事呀。”风遥又跳到商以身旁,附和道:“以哥哥你看他,直挺挺的站着都不知道认错!”
近身的侍从听闻风遥的话,只当是商以的意思,还没动手就一脚踹在我膝弯,我毫无防备,膝盖砸在青石地面,发出骇人的声响,人也跟着踉跄了一下,撑了撑地才跪稳当。
近乎裂骨的疼痛至膝往上,逼红了眼眶。我觉得很委屈,却不知从何说起,我明知是风遥的有意陷害,却找不到辩驳之词。我暗暗咬牙看了风遥一眼,他一脸无所畏惧春风得意。
“住手!”
扯我腰带的侍从被陈蜀一掌拍开,他亦委身护着我。
商以面不改色:“陈蜀,你敢在我府上动手?”
陈蜀前一秒还坚定的眼神,转瞬变的犹豫,商以说完,陈蜀便从我身旁站起,走过去道:“你听我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商以一掌袭过去,陈蜀侧身躲过。
陈蜀一惊:“商以你认真的,你还伤着呢。”
眼看他们要打起来,我倒不担心陈蜀,只是商以有伤在身,大动干戈于他怎么都是不好的。时至今日,我都不愿商以损伤一分一毫。我闭上眼睛,伸手就扯开了腰间革带,随后不动声色揭开外衣,脱下长衫........再次屈膝在地时,我已然只剩一套贴身里衣。
“商云.......”陈蜀吃惊望着我,静在原地,衣摆浮动了一下,却没有上前。
商以眼底波澜不惊,他从侍从腰间抽出佩剑,剑锋指我,而他离我也不过一步之遥。
我瞳孔骤然瑟缩了一下,剑身的寒气透过肌肤直达心底。商以他想杀我吗?因为风遥的一句话他就要杀我,此情此景,我想起那日在刑牢之中,无数刑具在我身上碾过,他却冷眼旁观。或许这么多年,他对我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想我死。
我突然胆大妄为起来,抬起眼睛看着他,滚汤的泪水早已蜿蜒而下,在四目相对的瞬间,悬在下颌的泪珠悄然滑落,“铛”的一声落在剑身上,摔出水花。商以握剑的手颤了一下,眉眼冰冷的依旧。
一旁的陈蜀迈开脚步,商以斜了他一眼,随即手动剑出,寒光几闪,动作快的惊人。我未曾眨眼,身上就中了七八剑,皆是伤在表皮,鲜血从伤口处冒出来,将素白的里衣染成刺眼的红色。商以最后一剑挑开了我头上的发带,我披头散发不成人形。
商以一气呵成,把剑丢到地上,切肤之痛这才席卷而来,痛的我顾不得其他,扑倒在地,辗转不已,冷汗血气更是将散乱的发丝揉成几团,无助丑陋的粘在脸上身上。如此一来,任谁也不会再将我认成他,我和他实属云泥之别。
“商云,商云!”陈蜀跑过来,想将我扶起,却抖着手不敢碰我。我哪里都是血都是伤,他无处下手。
商以道:“商云,记住你的身份。”
陈蜀不可置信道:“你太过分了。”
“我就是这样的人。”商以转身离开,走时依旧衣袖抚风,飘然胜仙。
我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地上的尘土碎渣沾染进血肉里,痛的更是不能自持。我轻声的呜咽哭泣起来,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稍稍缓解一些。
陈蜀试探性的把手绕过我的颈间,轻轻将我揽起:“你,你还好吧?”
我痛的头昏眼花,泪水糊湿额前的散发,隔着重重暗影,我隐隐约约看到他有些湿润的眼眶。
我借力缓了一会儿,身上的阵痛弱了一些,我抬手理了理眼前的湿发,撑着身子就要起来。陈蜀放在我颈间的手往下游走,顺势要将我抱起,我拼着最后一口气推了他一把,自己踉踉跄跄站的东倒西歪。
陈蜀上前一步,抬起胳膊欲扶着我,我亦抬手,将他隔在半米之外。陈蜀眉头微皱,解释道:“刚才商以动作太快,我........我是想阻止........”
“我没有怪你,哥哥如何待我都是应该的。”我无力的摆摆手,一步一个踉跄往前走:“只是我这个样子........我想先回屋。”
陈蜀亦是一步一步在我身旁跟着:“你住哪里?我抱.......我送你回去。”
我晃了晃:“不用了。”
陈蜀扶了一把,我站稳,抬眼看着他:“求你。”
陈蜀留在原地没再跟上来,我拖着不堪的身子一路上跌跌撞撞,走过小道,走过花坛,走过水池,后院........我像一个游魂野鬼,独自飘荡在偌大的商府,途中也遇到过人,他们大多都会停下来对我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也有个别好人,会露出怜惜的表情,但没有一个人会出手帮我,在我磕的满地是血的时候扶我一下。这种情况我经历的太多太多,见怪不怪了,每每受罚之后,我都是这般惨淡的独自回屋,一路上还能留给他们当茶余饭后的笑资。
我脚下轻飘飘的,眼前景象也是恍恍惚惚,甚至开始产生错觉。可我真是没有享受过任何一刻的幸福,连在我迷糊朦胧之际,我都没有原始材料,无从念想。
母亲有晚饭后散步的习惯,她是不愿见我的,一般我都是绕而避之,或远远的躲在一旁窥探。现下伤痛昏聩,竟无意踏了这条道,与摇扇观景的母亲不过数余之步,撤退已然来不及。我心中惊吓不轻,头脑也清楚起来,母亲甚少罚我,我这般惨淡模样她亦是少见,她对我只有冷漠,视而不见,可我却不愿脏了她的眼睛。
道上狭窄,两旁都是花茎植树,我挪到花泥上,后边是树木,无法再退,我也不想动静太大惊扰了母亲,就顺势跪下来,垂头俯身,双掌撑在石子道边缘上,竟显恭敬之姿。
我如此动作,母亲想必是能感知的,但她对我向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若不去主动招惹她,她应该不会把我放在心上,但愿不会打扰她的雅致。
我的视线只能看清手边上的一亩三分地,母亲杏色的裙摆慢慢摇曳了过来,很快离我只有一丈之远,浅色的鞋底踏着石子垂直迈过来,不曾停顿。我内心激荡不已,不知在期许什么。我曾有片刻的幻想,母亲突然唤了我的名字,我惊喜不已的抬头,看了母亲一眼,而她生气的踹了我一脚,因为我不该看她。
步伐越来越近,母亲旁若无人的姿态打碎了我的幻想,我心中苦涩不已,母亲如此这般,远比商以在我身上划上七八剑来的痛彻心扉。
正当我自怨自艾时,母亲随意的走姿踏上了我放在地上的手,我猛然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母亲厚实的鞋底在我沾满血污的指背上碾过,母亲毫不迟疑,依旧步步缓行,裙裾摇曳生姿,仿佛.......没有仿佛。
我抖着手,紧咬唇角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直到母亲的身子遥望不见,我才捧起手指,恍然落泪。
落叶萧萧,天地一片肃然。
“商云?”是师父的声音。
我抬起头,眼眶不知何时已经干涸,下颌颤了好几下,才应声道:“师,师父。”
师父擒住我的肩胛,将我提了起来,眼神有意无意往母亲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欲言又止道:“夫人她.......”随即转变的严厉起来,“你不可记恨她,记住没有。”
我颔首:“商云不敢。”
“想来你也是不敢的。”师父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转了一遍,那些鲜红刺目的血块血点,让他的眼神有所停顿,继而吩咐道:“这几日你好好养伤,不必贴身伺候商以,三日后来找我,我教你一些招式。”
我一惊,满怀欣喜抬眼,一时忘了礼数,这是师父第一次好言好语说要教我,平常这个词我只在师父待商以时才听过。
师父厉声喝道:“听不懂?”
我慌忙跪下:“听,听懂了。”
师父肯亲手教我,使原本一成不变的生活突然有了期盼,有了萤火之光,商以刺下的剑伤,母亲留下的心伤,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天色完全暗下来,我才捧着伤残的手指,慢慢挪到了屋外。屋里的烛火是亮的,我环顾四周,不该有人会来我这里,师父已经发话,商以这三日应该不会再为难于我,那么就是........陈蜀?我脑中莫名闪现陈蜀的影子,帮扶过我,能为我点上一盏灯的人只有他了。
我走了进去,陈蜀正将一盆热水倒进大桶里,他看了我一眼,又试了试水温:“来的正好。”
我三分惊讶七分惊喜:“你怎么?”
陈蜀道:“今日之事也是我连累了你,当是赔罪了。”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去问他如何找到我的住处,亦如他不曾问我,为何迟迟才归。我和陈蜀相处,如非必要,我们很少说话,却不会觉得气氛突然凝重,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可我也自知,他无论处于何种身份,对我来说,都只是一个好人。
我走到木桶旁,陈蜀便退了出去,他在屋中唯一的一盏烛灯前坐下,我与他相隔一丈,中间隔着一道早已破败不堪的木质屏风。烛火的柔光打在陈蜀沉静的脸上,又透过屏风上的漏洞印在我心里。一种微妙感油然而生,不同于这数十年来的所有情愫。
我转身解开中衣,抖着手要去拿放置在一旁架子上的小食盐,这时陈蜀突然开口:“水里我洒了药粉。”
我收回手:“多谢。”
陈蜀的伤药效果很好,我将身子擦干,伤口的血便被止住,也没有刺激性,只是我有些心疼,这一桶不知花了多少药,对我而言,实在太过奢侈。
我穿上干净的中衣,头发也洗过,滴着水散在脑后,走出来时陈蜀盯着我看了许久。
我笑了笑:“哪里没有洗干净吗?”
“没。”陈蜀如梦初醒一般,视线从我身上挪开,指着桌上的药瓶道:“这瓶药留给你,只要少许便可止血止痛,散在外敷可生肌去疤,比你的,你的食盐好用。”
“这不是给哥哥专门研制的吗?”我认出这个瓶子,是从沈七手上拿过来的。
“是。”陈蜀道,我眸光一暗,他又道:“但商以那点伤一瓶绰绰有余,这瓶本来就是为你而制。”
陈蜀走后,我将烛火吹灭,蹬掉鞋子躺在床上,冒着湿气的头发沿着床沿垂下,合眼睡觉。
眼前的白光越发刺目,我倏然睁眼,外面的日头已经攀上树梢,透过小窗洒下一片光亮在木桌上,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我简单的起床洗漱,拉开门,门外放着一碗被晒热的早饭,我捡起来趁着温度吃了。我能换洗的衣衫实在不多,昨天那件虽然被商以划了好几剑,又都是血块,但好歹也是新的。我砍了柴,烧了热水,巴巴洗了一上午,手都泡白了,晾起来的时候总算白净了。
忙完已经到了中午,我端着小板凳到后院,挨着为寒山立的小坟堆坐下。我将落叶抚开,把他那块地整理的漂亮一些,然后和他说了很多话,无非是这几日的见闻,或许我自己都不曾察觉,我提起陈蜀时,是带着笑的。说到最后,我想起师父三日后要教我一些招式,许久没练,不能让师父太过嫌弃。
我捡起就近的树枝,合着萧萧而下的落叶在林中飞舞起来。我练的剑招并没有什么章法,东拼西凑,剑走偏锋。
光影在我脸上跃过,在林间落木上停留,最后一招我震落大片树叶,剑锋快速掠过重重障碍,刺穿落叶形成的帷幕,帷幕的尽头我似乎看到一个人影,近在咫尺时我看的清晰,是陈蜀。
我的树枝不偏不倚在他胸口半寸之地停顿了下来,我俩对视良久,待落叶全部归于尘土,陈蜀才伸手拨开胸前的树枝,另一只手从腰后拿到身前,托着一个食盘,上面放着一碗饭和一碟菜。
我丢下树枝,注意到他眼角的淤青,忍不住问道:“你,你这里是怎么.......”
“商以太暴躁了。”陈蜀无所谓的偏了一下头,转身往我屋子里去:“趁热先把饭吃了吧。”
我鬼使神差的跟上:“怪我不好,是我惹他生气了。”
能在商府吃上一顿热饭,我的手都是抖的。我扒着饭,整口整口的往下吞,意图塞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余光看着陈蜀,他撑着手在揉眼角的淤青,我深吸一口气,继续吞饭。
三日后,我将自己收拾的干净得体,精神抖擞的去找师父。
师父向来心里有数,比我更早,我去时师父已然开着大门,坐在院中喝茶,桌案上的早饭还冒着热气。
我进去端端正正给师父行了一个大礼,不让师父在行为上就纠出错处。
“起来吧。”今天的师父格外好说话,以往即便我磕的浑身酸痛,他也不会怜惜早早叫我起身的。我抬起身子,将衣衫整理再三,才敢毕恭毕敬的站起来。师父打量了我一下,问道:“早饭吃了吗?”
我如实回答:“没,没有。”
师父斜一眼桌案上的饭菜:“把它吃了。”
我心下惶恐,师父能好言好语跟我说话已让我受之不起,现下这般,我不知是惊是喜,犹如长期行走于暗夜,突遇刺眼的光芒,一样让人不知所措。
师父看着我脸上跳动变幻的表情,冷眼道:“要我再说第二遍?”
我急忙认错:“商云不敢。”
“快吃,我去准备东西。”师父站起来,往院后去了。
我手足无措的挪到桌前,抖着手捧起饭碗,感受着温度通过瓷碗传达到手心,又是一顿热饭,我同样抖着手,险些落泪,只是这碗饭,没有陈蜀那次来的心安,反倒有些心惊胆颤。师父没说可以坐,我自是不敢,桌案只达我腰间,我虽是捧着碗,却感觉以一种很难受的姿态吃完了这顿饭。
师父搬出十多个人形木桩,莫约和我一般高,又慢条斯理的将它们放置在院中各处,相距或几步或十数米。我本想上前帮忙,被师父喝止,令我原地活动。
一个时辰后,师父拍拍手算是摆放完毕,他走过来灌了一杯茶,对上我不解的目光,师父难得勾唇一笑,说道:“过几日商先生和商以要出门办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负责随行保护他们。”
“保,保护?”我疑惑出声,并非不愿,只是以我毫无章法的三脚猫功夫,远不及商以厉害,父亲更是不必说。
师父看了我一眼,哂笑道:“自是不指望你能如何,只是人皆有大意之时,你要做的不过是在他们防不胜防时,替他们挡上一挡。”
“比如这样。”师父话音刚落,手上便多出一颗石子,石子从我眼前掠过,飞了出去,与此同时,师父在我胸口来了一掌,只有力度没有杀伤力,但足以让我连连后退,最后我背脊抵靠在就近的一个木桩上才停下来,而石子,不偏不倚砸在我胸口。
师父道:“明白了?”
“商云明白。”
我低下头,感受着胸口的钝痛,一股苦涩之意由心尖慢慢往四肢百骸蔓延,让我难受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过是替死罢了,如果真的命该如此,这不是我所期盼的吗,可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我功力尚浅,速度不够,几次都未曾在木桩之前挡住师父发出的石子。师父并没有多么生气,只是手上动作不停,我累的像条狗一样,在院里东跑西跑,挡不住的我沮丧,挡住的身上又痛,比任何一次师父相授武功都来的身心俱疲。
终于再一次移形换影中,我脑袋duang的一下撞上了木桩,顿时眼前冒出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满天星,我伸手乱抓了几下,什么都没有抓到。
“啪!”
突然脸颊一痛,星星消失,师父的脸出现在眼前。
师父语气不善:“你在做什么?”
我两条腿重似千斤,身子也站立不住,扶住木桩借了力,喘着粗气道:“对不起师父,是,是我做的不够好。”
师父冷哼一声:“今天就到这里。”
我感激的看着师父,疲惫之感顿时消散。
师父又道:“你也就这点资质,今天只是训练你的意识而已,你倒是处处全力以赴,不知石子换成利刃,木桩换成商以,你是否还有这份心性。”
我低下头,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如果可以,我连命都能给商以。可我说不出保证的话,我不是怕自己做不到,我是怕会被嘲笑嫌弃。
师父的暗影突然从眼前移开,不多时又折了回来,手上还多了一根竹棍。
“越发没规矩了,连回话也不知道了。”师父抬起我的下颌,“做的不好总归是要罚的,趴着去。”
我眼眸微睁,又看了看那根熟悉的竹棍,缓步走到石桌前,俯身在上。
石桌不及我的腰身,我弯下去,臀部自然送出,风和日丽之下,这样的姿势格外羞人,无论多少次,都能让我耳根发红。
我闭着眼睛,感觉到师父已经站在身后,他将竹棍搁在我身上,丝毫没有前奏,直接开打。
我抿着唇,十指紧扣在石桌边缘,冷汗顺着脸颊划过,滴在桌上。我突然想到,这桌上沾染的汗水怕是比茶水还多。
“二十三,二十四.........”
我心里默数着,好在这些日子,屁股上伤的少,师父棍棍生风,我其他地方真是挨不得。
没有数目的责打最是让人心慌,永远看不到头,永远不知道还要挨多少。心里默数过了五十,身后的钝痛越发难以忍受,一棍下来痛的四肢都在抖。虽然这远不及我平常挨罚的惨烈,但身体却很诚实,一棍也不想多挨,我受过刑受过苦,对疼痛却没有适应,只有恐惧和害怕。
接下来几棍我挨的格外辛苦,身后仿佛炸裂了一般,疼的眼前迷迷糊糊,我一息尚存,除了弯曲变形的指尖无力的抓弄着,不敢有其余的动作。
“七十!”
我心里吼出这个数,这一棍也来的很重,按照师父的规矩,他是不会再打了。我松口气,舔了舔僵硬的唇角,强撑一口气站直身躯,谢过师父。
“这倒知礼了。”师父扔掉竹棍。
我低头:“商云知错。”
师父活动了一下手腕:“你就会这句。回去吧,明天继续,石子我也会换成利刃备着,如果你还有挡不住的石子,那么我会将利刃如数插在你身上。”
我眼神迷离了一下,应了一声是,慢慢挪了出去,走时发现木桩前的七颗石子,那是我没挡住的,看来明日........
我扶着腰走回自己的院子,看到陈蜀抱着胳膊立在门柱前。我先是一惊,随即平静下来,强作无恙走了过去。
我掠过陈蜀身旁,直接进屋:“你怎么,怎么来了?”
陈蜀道:“商以这几天像是在筹备大事,我都见不上他。”
我心下一顿,脚步也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你可以回去看看........”本想说回去看看陈袖、沈七,转念一想,这恐怕是他心底的秘密,或许商以都不知道,我不该随随便便脱口而出。
“我来看你岂不是更好。”陈蜀上下打量着我,“你又受伤了?”
我神色一慌,急忙挪开视线:“没,没有。”
“你只差把疼字写在脸上了。”陈蜀抬手在我额上抚过,带走一片汗珠。
我心里七上八下,砰砰直跳。
陈蜀见我不想说,也不再追问下去,只道:“哪里伤了你上点药,我去准备晚饭,晚些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陈蜀转身就要走,我忽然下意识喊住他:“陈蜀........”
他止步回首,夕阳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光,眼睫沾染着晚霞。我唇角微动,微微一笑道:“没,没什么。”
陈蜀似懂非懂点点头,迈步离开。
我眼前夕阳的轮廓越放越大,最后晃成一片白,我恍然眨眼,原来陈蜀已经离开,我却盯着他身后的风景看到眼睛发白。眼前的景象又慢慢清晰起来,我环顾四周,心里五味杂陈。
我慢慢挪到榻前,俯身上去,伸出手揉着身后,身后肿的厉害,和碰石头一样,疼的让人发慌,不知颜色该是何等好看,好在没有破皮流血,药........我是舍不得用的。
酉时,陈蜀带着饭菜回来了。
再一次吃上热饭,我的手又不自觉抖起来,陈蜀饶有兴趣的看着我:“你怎么老是手抖呀?”
我按住发抖的手:“条件反射。”
陈蜀思考道:“那么条件是?”
我垂下眼睛,盯着饭碗不说话。
陈蜀..........
夜幕降临,陈蜀带我来到商府一处鲜有人迹的僻静之地,在我的记忆中,此处并不熟悉。我未曾怀疑陈蜀为何如此神通广大,不仅能在商府来去自如,还对商府了如指掌。
此处地势较高,除却周围环绕的树木,中间是一块空旷的平地,月华倾斜,地上的青草映上光辉,欣欣向荣,一眼望去生机无限,我的心情也跟着舒坦开来,身后的伤痛也暂时忘却。
陈蜀青衫飘动,白色的发带在我眼前浮起,我鬼使神差伸出手,还未触及陈蜀分毫又弱弱收了回去,有些心虚道:“来这里做什么?”
陈蜀指着月亮道:“好看吗?”
我望着他:“好看。”
陈蜀又道:“看完了吗?”
我疑惑:“什么意思?”
陈蜀掏出一块黑布,摊开在我眼前:“把眼睛遮住。”
无论如何,我都是信他的。我不假思索依言听从,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注意听声音。”陈蜀说完,突然有一道风声从我耳边略过,我下意识偏头,伸手接住,仔细一摸,是一颗石子。
“嗖!”
右耳边有动静,我亦抬手截住。
趁着空隙,我发出疑问:“这是何意?”
陈蜀道:“有时候眼睛视物或有错觉,但听觉不会,只要你能听出走势,心下不慌,就能完美阻截。”
我扯下黑布,眉眼纠结:“你,白天的事你怎么知道?”
陈蜀笑了笑:“我怎么知道无关紧要,倒是明日,你必须万无一失。”
次日。我来到师父院中,如昨日一般,师父已经做好准备,看我的眼神好似要在我身上砸出几个洞。我不敢有过多的猜想,乖乖跪地问好。师父也不与我多纠缠,示意我起身之后,便掂量着石子跃跃欲试。
我合了合眼,想着昨晚陈蜀如何彻夜相授,心里平静下来,全力以待。
“嗖!”
声音的来源很快被我捕捉,我脚下没有多余的步骤,跨过去时,恰能将石子截住,握在掌中,如此一来,我也能少受些伤。
我抬眼看向师父,他脸上冷冷的表情融化了一些,我心受鼓舞,不敢松懈。
“嗖!嗖!搜!”
这次师父的石子是从三个方向投掷过来,但目标只有一个。我仔细辨别着差距,最后确认往一个点奔过去,我在木桩前抬手一带,三颗石子尽数落入掌中。
............
我将一手的石子摊在师父面前时,他的表情难以言喻。他将石子拿走,放了一杯茶水在我手上,示意我喝下。
我不敢迟疑,一饮而尽,未曾辨别出什么滋味。
师父拾起茶壶,往我杯子里添水,我急忙举着茶杯跪下:“商云不敢当。”
师父扶我起来,继续添茶水:“哪来的高人指点,进步这么快?”
我手一抖,瓷杯“啪”的落地,砸的粉碎。瞒着师门,得他人之传,这可是欺师之罪,我倒是贱命一条无所谓,若牵扯到陈蜀,那我便难辞其咎。虽说昨晚陈蜀也料道师父今日会有此一问,特意教了我一些乱七八糟的解说之词,还算糊弄的过去。可我商云不会撒谎,还喜欢发抖。此刻我只想跪地求饶,揽责上身,希望不要连累了陈蜀。
我膝盖还没有弯下去,就被师父提了起来:”算了,我言出必行,既然你今日没做错,我也就不追究了。”
我冷汗滴下来:“谢师父。”
“你回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随商先生他们出发。”
“是。”
我再次挪回自己的院子,本以为陈蜀会如昨日那般立在门柱前,我再三瞻望,又在屋子里转了几遍,没有任何人。
今日能轻易过了师父那关,陈蜀功不可没,我仿佛得了什么表扬好处一般,恨不得与他分享,可我此刻却找不到他了。我满腔的欣喜感激之情无处可施,只得压在心底,慢慢的自我消散。
翌日清晨。
商府门口早已准备好了车马,我去时下人们正在搬东西上车,我和他们的身份差不多,岂能站着不干活,我也去搬东西。我刚提起一个箱子,就看见师父立身在我眼前,随即便拿走我手中的东西,扔给了一个下人,又将我提到一旁:“衣服可还合身?”
昨晚入夜,师父突然派人给我送来了几套衣服,皆是上等质料,还命我明日穿上。我摸了摸身上的绸缎,滑的不行,十分不习惯,我从未穿过这种衣料,感觉很诡异。不过路过池塘边时,我瞅了一眼自己,还真是衣冠楚楚,年少非凡。
我又摸了一下:“挺好的。”
整装完毕,父亲和商以走了出来,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商以在台阶下站定,一眼就瞟到了我,紧接着眉头蹙了一下。我立马心慌起来,上次商以就因为我的穿着问题,划了我七八剑,现在伤疤还在,我真是怕了。
父亲从我身边走过,直奔马车,刚踏上车身,回头望了我一眼:“商云上车。”
我愣在原地,内心狂跳不止,眼珠要往下掉,父亲在喊我?我没有听错?我是不是在做梦.........
师父在我屁股上拍了一掌:“是你,没做梦。”
我........
清晰的疼痛从身后传来,我内心惊讶疑惑不已,却不敢怠慢,衣冠整理再三,再三整理之后,控制住想发抖的心情,一步一步迈上马车。我掀开车帘,马车里面很宽敞,父亲已然正襟危坐在主位,我不敢坐,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就想跪下来。
“坐下。”父亲正色,不愿看我。
“是。”
我偷偷摸摸瞅了他好几眼,乖乖坐在一个理他最远的地方,只有一小半屁股敢挨座,以便随时起身。
父亲并不在意,闭目养神。
我内心是懵的,我商云哪有这份幸运,怎敢与父亲同地而坐,我又不自觉抖起来。
马车转动起来,我大胆的掀起车窗帘的一角,窥视着外面的情况。商以骑着马与车同行,车后跟着几个随从,师父站在商府门口,渐行渐远。我心里徒生一份空洞,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看到陈蜀。
我对此行一无所知,被颠簸了半天也不知在何处,去何地。父亲一直处于闭目养神的状态,车里再没有其他人,我满心疑惑,得不到解释。半截屁股在座上颠啊颠,突然一个大力的摇晃之后,我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前扑去,跌倒在父亲脚跟前。
外面传来车夫的道歉声:“家主,这段路不好走,您坐稳些。”
父亲没有回应他,倒是半垂着眼眸看我,我立马手脚并用爬起来跪好,低眉顺眼道:“对不起父亲,我........”
父亲道:“坐不住就跪着。”
我有一点委屈:“是。”
车马一路前行,直至未时才停顿休息片刻。父亲下车时,随行的人已经在林中准备好了小几茶水干粮,父亲丢了一个饼给我,我高高兴兴的啃起来。
我环顾四周,这里草木丛生,树林茂密,遮天蔽日的,实乃乘凉休憩的绝佳场所,但若有人隐蔽于此,却不难发现。此前,我从未有过随行出门的机会,此次却隐隐约约感到不安。
父亲吃着糕点,瞅着我:“你东张西望什么?”
我啃了一口饼,如实回答:“父亲,这是何地?我感觉阴森森的。”
父亲道:“不然你觉得我们应该在太阳底下休息是吗?”
我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所有人都靠树而坐,休息打盹起来。我又扫视了一遍,发现真的没有看到商以,他明明随车而行的,当时我只有担心,未做他想,忍不住凑过去叫醒父亲:“父亲,怎么没有看到哥哥?”
父亲眉头一皱,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我脸上:“你怎么如此聒噪。”
我咬牙忍痛,又不依不饶攀附到父亲脚边:“是我不对,是我吵闹,您可以罚我,可是哥哥他人........”
父亲拂袖起身,嫌弃的从我身旁跨过去:“商以如何轮不到你操心,管好你自己。”
如此一闹,随行之人都有了精神,看父亲起身他们也不敢再坐,皆拿好佩剑,各归各位。
父亲踏上马车:“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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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00:5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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