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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安歌寄微词(医疗文,师生\/兄弟)[第7页]

作者:米酒蛋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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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7-3)
他的语声其实很是轻淡,甚至夹杂了几分疼极了的虚喘,可这话灌入耳蜗,却好像一把榔头似的在季杭脑边狠狠砸了一下,世界都在颤动。
眼前少年依旧如他三个月前初见时骄傲自负,可是季杭却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季杭诧异,自己竟然没有因为弟弟的顶嘴而生气,却反而有些……欣慰?
稳了稳发抖的右手,抬起藤·条压下那高肿的掌心,自动忽略了那后半句硬话,用谈论天气的寡淡语气,“我生气了,就能把你往死里打?你是我的仇人吗?”
安寄远的眼神低矮,停留在那只攥着藤·条泛白的手上。他明知道这是个反问句,还是不禁想起曾经的那些日子里,那些逐渐趋于模糊的认知——是啊,好像我曾经是你的仇人吧。
可是,近几个月的记忆是那么清晰而真实,那一次次查房时的犀利提问,那一份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清楚的病历分析,下了班还把他揪回来看手术示教练临床技能,出了事不留情面的惩·罚和毫不犹豫的回护,仿佛伸手就能摸得到,季杭在他身上交付的精力和赋予的希望。
“对不起,哥。”认错,道歉,除了这些,他好像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能说的。
就连刚刚实在没忍住的那句顶嘴,也开始为此后悔起来。哥哥同他说过多少次了,选择这个行业,就要学会承受委屈,这理当是他该受的——可是,他的上级,他的主任,他的师长,都可以委屈了他,那他的哥哥,能不能给他哪怕一丁点的纵容呢?
安寄远阖了阖眼眸,给游走的思绪踩上一脚急刹车,他知道,自己想多了。
季杭始终低头注视着那具笔直的身子,没人知道他到底看懂了多少,只不过最后,眼波里终究还是晕上了一丝淡淡的失意,“你怕我,对我有忌惮,但是,这还不够。”
安寄远没怎么明白,也就没回话。想要肃手跪直,左手手掌却怎么都贴不上裤缝。中上腹散开的一阵阵钝痛让他不禁弯了弯身板,有些揣揣不安,这规律和疼痛点好像和平时饿久了后的胃痛有那么些不一样,又有些庆幸,还好自己没吃什么东西,应该是不会有像上次那样被打到吐的狼狈。
季杭也没有想要纠正他歪歪扭扭的跪姿,随手一个手势,“起来·脱·裤·子。”
这个动作,无论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出现的频率有多高,每次听到指令,还是都会像个孩子似的脸红。左手的手指一碰到裤·腰就是密密麻麻的刺痛,棉质柔软的裤·腰像是布满了荆棘似的扎在他脆弱不堪的手掌上。安寄远想要靠臀·腿扭·动配合着褪·裤,可是才左右一个幅度,整张脸就好像烧了起来,被自己不伦不类的动作羞的低埋了头,咬紧牙根一把把裤子推到股·间,松垮的裤子错落间便划到脚踝,少年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季杭,没料到正对上了人寒意十足的目光,也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抬脚将整条外·裤和底·裤·褪了下来。
这一次,赶着季杭向他伸手之前,赶紧挨着自己身子叠好,放到一边的柜子上。
趁着安寄远退库的间隙,季杭从书桌后拖出把转椅放到了房间中央,等人再次站到他面前,才用藤·条点了点椅面。
安寄远肿成馒头的左手微微一抽,咬着牙走到椅子前,深吸一口气,弯腰——
还不等人触及椅面,胳膊就被季杭的大手一把拽住,整个人又被拉直起来,安寄远一连茫然转向季杭面无表情的脸,只见后者摇了摇头,藤·条又点了下相同的位置,轻声吐字,“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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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叫嚣着狠狠揍的亲阿姨们,请不要心疼,不要怪季哥哥狠心。蛋泥今天被狠狠虐了一把,真的真的非常认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写小甜文的作者,完全把自己说服了。
几件琐事:
1. 最近度娘不让发长文,蛋泥一般都会分几段发,每次一整章发完一定会有作者的话,所以很容易分辨到底是两段还是三段——请,不,要,插,楼。
2. 鉴于被删的楼层挺多的,蛋泥会以网盘的形式扑上。蛋泥请求大家,请不要在我更文的那层里面留言,这样我如果发个链接或者有什么关于那一更的通知,就会被隐藏起来,因为每一层的回复好像只显示两条,这样,后面看文的人就会找不到。
3. 方舟的新番外“为父为子”是一个想写了很久的脑洞,我会努力更,但是重心仍旧在这里,所以没有确定频率。抱歉。
4. 谢谢大家的理解,配合,支持,喜欢。蛋泥觉得很荣幸。










手机看的话,观感好像不是很好,但是这已经是我发了一个小时文之后唯一可行的办法了…抱歉!
晚安祝好梦!
第十章(9-1)
身后一阵冰冷的沉默,继而便是藤téng条敲在椅面上的“嗒嗒”两声,清清冷冷两个字,“撑好。”
就是这清清冷冷却容不得一点商榷的两个字,让安寄远满脑子的煎熬都化成了绝望,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季杭,后者的眼神却是平静又郑重,不带一丝威胁或者刻意加之的震慑。
如注的汗水啪嗒啪嗒砸在地面上,手掌和地板之间像是涂了一层胶水,安寄远费力将手掌移出被汗水打湿的那摊地板,忍痛撑稳,双腿向后伸去。可是这第二条腿才堪堪抬起,身后撕·裂般的疼痛就如排山倒海似的涌上来,两臂一软,便又沉沉摔了回去。
这么来来回回好几次,他的脑袋像是被洪水激流冲刷过后一般昏沉而湿漉,汗水模糊着视线,尚且还灵敏的听觉突然收录了季杭平铺直叙的声音,“上不去就跪着撑地上。”
“不要!!”
下意识的一声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少年的肩膀都在细微地颤抖,跪在地上扭过头直勾勾看向季杭,眼眶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疼痛红了一整圈。
季杭眉眼骤然冷了,“你是想掌zhǎng嘴了。”
高扬起的藤téng条,不留一点情面地砸下去,狠狠咬在少年笔挺而跪的背脊上。可是安寄远却是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地眼睁睁看着藤téng条抽落,泛红的双眼里含着数不清的情绪。半响一言未发,却倏然弯下腰死磕着牙根,紧咬着嘴唇,浑身都在颤抖,姿势不甚标准,也还是撑到了转椅上。
汗流如瀑。
纵然季杭的话,字字戳心,句句入骨,他也是知道,确实是自己做错事了,这无从辩驳。所以,再疼再煎熬再绝望,他也势必要撑下去。
……
藤téng条的柔韧被季杭发挥到了极致,不破皮却胜似破皮的痛,穿透到骨子里,再向外翻腾着,连带着皮下好几寸的肉都像是被那竭力的抽chōu打震得粉碎。这般剧痛刺激着本就被激活了的泪腺,大滴的泪水纷纷滚落,而且绵延不绝。
“啪!”
“啊!”
嘶哑着的哭嚎冲破喉咙,什么噤jìn声不噤jìn声,生理上逼近极限,灵魂都快要被抽碎了,哪里来的力气对抗本能。
这声叫喊,哑着嗓子,带着哭腔,让人无不动容,包括季杭。可是,他依旧冷冷看着底下猛烈颤抖的身子,他知道很疼,他也曾经历过,可是这些代价换来的成就——不足以炫耀,更谈不上灿烂,但却让他感到无比的踏实,任何时候都可以昂首笃言,自己从未愧对过任何一个患者的踏实。
所以,既然下定决心要让人刻骨铭心,就没有容得中途退缩的道理,安寄远不可以,他,更不可以。
“你不是大意,甚至不止是莽撞,你这是幼稚,自负,自以为是。”季杭的声音不再滚gǔn滚gǔn,可气场却像轰然席卷的海啸似的盖下来,“你觉得,自己能在做好本份的情况下,考虑到家属的情绪和需求。你做过很多插管,这样的抢救对你而言并不陌生。冒险的代价,无非是重新插管,但却安抚了家属的心,避免了发生冲突的可能性。”
“可是,你凭什么要患者跟着你冒险?!”这一句,伴随着极速落下的藤téng条,像是高扬的海浪“啪”的一下拍打在脸上。
安寄远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惨叫和季杭极速降温,冰冷而肃穆的声音,“做医生要有医生的分工和角色,不需要你投入过多的情绪,斟酌除了生死之外的任何因素。这是第二次提醒你了,如果你继续执意将狭隘的视线局限在过去的失误上,因而失去了作为医生最冷静客观的判断,再有下次,我不会动手,自己脱了这身白大褂。”
臀(tún)峰处横着几道紫红,嫣红的底色间是青靛交错,肿得最高的凛子上冒着几个小血点,像是忍不住从毛孔里往外挤似得。
身后像是被人揭了皮似的疼,可季杭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像是利剑戳进了心里,席卷而来的自责狠狠压塌他的防线,让他真正无地自容。他为了季杭在自己心上花过的心思而内疚,为了那些查房时手术中层出不穷突然而来的问题,那些敲在自己手背上的器械,那每一份悉心剖解的病例分析题。
可是——
“……我不会脱的。”还是夹杂着哭腔的嗓音,轻弱却无比坚定。
季杭肃手将藤téng条拎在身侧,他低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一眼就想到了当初那个单薄而赢弱的小身影,明明连遗失在路边的小动物都不忍放任。如今的他哪怕没有翻云覆雨之能,也早都能在很多方面独当一面,可季杭丝毫没有怀疑过,眼前的少年依旧拥有这个世界上顶顶善良纯粹的心灵,他相信,他的弟弟是心怀这世间大爱的,并一直以来为之努力不懈奋斗着。
于是,“委屈吗?”他问。
第十章(9-2)
灼热的疼痛从每一个毛孔里向内钻进他的身体里,随着肌肉的颤栗一波一波袭击着安寄远的神经。他死咬着牙,紧闭上眸,脑袋像是装了马达的波浪鼓似的左右摇摆。
季杭并不准备惯他,沉下声,“说话。”
安寄远的身子僵硬地一颤,睁开了紧紧闭着的眼睑,逼着自己张开嘴唇,试探地做了个口型,却疼得什么都说不出口。一时心急又猛地往肺里灌了几口氧气,连着吞了好多唾沫,才道,“没,没有委屈。”
藤téng条突然被竖起来,尖端戳在他伤痕累累的臀tún肉上,季杭的语声里蓄满了肃穆而深厚的寄望,“小远,你是我弟弟,哪怕连基本生存能力都没有,我都可以养你一辈子。但是,我不会允许你坚持梦想的脚步,需要建立在对其他人的生死安危所造成的威胁之上,如果不想脱下这身衣服,你就要必须让自己变得强大。”
安寄远的鼻息沉重,呼吸急促,腹肌处于长时间紧绷状态下,隐隐的钝痛正在向内转化为绞痛,内脏都灼热起来,可是他没有功夫想其他的,努力摆正身子,塌下腰,挺起屁pì股gǔ,哪怕背上的汗水早都湿透了衣衫——
“我知道了。哥打吧。”虚弱的声音带着几分异常的平和和淡然。
季杭沉着脸,再次扬起藤téng条,“继续。还是五十。”
藤téng条再落下,像刀子一样凌厉,掀起一道道紫红色的肿痕。安寄远的眼前开始渐渐模糊,汗水一滴一滴蛰痛着他的眼眸,睫毛被打湿成一挫一挫的,在脸颊上投出一圈颤抖的倒影,却仍旧遮挡不住他眼眸里那隐忍的苦楚。
白皙的臀tún部早都失去了原本该有的模样,肿痕交错,青紫斑斓。再强大的毅力都已经不能阻止安寄远随着每一下藤téng条的抽落而往下沉,筛糠般颤抖着的双臂堪堪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季杭每次都只是用藤téng条不紧不慢地帮他调整姿势,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撑好。”
平素里冷静自持而纯真清澈的脸孔,此刻充斥着难耐的痛苦和恐惧,臀tún上火辣辣的灼痛挑战着他的神经,仿佛在他的大脑皮层上撒了一把花椒。
可这却并不是令安寄远感到最为颤栗的。
真正让他惶恐不安的,是下腹部传来的持续胀痛,像是整条肠子都绞在一起打了个结似的痛。这样不寻常的疼痛,甚至让他忘了藤téng条的数目。
感觉到身后的藤téng条停顿的时隙较长,安寄远赌博似的开始陈述错误,开口的声音像是喉咙口哽住鱼刺似的沙哑扁平,“我不该擅自做那么大的决定,应该要及时同上级医师报告商量。”
头顶是片刻沉凝,清凉没有温度的声音才幽幽传过来,“早了。这是四十。”
如雷轰顶,安寄远感觉自己仿佛被丢入一片泥淖之中,体力已经到了竭尽的边缘,只能任由身子被绝望的恐惧包裹下沉。
汗水浸透了衣衫,胳膊不住地打颤,好像连呼吸的力气也在逐渐失去,下腹部传来的阵阵抽搐和胀痛越来越明显,他有些恐慌,这仿佛并不是单纯的肌肉疼痛。
乳酸在双腿的肌肉里慢慢聚集,浑身的酸胀伴着绝望,整个躯干就像回弹的弹簧似的一抽,脚下的转椅重重向后滑去,安寄远的身体没了支撑,沉甸甸摔在了地上。
季杭皱着眉头负手而立,冷眼看着安寄远跪在地上单手撑地,软绵绵地蜷缩着身子。在他的理念里,弟弟应该是顶天立地的八尺大男人,犯了错主动请罚,受责的时候也理应坦坦荡荡。
他耐下性子来扳人规矩的时候,向来是很沉得住气的,也不催,只是看着安寄远几次试图由跪姿变为俯卧撑的姿势,可却一次比一次艰难,一次比一次摔得更惨。到后来,单手撑地也撑不住了,慢慢变成了两个手肘,好像身上每个骨节都错了位似的使不上力。
少年颤抖的手肘终于还是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只好靠额头磕在地面上,跪着的双腿像是通了电似的不住颤栗着。季杭心下萌生了几分疑惑,往后退一步,略一个偏头,才从那蜷缩成团的身子底下看到安寄远两只手死死摁在跨上的腹部,心里一个咯噔,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安寄远扣着腹部的胳膊猛然就被一股强大而霸道的力道一下拎了起来,季杭乍然强硬地转过他的身子,在看清安寄远碎发下那张苍白脸孔时,他只觉得自己的主动脉像是被一把止血钳卒地夹住,阻断了通往全身的血流,刹那间通身冰凉麻木。
季杭一把扔了手里的藤téng条,两只手欲扶起安寄远虚弱蜷缩着的身子,可是那素来英挺的身子骨如今就好像脱了线的木偶似的软趴趴挂在了季杭身上,他只得避开伤处任由弟弟蜷窝在自己怀里,感受着他如坠入冰窖一样的体温,伸手翻转过那张挂满汗水的脸,才真正看清了这煞白如墙纸似的脸色,和灰暗似水泥一样的嘴唇。
季杭的心狠狠抽痛起来。
安寄远下意识得抿起了嘴唇偏过头,尴尬得想要掩饰那几道被咬破皮了的血口子,却被季杭一下扶住了下巴,那双黯黑的深眸里射出几束不善的幽光,吓得人心头鹿撞,他本能地梗着脖子偏头,就要再蜷缩下身子。
“别动。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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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泥牌不卡拍
第十章(10-1)
“别动。哥看看。”
季杭的语声很轻,轻得像是冬日里洋洋洒下的一片阳光,却温润细密,严严实实得将人包裹了起来。带着温度穿透积雪,滋养在曾经悉心浇灌过的一株花苗上,肆无忌惮地长出嫩芽来。
便是这轻轻缓缓的五个字,宛如聚了力的银针扎在穴位上,叫安寄远没有了一丝反抗的力气,任由季杭并不算温柔地掰过他的脑袋。只是在眼神擦过那束直抵人心的目光时,像是被烫到似的马上弹开视线,可纵使反应再快,也还是感受到了那目光里的百感交集。
仔仔细细检查过嘴上的咬痕,季杭很自然的顺势用手掌抹了一把他额头上在这片刻间积起的厚厚汗层,便有几滴顺着人的动作砸落在地,他斜睨一眼那仍旧捂着肚子的双手,声音不可避免的又沉了,“怎么回事。”
这平淡如水的陈述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问句。季杭的眉头却随着安寄远再次蜷缩起来的身子深深锁紧,扶着人肩膀的手能明显感知到持续不断的颤抖。多年的临床经验和亲身经历告诉他,这绝非仅仅因为藤条造成的皮肉伤所致。
安寄远是真的说不出话来,刚刚被抹干的额头又吱吱冒出了一层汗水,右下腹传来的阵阵钝痛向四周蔓延开,让他连跪直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半倚半靠在季杭身上才不至于太狼狈。
“疼……哥,”他顺着季杭的手一把抓住他家居服的袖子——季杭本是单膝跪地蹲在他身边的,被这样猛的一拉重心不稳,右膝也重重砸在了地面上,耳边安寄远的声音嘘嘘断断,“疼……”
季杭板下脸眉头一时蹙得更深了,声音凝沉,却并不严厉,“好好说话。”
“我……”目光有些迷离地闪躲着,愣愣呼吸了好几回才说完,“肚子疼。”
“好好说!”季杭是真的有点急了,若不是知道人状态不佳,巴bā掌都该上去了,“让你写的那些病历都写到火星去了?”
安寄远怯怯地抬头觑了人一眼,稍许斟酌了措辞,良久才咬着牙说道,“转移性右下腹痛,伴恶心…像是在麦氏点,五小时前开始,近二十分钟内加剧……”
季杭的脸色随着他的话音渐渐变得铁青,一句话刚刚落地,便赫然拽过人的胳膊将他摁趴在地,扬起手来朝着伤痕累累的屁pì股上落巴bā掌,“不舒服不知道要说吗!?我是在刑xíng讯犯人吗!?”
一连好多下,清脆的巴bā掌声还在梁上旋绕,季杭见人一声不吭地埋着头,方觉异样,停下手回过头去看,才发现安寄远煞白的脸上终于是染了一点血色。
然而何止是血色——安寄远觉得此刻的双颊好似二度烫伤般火燎火烧着,像个小孩一样光guāng着屁pì股挨ái巴bā掌,他恨不得立刻在自己胸腔上开一个洞,把整颗脑袋都埋进去。
他当然知道季杭不是拿他犯人当打,他也不是耍脾气,可是强烈的内疚和自责在责任感的催化下,叫他没有任何逃避和推诿的借口。思绪至此,他便想到了自己尚未挨完的打,想到了自己最最不愿意在那双眸子里看到的失望,想到了哥哥每次提及“信任”二字时被霜打过似的脸色。于是忽而略带局促地往上看去,忍着持续的腹痛一字一顿道,“哥,我没有不信任你……”
看着季杭沉甸甸却读不出情绪的目光,一时心急又硬挺起腰板拉长了脖子补充,重重地说,“真的——”
我只是太怕犯错了,又不愿看到你对我失望的样子。
我想把份内的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给你看,我想像师兄那样得到你的肯定。
我也……也不愿意老做你的拖油瓶,事事给你招惹麻烦。
季杭的眸色里是一如既往的深邃内敛,这样深邃内敛的眼神,不知看懂了多少少年心绪。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他和眼前这个人之间是至纯粹的血亲,是不需要过多解释或经营便应该成为彼此百分之百的支柱和信仰。他教他,责他,挑剔他,却也同样义无反顾地庇护他,在他需要的时候,理所当然地站出来承担一切不必要的麻烦。
季杭觉得,这天经地义。正如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作为弟弟的安寄远,理应将自己的肩头当作歇息的港湾,理应在自己面前卸下一切负担和伪装,交付全身心的信任。
原来,这世间本没有理应,纵然是亲人之间,一切理所当然,都是自作聪明的自欺欺人,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宁可瞒下身体的不适,也要扛住自己施予的责罚,如此,自己在他的心中,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呢?
季杭没说话,只是沉着脸扫了一眼他用手摁着的腹部,那双锐利的眼眸中全然落满了无声的责备。他仍旧一言不发地蹙着眉,起身从旁边的凳子上取过安寄远的裤子,再蹲下来小心翼翼替他套上。继而以不容商榷的态度,一把将近乎蜷缩姿态横在地上的人抱起在自己坚实的臂弯里,往门外走去。
预料到马上就要出门,季杭并没有把人抱上楼,客厅沙发就足够他暂时歇息。屁股上新鲜的伤根本就躺不住,安寄远只能侧着身子蜷缩在沙发上,双手虚虚环抱在腹部。被穿裤子和被抱出来这两项剧烈运动过后,便又是疼得汗如雨下,习惯性握起拳头就要往嘴里塞。
手才刚刚过了下巴,却是“啪”的清脆一掌被打落,随即是季杭刀一样凌厉的目光瞪过来,“那么脏的爪子往哪里放!”
安寄远睫毛一颤,眼眸慢慢垂了下去,可还没有垂到底,便是一条线条硬朗的手臂映入眼帘,横在他因惊疑而微张的嘴边。
“忍一下,”季杭的声音不能算温柔,只是依旧平稳,说着又往前递了递自己的手臂,“忍不住就咬一口。”
安寄远愣了一下,随即便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凿了一个洞,微凉的风就这么顺着窗户吹进他左心室最最柔软的地方,旋转萦绕,带着万千远古的尘埃,细细抓挠着他脆弱的神经。
噗嗤——镀着柔柔夕阳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完全无法掩饰的笑容,他一时忍不住笑出了声,可不知怎么用力过猛,莫名的透明液体竟然突破眼眶冲了出来。
季杭看着那双像极了母亲的柔和眉眼无所顾忌地弯起,愣愣半响,刚要抽回手臂,却被人一把抓住,安寄远没有咬,却是将满脸的鼻涕和泪水尽数蹭在了这条带着温度的结实手臂上。
第十章(10-2)
季杭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整段前臂都已经被他汗水泪水和鼻涕的混合物涂得满满,无奈抽了手又沉沉拍在人脑袋上,一句话打一下,“你没事了是吧?该罚的数都挨完了?不是挺能扛的么,去把欠着的俯卧撑做了?你这什么毛病自己分辨不出吗?!多大的人了还不知轻重得死扛——”
开始还算平稳仅仅略带严肃的声音,说到后头几句,又是不由得熊熊燃了起来,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完,便突然听见“哇”的一声嚎啕,沙发上侧躺着的少年骤然泪流满面,刚刚蹭干的脸颊瞬间挂满了晶莹。季杭脸色一凝,职业本能让他不由自主去猜测是不是疼痛骤然加剧,脑海中瞬时闪过了那一条条令人颤栗的并发症。
然而眼前躺着的少年,到底不是素昧平生的患者,十多年不曾见过弟弟哭成这样的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可是季杭发现他的身体早在思考之前下意识地行动了,第一时间蹲下了身子略微有些僵硬地扶起了少年的上半身,“是不是疼——”
泪水好似决了堤的大坝汹涌而出,安寄远哭得更大声了,愈演愈烈地盖过了季杭急切的询问,他像是树袋熊似的向哥哥扑了过去,生生将蹲在沙发边的季杭扑得跪倒在地,一时间痛哭得有些撕心裂肺,“你还要骂人!…都打过了!我,我都知道错了,还打那么重……哇……”
季杭不知道要说什么,但确认了安寄远并不是因为疼痛骤然加剧,心里也渐渐放了些下来,他将目光慢慢转移到自己怀里这泣不成声的少年之上,下意识伸出手去扶过那泪流不止的眼眸。他想,泪水真的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方才挥舞藤条没有一丝犹豫,此刻看着眼前的人涕泗滂沱,那感觉竟是这般强烈,他真的一点都不想看到他哭泣的样子,每一滴眼泪都像是盐水滴在了心脏的刀口上。
如此放肆不羁的哭声让季杭瞬间想起,在很小的时候,弟弟就是个特别爱哭的孩子。
然而恰巧,季杭本身是个特别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落泪的人,这种不喜欢,并不关乎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铭言,只是出于本能的,就像他不喜欢生姜的味道那样,不喜欢任何人哭泣。所以,每每不论是什么原因,受罚了,委屈了,闹脾气了,弟弟只要一开始掉眼泪,自己便需要离开他哭声声波能够传播到的范围,找个地方冷静一阵子。
一次,安寄远因为连着几天功课不认真被打了几下手板便忍不住放声大哭,小小年纪中气十足站在原地像个高能公放音响,劝说无效后的季杭愣是走到了后院,弟弟的哭声还是隐隐得不绝于耳。
那次安寄远是何时停止哭泣的,他无从得知,他只知道,自己被管家发现蜷在地上迷糊地抽搐时,已经是三小时后的晚饭时间了。
季杭有点感概,这些明明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的细枝末节,竟然如此记忆犹新。
他至今都记得,在那三个小时里,自己循环于疼晕过去,又被冷风吹醒的绝望里,也记得望着那三十米开外熟悉的古宅,却连支撑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的遥不可及。
季杭在心里觉得好笑,事后受了安笙的斥责,被罚了一个星期的禁闭,外加经历了这般生不如死的疼痛也都还算值得——因为,自此以后,弟弟再也没有在他面前这般放声大哭过,哪怕有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也绝不会把他逼到扭头离开,而是一个人撒腿跑回房间关上门,闷头在被子里压着声音哭。
安寄远当然不知道季杭此刻在想些什么,只觉得整颗脑袋都哭得懵懵胀胀的,好像这些盐水都倒流进了大脑里似的。然而他的触觉却还是异常灵敏,这个怀抱那么熟悉,这抹鼻息依旧清凉,这份温度仍然炙热,这些自己曾经日以继夜思念的一切,终于这么真真切切得出现在了眼前。
到底是那么大的成年人了,再多的委屈宣泄出去后,哭泣声也渐渐低弱了下来,安寄远显然是有些不好意思于自己,二十三岁了竟然还抱着哥哥嚎啕大哭,涨红了脸的少年恋恋不舍地退出季杭的臂弯,讷讷地向上探去,“……哥。”
季杭带着几分笑意看向渐渐缓和下来的少年,“哭完了?”
安寄远被哥哥那耐人寻味的眼神看得更加不好意思了,只想着岔开话题尴尬道,“现在好像没刚才疼了……”
“哦?”季杭肯定是故意的,挑着眉饶有意味地重复着,“不疼了……那你为什么哭啊?”
安寄远挂着泪痕的脸瞬间就红得像个熟透了的柿子,憋了一肚子气却又不敢去瞪他家兄长大人,也只能轻轻在喉间哼了一声随即偏过头去,一边还忍不住抽吸了两下鼻子。
季杭被他这一声“哼”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在心里发笑,可面上却还是收起了笑意。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安寄远的情况自然是不能再耽搁太久,于是,也只是佯装板下脸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他单手捂着的肚子,这次是仔仔细细看了他手的位置,语气认真地道,“自己好好想想,一会问你要初步诊断。”
早冬的阳光醇厚温润,躺着的位置刚好能看到窗外的夕阳,沉甸甸的落日挂在天边,周围是一片尽数被渲染通红的云海,恢弘而大气。安寄远看着季杭向楼上走去的背影,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热切而殷实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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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某人哭了一身眼泪鼻涕的家居服是不能穿了,季杭换了件衬衫,一边扣着纽扣,一边用肩膀夹住耳边刚刚接通的手机。
“你下班了?”
“路上呢。”夏冬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怎么,请我吃饭?觉得不好意思——”
话未说完,就被季杭打断,“回医院。我去办公室找你。”
“啊??”那边的夏冬明显被这句太过戏剧化却怎么听都不像是玩笑的语气吓到了。可转念就想到了下午送人回家时安寄远的状态,继而半调侃半无赖地道,“诶?不就是个清创吗?季主任用得着劳烦我这普外一把刀亲自上阵嘛?”
“清什么创?我看你脑子需要清清创了吧!”季杭没好气地骂了一句,随即便切入了正题。
两三句话就将病历交代得简明扼要,同是外科出身的他自然明白这十有八九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可到了结尾总结处竟仍然有些踟蹰,在电话这头揉了揉太阳穴才道,“我看…像是急性阑尾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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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寄远没咬上去那一下,蛋泥是真的替他可惜???真的傻死了???
第一十章(1-1)
安寄远是第一次见季杭这么开车。
蜷着身子在后座硬是被安全带绑成一个并不算享受的姿势,视线却时不时落到车前的行车记录仪上,他暗暗想道,如果把这段从家到医院的记录存下来威胁要给颜庭安看,自己今后这几个月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挨打了。
为了避免高峰时间主干道的拥堵,季杭选择的大都是不知名的小路和弄堂,借助着对医院和家附近路线的熟悉,安寄远眼睁睁看着季杭在好几个空旷的路口无视红灯,看着他在遇到堵车时娴熟果断倒车钻入隔壁的弄堂抄近道,看着他将头探出窗外同行人致歉打招呼。
医院的员工车位都在门诊楼地下车库,上到住院部要转两部电梯走至少好几百米路。由安寄远举步维艰的状态显然是不现实的,而院前正门处的少数几个车位,都分属医院高层院长级别的领导们。季杭想都没想就停在了正门的保安亭门口,从副驾驶前方的储物柜里掏出一盒尚未拆封的烟,往后视镜里扫上一眼,便下了车。
车外面是冬的味道,安寄远嗅了下鼻子,撑起身子将脸贴在冰凉的车门上,透过苦茶色的车窗玻璃望向门外的季杭。只一眼,鼻腔后面便翻滚起了汹涌的酸涩,晶状体前蓦然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狠狠眨了眨自己仍旧红肿的双眼。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季杭,那个待人处世都骄傲清冷如林间白鹿的男人,那个在主持抢救时霸道强势气吞山河的兄长,此刻正强撑起一副庸碌世俗的笑容,为眼前的利益,向顶着啤酒肚的保安逢迎赔笑,巴结奉承。
安寄远下意识咬上了嘴唇,他叫这陌生的一幕渗出百般滋味。身为名正言顺的安家小少爷,他向来厌恶别人对自己的献媚,更是习惯了用不屑和倨傲的态度看待身边这些,或是因为图谋,或是利益而摆出的一张张脸孔,而今,他的哥哥,那个从小就比自己有着更加浑然天成的世家气质的哥哥……
在安寄远的心里,虽然季杭早都不姓安了,但是他的举手投足,言行举止,每一寸骨节里透出的气质都始终带着安家长子的气度和风华。可眼前这扇车门,仿佛能够隔绝他血液里所有的孤高,叫他放下一切明明早都渗到骨子里的持傲。
由因那一包烟的功劳,他们顺利将车驶入了一个离正门不远的车位。季杭站在后座的车门前,看着那张煞白的脸庞仍旧不时有冷汗滑落,眉眼不由又紧了,“自己走,还是我抱你进去?”
“别抱!”安寄远条件反射地叫了一声,刚才从家里被季杭抱到车库,一路上碰到同住一栋楼的邻居,就已经羞得不知道把脸往哪隔了,更何况医院门口的人群密度,还有碰上同事的几率。
可是……
撑着身子扭头看了眼仿佛隔着一条银河的医院大门,一阵痛苦即刻泛开在嘴里,扶着座位好几次用力,屁股都还没离开那烙铁似的座椅,声音里难免有些羞愧难当,“好像,也……走不了。”
季杭没耐性再理他,二话不说把人扶成坐姿便背过身去,在身后人哼哼哈哈的呻shēn吟声中,将安寄远的两条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挂,蹲下身捞起他的膝弯就一把将人背起。小腿一钩“砰”地关了车门,就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一米八的身躯此刻恨不得把自己缩成半米的小狗,明明下腹部传来的钝痛和臀上被衣物束缚的肿伤本该让他无暇顾及周围行人的目光,可薄脸皮的少年还是将脸深深埋在季杭肩头不敢抬起。
“手勾着我肩膀,出点力行不行,”季杭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你要累死你哥啊。”
安寄远象征性地用了点力,可才安分了不到十秒,又倏地一把拽住季杭外套的领口,“啊!不行!哥,你放我下来!我看到C组的护士长了——”
“动!?”季杭紧紧扣住他扭动着想要往下窜的身躯,冷下声音,“你敢下来,我就在这把刚才没罚完的打了!”
搭载转运病人的专属电梯直接上到普外科病区,季杭非常熟练地找到了夏冬的办公室,微曲着腿用膝盖压下门把手,门便从外向内打开了。
同夏冬共用一间办公室的还有一位普外主治,两个穿着刷手服的实习生负手站在办公桌边,被突然而来的开门声吸引而抬头望向季杭。
“抱歉,打扰。”季杭颔首致歉,步子却没有停,直接将安寄远放在一边的沙发上。
“哟,这中午才见过,怎么这会成这样了,”夏冬顺手拿了桌上的听诊器,一边调侃着一边走过来,“你们季主任又怎么虐待下级医生了?”
才刚要弯腰去给人探查腹部,就被季杭一只胳膊挡开。一路上安寄远在他背后就挣扎得没个停顿过,左边来人了就扭到右边,右边趴不久又绕回左边,季杭怕弄疼他又没敢扣死他的四肢,只好任由安寄远在他后背玩躲避球似的左右乱窜,好几次都气得想把他放下来揍一顿的,偏偏又叫人死死勾住脖子无辜的保证说不动了。
季杭被他折腾得大口喘着粗气调息,声音里也又窜出了点火星儿,“自己做体格检查,需要什么辅助检查,有哪些鉴别诊断,这点小事还要麻烦你老师吗?!”
疼痛渐渐被柔软的沙发和季杭在他身上留下的余温吸走,可大脑仍旧被这两句不容置疑的训话给震惊到了。偏过头去看那依旧面如沉水的脸色,仿佛方才入耳的是另一个星球传来的外来语。
安寄远愣愣盯着季杭,余光里还有站在季杭身后的两个实习生充斥着不可思议的侧脸,鼻腔后边不由自主冒出一个虚弱的单音,“哈?”
这一声略带质疑的声音把季杭点燃了,心里本就不如表面上看着这般镇静,一巴掌拍在安寄远微曲的双腿上,沉下声训道,“膝盖弯起来脚掌踩实!腹部检查怎么做的,等我拿OSCE评分系统出来就是一分十下。”
这一训,把安寄远所有的侥幸通通打碎,可还来不及震惊那翻脸如翻书的脸色,季杭便伸手探上他右下腹部——那个如台风眼似的往外扩散疼痛的中心点。
“哥!不要!”巨大的恐慌瞬间袭来,安寄远一把抓上季杭的手腕,叫声冲破喉咙。
第十一章(1-2)
坐在夏冬对面的另一个主治医像是猝然反应过来似的,匆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站着的两个男生摆手,“那个,小夏,我先带学生走了,你也早点下班啊。”
安寄远这才想起来有外人在,等人关了门才低声道,“对不起,哥,我不是故意的。”
季杭知道他是在说刚刚口无遮拦叫了他哥的事情,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沉着嘴将夏冬脖子上挂着的听诊器递给他,随手一指,安寄远便知道,当初哥说过把自己弄病了,从诊断到治疗全都由自己包办的威胁话并不是吓唬人的。
看透了这一点的安寄远倒也不别扭,更何况屋子里就只剩下夏冬和季杭两个人,自己也希望这场刑xíng罚早点结束。
撩起上衣开始腹部检查,视诊,听诊,叩诊,都毫无波澜,“腹部平坦,无胃肠蠕动波,肠鸣音3次/分,叩诊鼓音……”
待到触诊的时候,安寄远的手掌搁在右下腹麦氏点,抬眸觑了眼季杭,犹豫了几秒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似的往下摁,才不到三厘米,整张脸都痛苦得扭了起来,额头上的冷汗顿时就像是海绵挤水似的挤出毛孔。
手离开腹部的一霎那,纤长的脖颈猛地后仰起来,一声无法抑制的呻shēn吟便冲破了喉咙,疼痛滚滚从下腹部顺着脊柱窜上大脑皮层,整个身子都细微颤抖着。
“转移性右下腹痛五小时余,腹肌紧张,麦氏点…压痛反跳痛明显,”安寄远的眼角噙着一颗豆大的晶莹,说话的声音透着虚弱的气息,“需要血常规C反应蛋白和阑尾B超辅助检查,考虑是…急性阑尾炎。”
季杭拧着眉看他,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安寄远的肚子里翻滚搅动,疼痛感在持续不断的上升,没有上限似的刺激着他的神经,外加屁pì股上新鲜的藤条伤,能支撑安寄远坚持到现在,还在配合着季杭给自己做体格检查,是因为他清晰地看到了,哥哥眼里的的疼惜。
无论是季杭在书房里扭过他的头对他柔声道哥看看,还是将他毫不犹豫地背起大步走进医院,几次季杭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抹去额头的汗水,又不解气似得嗔怪狠骂,安寄远都分明看到了,那面无表情下,分明伸手便能摸出外形的疼惜。
季杭顿了半响才转向一旁的夏冬,“你怎么看?”
“抽血做B超吧,体征很典型了不用CT了。”夏冬牵动嘴角,有些好笑地看着季杭掩盖着自己内心波涛汹涌的样子,“我去联系手术室和麻醉,你去办住院。”
季杭扫了一眼紧紧闭着眼睛的安寄远,“能做床旁超声?”
夏冬看着季杭冷笑一声,不置可否。自己走上前摁了安寄远的肚子,上腹脐周侧腹哪里都不放过,安寄远被他摁得两腿直跺,差点滚下沙发。
“最后一次进食什么时候?”
少年已经疼得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早上,十点多吧。”
“吃的什么?”
“额……”并不用花太多精力就回忆起来,可是目光转到季杭身上时还是不由浑身一颤,声音如蚊蝇般细微,“麻辣香锅。”
季杭的眉头果然不负众望地紧紧蹙了起来,阴沉的脸色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冷寂。
“呵,”此刻也只有夏冬还能笑得出来,“临lín刑xíng前的最后一顿,对自己不错啊。”
B大附属两个金牌科室的招牌站在这里,确诊一个小小的阑尾炎还是不需要费什么功夫的。趁着夏冬联络手术室迫害住院医的空隙,季杭用休息室的制冰机装了个的冰袋,对着第一次见面的小护士一个个礼貌地询问有没有伤药。
小护士虽然大都没能认出这位本院专家栏上最年轻的面孔,但就算做是普通家属,季杭的颜值和气质也足够年轻姑娘们心甘情愿为之头头转,不一会就是叮叮哐哐一大袋红花油风油精芦荟胶跌打损伤膏药摆人面前。季杭被众目睽睽盯的有些尴尬,但还是边道谢边从袋子里拿了一罐用起来较为方便的喷剂。
臀tún上的伤做过简单处理后,安寄远整个人又像是水里捞出来似的。季杭最终还是心软了,没有让人自己抽血做超声,但是拿着报告在病床前让人分析鉴别诊断的时候,还是引来了不少同房患者家属和路过医护人员的注目礼。
可是安寄远明显心不在焉,他从小没生过什么大病,安笙在他的身体健康上还是花了心思的,就连感冒发烧都不常有,要在他肚子上自己画下的记号那打三个洞,心里还是不免发怵。而且,他的身后……虽然夏冬同他拍胸脯保证了由他亲自过床亲自铺单绝对不暴露不该暴露的位置,但是万一出现什么紧急状况需要翻身……简直,不敢想!
“妇科急腹症的鉴别诊断就只想到附件炎?”季杭坐在床边,看人木木的样子,脸就要冷了,”想什么呢?”
“哥。”安寄远的声音一下沉静下来,唤了人之后又不说话了。
季杭转过头去看他,睫毛一张一合好几下,回应他的却仍然只有安寄远清澈见底的眼神。
“哥怕不怕?”隔了好久,他才慢慢开口,眼神却不由闪躲开,“进手术室的时候,你怕吗?”
季杭知道他是在问当初自己做先心手术的时候,看着乳白色的液体缓缓注入自己的静脉,闭上眼的那一刻,有害怕吗,他竟然忘了——那应该,便是不怕吧。
“有什么好怕的,”季杭嘴角一动,用一个实在没什笑意的弧度很自然地扯开了话题,“你老师的技术,还信不过吗。”
安寄远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眼神不由暗了下去。他一直记得哥哥离开时的那个背影,那么坚毅而决绝,明明正当少年却仿佛带着看尽炎凉世态的冷漠。
然而,如今的安寄远已经渐渐能看到,那冷漠外表下的热血澎湃,那沉静面容下的敏锐蓬勃,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中滑过的暗流,都充斥着难掩的温柔,不论怎样坚强硬朗的外表都掩饰不住的温柔。
哥哥,他明明就是个那么善良和畅的人,曾经是,现在亦是。
第十一章(1-3)
“请问,您是安寄远家属吗?”
季杭撇了一眼人的胸牌,蔡立行,住院医师。从病床上站起了身,“是。”
名叫蔡立行的住院医一脸乖乖孩的模样,连抬头想要正眼看一看这个传说中的神秘人物都略显局促。他还是牢牢记住了夏冬的教诲的——
十分钟前。
“去神经外科轮转过的,起立!”虽然已经是下班时间,医生办公室还是没几个空位,夏冬一声吼,便立马有几个住院医站了起来。
“你们可以出去了。”手一挥,对着剩下满脸莫名其妙的五六个医生道,“你们几个,认识神外的季杭长什么样吗?”
有摇头,也有点头,夏冬在两个摇头的人中随手点了一人,“就你了。十七床阑尾切除术术前签字,听好了,只要签字,不要谈话,手术方案麻醉方案一个字都不用提。家属就在床边,大概跟我差不多高,年纪也相仿,仅仅是比我帅那么一点点的男的,不要问姓名,也不要深究他签的什么字。”
蔡立行虽然疑惑,但是医生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大概也并不好惹,于是恭恭敬敬双手递上一张纸,“这是同意书,您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在下面签字就好了。”
季杭习惯性地从左胸的口袋掏笔,却忘了自己根本没穿白大褂没穿刷手服,有些抱歉地借了蔡立行的笔来,像是精读文献似的,读起面前这份从措辞到结构都无比熟悉的手术知情同意书来。
出血,脓肿,感染,肠梗阻,粪瘘……一个个字都像砸落在心尖的石头般沉重尖锐。他第一次觉得,那些每天都听得见,平日里随口道来的并发症和手术风险,竟然那么陌生。
即使是自诩坚韧果敢的自己被放到患者家属这个位置,饱满的精神也在瞬间沦为一片深秋的旷野,无论多么轻微的风绪,都会有潇潇黄叶凋零而落。
深呼吸,夹着中性笔的食指和中指隐隐发疼,笔尖在纸张上化开一圈浓浓的墨点。
“麻醉是——”季杭从纸张里抬头。
“是何辉老师。”
安寄远微微扭头,轻抬眼睑,对仿佛要将这几百字看出个洞来的季杭投去疑惑的眼神。
季杭的神色,让他想起了好多个同他面对面谈话的患者家属。那种对医生一颦一笑察言观色,千百次咀嚼自己无意的话语,想要尽可能多得从自己嘴里得知更为详尽的信息——任何一片随风飘落的黄叶,都会被仔细捧在手掌里,反复端详,左右揣摩。
仿佛隔了好久,季杭的笔尖好几次都落在了纸面上,最终还是抬了起来。
“我一会给你送过去。”
说了这句片刻后,年轻的住院医似是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季杭略蹙起了眉头,“还有事吗?”
“那个……”年轻人虚虚指了指季杭的口袋,“那是我的笔。”
外科医生多急性子,夏冬并没有例外。当住院医空手回来交差时,他二话不说便放下了手里的化验单自己冲去了病房,却没在安寄远的病床前找到人。
“你哥呢!?”
止痛针的药效慢慢起了作用,安寄远已经可以不用蜷着身子躺了,看了眼头上冒着火的夏冬,“应该去厕所了吧。老师怎么自己跑过来了?”
夏冬一把抽起床头柜上那张原封不动的同意书,没好气的道,“墨迹。”
“要不,我自己签了吧。”
安寄远伸手要去够,却被夏冬乍然错开,“让你哥签!惯的他。”
没在厕所找到季杭的时候,心里就略起了疑惑,这外科病区又不是他自己的地盘,他还能跑去哪里。等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发现那个熟悉的背影时,怒气便肆无忌惮地化开在了脸上。
大步流星走近,一把扳过他的胳膊,“什么叫急诊手术季大主任不知道——”
季杭被扯得一个踉跄,身子一扭,右手食指和中指间燃着的半截烟,差点烫到夏冬的衣服。夏冬瞪圆了眼睛,本就因为人没有及时签下同意书而点燃的怒火,熊熊翻腾起来。
“你疯啦!”几乎是吼出来的,伸手就抢过季杭手里那半根烟扔出阳台外,“你自己的身体不知道吗!?有点轻重好吗!”
当场被抓包,季杭还有些尴尬。往阳台外边探了探脑袋,望着低下一片绿油油的植被,皱着眉头道,“高空抛物,没素质。”
夏冬本身就是个火爆的性子,季杭有时看到过他在科室里训人,还劝他说别在家属面前不给下级医生留情面。可是对季杭,作为曾经上下铺的兄弟,也见证了他曾经那些最艰难的那些日子,却是很少有这么严肃顶真的时候。
完全不理会季杭的刻意调侃,一脸愤蛮地指了指他垂在身侧的手,“被颜庭安知道,我看你不蜕层皮。”
“怎么可能知道。”季杭摇头。
提起颜庭安,他连呼吸都染上了几分愧疚,眼底闪过一抹仓皇,随即便被失落所淹没。
夏冬忿忿左右张望一番,小心翼翼的样子惹得季杭一阵好笑,“就好像你能把人看出来似的。”
“笑什么笑,谁要跟你笑了!?”夏冬眼里都喷的出火来,“这才多大事有必要吗?小小一个阑尾切除就把你整成这样,你要是真心疼别打他啊,看着小远低声下气在你面前的样子我就来气,疼了五个小时才过来你好意思说你是他哥吗!?”
这些话是有些刺耳了,句句戳心的把季杭脸上的血色都骂褪了。他竟又伸手要去摸口袋里的烟,却被夏冬一下扯开胳膊,“心疼了后悔了就折腾自己好玩吗?”
“心疼,但也不后悔。”季杭的声音带着些少有的无力,也不知道在解释给谁听,“我平时不抽,两年也就屈指可数几根,只是觉得脑子混混沌沌的。”
夏冬瞪了他一眼,将手里的同意书往人胸前一拍,“我现在没空跟你计较你抽烟还是抽风的。你要是觉得浑,咱俩换一换,你去给小远切阑尾,我给你开个颅看看你脑子里进了哪家地沟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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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生生病前,都要想想自己有没有能力诊断加治疗。
季哥哥其实平时多笑笑,在自己科室也会更受欢迎的。
夏冬骂人看得是很爽了。
感觉庭安哥又要模糊焦点。
第十一章(2-1)
“叮,叮,叮——”
监护仪的警报响起,手持病例的护士闻声走来,躺在复苏室5号床上的清俊面孔死死闭着双眼,眉头紧锁。
……
“你是……安寄杭?”
女人留着齐耳的短发,满布皱纹的面容黯沉枯黄,右侧鼻翼上有一颗碍眼的黑痣,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与脸庞全然不符的双手,那双白嫩洁净,指甲被修到陷进肉里的双手,正紧紧握住少年的胳膊。
14岁的安寄杭还很稚嫩,面对明显情绪激动的女人显得木讷胆怯,“是。”
“你,你们……”满是故事和回忆的眼神又落到身边矮了一个脑袋的安寄远身上,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两遍,“是陈棉的孩子?”
母亲的名字带着特殊的烙印,哪怕安寄远素未谋面,只单单提起那两个字便能想象出那敦厚温婉的关切之意。
门厅外面的花坛边屹立着一个熟悉的背影,安寄远叫不上来是谁,只见他肩上袅袅燃起阵阵白烟,手中的火星一闪一灭。
眼前的女人声音在颤抖,连带着握住哥哥的双手,整个画面都抖了起来,抖到安寄远觉得耳膜共鸣异常激烈,搅动着耳蜗翻滚不停,世界都旋转起来,跌跌撞撞模糊不清。
……
“醒了啊,安寄远是吧。”一颗戴着白色护士帽的脑袋晃在眯成一条线的视野里,“睁一下眼我看看瞳孔。手术结束了,一会就可以回病房。”
迷迷糊糊看向周围,是熟悉的一号术后复苏室。护士看着监护仪上的心跳从一百四跌到八十,才算松了口气去查看其他患者。
听过很多人描述说全麻手术就好像是睡了很香甜的一觉,安寄远却觉得小小一个阑尾切除术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梦里的画面太过真实,真实得他想要即刻逃离,那段最最不愿回想起来的清晰记忆。
原本以为,养伤的日子会很悠闲,甚至悠闲到无趣,毕竟他是耐不住寂寞冷清的男孩。但是,他忘记了他那位比他更耐不住寂寞,更加看不得他悠闲的哥哥,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惊――吓。
乔硕接到电话本就足够惊愕甚至有些不可置信,但当他到达病房——亲眼看见微微向左侧躺着,身后垫了两个枕头的安寄远,一副刚从麻醉中苏醒过来的样子,却还要强撑起眼皮对身边的季杭背阑尾切除术的手术步骤时——才真的相信,眼前这个他一向认为虽然不算和蔼可亲,但大多数时候都能循循善诱的老师,在面对亲弟弟的时候,真的是不一样的一个人。
“老师。”乔硕有些局促地准备往季杭头顶慢慢燃起的火苗上浇一桶水。
季杭的目光还是锁在安寄远身上,“LA改OA的指征想不出了?”①
乔硕看着安寄远略带迷离的眼神,又上前一步,“老师,他麻醉还没醒吧。”
“LA……”安寄远索性闭上了眼睛喃喃,“有环球影城……”
乔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季杭冷冷扫了一眼后又马上收起笑意,将手里的血象单子往人肚子上一拍,“来得正好,在这儿看着他,我上楼拿点东西。”
季杭倒真是从来没在医院里以患者家属的身份陪夜过,不过是凭着平日里耳濡目染随手拿了些必需品,水杯,棉签,纸巾,充电器……略一斟酌,还是将自己用的毛巾带上。
“自己擦个脸。”季杭将刚刚淘洗过的温热毛巾塞到安寄远手里,可是半梦半醒着的人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手上没有一点握力,季杭手一松,毛巾就顺着滑到了床单上。
季杭皱眉,“是你代谢功能紊乱还是麻药给多了?”
安寄远支支吾吾含糊了两句,扭了扭脖子又沉沉睡了过去。
虽说乔硕几乎能确定夏冬主刀的这起阑尾切除术失血量肯定不到十毫升,但是床上的人还是怎么看怎么显得苍白,面上的颜色无限接近于雪白的床单和枕套。于是有些尴尬地提醒道,“他应该有三十六个小时没怎么睡了吧。”
季杭扭头又瞪了乔硕一眼,拾起毛巾往外走去,重新去盥洗室淘了一遍,这次回来二话没说摁在了安寄远脸上,另一只手紧紧托住他的后脑勺,一点没有温柔可言的替他擦起了脸,其力度好比在搓衣板上面洗袜子,隔着毛巾狠狠揉搓着他的鼻翼,眼角,下巴,耳廓,又把脖子都照顾了遍,才停手。
这么大的动静,冬眠中的安寄远是彻底被弄得清醒了,脸上因为剧烈的摩擦力泛起一层红,扑闪着眼睛郑重唤人,“哥,师兄。”
季杭扫了他一眼,不声不响拿出棉签放在杯子里沾湿,往前一递。
安寄远有些吃力地抬起右手接过棉签,然后象征性地在自己嘴唇上笔画了两下,低声念道,“术中发生阑尾动脉出血,也是LA转为开腹的指征。”
“哟!”门口突而传来熟悉的调侃声,“上课呢。”
夏冬连正眼都不想给季杭一个,直接走到安寄远身边掀起薄毯和上衣看了一眼肚子上的三个敷贴,“怎么?是虐待下级的证据链不够吗?要不老师给你作个证?”
安寄远有些尴尬地看了眼黑着脸的季杭,靠着自己在麻醉后仅存的情商道,“老师辛苦了,小远养好了得要请老师吃饭。”
“你请??”夏冬夸张地给了季杭一个白眼,他还记恨着某人掐好时间在手术室门口堵截他,比职业生涯中遇到过的任何一个家属都更难缠——
“给了多少麻醉剂?肌松药最后一次什么时候打的?失血量多少?有没有化脓?缝合用的什么线?”
“……”
类似的典型阑尾炎案例,夏冬做过不下几百台。虽然台上躺着的是他当弟弟一样的学生(而季杭当学生一样的弟弟),全程也都像是游乐园里的有轨小火车似的做着匀速平缓运动般毫无悬念。
哦!――除了突然听见有人提起同意书上的签名有点眼熟,除了过床翻身的时候一定要亲力亲为差点闪到腰,除了在找静脉通路的时候护士拿着那肿成馒头的左手翻来翻去表示疑惑……
这么想着,夏冬又忍不住瞪了季杭一眼,“真正的罪魁祸首不该有点什么表示吗?”
“不就是吃饭吗?等小远出院了你自己挑地方。”季杭毫不在意地抬起手腕瞥了眼时间,又望向躺着的人,“你师兄在这里陪你,自己好好反省,我出去一趟,回来要听到两千字口述检查。”
安寄远闷闷地应了一声,随后就听见夏冬嚷着,“请客吃饭也太便宜你。下周有个学术会,周三两点,你陪我去。”
坐在陪座椅上刷手机的乔硕突然抬头,定定看了看一脸轻松的夏冬,继而又将眼神落到床上的安寄远身上,他发现安寄远在以同样的目光回望着他,混杂着恍惚警惕和少许不易察觉的担忧。
“什么会?”
“中华医学会的外科论坛。”
虽然不想在弟弟面前同夏冬斗嘴,还是没忍住嘀咕了一句,“这还要陪,像女人一样。”
夏冬嘴角一咧也不反驳,继而便听季杭继续部署他的强权镇压政策,“还有两个小时可以抬床头,我已经跟你的管床医师说过了,病历病程你自己写。那么简单的手术,不要让我有挑毛病的机会。”
说完就转身要走,裤子却被安寄远从被子底下探出的手扯了一下,眼神向床头瞟去,才看见那小鹿似的闪着光的眸子。
“哥去哪儿?”可能是真的没力气,也可能是真的有几分委屈,安寄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仿佛远方飘来的虚渺。
季杭平静的眼神在那张还带着朦胧的脸上左右停留了好久,才突然有些失笑得一巴掌拍在他拽住自己的手上,狠狠道,“去回家给你拿换洗用品。”
第十一章(2-2)
深秋的夜里已经不是微凉,安寄远住的是外科的标准间四人病房,两两相对排开,夏冬和季杭离开后屋内便只有乔硕一个陪护的家属,他走到窗边将窗门虚虚掩上,回来就看到安寄远用手肘支撑着床垫扭动身子的模样。
“躺回去!”乔硕伸手一指他肚子,“夏冬哥是用502给你做的缝合?”
乔硕的声音大,特别看他这样子一激动嘴边也没个遮拦,另外三个床位的患者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眼光。
安寄远一阵脸红,尝试着往回躺了下,“不行,痛。”
乔硕自是知道不是手术伤口痛,而是身后带着不知道多少藤条板子的伤,虽然屁股后面垫了枕头,但是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久了,加上麻药的劲头渐渐减退,疼痛便又开始叫嚣。
乔硕想要掀起毯子来看,却被安寄远死死拉紧,“上过药没有?”
“好像,上过了。”
推进手术室之前的记忆已经模模糊糊了。
“我看一眼,压了那么久。”
“师兄!”安寄远浑身都像是长出了刺,一股防御的气息,瞪大眼睛看了人好久才软下来,“不要——”
乔硕愣愣看了人一会,有些好笑却也没再坚持,“你师兄我又不是没挨过。”
安寄远还是涨红了脸没说话,头埋在被子里也不动了。
对面的病床躺着的六旬大伯突然翻了个身,有些嫌弃地念叨了一句,“现在年轻人,一点痛都受不了。”
乔硕本来就不是强势的性格,安寄远那样子抗拒他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坐在病床边时不时替他递棉签,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还是被从被子里传出的一句孱弱到差点就听不清的语声打破。
“师兄,对不起……”安寄远的眼眸啪嗒啪嗒翻着,“早上是我态度不好,我道歉。”
“嘿,”乔硕一点不留余地地笑了,“果然,老师打一顿什么都好了。”
安寄远有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偏过头去并不想理人,嘴里仿佛还小声嘀咕着什么。
乔硕看他怎么睡怎么难受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打得不轻,但是他一向懂事,见人隐隐流露出的委屈,也就不希望师弟抱有怨念,“这种错,本就该好好长长记性,况且老师下手肯定有分寸的。你是要求我下次早点回去给你挡一挡?”
“才不是。”乔硕的故意很明显,大概全世界都知道他脸皮薄。不愿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的安寄远顺其自然地扯开了话头,“师兄晚上去哪儿了呀?”
“回自己家了。”
安寄远撑起脑袋回头,“一个人住?”
乔硕略微一顿,“平时一个人,今天我外婆在。”
安寄远眼睛一转,试探道,“是……城南区那里?”
“你调查我?”突然强硬起来的声音把安寄远冲得一愣一愣的,他虽然确实有这个实力调看医院任何一个人的档案,但是,他也确实不会这么做。
“没有……”被凶了一下的安寄远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诚然道,“早上看到哥车上导航的记录,他平时也不跑那么远。”
季杭的工作路径无非就是辗转在B大和其他几家医院之间,若不是因为乔硕家在那里,确确实实不会跑城南区。
仿佛是意识到了自己反应太多激烈,乔硕点过头后便沉默着打开床头柜上瓶装水猛灌了一口。
安寄远见乔硕整个人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丝毫不见往日神采的样子还有些奇怪。一分客套两分讨好却是七分诚意地提议,“等我出院了,叫上哥去师兄家玩吧,正好可以跟外婆吃个饭……”
“不行!”这已经是连续两次乔硕如此失态了,仍旧强势的语气丝毫没有软下来,甚至像是起了火的干柴般愈演愈烈,“不要擅作主张。”
震惊大过委屈,安寄远着实是被吓了一跳,印象里乔硕从来没有用这种冷漠且严肃的口气同任何人说过话,此刻看着他郑重的眉宇,还有些不习惯,“吃顿饭也不行吗……”
“不行。”乔硕站起了身,深吸一口气,却始终没有从阴霾了走出来,他难得一见地冷着口气,“你如果实在好奇,可以去问老师。但是在没有了解缘由之前,不要自作聪明。”
第十一章(2-3)
季杭回来的时候,除了两大包日常用品之外,还带了一个人,一个安寄远并不太想见到的人。
“怎么不住单人间?这病房环境那么差!”安笙的质问从他踏入病房的那一刻便扑面而来,“这么大的事是不是没跟你们沈院长说?还叫个小小主治主刀?”
故意瞅了一眼垂眸挺立的季杭,又斥道,“这算不算是累出的工伤?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跟我说?”
季杭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站定在床尾,任由安笙抛出一个个尖锐的质问,冷漠并没有浇灭他的怒意,直到安笙终于忍不住常年的自持,说出那句一见面就想说的话,季杭才像是意料之中似的牵动了下嘴角——
“人在眼门前还让弟弟病成这样,你是怎么当哥哥的!?”
“爸!别说了!”安寄远忍不住吼出了声,腹部伤口因为太过用力一阵抽痛。
安笙看见周围床位陆续投来的目光,才算收敛了点脾气,冲季杭瞪了一眼,“你是哑巴了吗不说话?”
季杭不动声色地隐藏起自嘲的笑意,他其实还真的有挺多话想说的,有挺多委屈就想这么大声宣泄出来。
可是,向来从容沉着处变不惊的季杭竟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到底,到底能说什么呢?
说您口中“病成这样”的小远得的病叫做急性阑尾炎,是外科最最基本的手术吗?
说阑尾切除术连实习生都有可以胜任主刀的,而十四年前的那台先心修复手术,在当时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五十,是师父组织了最最精锐的十三人的手术团队完成的吗?
说,大概是我记性不好了,还真记不得,当同样作为儿子的自己在父亲眼皮底下“病成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候,您有露出过哪怕一丁点如此焦灼关切的神情吗?
说,是不是师父把我从鬼门关救回来,真的是驳了您的面子,乃至我在ICU整整住了一个月,唯一一次见到您,只是因为您要把擅自跑来医院的弟弟领回家?
说,我真的不是羡慕嫉妒,但小远动手术时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并不好受,所以能不能不要这么怪我,哪怕我可以忽略您其他所有的无状质问,也会单单因为这句话,将原本已经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自责,放大一千倍的……
说什么呢?他什么都说不了。
于是,他挺直了摇杆微微颔首,姿态里都是安家大少爷的得体规度,一问对一答,规矩都像是刻进了骨子里,“您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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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①:LA是腹腔镜下阑尾切除术,OA是传统的开腹切阑尾,前者是三孔,后者大概是6cm左右的切口。
安笙的反应算是预料之中吧
这一章的铺垫很明显了,嗯,目测又又又又要模糊焦点了
写文的过程,有欢笑有泪水,不能因为泪水,就否定了之前所有的欣然雀跃,以后想起来,应该都会是难能可贵的经历。蛋泥实名感谢给自己带来所有欢笑和泪水的,活在屏幕里的亲儿子们,和实实在在在身边的亲阿姨们!
第十一章(3-1)
乔硕从未见过他家老师对任何人持有过这般姿态,外表是端方规矩的恭敬,可其话里的轻蔑和抗拒又太甚,纵然是靠着本能的隐忍克制压下了,却也无法将那显露头角的讥讽之意完全捂严实了。可是……
安笙摆手“哼”了一声,季杭眉宇清冷看不出一丝微表情,无波无澜的眸子里划过一丝黯淡。
可是……又分明还有着其他什么情绪,说不清,道不出。
上次见安笙还是季杭第一次带他回安家时,那时安老端庄持稳不显山水的,虽然叫季杭跪在跟前的迂腐大家长模样还是让乔硕甚是不屑,但同今天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虎形象定然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乔硕还有些愣,贴着墙根站着,被点名了也没反应过来。
“乔硕是吧,”安笙随手一指,“去把你们普外科值班的主任找来。”
“爸!”安寄远的语气里充满抗拒,有棱有角的眉峰骤然拧了起来,“你干什么!”
“给你腾个高干病房来,这怎么休息得好。”安笙丝毫不顾及周围病床上投来的奇异目光,更不在乎脸色黑到能滴出墨汁来的季杭。
“我不需要!”安寄远想要撑起身来难免又牵动到身后的伤和腹部的刀口,疼得脸色泛白,支在床上的两条胳膊不住打颤,口气却是强硬坚定,“爸如果是来使唤人的,还是早点请回吧。”
“使唤?”
安笙皱着眉头,瞥了一眼乔硕,再要说什么,却又被那生硬的语气截断,“爸。他是我师兄。”
立在床尾一直面无表情的季杭忽而一声轻笑,对墙边愣住的人招招手,“小硕,过来。”
乔硕有些局促地站到季杭身边,抬头笑得很尴尬,“老师,我——”
“你也累了,早点回去。”季杭的神色淡淡的,“我这几天就不回家了,你明天上班的时候帮我多带两套换洗衣服。家里钥匙带了?”
季杭还记得,小时候一直会被以“一只碗不响”的名义按上没有照顾好弟弟的罪名,如今的他,是真真正正学乖了——安笙训话他便听着,安笙的吩咐,也可以从一只耳朵进,经由耳咽管在鼻窦间一个游离,便顺着另一只耳朵出去。
面对一具木头人发脾气到底是有失风度的,几次得不到回应也就不愿再浪费唾沫。
虽然一路无话,季杭还是依照礼数送安笙下楼到车边。司机下车后见到季杭随行便自觉站远了几步,任季杭躬身替安笙打开后座门。
季杭的这个动作标准至极,挺拔的身躯,优雅的举止,一举一动中无不彰显出刻到骨子里的规矩,和……仿佛没有血肉的漠然和疏冷。
他低着头,感觉到安笙好久没有动静,才抬头去看人,却一个没有防备地跌入了一潭沧桑伶俜的目光深处。夜里太静,季杭能清晰地听见自己三尖瓣闭合的声音。
安笙的轮廓在街灯的渲染下柔和温婉了许多,季杭嘴边突然就噙了一抹轻笑,几分释然,几分不羁,几分清冷。他抬头望了望天,没有皓月当空,没有群星璀璨,黑夜多的是苍茫,和地平线处的万家灯火。
“爸还有事吗?”季杭直起腰板,垂落的眼眸竟还有些掩不住的风华意气。
他喜欢先发制人。
安笙眼神一闪,低沉的声音没有了方才的雄阔,带着几分罕见的犹豫,“我……你……”
季杭喜欢先发制人,喜欢看安笙这般尴尬踟蹰的样子。
“你们兄弟俩,要好好的。我老了,以后什么事你们两个都要有个商量。”安笙的目光带着些无可奈何地闪躲着,说话的时候两手不自觉捏起拳头来,脸上的皱纹如地壳运动后的山丘般深刻,“从前的事——”
“爸。”
季杭以为,他喜欢先发制人,喜欢看安笙尴尬踟蹰的样子,可事实上,那个从不喜欢给自己留有余地的他,大概并不够自己想象的那般毅然决绝。
“不早了,”季杭的右手紧握住门把手,小臂上的静脉如附着在皮肤上的幼蛇般纷纷充盈浮现,“我该上去了,还有工作要做。”
想说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不想听的话却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地截断。
游离的思绪伴随着悠长的黑夜,看不到尽头才让人莫名恐慌,季杭双手的指甲狠狠陷进掌心里,抵住掌骨,眼神死盯着车的尾灯,直至那微弱的光芒被夜色覆没。
第十一章(3-2)
季杭回到病房的时候,安寄远已经将床头微微抬高了些,两腿弯曲着支在床面上,用一本病历本垫在大腿腿面上写着自己的病历。
可能是因为找到这个还算勉强可行的姿势实在艰难,安寄远的额上又铺了一层冷汗。
季杭站在他身后抱着手臂看了几行字,安寄远看不到哥哥却感受的到他的气息,就好像考试时老师在身后看着自己做到一半的卷子那般紧张。
安寄远斟酌了一会,开口唤人,“哥……老师。”
“嗯?”季杭一愣,情绪微敛便抬起手指点了点夹在病历本上的纸张,“写了那么久病历,哪里应该详细周全,哪里该高度提炼还分不清,尽是这种低级错误。”
安寄远没说话,神情却道尽了他那点儿酸楚可怜,不敢张扬的小心思,只字不言地盯着自己的病历,右手握着的笔杆子就往嘴边放,牙齿轻轻摩擦在笔根。
“啪!”
不轻不重一掌拍在他持笔的右手,“是要把右手也打肿你才安分?医院的笔不脏啊!”
安寄远低着头抿了抿嘴,被打的右手手背去蹭了下床单。本就是不常接触的病种,刚挨完打做完手术还要被挑剔病历,他有点委屈,他也还记得季杭说过他可以委屈,于是叼起下唇内侧一块细肉,故意道,“要不您别陪了,我感觉还挺好。”
“哦。”季杭毫不犹豫转身,“那我回去了。”
“诶——哥!”安寄远红着脸探起身子来,堪堪向季杭投去几束揣揣的目光,声音小的蚊子叫似的,“你来都来了……”
季杭双眉一挑,拉过一边的陪床凳子坐下,故意看了他半熟的脸颊好一会儿,才没好气地反问,“葛老师是谁?”
安寄远眼角一抽,像模像样地四下环望了遍,压低声音,“不是,哥,我怕,影响不太好。”
“说你一句就闹脾气赶人,安少爷还有怕的?”季杭的眸子里一下就透出寒气来,“我看爸来给你撑腰你也挺开心。”
“哥知道我没有。”安寄远“唰”的偏过头去一不小心嘟起了嘴。
他怎么会开心,他明明最看不得季杭这般被无以名状地冤枉,却仍旧逆来顺受不争不辩的样子。他不喜欢这样的哥哥,在他心里,哥哥应该是爱憎分明的。
季杭往前探了探身子,曲着中指“啪”的一下弹在他脑门上,“跟爸顶嘴不过瘾,还来我这儿试胆。”
安寄远缩了一下脑袋,稍稍犹豫,“爸他……就是那个样子,哥别难过了。”
季杭轻笑了一声,关于这类牵扯到弟弟的责难,安寄远可能记不太清了,季杭却真的不陌生,也早都过了孩童时期会暗自伤神的时候了。
“我跟爸之间的事,同你无关,”季杭的语气里染上几分郑重,却又显得无比坦然,“同样的,你和爸之间的相处,也不应当将我考虑进去。”
安寄远攥着一团被子小声咕哝,“这怎么可能。”
季杭也不恼,两道清明的目光坦然地注视着他,沉下声来耐心表明着自己的立场,“爸既然对你上心,你便理应孝敬与尊重,不必为了我的事迁怒于他,就像我不该因为爸的过失而迁怒于你一个道理。对他,对你,都是不公平的。”
安寄远原本以为,一定会要经历什么震天动地的大事,什么感人肺腑的牺牲,才能听到季杭对曾经那件事的追忆,当他看着季杭这么平静无波,不动声色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像是被凿了一个洞似的,透进被遮蔽在外头好久好久的光芒,是暖阳那样的温婉,也是极光那般的绚丽。
季杭没有道歉,甚至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除了对过往经历的几分惆怅之外,听不出一点惶恐不安的情绪,他看着安寄远,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坚定。
安寄远忘记了当时自己是什么反应,大概,能被称之为目瞪口呆。呆到自己都忘了质问,为什么你明知道这样不公平,还要这么对我?
可是季杭若是轻笑着问他,怎么对你了,他估计一个音都发不出来,憋个几秒钟就能哇的一声哭得天崩地裂。
安寄远可不愿意。
第十一章(3-3)
安寄远所在的外科三病区倒着实是老病区了,安笙昨晚说的环境不好也不是无端指责,床周的距离狭隘,仅够一个人通行,相比如今有些新病区自带陪睡的家属床,简直是天壤之别。季杭几乎通夜未眠,只是偶尔枕着手臂弯腰在床上趴着休息一会,可总因为怕碰着弟弟的伤不敢睡熟。
今天不是他的手术日,只不过下午需要出门诊,安寄远不知道季杭请了假,六点的生物钟把他叫醒后便推搡着趴在他腰际旁边的季杭,“哥,你要迟到了。”
季杭压根没睡着,起来笃笃定定地去给人淘洗毛巾又装了漱口水来,盯着安寄远洗脸刷牙。半夜去过两次厕所,但是要在洗漱台前刷牙洗脸,估计是撑不住的。
“要去厕所吗?”季杭的嗓音干涩沙哑。
安寄远摇头。
“我去科室里看看。”季杭将昨晚病历的手写稿放到人面前,“马上查房了,自己把病历摘要背熟了。”
原以为季杭是上班去了,没想到他在科室里转了一圈吩咐过几个重症患者的处治后便回来了,不到半小时,手里还拿着一个乔硕买来的蛋饼。
而此刻,安寄远正抱着昨天季杭陪夜时喝了半瓶的矿泉水……深秋的夜凉,放在室温下的矿泉水像是冰箱里拿出来的。
“我……”被当场抓包的安寄远有口难辨,连忙关起瓶盖,“我就想润润口,没,没喝。”
季杭咬了一口蛋饼,细嚼慢咽地吞了下去,走近人一把夺过那半瓶水,举在眼门前对着阳光晃了晃仔细观察,“没喝?那是,又吐回去了?”
安寄远一阵猛咳,咳得肚子上的刀口阵阵发痛,只能团起被子捂着腹部。
“睁着眼说瞎话。”季杭反举起水瓶就往安寄远脑袋上砸过去,却只是不轻不重碰了一下,转身就拿着杯子给人倒了温水过来。
可是,平淡无味的白开水在满屋子的早餐味下仍旧是逊色了的。
季杭手里的这家蛋饼是医院门口的招牌,安寄远平时也经常吃,这么一算他也该有近三十多小时没好好吃东西了,蛋饼的油香酱香混合在一起,本就饥肠辘辘的肚子正在无声抗议着。
“哥……”猎鹰似的眸子直盯着季杭手里的纸袋,“我能咬一口吗?就一口。”
季杭抬头看他,突然就笑了,笑得……很诡异,“你听过分子料理吗?”
安寄远虽然没什么好的预感,但还是讷讷地点了头。
“物理学角度而言,气味就是分子。”季杭一脸郑重其事,“你闻一闻,就等于吃了顿蛋饼分子料理。”
安寄远,“……”
外科查房精炼迅速但是人群还是声势浩大,安寄远自己做病历汇报和病情分析,条理清晰,重点突出,逻辑性极强,从有无排气恶心,到尚还需做什么辅助检查及在这阶段可能发生的并发症,覆盖全面。连同那个胸牌上写着主任医师的所有人在内,全都瞠目结舌地望着侧躺在病床上的患者和站在病床左侧的患者家属。
只有夏冬混在人群里轻轻咳了一记,试图掩饰尴尬,“这位患者是神外的住院医,”又将目光转向季杭,“季主任那么早来探病啊,怪不得人都说做季主任的住院医有安全感。”
夏冬有意解围,在“探病”二字上加了重音,季杭也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点头,那平静的脸色还是藏着散不开的气场,“麻烦大家了。”
是不是“探病”,在实习生推着小推车来换药,却被季主任大手一挥支走的时候,便不攻自破了。
“换药拆线这种活,他自己能来的就让他自己动手,”季杭非常有礼貌地冲实习生解释,语气里却是毫不遮掩的强势和霸权,“一会他换完药,我会给你送过去的。”
虽然劝住了安笙没有大肆张扬,但是医院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季杭也好像并没有刻意遮掩的意思,消息一会就像做了电梯似的传到神外,陆陆续续有人来探病的同时,神外A组的科室里也像是溅了水的热油锅似的噼里啪啦。
乔硕一早两台手术给萧南齐做一助,下了手术坐在护士台的电脑前写医嘱时,明显感觉到科室里的氛围有些不一样了,刚想探探身边护士的口风,一个大男生的人影突然就凑了过来。
“唉,小婷,你听说没,安寄远阑尾炎在楼下外科躺着呢。”
吕婷忙着写护理记录,头都没抬,口气很是随意,“知道啊,早上季主任给他请假的时候就说了。”
赵辰海是来轮转的实习生,分在萧南齐的组里,来的日子不长,八卦的能力倒是一等一。
“天啊!”男生夸张地叫道,“连请假都是季主任请的啊?”
吕婷抬头有些好笑,“安寄远向季主任请假,季主任代为传达,不是很正常?”
“不正常!”赵辰海看见一边的乔硕也向他投来目光,不由觉得自己像是被打上了聚光灯,更是尽心尽力地卖力表演,“我跟你们说啊,据我普外科的同学前线报道,季主任可是昨晚陪了安寄远一夜,现在人都在床边没走开呢!你说这安寄远的身份大家心知肚明的,平日里看季主任好像才清志高不落尘俗,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是很有头脑的啊,知道自己手下的哪位大神该好好伺候着,所以啊,人家二十八岁成副主任上专家栏都是有道理的。”
吕婷有些尴尬地看着人,“安寄远真那么能耐的话,就不会每次都是被季主任骂得最凶的那个了。季主任要真是想拍马屁,还能在大庭广众下踹人吗……”
“唉,这你就不懂了。”赵辰海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什么叫爱之深责之切嘛……”
“噗嗤——”乔硕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突然站起身来绕过护士台凑到男生旁边,认认真真看着他道,“我觉得啊,你说的,很有道理。”
“是不是!”知音难觅,赵辰海一点都没有顾忌得得意起来,“乔师兄也这么觉得吧!?”
乔硕再次认真的点点头,然后在吕婷诧异的目光下钩上人的肩旁往一边走开,“现在像你这么通透的师弟已经很少了,师兄很欣赏你啊。”
赵辰海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这个社会嘛,没有背景没有关系怎么行,去哪儿都一样,要顺应时势嘛。”
“不错不错。”乔硕拍了拍人的肩膀,“你是五年制的吧?想留下来不?”
赵辰海眼睛里突然闪起了光,五年制的实习期一过,就得要考虑工作的问题,听乔硕这么一提,被自己有些拿不出手的实力扑灭了的希望突然好像复燃了,“师兄有什么好建议吗?”
乔硕重重点头,又像是有些犹豫似的左右看了看,才道,“这……我一般不和别人说。萧老师,其实是个很直接很实在的人。”
赵辰海思索起来,“哦?可是我之前送了好多茶叶和烟,全被他回绝了……”
“那你,也太不实在了。”乔硕微笑着向人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你家里条件也不是不行,送礼品多没诚意,你萧老师啊,喜欢实在点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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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久等了,主要是因为,季哥哥好像还挺享受在隔壁串门的,蛋泥硬是拉了好久才拉回来……
好像看到了乔硕的亲阿姨们正在赶来的路上呀!
第十一章(4-1)
萧南齐对赵辰海的印象很大一部分还停留在,进科两个礼拜时给他一个缝皮的机会,结果因为速度太慢被做了一晚上急诊手术没睡觉的麻醉老师吐嘈了两句,最后竟然留患者一个人在手术台上甩手走人的那件事上。
这类孩子不常见,但是近几年确实越来越多,多来自于家境较好又秉持着“我家孩子最棒”理念的独生子女家庭,这种家庭专职出产玻璃心。女孩的玻璃心碎在肚子里,扎得自己生疼哇哇流泪,而男生的玻璃心多碎在体外,刺得周身人莫名其妙。
但是,萧南齐没想到的是,赵辰海不仅仅有颗玻璃心,还有一枚豹子胆。
新-华-书-店的白底红字纸袋沉甸甸拎在手里,精心计算出萧南齐一个人出现在办公室的时间点,猫着身子左盼有顾进门并反锁,献媚世俗的笑容在这张年轻到还会长青春痘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
对于恨不得每天把自己浸泡在手术室里的萧南齐来说,跟老板上司周旋乃职场必要,但这已经足够让他浑身难受了。若是碰到喜欢虚与委蛇的下级医生,开口一分钟找不着重点,通常就会被请出或踹出视线范围。
萧南齐一点不避讳自己对赵辰海的偏见,没给人好脸色冷冷两句大白话就逼出了他的来意,可是当人真的把装在纸袋里又套了大号信封的五捆mao爷-爷拿出来的时候,还是着实吓了一跳的。
对下午还有手术的萧南齐来说,骂人是件非常损耗体力的事情,但是当他冷言冷语且不留余地地好心劝说赵辰海断了这个念想,而对方丝毫没有一丁点觉悟仍旧死皮赖脸往萧老师身上贴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没忍住,破口而出了些……
“不知道我们科室床-位紧张!?脑子进-水了自己吊点甘露醇去!”
“还是你挂个外科的号,看看那胆里面是装了多少石头才撑那么大的?!”
“自己多少业务能力心里没点数吗!?不想着好好读书整天闹幺蛾子,留你下来出了事这点钱顶个[P]用啊!”
云云的……
这样单刀直入并带有人身攻击的骂法比冷着脸赶人更让赵辰海难以接受,一张脸憋得时红时绿的闷头不敢说话了。
强烈自尊心的驱使下,男生还是决定放弃。毕竟这件事到目前为止也还只是一种可供尝试的方案而以,成功了自然好,没成功也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这个金字塔尖上的科室本就不属于他。况且,他还指望着萧南齐的那一纸实习评定。
只是,赵辰海仿佛并没有想到,萧南齐再是手术迷工作狂,也到底还是比他多吃了十几年的饭。
“站住。”
在他刚要拎着袋子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一声呵斥叫住了他,“我不是想为难你,但是金JIN额E涉及太大,为了保全自己,我需要一个人REN证ZHENG。”
萧南齐虽不喜欢职场上尔虞我诈那一套,但是理科生的逻辑思维和外科医生的预见力本能让他做出了反应。出了这扇门,谁也没法说得清,这钱,他到底动了没动。
季杭请假,萧南齐想到没想就找了顾平生下来。可是,这样一来,这件事的高度,就有些出乎赵辰海的预料了。
“萧老师,”男生涨红了那张宛如赤豆粽子似的脸,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尴尬又忿然,“我好歹是您的后辈,没必要那么不厚道吧。”
顾平生难以置信地盯着袋子里的东西看,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惊的,话音都起了疙瘩,“你……这……小小年纪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你们教务主任是谁!?简直胆大包天了!”
“顾主任——”
萧南齐不想节外生枝把事态闹大,他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可是,令两人都没想到的是,赵辰海被顾平生的现身一激,竟是冒出了句令他们两人同时瞠目结舌的话来。
“都是学生,怎么还带这么偏心的?是不是我送的份量没有师兄多了?”
顾平生的反FAN射SHE弧HU向来不短,他还石化僵JIANG硬在那里的时候,萧南齐已经忍不住拍案而起了,“你说的都是什么鬼GUI话!?”
事到如今,赵辰海也只好孤注一掷,扬起下巴就冲道,“萧老师,别装了吧。苍CANG蝇不叮无WU缝FENG的蛋DAN,你要是真的两袖XIU清风,我又是哪里来的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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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5 22:2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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