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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月照庭花旧阑角(古风耽美训诫男宠)[第2页]

作者:月照阑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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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赵家少爷正在兴头上,被应清引冲了兴致,心里有气。若是以往,必然要一顿狠打,给应清引一点教训。这些时日应清引实在是挨打太多,赵家少爷也怕打坏了,心里有些不舍,便吩咐只是用小板子打他三十。应清引没法,只好谢过少爷,认命出去领罚。
不过是动小板子,一会儿便能打完,家丁懒得拉应清引出去挨打,便就在外屋动刑。应清引撩高袍子,解了裤子,伏在一张太师椅上,膝盖下面跪着踏脚凳,抬高臀部,等着挨打。没人按着,全靠应清引自己提着裤子强忍着,就一个家丁拿了小板子过来,搁在他臀峰上。
应清引脸上生得好,身段也长得好,身后两块臀肉,浑圆挺翘。虽然先前被责打过多次,幸而有常大夫悉心照料,倒没落下什么伤痕。小板子啪地一声落下来,打在左边臀峰上,应清引身子被打得往前耸动。小板子虽然不比拖出去挨的板子,一记下来能打到眼前发懵,但拍在赤裸皮肉上,也是生疼生疼。再一记落下来,仍然是打在左边。接连几下,都落在左边。这家丁不过是偷懒,图省事,下边挨打的应清引滋味却极不好受,只觉得半边臀肉火烧火燎,打得要裂开似的。实在是痛不过,才趁着板子未落下来,挪一挪身子,好缓解这苦楚。
头十下都落在左边臀肉上,这家丁才握着板子,换到应清引另一边站着,开始打他右边臀肉。这边十下也打完,直打得两边臀瓣一般通红发亮,最后十下才轮流落在两边。
应清引这边还在挨打,那边少爷和四儿快活够了,已经起了身。侍书停在赵府上一些时日,除了老老实实去学堂,赵家少爷连门都不敢多出。现在侍书总算走了,少爷正要带四儿出门玩乐。
见少爷抱着四儿,从走廊穿过,应清引禁不住直起身子,瞅着少爷离开。掌刑的家丁见他坏了姿势,挥起板子在他身后狠拍了两记,比先前下手都要沉重。应清引痛得没法,只好仍然俯下身子,忍气吞声将剩下的板子挨完。
林音听说应清引又挨了打,十分担忧,忙忙赶过来瞧他。这次应清引身上伤势倒还好,皮肉微肿,并无大碍,林音便没有叫大夫来瞅,只是取了活血化瘀药膏,帮应清引涂抹在伤处,并推揉开淤血。应清引趴在床上,一声不吭,挨打还是小事,小板子虽然痛,跟以前挨过的板子要轻许多,还能忍得住。只是他本是要找少爷求情,要少爷带他回老爷那边饯行,这下子冲撞了少爷,怕是少爷愈发不肯,心里又是委屈,又是难过。
林音坐在他床榻旁,听他幽幽叹气,知道他心思,便劝道:“你且放心,我去找少爷求情。”
果不其然,林音寻了个托辞,说自己身上不好,不便出门,写了一封长信,托少爷送去呈给老爷,以寄别离之情。林音本来身子骨就不硬朗,经常生病,赵家少爷倒并不起疑。林音既然去不了,赵家少爷身边不能缺了人,只能带应清引回去。至于四儿,那是想都不用想的,就是少爷要带,四儿也没那个胆量去见老爷夫人。
应清引得偿夙愿,对林音感激不尽。想着又能回去见侍书他们,应清引心里高兴,虽然不时被少爷责骂,他只是尽心尽力服侍,却并不把少爷的恶言恶语放在心上。少爷带着应清引,坐了一天一夜的马车,从城里的赵府,赶到镇上的赵家宅邸。应清引一年多没回赵家老宅,这会儿踏进府门,竟觉得像回家一般,一草一木皆关情。
赵家少爷既然回了旧宅,先要拜见父母,又要出门访亲会友。那边应清引撇下少爷,径直跑去找侍书和秋砚他们说话。以前应清引便住在侍书房里,这会儿回来了,一切陈设,也是照旧,只是案上多了一把濯墨留下来的琵琶。应清引心里感慨,仿佛昨日种种,皆在眼底,而今日种种,反倒是幻梦一场。他一头伏在床铺之上,闭上眼睛,竟觉得仍能听见濯墨从外头推开窗户,吆喝着找人去打麻将。而那边侍书正坐在窗下读书,推脱着不肯去。
待应清引睁开眼睛,侍书已经坐在床榻边,看着他。侍书猜出应清引心思,知道是仍把这里当家,百般怀念,也不说破,只是叹了一口气,仍旧由着应清引呆在他房里。那边有人来回侍书话,说老爷晚上在家里设宴款待宾客,让侍书务必清点好明日动身的行李。又说少爷在外面酒楼又开了一桌,代表老爷招待其余亲朋好友,怕是夜里不回来。应清引听了,便想要在侍书房里过夜。侍书想着明天一走,不知何时再见,也便允了。两个人说了一会话,侍书睡得晚,教应清引先睡下,自己则出去做事。
这时天已经黑了,先前又旅途劳顿,这会放下心来,应清引小睡了片刻。将醒未醒之际,想着侍书先前和他说的一篇骈文,只开了一个头,还没想好后面句子。他这会灵光乍现,揉了揉眼睛,翻身下床。侍书就睡在老爷书房隔壁,于应清引也是熟门熟路。书房里仍然点着灯,侍书先前说的那篇骈文果然还压在案上。应清引便拨亮了灯芯,挑了一支狼毫,蘸满了墨,顺着侍书的笔迹往下写去。
远处更漏打了三更,月上中天,赵家老爷刚从会客厅里宴罢宾客,要回房休息。老爷的寝房与书房连成一片,自成院落。经过书房时,赵老爷见里面还亮着灯,有人影闪动,以为是侍书,便推开书房,唤了一声。
“侍书。”
哪里知道并不是侍书,而是以前也在他身边做事的应清引。应清引身上只穿着亵衣亵裤,偏了头,头发也没有束,胡乱披散在一边。他正在灯下,认真写字,一门心思推敲字句,老爷已经推门进来,竟然浑然不察,还停下笔,咬一下笔筒,真真是又美又可爱。那边侍书隐隐听见老爷叫唤自己,他在旁边藏书阁里整理典籍,便抱着一摞书走过来。他一进书房,便瞧见老爷正瞅着应清引,似还有些叫他不要打扰之意。
侍书有些不快,提了声音,喝了一句:“阿清!”
那边到了后半夜,赵家少爷才从流水宴席上回府。他因为要替老爷应付许多来送行的宾客,喝得半醉,脚步虚浮,只想着回房早些歇息。哪里知道一进门,便听到些闲言碎语,酒立刻醒了太半。这赵家少爷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忌讳。当初应清引是他从老爷房里讨来的,虽然那时老爷还未动过,但以应清引的出挑模样,不过是早晚的事。又加之还传出过话儿,说这应清引苦求老爷,宁愿被老爷收到房里,都不肯去少爷身边,闹得尽人皆知。这也是为何赵家少爷总不愿意带应清引回老爷府上,偏偏应清引不识趣,总拿这些事戳他痛处。
这过了三更、快交四更,本是夜阑人静的时辰,赵家少爷一听说应清引在老爷书房里衣冠不整地出来,气得暴跳如雷,一迭声要把应清引拿来问话。
应清引在侍书房里已经重新睡下,侍书服侍老爷去了,因此床榻上只有他一人。半夜听到敲门,说是少爷叫他,他心下一惊,忙忙披了衣服起身,头发也来不及挽好。
少爷满身酒气,见他进来,便冷着面皮,也不正眼瞧他。应清引这点眼色自然看得出,只好在少爷面前先行跪下,小声道:
“少爷,清引过来了。”
赵家少爷本来端着一杯醒酒茶,这会突然把茶盏掀翻在地上,溅了一地碧绿茶水,咬牙切齿地道:
“贱人!”
第十五章
赵家少爷手一挥,两个家丁便要拖他下去挨板子,应清引着慌了。他从不敢为挨打受罚之事向少爷讨饶求情,这一会却拿眼睛望着少爷。他在少爷那里,被当众扒了裤子挨板子打惯了,早就顾不上脸面。但他原来在老爷这边,一向极受宠爱,从来未当众受过刑。现如今三更半夜,被拖出去挨打,他面上有些挂不住,又怕惊动到侍书,要出面为自己求情。
少爷看出他心思,哼了一声,呵斥道:
“原来你还知道要脸,那好,赏你脸,就在屋子里打。”
家丁掇了一条板凳,摆在房里,应清引解开亵裤,上身翻上板凳趴着,手抓着凳脚,两条腿则耷拉下来。这大半夜,只有两个家丁过来,便取了皮绳,将应清引上衣拉高,亵裤扯下,圈住他露出来的一截腰和大腿根部,一齐牢牢系与板凳上,免得待会挨打时乱动。板子一搁在臀峰上,还未开打,应清引皮肉先发起抖来,十分害怕。他常挨打,真是愈打愈怕,愈怕愈打。吃一顿板子,当时痛得要死要活不说,接连六七天,莫说是坐下,连穿衣走路时还觉察得出钝痛。
赵家少爷见应清引怕得发抖,冷笑一声道:
“原来你还是个怕挨打的,还以为清引你屁股硬,打不怕。”
板子重重落下,屁股被打得陷下,又弹起,应清引痛得直抽凉气。他又不是皮糙肉厚之人,多挨了几板子,身后就已经打得又红又肿,着实疼得难耐。再一板子挟着风声打下来,他不由得要直起身子,耷拉在板凳外的腿也乱蹬起来。若不是他被绑在板凳上,怕是已经熬不住,摔下刑凳。这才打了七八板,连一半数目还没有到。家丁看他痛得厉害,打完十板,便停了一停,将捆住应清引的皮绳重新收紧,免得他在刑凳上挣扎。
应清引趴在刑凳上直喘气,不知是这边家丁动刑力气更大,还是自己根本挨不住打,区区十板子,就痛得头昏脑涨。依他的经验,头十板明明最好消受,后面再动板子,那是板痕摞板痕,伤上加伤,才是痛到骨髓。掌刑的家丁看出应清引吃不消这狠板子,再往下时,便稍放了力道,也打得慢些。每一板子下来,应清引都是闷哼一声,两边臀肉乱颤,十分可怜。
那边少爷见了,反倒嫌弃应清引装模作样,又责怪两个家丁一味放水,便道:
“你们这样轻轻放过,难怪这小贱人怎么打,也学不乖。”
两个家丁只好先停下,向少爷谢了罪,才重新举起板子,朝应清引打下去。赵家少爷仍然嫌家丁打得轻,竟然劈手夺下板子,亲自动了手,狠命盖在应清引屁股上。这些掌刑家丁常打板子,总是估摸着力道,板子落得均匀,不把人轻易打坏。那赵家少爷仗着酒劲,盖下板子又快又狠,全无章法。接连着四五板子竟然重叠着抽到应清引臀峰上,只把他痛得一连声哎哟。那赵家少爷全然不顾,又下死手,一连狠抽了五六下。这板子沉重,赵家少爷打得有些累,才丢下板子,算是打完了。
家丁将应清引从板凳上解下,搀扶他在少爷面前跪下谢过责罚。应清引嘴上说着谢少爷责罚,心里实在委屈,全然不知是哪里又招惹到少爷。今日回赵家老宅,少爷早早出门,去会当地朋友,并不在宅中,他一天都没见着少爷人影,甚至以为少爷不回了。谁想到,少爷喝酒到半夜,将他招来,却又是要责打他。
赵家少爷伸手捞起应清引下巴,叫他抬头。应清引模样虽然生得好,这会儿刚吃过板子,眉头紧皱,脸上一丝血色也没。赵家少爷却吩咐道:“去房里。”
应清引以为少爷要他伺候就寝,忍痛拉扯上亵裤,摇摇晃晃起了身,要去房里给少爷铺床。床还没有铺好,赵家少爷在他身后推了一把,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按到在床上,一伸手,又把应清引方才提上的亵裤给拽了下来。应清引以为少爷还要打他,只能脸贴着床铺,不敢吭声,少爷的手指却伸到他的臀缝里,抚摸起他的后庭。
应清引明白少爷这是要弄自己,但这和挨板子,也没甚么两样,都是一味疼痛,而他只能一味忍耐。他只好自己脱下亵裤,分开两条光着的腿,在床上趴着,又忍痛抓住自己的两瓣已经被打得青紫肿胀的臀肉,向两边分开,露出私处,请少爷来用。赵家少爷蘸了些香膏,抹在他后面,两根手指略润了润,便提了银枪,要直捣黄龙。应清引身子被贯穿,恰如带倒钩的利箭在他身后进进出出,每一下,肠肉连着肠道都要被勾翻出来。做那事时,少爷的髋骨又一下下撞击着他刚挨过狠打的臀肉上,噼啪作响。行到兴起,少爷狠狠抓揉起应清引的臀肉,全然不顾他那里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
应清引被赵家少爷勾住腰,身子撞击得来回耸动,一时到说不清是身上板伤疼,还是身子里头被搅动得疼。只觉得眼前时而迷糊,时而清醒,少爷把埋在他身体里的利刃抽出去,他醒了片刻,等再捅进去,他又痛得魂飞魄散,分辨不出哪个是自己了。
等煎熬到了天亮,少爷起了身,洗过脸换了衣服,先去向父母请安。应清引留在少爷房里收拾,恰逢这时侍书来找他道别。进得门来,侍书见他动作不利索,忙问道:
“少爷打你了?”
昨晚上被少爷折磨了半宿,一夜不曾合眼,应清引都咬牙忍过来,今天这一会儿被侍书一问,眼圈顷刻就红了。一想到侍书就要跟着老爷走,远在千里之外,以后越发没人来过问自己是死是活,更是心里波涛翻涌。他实在禁不住,在侍书身边跪下,抱着侍书,眼泪掉了下来。
侍书被应清引抱着,亦极不是滋味。他大可推开应清引,不轻不重地劝他好生服侍少爷。这会儿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拉应清引起身,并道:
“阿清,我现在就去回少爷话,让你跟我走。”
第十六章
通往徐州的马车摇摇晃晃,从赵家宅邸到老爷上任的徐州,因着是官家上任,一路都要停驿站,换公文,走走停停,总得要走上七八天功夫。应清引躺在马车里,却不觉得路上颠簸劳苦,身上的板伤也不觉得疼。侍书为了照顾他,让秋砚和老爷乘一辆马车,一路上伺候老爷,自己则带应清引坐另一辆马车。
马车停了,侍书下车问话,片刻后又卷起帘子,进了马车里。应清引趴在软垫上,见侍书进来,伸手拉住侍书胳膊,要抱在怀里。
侍书瞅着他,笑道:“你呀,只会一味撒娇,早就不是小孩了。”
应清引不肯松手,他在老爷和侍书身边长大,极受宠爱,虽然如今长大了,难免改不了孩子心性。
侍书拿他没法,只是抽了手臂出来,掀起应清引的袍子看了看身后,见板伤痊愈了许多,才略放下心来。
应清引小声道:“已经不疼了。”
这一路他被侍书悉心照料,倒恨不得少爷那天打得更重些,好让他身子好得慢些,他在侍书身边好再多得些疼爱。原来是侍书对老爷说,这边少了濯墨,老爷就任之际事务繁多,怕和秋砚两个人忙不过来,故要寻一个帮手。应清引在老爷和侍书身边是做事做惯了的,也不用费心教,样样都略做得来,除了应清引,偌大一个赵府再寻不来第二个人这般得力了。老爷体谅侍书的为难,便允了侍书将应清引也带来徐州,说是等这一阵子忙过了,再做打算。
至于应清引,哪还有不肯的?早就满心欢喜。只是有一条,侍书私底下告诫了他,不许他和老爷单独接触。若犯了这条忌讳,略有流言蜚语传出来,侍书再不好照拂他。
这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那一边应清引跟着侍书,一支车队,一路逶迤着向徐州驶去。甫一抵达徐州地界,那真是忙得脚不沾地。老爷那边又是要赶紧收拾出官宅,将人马安顿下来,又是各项公务清点交接,繁芜冗杂,还不能出一丁点纰漏,又是当地绅士世家纷纷送拜帖,来觐拜到任的新官,老爷从赵府千里迢迢带来的,都是挑选来的精干人物,众人各司其职,忙得连轴转,只恨没有长四只手,又恨夜里不能不睡。这一边呢,赵家少爷将应清引只不过带回去一天,到了第二日,竟然被侍书拿走了。少爷着实气得不轻,又不好发作。侍书说得句句在理,老爷又一味袒护侍书,赵家少爷略争了几句,还被老爷数落,怪他不懂事,只好眼睁睁看着应清引上了老爷赴任的车队走了。
这赵家少爷自从得了应清引在房里,便觉得这样一位大美人是自己盛在碗里的肉,自己宠得爱得,也打得骂得。但这样一块肉,旁人用筷子略夹一夹,他都要翻脸。这会儿应清引被老爷和侍书带走了,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返回了赵府,身边见不到这样一个人物,竟觉得有些失魂落魄,心里极是不痛快。
哪里知道赵家少爷前脚才回了城里,后脚他亲娘赵老夫人竟然登了门。官老爷去外地赴任,因路途遥远,那边也不好安置,大多不带家眷。赵老爷走了,夫人留在府中料理内务,难免有些孤单,索性便来了儿子这里,要勾留几日。赵家少爷心里又叫起苦来,老夫人虽然不如老爷那般严厉,但也不会让自己日日纵情声色犬马,肆意胡来。
赵家少爷在母亲面前寒暄回来,独自坐在房里喝了两杯酒,心里苦闷,便命人把四儿唤来,要在四儿身上寻些乐子。那四儿听了赵家少爷叫他,却是叫苦不迭,又不敢去,又不敢不去。本来应清引走了,四儿着实有些得意,哪里知道高兴不了一天,赵家老夫人上门来,又把他吓得不轻。因他先前听说老夫人嫌应清引勾引少爷,将应清引打得去了半条命。那应清引还是从老爷房里出来,是老爷允给赵家少爷,老夫人多少还要留些情面。若是换了自己,本来就是从娼院出来,男娼出身,勾销了一大笔银子才进了府,老夫人瞅着不好了,拖下去活活打死,谁也不会眨一下眼皮。他正踌躇,来人又催得紧,只好换了衣服,去少爷那边伺候。
等见到少爷,四儿听说老夫人上门,本来又想故伎重演,找个借口逃出府去。实在是先前他告假回去办理丧事,走了一月有余,后面扯些中元节由头,又走了十来天,已经惹得赵家少爷颇为不快。这会儿四儿才开口探探少爷口风,赵家少爷已经沉下脸来,呵斥了几句,吓得四儿不敢再动出府的心思。
赵家少爷与四儿坐着喝了几杯酒,便起身拉住四儿衣袖,要把他按倒在榻上弄。四儿实在害怕,俗话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心一横,便在少爷面前跪下来,小声道:
“喝了酒,又行事,四儿倒不打紧,只是怕对少爷身子不好。”
赵家少爷料不得四儿竟然敢这样回话,一拂袖,将案几上的酒杯摔在地上。
四儿浑身发抖,仍然抬起脸来,壮着胆子又劝了几句,什么酒色过度极伤身子,少爷不能仗着年轻胡来,要多多爱惜之类。那边赵家少爷已经不听他说话,挥手叫家丁过来,把四儿拖下去了。
四儿被拖到房外院子里,往地上一扔。两个家丁如狼似虎,一个一脚踏上他的背,另一个则踩住他的脚踝,教他不能动弹。另两个家丁提了板子过来,将他的裤子往下一扒拉,将两块臀肉悉数露出来。板子一开打,把个四儿痛得又哭又叫,涕泪交横,杀猪似地嚎。这真是只有挨过,才知道竟然有这么毒辣的板子,一板子打下来,疼得像剜掉一块肉。
好不容易二十记苦板子捱完了,四儿还趴在地上痛哭不止,浑身发抖。那边家丁已经抓了他头发,要他起身。他一抬起脸,左边脸颊就重重挨了一记耳光,直打得他眼冒金星,耳边嗡嗡作响。紧接着又是反手一巴掌,打在他右边脸颊上。四儿的脸被打得左右来回偏着,噼啪声响个不停。这十记耳光挨完,只把个四儿一张清俊小脸,打得如同猪头,嘴角也渗出血来。他这会儿连哭都哭不出来,脸颊和屁股都一齐痛得紧,像是油锅炸裂,万箭穿心。
赵家少爷见已经把四儿打成这样,也便没了兴致,挥了挥手,教他下去了。四儿房里的两个小厮,一个背着,一个托着,把四儿运回去了。四儿挨了这顿苦打,趴在榻上,心里倒略松了一口气,这下子少爷必定是好些天都不会来找自己。被少爷打个几下,纵然疼痛难忍,也比触犯了老夫人忌讳,被打死来得好。
但这四儿岂是平常人物?他虽然留在自己房里养伤,心思却一味活络。养了三四日的伤,脸上身上略好些,便起身换了衣物,竟然去了老夫人房里求见,要给老夫人请安。
但这四儿岂是平常人物?他虽然留在自己房里养伤,心思却一味活络。养了三四日的伤,脸上身上略好些,便起身换了衣物,竟然去了老夫人房里求见,要给老夫人请安。
四儿去的时辰不早,只有老夫人一人坐在偏厅里吃茶。少爷早已经带着林音去学里,毕竟老夫人在这里,少爷无病无灾,断然不好不每日去学里点个卯。四儿见了老夫人,又是磕头,又是请安,极尽殷勤。他赎身前已经是一位红牌,常被点出去陪酒应酬,自然极会看人眼色,又会恭维人,嘴上抹了蜜一样甜。
老夫人已经知道四儿便是少爷舍了一大笔钱、从腌臜地方捞上来的那位,正眼也没瞧四儿,只是略点了点头。但今天觑着这四儿,穿着一身素净衣服,模样倒也齐整,并不带着风尘之气。一张小脸上,青肿还没有消褪干净。她从府里下人那听说,前几日儿子把四儿狠打了一顿,只为四儿说了几句规劝的话。这样看来,这四儿倒还并不像是一味带坏少爷胡来的奸佞之人。思及此,老夫人便多问了四儿几句,先问他多大、哪里人,待这些无关紧要的话讲过,又问了赵家少爷的事情。
这四儿早就预料老夫人要问少爷的事,老夫人只有这一个儿子,自然一心都在儿子身上。他自进府以来,颇受少爷宠爱,除了侍寝,也伺候少爷起居,对少爷的事情自然了如指掌。这时便将少爷吃得如何、睡得如何、可曾生病这些,一一向老夫人细细禀报。他说这些,一则是回老夫人话,二则是暗暗显摆他对少爷用心殷勤。老夫人听了,也觉得这四儿确实是将儿子伺候得不错,略有些满意。
待说过这些,四儿不好再多说,行礼告退了。因他身上还有伤,告辞时不大利索。老夫人见了,指了个身边的丫鬟送四儿出房门。那丫鬟送四儿才出了房门,四儿马上从袖里取出些碎银来,以示感谢,嘴里还姐姐长姐姐短地乱叫。
那四儿自从在老夫人面前卖弄过这次,见老夫人并没有责备之意,便大了胆子,早晚都去老夫人那边请安,说些闲话。他又舍得使钱,将老夫人周围几个丫鬟侍从都贿赂过,央他们在老夫人面前说些好话。这一来二去了几日,四儿才慢慢谈些别的,自然少不了说几句应清引的坏话。这应清引一个大美人仵在那里,又是少爷的一把钥匙,掌着少爷的钱袋子,四儿哪能不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想要把他从身边拔掉?
再说那赵家少爷,四儿那边少了兴致,府里又没有别人,只得去缠林音。一连几日,都睡在林音房里。可怜林音白天要与少爷一齐去学里,伺候少爷笔墨,回来自己要温书写功课,又要给少爷做功课,夜里还要挨一顿折腾。那林音远不及应清引,是个木鱼脑袋,将自己功课温完便罢了,再给少爷做就有些吃力。一篇功课,改了又改,常常要写到半夜。没过几日,竟然就生病了。
这林音病了,赵家少爷只得一个人去学堂,夜里也只得自己一个,功课还得自己写,哪里还有心思念书?这烦闷愈盛,而愈嫌日长。老夫人见儿子来请安,无精打采,怏怏不乐,也怕是功课太重累坏,也怕是林音染病给他,便教儿子在家休养。赵家少爷在家枯坐了一日,又不能饮酒,又不好教狐朋狗友来家里胡闹,四儿那里不想去,林音那边不能去,真真是度日如年了,第二日竟然收拾了书,还要去学里。学里好歹还有隔壁顾家公子主仆两个,可以解解乏。如此几日,赵家少爷哪能不想起应清引?应清引生得好,又聪明伶俐,样样都使得。说来也怪,这在眼皮底下,反而有些嫌弃,离了天遥路远,却生了思念。一日不见,应清引便在赵家少爷心里可爱上一分,思念也重一分。
这天锦官城里几个世家子弟约在酒楼喝酒,赵家少爷本来想拿些私房银子,去赌坊试试手气。应清引走了,他那两间铺子仍然是交代给原来的老掌柜管着。老掌柜年纪大了,走路颤颤巍巍,须发皆白,又兼有耳背。赵家少爷去要钱,那老掌柜一半儿是听不太见,一半儿是故意装聋作哑。两个人半天说不清,赵家少爷急得跳脚,又无处发作,只得挥挥手,将老掌柜打发回去。
等到了宴席上,他那些朋友一齐来揶揄他,说他那位大美人怎么没带出来应酬,可是舍不得。赵家少爷冷着脸,不好说话,心里委实不是滋味。往日带应清引去赴宴,他酒量尚可,又会行酒令,又会玩射覆,又能拨拉两下琴弦,是个顶尖妙人儿。王孙公子们各个都艳羡赵家少爷有此艳福,教赵家少爷好不得意。如今少了应清引,一顿酒饭,吃得索然无味,赵家少爷怏怏地赴宴,又怏怏地回。
那应清引跟着老爷和侍书,去了徐州,一走已经是一月有余。朔风渐起,秋意深沉,院子里金菊花瓣散落了一地。应清引在老爷和侍书那边原本是做惯了的,虽然终日忙碌,心里却欢喜不已。这日天色初暗,奉了赵家老爷的命令,应清引端着一碗参汤,要送去给侍书。濯墨没了,侍书身上事务繁多,颇是辛苦。赵家老爷也便愈发痛爱侍书,恩情比往日更甚。
应清引怕参汤冷了不好,急着要去书房送与侍书。他刚转过花园,假山后却转出来一个人影,大叫了一声。
“阿清!”
应清引吓了一跳,这人影已经扑上来,要将他抱住。应清引不肯,慌忙退了一步,失手打翻了托盘,一碗参汤摔碎在地上。这应清引真是又惊又怕,犹疑身在梦中。
“少爷?”
第十七章
原来这赵家少爷相思既已深,哪里还坐得住?赵老夫人在城里住了一个多月,不得不回老宅料理。老夫人前脚刚走,后脚赵家少爷便送了一封信给赵老夫人,说要去徐州看望爹。他也不管老夫人如何回复,自己取了一辆马车,总共只带了三个家仆,竟然就一路往徐州而来。
等到了徐州,先命一个家丁去给赵家老爷送信,赵家老爷这才知道儿子已经到了门口,着实又惊又气。这会儿正坐在堂厅里,等儿子进来拜见。
赵老爷正生着气,瞥了一眼门外,竟然看见应清引端着托盘,走在前面,儿子亦步亦趋,跟在后面。那应清引走得快,也不搭理赵家少爷。赵家少爷一双眼睛,只顾觑着应清引,进门时不留神,还差点被门槛绊着。
应清引一进门,先跪下了,因为把参汤打翻了,要来请罪回老爷话。
赵家老爷并不责怪应清引,抬手叫他起来。那边儿子进来,也跪下来请安。应清引刚起了身,见少爷跪着,自己站着,有些不好,忙又跪下去。赵家老爷却挥挥手,示意应清引起来,应清引只好仍然站在一边,等候吩咐。
赵家少爷跪在地上,知道自己此行唐突,必然要惹得父亲生气。在路上就想了许多说辞,这会儿忙忙道来,无非是百善孝为先,不能在左右侍奉高堂,做儿子的寝食难安之类。
他本来摇头晃脑,正要将写就一篇孝子书悉数背出。知子莫若父,赵家老爷冷笑了一声,已经打断了他。
“你哪是为我而来,分明是为清引而来。”
赵家少爷被戳中心思,只好陪笑道:“爹你走了,我和娘亲都牵肠挂肚,娘亲才命我过来看望一看。”
“既然是奉你娘亲之令,为何你娘的信也没让你带来一封?”赵家老爷看也不看儿子一眼,举起案上一封书信,“这是你娘昨日才到的信,信上只说一切安好,又夸你专心向学,半个字也没提你要来。我看分明是你自己私做主张,先斩后奏,贸然前往。”
赵家少爷被老爷诘问得说不出话来,偏了头去看站在一旁的清引。多日不见,魂牵梦绕,今日见了,只觉得应清引比自己记忆里还要好看,一时又看呆了。
赵老爷见儿子这样,唉了一声又道:
“当初你寻死觅活要把清引搬到你那里,我实在拗你不过,把他允给你。你呢,又待他极薄,百般折磨,可是如此?”
赵家少爷不做声,应清引听见这话,怕少爷以为自己在老爷面前搬弄是非、倒了许多苦水,忙忙跪下来。
“少爷待清引很好,是清引不好,常出差错,才……”
赵老爷却仍然让清引起了身,道:
“清引是我这里第一伶俐人,样样都使得,难道是到了你那里,却变得百般不好了,还要你费心调教?”
赵家少爷低了头,不敢说话,膝下已经跪得有些疼痛,又听见老爷问起学里的事,忙强打起精神要应付。幸亏这一阵子他亲娘在府里坐着,每日得去学里,又没人给他写功课,他多少还得看几本书,动几下笔墨。老爷问起,他还能答个几句。否则,今日这次可不是在堂厅里跪跪就能混过去,少不了要吃一顿板子烧肉。
老爷就着老夫人信里说的,问了儿子几个问题,听着儿子还能勉强答得,才略消了些气。一抬眼看见清引,忍不住感慨道:
“你跟清引一样,都是四岁开始认字。他年纪比你小,学问上却比你精进了不知道多少。我当初把清引指给你,不是教你一味在他身上行些猥淫之事,是指望他给你做伴读,你好好向他学习。而你呢,就知道胡闹!”
赵家少爷听见这话,却撇了撇嘴,回了一句:“阿清学问好,那是因为他当初都是爹你教的,你又不教我。”
他说这话,触动了赵老爷心思,原本是打定主意要严厉斥责一番,给儿子点教训。这会儿听儿子这样说,心里有些感慨。他常年出外任,身边只带着两个侍妾,和侍书、濯墨、秋砚他们几个小官,赵老夫人在老宅要伺候老太爷和老太君,赵家少爷年纪小,不舍得跟着爹出去,倒是应清引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思及此,赵老爷只是又训斥了几句,便挥挥手,让儿子下去歇息。
赵家少爷见得了敕令,况且并未挨打,委实松了一口气。待起身告退了老爷,便一门心思要纠缠应清引。老爷已经吩咐下人,收拾出东边最好的几间厢房,给儿子暂且住下。赵家少爷纵然旅途劳顿,人困马乏,却不肯先去歇脚。应清引去哪,他便要跟着去哪。应清引不肯搭理他,话不多说一句,手也不让碰一下。
应清引要回自己的房间,赵家少爷也跟着进去。将四周陈列扫了一扫,赵家少爷问道:
“这是你的房,还是侍书的房?”
应清引答道:“是侍书的房,我夜里就睡在侍书房里。”
“我爹的官宅就穷到这田地,连你的一间房、一张床也添不起?”赵家少爷听了,不大高兴,“要逼你住在侍书房里?”
应清引听了,不大受用,他从小就住在侍书房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再者,侍书夜里常去老爷房里侍寝,只留他一人,便道:“我来这里,就是在侍书手下做事。我住这里,他好找我,也好吩咐我事务。”
赵家少爷十分不以为然,却道:“我爹也便罢了,这个侍书,名声可不怎么好,以前就对濯墨有私情,还被我爹狠打过。”
应清引一惊,忙忙道:“这是从何说起。”
赵家少爷答道:“这话又不是我传出来的,我听别人说的。侍书是什么人,难道还得我特意编排他的不是吗?我听说是……”
赵家少爷口无遮拦,将他听来的风言风语转述了几句。应清引听着不堪,要喝止赵家少爷。侍书和濯墨,都是应清引的老师,又待他极好,如今濯墨不在了,却听见被泼这些脏水。赵家少爷一心要说完,这应清引登时来了气,竟动手推了少爷。赵家少爷勃然大怒,抓着应清引的肩膀要狠打他。两个人居然厮打起来,在地上滚做一团。应清引正值青春年少,又生得高,力气不小。赵家少爷不是习武之人,又不如应清引一味发狠劲,竟占不到上风,反而被应清引制住了。
侍书刚下了书房,正要回卧房小憩片刻,想着夜里还有客人拜访,须得养足精神。他一推开房门,简直惊呆了,若教旁人看见了,这还了得。应清引以下犯上,被责打成什么模样都是该的。侍书怕人知道,踏进屋里,慌忙先把身后房门关了。
第十八章
上回说到,侍书回了寝房,竟看见应清引和赵家少爷打架,又惊又怕。他有心要护着应清引,便沉下脸,呵斥应清引出去跪着。自己则扶赵家少爷起身在榻上坐下,细细查了查,万幸是赵家少爷不过被扯歪衣领、弄乱头发,并未受什么重伤,否则,自己再怎么有心,怕都护不住清引。
他给赵家少爷打了水洗脸,整理好仪容,好言好语抚慰了一番,又叫人进来,送少爷回房休息。待伺候过少爷,才把应清引叫进来,关起门,斥责道:
“你这是在做些什么?”
应清引不好实话实话,跪在地上,只好道:“少爷不准我住你这里。”
“少爷过来,你自然要服侍少爷,”侍书叹了一口气,“你今天可是吃了豹子胆?”
应清引不过一个下人,竟然敢和少爷动气手来,传扬出去,这还得了?他估摸着大约是应清引不肯去少爷房里,但应清引已经是少爷的人。少爷过来这边,只带了一个贴身伺候的小厮,应清引不去伺候,还强留在他这里,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应清引确实十分不想去少爷房里伺候,但他明白侍书为难,被侍书训斥了几句,便低了头,小声道:
“清引这就去少爷那边伺候。”
侍书听见应清引这样说,只能又叹了一口气,叮嘱了几句若是有事,速来他这里求救,才挥了挥手,放清引离开。
应清引还未走到少爷住下的东边厢房,外面的小厮远远见了他,大声道:
“应掌柜,你来得正好,少爷吩咐我去找你来哩。”
应清引听了,只得略点了点头,心一横,推开房门,进去找少爷。他心里委实有些害怕,方才一时情急,竟与少爷动了手。这要在赵府,少爷叫唤起来,怕是要被拖出去打个半死,再拿链子拷了锁在柴房里。话虽如此,他毕竟少年心性,听着那些指摘侍书的污言秽语,哪能不气,倒也不后悔与少爷闹起来。
赵家少爷坐在床榻边,翘着一条腿,冷着脸,瞅着应清引进来。他长这么大,除了他爹,还没人敢和他顶撞、甚至与他动手,这应清引可不是破天荒头一人?他和林音自幼一起长大,小时性情顽劣,那林音经常被他揪着各种打骂,声都不敢吭一声。
那应清引走近了些,站在赵家少爷身侧,低了头,要跪下等候吩咐。赵家少爷却一把捞住应清引腰带,把他推倒在床榻上趴着,又往下一扯,将应清引的长裤和亵裤一齐揭下。他一只手将应清引两只手臂反扭在背后扣着,另一只手臂则抡圆了胳膊,狠狠朝应清引身后打去。
巴掌打在应清引赤裸臀部上,啪啪声格外响亮。应清引不肯出声,每挨一下,两条腿不由得收紧。赵家少爷不好叫人把应清引拖出去打,怕侍书和老爷盘问起来,要为应清引求情,才在屋里动手。打了一会,应清引身后已经被拍得通红。他犹未解气,自己的手先打疼了,便随手捞了放在案几上的一柄象牙扇子,在应清引屁股上又是一顿猛抽。
下面挨打的应清引只是一味咬牙忍着,一声也不吭。上面动手的赵家少爷又打累了,放下扇子,坐在一边喘气。应清引得了歇息,才喘了一口气,身后又痛又麻,像有人在屁股底下放了一团火,烧得炙痛。他从床铺间抬起头来,转脸瞧了一瞧,房里五斗橱上摆着一面铜镜,他竟瞅见自己光着下身,趴在榻边,屁股上通红一片,臀峰上浮着几道棱子。他脸上臊得慌,忙仍然埋在床铺中趴好,等着少爷责打。
那赵家少爷本来还欲再打,这会儿瞧着应清引,又觉得对方挨过打的身子,染了一片绮丽,更显动人,心里一动,便厉声叫清引爬上床铺趴着。应清引只当自己还要挨打,仍然是翻上床铺趴着,赵家少爷却伸了手,要碰他身子里面。
哪里知道,这应清引不知是今日真吃错了药、还是这些时日在老爷、侍书身边又被惯坏了,不似往日,任主人抚弄,竟然伸手在身后挡了一挡,不让赵家少爷摸他。赵家少爷勃然大怒,一巴掌拍掉应清引挡在屁股上的手,伸手要抓他头发,心里想的是,这小蹄子不给点教训不行。那应清引一被他拉扯了头发,竟然又犯了狠劲,一挺身,要将赵家少爷从自己身上推下去。那赵家少爷没提防,还真被应清引连踢带打,推下榻去。
这应清引心里想的是,他本来就是下人,身为下贱,被少爷如何打骂,都是他的命,他认了。但这位少爷连他身子里头也不放过,恨不得把他五脏六腑也都剜出来掏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般凌辱。
事已至此,士可杀不可辱,应清引横下心,翻了身,跪坐起来,一脸张牙舞爪。这应清引本来就属虎,此时居高临下,神情桀骜,还真是一只小老虎,倒把推到地上坐着的赵家少爷唬住了。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一时间僵持不下。
先前说那个叫应清引过来的、赵家少爷的贴身小厮,唤着喜宝,生得尖嘴猴腮,猴子般容貌,也如猴子般机灵。因此赵家少爷几个使唤的伴当中,他最受喜欢。这番跟着少爷从锦官城赶到徐州,一路上吃苦不少。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那赵家少爷急着要来,白天夜里都要赶路,到了驿站又要换马,路上虽然不至于三餐不继,但比起在赵府不仅是大鱼大肉、还顿顿精致、花样百出的日子,真是愁云惨雾了。今天好容易进了老爷的官宅,喜宝已经饿得头晕眼花,肚子咕咕叫。
他嘴里咬着草根,在外屋躺着,时不时偷眼瞅一下屋子里头。屋里头静悄悄,一丝声音也没传出来。那赵家少爷就是为了应清引,千里迢迢赶过来,这会儿把应掌柜叫进屋里,怕是正在帐中翻云覆雨。喜宝不敢去打扰少爷兴致,又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开饭,正烦闷时,看见侍书走过来。
侍书面上是要来问问少爷这番徐州之行,路上可一切安好,以及在这处厢房落脚,可曾满意,是否还短少甚么,实际上也是来探探消息,怕应清引过来又被少爷欺负得不成样子。喜宝见侍书来询问,少不了一一作答,末了,才期期艾艾地问,何时开饭。侍书答道,酒饭已经备下,要给少爷接风洗尘。
喜宝听了,馋得口水直往下淌,心里想着,今日午饭少爷随随便便对付过去,如今天色已晚,少爷又和应掌柜快活了一番,怕该饿了,便大了胆子,提了嗓音说话。
那屋子里两人还在对峙,冷不丁听到屋外喜宝的声音,在问晚上可有些少爷喜欢的菜色,又听见侍书的声音。应清引自己舍得一身剐,但却十分害怕牵累了侍书,有些踌躇,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赵家少爷朗声回了一句:
“且再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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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赵家少爷接连坐了五天马车,路上颠簸,昼夜都要赶路,这番辛苦,只是想见应清引,要与他快活。谁知道一些时日不见,应清引竟然从小绵羊长成了小老虎,敢与他动起手来。赵家少爷见得不了手,又听见门外隐隐传来喜宝和侍书的说话声。两人正僵持不下,赵家少爷心里一动,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递给应清引,小声道:
“林音写给你的信。”
听见林音两个字,应清引这才收起爪牙,接过信笺,就着床头烛光看了起来。林音不过是向他问好,又说了赵家少爷极念想他,在府里常发脾气,又劝他若是在老爷身边住得安心,不必急着回转。应清引将信笺收在怀里,问起林音是否生病。听说林音病了一场,应清引心里有些牵挂。赵家少爷见应清引神色稍霁,不似先前剑拔弩张,又聊了几句隔壁顾家主仆俩的趣事。
话虽如此,赵家少爷刚想上榻,和应清引坐在一块说话,又被应清引眼疾手快,推了下来。赵家少爷想他心里有芥蒂,都是往日被自己欺负怕了,期期艾艾地道:
“阿清,我不动你,摸一下可好?”
应清引一怔,赵家少爷对他说话向来颐指气使,少有温言款语。赵家少爷见他未做声,伸了手,在他身后揉了一揉,小声问道:“疼吗?”
那应清引脾气是镜子般,你硬他也硬,你软他也软,被少爷这么一问,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摇摇头。赵家少爷瞅着他愈发可爱,趁他卸下防备,一把把他捞起来,打横抱起,一脚踢开门,径直朝门外走去。
应清引正要挣扎,他身下亵裤尚未拉好,虽然身上有外袍遮着,露不出什么,仍然窘迫不已。外面又站着喜宝与侍书,他便觉自己十分不堪,面皮红透,怕比下边被打过的地方还红些,低着头不敢看侍书。反倒是侍书,见他未吃大亏,略松了一口气。
因着老爷本不知道儿子要来,这晚上另有贵客邀约,不好推脱。赵家少爷听侍书说,他爹不来一起吃饭,便吩咐不要劳什子繁文缛节,就在这东边厢房开饭,留他们主仆几个随意吃些。
喜宝听了,精神为之一振。等筵席摆上了,赵家少爷搂着应清引入了座,喜宝站在旁边伺候。过了片刻,赵家少爷吩咐喜宝可以出去了。喜宝求之不得,忙蹲在外屋,端着碗往嘴里扒着肉饭。听着屋子里赵家少爷在劝应掌柜喝酒吃菜,好不殷勤,喜宝寻思着,这真是远香近臭,应掌柜一时不在府里,可不是重新得了少爷宠爱?
那边应清引低着头,心里五味陈杂。当初他刚被赵家少爷搬到府里,倒也宠爱他,对他用心,连旁的屋子都不许他住,只让他睡在自己寝房里。过了一些时,新鲜劲褪了,少爷新添了四儿,他又难免总想劝少爷几句,惹得少爷愈发厌弃。他进府时没给他指间屋子住,等宠爱散了,更无处落脚,夜里只好睡书房。要不是林音可怜他,邀他住在自己院子里,他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再一抬眼,赵家少爷起了身,将他喜欢的一盘菜移到他面前。应清引忙起了身,道:
“是清引该伺候少爷用膳。”
赵家少爷拉他坐下,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何必拘泥。”
等筵席撤了,喜宝那边已经烧好热水,等少爷沐浴。应清引则进了里屋收拾,给少爷铺床。他跪在地上,为少爷揭去靴子,抬腿扶上床。他刚起身,少爷便抓着他手腕,拿眼睛瞅着他。应清引低了头,想着今天夜里逃不过。赵家少爷望着他,却道:
“阿清,今天挨了打,晚上就不侍寝,你就睡外屋等着伺候。”
又道:
“你挨了打,若还要侍寝,痛得难忍,是不是?”
应清引闻言一怔,忙跪下谢恩。赵家少爷捏着他下巴,使他抬头,摇曳烛光下,真是个一等一大美人。赵家少爷揣摩着这位大美人性子,要把这位大美人再搬回去,硬的行不通,只能软言细语,慢慢教他回心转意。
再说侍书这人精,仍然放不下心,当天夜里见着老爷,便先在老爷耳边吹了风,略说了说应清引和少爷闹起来的事情。因他极怕少爷或是其他人先行告恶状,添油加醋地教老爷知晓,说应清引胆敢造反,便不好收拾了,所以自己先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
赵家老爷听了,不大以为然,笑道:“他们俩年岁相当,半大不小,还是小孩心性,怕是在闹着玩,不必放在心上。”
末了,又感慨一句:“当初你和濯墨、秋砚几个,在这个年纪,还不是成天吵闹不休,一言不合,便要动手。”
侍书被赵老爷这一句话勾起往事,有些黯然,忙强打起精神,说了别的话揭过,不再多提。
至于这赵家少爷,他倒有一点脾性。凡是他自己的人,他要打要骂要动刑,都是随他的性子,断然不会找他爹娘,说他治不住,要假他人之手。因此,纵然和应清引闹将起来,赵家少爷半个字也没有向外吐露过。
接下来几章会更得慢一些,虽然剧情早就想好,但我要组织一下节奏和考虑取舍,唔,考虑取舍的意思是甜和虐的配比问题。后面几章都是甜,然后……就是虐……虐……虐了
第二十章
上回说到,赵家少爷不教应清引侍寝,只是让他睡在外屋等候吩咐。子夜时分,应清引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里屋那边主人叫唤他。他揉了揉眼睛,忙爬起来。他被少爷收在房里,自然是要贴身伺候少爷。赵家少爷说是口渴,找他讨水喝,应清引忙给少爷倒水。少爷喝了水,又要起夜,应清引又起身去拿夜壶。夜壶拿过来,少爷却又不起夜了,应清引只好伺候少爷重新躺下。
等应清引回了外屋,刚刚躺下,里头又传来响动。原来赵家少爷这几天奔波劳苦,来了徐州地界有些水土不服,晚膳又喝多了酒,这会儿不大舒服,吐了一地。应清引吓了一跳,一边悉心照料少爷,一边又叫唤人进来。一会儿灯亮起来,人声响动,都说是少爷病了。再等了片刻,大夫也请了进来。
大夫瞧了一瞧,知道无甚大碍,无非是休息半日、进些清淡饮食即可,但他知道这是赵老爷的独苗儿,便提笔开了些健胃消食和温补的方子,好多拿些诊费。
等大夫走了,赵家少爷枕在应清引腿上,拿过方子,对着灯光瞧了瞧,倒先笑了,便道:
“我看只有常大夫肯说实话,说没事,便不肯多开方子,情愿少拿诊费。”
应清引听他说话,想起常大夫,心里一动,只是道:
“这次林音病了,仍然是请常大夫来瞧吗?”
赵家少爷道:“第一次是请常大夫,教我娘看见了,嫌他年纪轻,靠不住,后来都是请城里另一位邱大夫来瞧的。”
应清引点点头,想起常大夫总说,林音的身子,有一大半是以前胡乱进补给弄坏的。林音正值青春年少,本该生龙活虎,尽吃些人参燕窝补养,无疑是火上浇油,反倒燥得慌,多吃些新鲜肉鱼果蔬、五谷杂粮,常出去走动走动,才是调养的正理。
下边躺着的赵家少爷瞅着应清引神色,伸手在清引脸上捏了一把,嗔怪道:
“我看偌大个锦官城里,你只记挂着林音,还有白小桃,捎带连着常大夫,我这个主人,你可曾放在心上?难道打你还打错了?”
应清引听少爷这样说,戳中他心事,低着头不说话。赵家少爷正要多敲打他几句,外边佣人已经将熬好的药汤端上来。这些下人一拿到方子,都怕落了个怠慢少爷的罪名,连夜出去抓药。赵家少爷再不情愿,也只好捏着鼻子将药汤喝了。只是这次,应清引再不好睡外屋,必须得留在少爷身边,时刻伺候着。
天都快泛白,赵家少爷才躺下。应清引本来要起身,少爷不肯,拉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他实在没法,只好合衣睡下。赵家少爷好不得意,忙忙从背后把他抱住,小声叫唤着“阿清”,又把手往他亵衣里头伸。
应清引这次不好还手,只好任少爷上下其手。赵家少爷先在清引腰上摸了一圈,见清引没吭声,得寸进尺,解下清引亵裤,探手进去。
应清引一惊,刚要挣扎,哪里知道少爷伸手到他身前,上下揉捏。他那里被少爷握住,羞赧不已,面皮登时红透,不知如何是好。
赵家少爷好不得意,起身压在应清引身上,不许他动弹,又附在他耳边,悄声道:“今天不欺负你,教你也得些快活。”
那赵家少爷身边的小厮喜宝,边拂去外屋案上浮尘,边偷瞧着屋子里头。他自然知道少爷所谓水土不服之症,要不了一日便好。只是少爷借着这由头,将应掌柜拴在身边,一连五日,连卧房的门都不让多出。但这应掌柜的心思,喜宝亦听出来。纵然这些天少爷对应掌柜极好,百依百顺,一提及要回锦官城,应掌柜便低头不语,仍然不肯。赵家少爷发了狠劲,将桌子一拍,指着应掌柜道:
“你不回去是吧?那也容易,你在这里住多久,我赵轻尘就在这里住多久。”
应清引没法,只好道:“少爷身子既然已经好了,我白天该回侍书那边等吩咐,夜里再来伺候。”
说完这话,他还真施施然起了身,抬脚走了。
赵家少爷气得没法,应清引一走,他不禁动怒,一拂袖,将桌上先前摆着的茶壶、花瓶悉数摔在地上,心里想着,这个应清引早就是他房里的人,还这么处处拿大。外边的喜宝听见响动,吓得心惊肉跳,果不其然,少爷把他叫进来收拾,捏着话头把喜宝训了一顿,权当出气。
这赵家少爷病既然已经好了,要在徐州官邸长住,却不是他摞摞狠话、摔摔东西就能定下来的,还得他爹说了算。果不其然,待少爷平息了怒气,打定主意,便要去他爹屋子里请安,说自己想在徐州住下,安心念书和伺奉父亲。这也是他听了应清引的劝,要他在这里进学,他若要留在此地,整日只在房里干坐着,老爷还不大发光火、把他赶出去?
赵老爷听儿子说得天花乱坠,心想还不是为了应清引才要勾留在这里?放下茶盏,冷笑一声,道:
“原来你还记得读书,那好,这里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教书先生,就先叫侍书教你,如何?”
赵家少爷一听要侍书教他,脸色即刻垮下来。旁边喜宝却暗自寻思,老爷不过说说而已,侍书学问再好,只是老爷身边的一个小官儿。请家里的小官儿来给少爷教书,传出去未免太不好听。
果然,老爷不过是吓唬吓唬儿子,见儿子蔫下来,又挥挥手,道:
“罢罢罢,我也不费心为你延师。我听说城东有间学馆,你且去那里,跟着里面的先生上几天学。”
赵家少爷这才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哪里知道又听到他爹道:
“清引就不给你做伴读了,他本是带过来要给侍书做事,不是被你使唤。尤其不许他给你做功课,难不成将来你上考场,还要清引替你写文章?”
赵家少爷听了,又怏怏不乐起来。但既然爹已经做了安排,他不敢违逆,只敢点头,又听见他爹道:
“还有,你既然怪我以前不教你,我在这边虽然公务忙,早晚问你几句功课的功夫却还有,你且小心皮肉。”
赵家少爷忙忙点头,耷拉着脑袋,回房收拾书本。老爷连一日也不许他多休息,今日就要他先去学堂点卯。这少爷一见着书,就犯头痛,偏偏在他爹这里,每天功课都要过问,定是终日提心吊胆,日子不会好过,几顿苦打,怕是逃不过。喜宝见少爷如霜打的茄子,唉声叹气、闷闷不乐,撇撇嘴想着,这里纵然是龙潭虎穴,还不是你一心要留下来守着应掌柜?
第二十一章
应清引按照侍书的吩咐,将一封回信写就。侍书拿过来看着,手里提着朱笔逐一改动。侍书在老爷书房里做事,实在太忙,因此有些不甚重要的公文或者私信,便分给应清引。待应清引动了初稿,他略做修改,最后拿给老爷过目。
侍书放下信笺,笑道:“教了你几次,倒已经写得比我还好。昨天叫你起了一副对联,连老爷也说好,夸你有些灵气。”
应清引听了这话,忙道:“哪里有,都是老爷和侍书教得好。”
他因得了些夸奖,又有些撒起娇来,索性跪在地上,拦腰抱住侍书,头枕在侍书腿上。当初他这样做时,他怕是还没有侍书齐腰高,如今已经长得比侍书还高了。
侍书知道他是小孩心性犯了,仍然任他抱着,只是伸手在清引头上轻拍了一下。
“这么大的人,一点不知羞。”
哪里料到,清引却小声道:“清引宁愿不长大。”
侍书听他这样说,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一年多来,应清引离了老爷和他这边的羽翼,吃了不少苦。停了一停,侍书才道:
“莫说傻话,我可不是也情愿回到十二年前,我在你这个年纪?太阳日日东升西落,如何能倒流?”
又敛了神色,低头道:
“你以后该长大些,少爷是你的主子,你自然得在他面前认低服小,好生伺候。若再像上次那样,竟然敢和少爷动起手来,岂不是连我也要牵累?”
应清引红了脸,低头道:“清引知道了。”
自从赵家少爷初来那日两人对峙,这些时日赵家少爷倒是待应清引不错,在帐中也极尽温柔体贴之能事,教他减了好些苦楚。两人之间和和气气,并未起嫌隙。
侍书点点头,又道:
“阿清,老夫人今天来了信,向老爷提了少爷的亲事,说少爷老大不小,该成亲了,请老爷略把此事放在心上。老爷的意思呢,是觉得少爷太不懂事,只知任性斗气,想再缓一缓。但我寻思着,横竖不过这一年半载的事。”
应清引听见这话,有些惊疑,不由得抬起头来,一脸茫然。
“我从未听少爷说过这些。”
侍书见他全然懵懂,心里思虑更甚,伸手捏了一下清引的鼻子,苦笑道:
“什么说与不说?若你出自清白人家,如今不是也到了该娶媳妇、媒人踏破门槛的年纪了?”
又语重心长地叹道:
“倘若少爷娶了亲,到那时你除了伺候少爷,也要小心伺奉少夫人。我们这些做小官的,原本比房里侍妾还要低贱些,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千万不可逾越。”
应清引听侍书说话严肃,正还要细问,书房门却啪地一声被推开,一个人大跨步踏进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家少爷。他刚从学里回转,见应清引不在自己那边厢房,便料想必是还在侍书那边做事。他这一进门,瞅见应清引跪在侍书身边,抱着侍书,如同幼猫,状极亲昵,心里便有些不高兴。
侍书见少爷来了,忙忙起身行礼,请少爷落座。他知道少爷必是为清引而来,使眼色给清引,叫他过去伺候。清引呆在侍书身边,仍然意犹未尽,心中尚余眷恋,扭捏了片刻,竟然不肯起身离开。侍书没法,伸手拉清引起来,在他身后狠拍了几下,嘴里骂道:
“小蹄子太不像话,少爷来了还不去伺候?”
那边赵家少爷见了,愈发不悦,一把拉过清引,拽到自己怀里,指着侍书骂道:
“我的人,要教训也是我教训,你凭什么动手?”
赵家少爷将应清引拉回自己屋子,他下了学要温书,吩咐清引伺候笔墨。应清引替他分了笔,磨了墨,展了纸,再请少爷入座。赵家少爷坐在书案前,装模作样拿起书,他怕老爷晚上要问,只得硬着头皮翻看几页。那边应清引端来茶和茶点,摆在另一张案几上,自己则垂着手,站在少爷身后,等候吩咐。赵家少爷回头瞅着他,忽然低声喝了一句跪下。
应清引吓了一跳,怕自己方才是哪里怠慢了,忙忙跪下,低了头不敢说话。赵家少爷却拉过他手臂,教他环在腰上。应清引只好任凭少爷摆布,跪在少爷身边,伸手将少爷抱住。他心里害怕,不敢挨近少爷,动作僵硬,不一会儿便手臂酸痛。赵家少爷低头看他,虽然逼着清引摆出先前在侍书面前相仿的姿态,这应清引脸上却丝毫不是先前娇嗔可爱的神态,反而隐隐透出不安。赵家少爷唉了一声,十分扫兴,只好吩咐应清引松手、起身,心里寻思着,这么个大美人,在自己面前如猛虎下山,在侍书身边倒是变作温顺小猫,实在是可气,非得好好管教一番不可。
应清引得令起了身,他先前跪得笔直,膝盖有些磕痛,也不敢揉,只是仍然恭恭敬敬站在少爷身边。赵家少爷却突然抓了他手腕,要他过来。他甫一靠近,赵家少爷便一把搂住他,拉进怀里,一齐坐在椅子上。应清引被拉坐在少爷腿上,不大自在,难免有些挣扎,小声道:“少爷,这还在书房,不是寝房。”
赵家少爷从背后将他抱得更紧,大笑道:“你是我的人,这里又没有外人。”
应清引只是摇头:“这样不好。”
赵家少爷笑道:“哪里不好?你再乱动,我可就要打你了。”说话间,已然在应清引臀上狠捏了几把。
应清引没法,只好允了,又怕被人瞧见。那边喜宝在外头一瞅见少爷和应掌柜亲昵上,早就知趣离开,还将这边几重房门都掩了。
这喜宝百无聊赖,正蹲在地上逗猫玩,玩得兴起,猛一抬头,竟看见老爷带着侍书,要来这边厢房。原来老爷远远瞧见儿子这边书房亮着灯,怕是儿子在温书上进,便特意绕个弯,来瞧瞧儿子。喜宝心里着慌,又不好扯着嗓子喊老爷来了,灵机一动,故意一脚踩上猫尾巴。那只猫儿嗷呜一声,窜起三尺高,冲着喜宝脸上就是一爪子,喜宝趁机哇哇大叫,扯着嗓子要屋里人听到。
第二十二章
上回说到,喜宝拼着被猫儿抓了个大花脸,也要弄出些大动静,好给房里少爷通风报信。书房里调情的两个人听到外头喜宝破锣嗓子干嚎,俱是一怔。但无奈已经迟了,老爷推开书房门,身后还跟着侍书。应清引面皮登时红透,他身上连腰带和汗巾都被少爷解了,忙忙从少爷身上跳起来,躲进屏风背后,要整理仪容。赵家少爷看见爹进来,心里便知不好,起了身,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
赵老爷目光一扫,儿子前面书案上,雪白宣纸空空如也,几本《子经集注》俱散落在地上。赵家少爷见爹阴沉着脸,只好跪下来,小声道:“儿子知错了。”
那边应清引已经穿好衣服,也在老爷身边跪下,低着头,不说话。
站在后边的侍书看这架势,知道老爷动了怒。这书房本该是观古今天下、手捧典籍经卷、谈经论道的清雅去处,倒被当了春宵帐中,在这里肆意取乐、活色生香,老爷自然极为不喜,怕是连带也有些责备应清引一味顺着少爷行些邪淫之事。思及此,侍书先开了口,责怪应清引连个笔墨也伺候不好,尽教坏少爷。
应清引没法,只好伏在地上,磕头认错。旁边赵家少爷却拉过清引,忙忙辩解道:“不关阿清的事,我吩咐他的,他自然不敢吩咐。”
赵老爷冷笑一声,道:“你怎么不吩咐清引做些正事,要他教你写文章?”
赵家少爷在下面嘀咕着:“不是你说不许清引替我写功课吗?”
赵老爷怒极,手指在桌子叩了一记。赵家少爷吓得一个激灵,料想自己逃不过一顿皮肉之苦。听着爹果然吩咐下人拿小板子进来,他心里再害怕,也只有跟在家丁身后,进内房里,解去衣衫,趴在软榻上挨打。应清引跪在地上,听着少爷在房里挨打呼痛的声响,惴惴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赵老爷坐在太师椅中,也听着儿子在里头皮肉受苦的动静,心里极不是滋味。赵府虽然家大业大,人丁却不兴旺。赵老爷膝下只有赵轻尘这一个儿子,另有两个女儿,都是庶出,早已经出嫁。这赵老爷想着自己年近半百,这独子却十分不争气,忧虑甚重,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侍书极懂老爷心思,俯身在老爷耳边宽慰了几句,又斥责清引也该一并拖下去挨罚。
赵老爷摆摆手,却道:“清引也是没法,我儿子说话,他自然不敢不听。”
那边少爷已经打完了,被家丁扶着出来,见了老爷,仍然跪下。他身上疼得没法,在他爹面前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敢抽噎着抹泪。
赵老爷长叹了一声,道:“我看你也不必在这边念劳什子书了。”
赵家少爷吓了一跳,以为爹要赶他回去。他偷眼瞧了瞧应清引,忙道:“儿子下次不敢了。”
赵老爷正色道:“以后下了学,你先去我那边书房温书做功课。至于清引,仍然留在侍书那里做事。等晚上我回来考过你了,你再带清引回房,省得你一见了他,如同猫儿见了腥,尽干些腌臜勾当。”
赵家少爷哪里敢违抗,只得哭丧着脸,点点头应了,又问道:
“爹啊,若你回来时,儿子考不过,是不是就不让带清引回房?”
赵老爷瞪了儿子一眼,赵家少爷吓得不敢说话。侍书明白,这委实是老爷没办法,出此下策,逼少爷读书。老爷既然如此吩咐下去,侍书即刻在老爷书房内收拾出一间,是老爷闲暇时读书的地方,靠着窗外,种着芭蕉,门帘卷起,拉了一张雕花屏风。赵家少爷挨了打,只躺了这一晚,第二日便被逼着去学堂,等下了学,又得去老爷书房那边点卯。老爷不许应清引去伺候,赵家少爷去了,竟然是侍书替他展纸研墨,又拿了软垫,让他好坐得舒坦些。见是侍书要伺候他笔墨,赵家少爷心里害怕,一迭声不必,挥手打发侍书下去。如此过了几日,连喜宝也在心里嘀咕,这日子过得有些苦。一大早上赵家少爷得要起身,翻两页书,给老爷请安时老爷必要问几句,若是答得迟了,必是吹胡子瞪眼。用罢早膳,就得坐车去学里。在学里也不敢偷懒,好不容易捱到下学堂,回来亦不得歇息,须得老老实实上老爷那边书房温书写功课,时不时侍书还要去问候一番,直教人心惊胆颤。等老爷晚上来问话,那更是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等闯了这一关,少爷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地拉过应清引,一齐回自己房里。
这赵家少爷怕是自出了娘胎,从未受过这么多约束,如今竟然一一忍得,连喜宝也啧啧称奇了。老爷见管得紧些,儿子才算是略有模样,学问上也有长进,才稍放宽了心,减了些忧愁。至于应清引,更没有一刻闲着,因他做事麻利,人又能干,除了替侍书分担事务,秋砚那边瞧着眼红,也常央着老爷把他借过去帮忙。有时出门办事,回来已经是累极。那赵家少爷眼瞅见他忙碌,晚上竟然不再多为难他,反倒是一味温存体贴,拿些软话哄着他。这番柔情蜜爱,应清引岂有不受用的道理?
这天晚上,老爷将儿子写的功课略看过了,文字虽然还粗疏,架构倒还说得过去,心里满意,点了点头,夸奖了几句。赵家少爷好不得意,连忙要起清引来。这应清引却不在府上,今日有桌宴席,来的是贵客,老爷带着侍书跟清引去了。寒暄过后,老爷先离席回府歇息,留了侍书和清引两个宴请客人。侍书记挂着手头公务,多留一些时刻,便也走了,嘱咐清引好生招待客人,务必尽兴。
赵家少爷听说清引出去陪酒,有些不悦,只得自己先回了房间等着。徐州城里更漏声阵阵,喜宝见天色晚了,进来伺候少爷睡下。赵家少爷勉强答应了,只是孤枕难眠,哪里睡得着?辗转反侧,总想着要把那么个大美人抱在怀里,啃上几口,才能安心。迷迷糊糊睡了片刻,听喜宝说清引回府了,赵家少爷慌忙披了衣衫起了身,要亲自去接。
那应清引在筵席上已经喝得晕晕乎乎,好容易筵席散了,上了回府马车,便卷起马车窗帘,好透透晚风。赶车的马夫说风太大,他只好又将帘子放下,闭上眼睛小憩。马车停了,应清引睁开眼睛,想是已经进了赵老爷官邸。车门已经被喜宝卷起,应清引吓了一跳,原来少爷竟站在后门等候。
见了少爷,应清引小声道:“夜里风大,少爷该早些回屋。”
赵家少爷哪管这些,这等人等得心急火燎,非见了那人,才解得相思之渴。月光下,少爷见应清引浑身酒气,面皮苍白,说话有气无力,连路也走不稳,心里竟然有些着急,又有些生气。他怕应清引酒后当风,寒气侵体,先解了自己的披风,给清引披上。
应清引一怔,忙要推脱,哪里肯披少爷的袍子,若是牵累少爷冻着了,岂不是罪过?旁边喜宝没法,只好解了自己的狗皮背心,塞给应清引,也免得少爷冷了,也免得少爷的心肝被风刮着,倒是落得自己抱着双臂,在风里抖抖索索。
赵家少爷一把捉过应清引手腕,要牵他回去。哪里知道这一拉手,赵家少爷竟瞧见应清引指尖几道伤痕,俱是弹琴留下的。原来今天来徐州的,是老爷旧识,知道老爷府上有个濯墨,在酒席上是个一等一的妙人。听说濯墨没了,落了几句惋惜。等见着应清引,年纪轻,又极貌美,难免生些心思,一味要灌酒,又点了许多曲目,要他弹琴。应清引今天琴弦来不及校好,上得紧了,有些曲目拨弄起来实在吃力,更兼喝酒弹琴,指法不稳,稍有不慎,手上竟弄伤了几处。他毕竟不似濯墨,是酒桌上的老手,有许多法子应对,因着听说是贵客,他不好得罪,只好自己忍着。
赵家少爷登时无名火起,大骂道:“这个侍书,有油水的差事他先捞着,脏活累活,倒尽推给别人。他掌着书房,我爹那边本来就该他出面应酬,为何他早早先回来歇息,丢下你一个人应付?”
赵家少爷骂过了,更不肯善罢甘休,立即牵起清引,要去找侍书论理。应清引哪里能让少爷去找侍书闹,正想着说些软话让少爷消消气,无奈身上极累,使不出力气,被少爷攥住手腕,竟如何也挣不脱,只能被少爷拖拽着走。
赵家少爷是个蛮横脾气,一脚踹开侍书的房门,里面却是空的。因侍书常去老爷房里侍寝,很少回自己房里睡。赵家少爷扑了个空,愈发暴戾,竟然要去老爷那边找侍书。这已经是深更半夜,老爷已经睡下,房外守夜的家丁们哪里敢放少爷进去,又不好动手,只能拉的拉、劝的劝,大半夜闹哄哄,竟将半个官邸都给吵醒了。动静传到房里,侍书警醒,先起了身,刚要出去打探消息。赵老爷也听到响动,睁了眼睛,心下极是不悦,便叫了个伴当进来问话。这伴当不好明说,支吾了几句,赵老爷和侍书哪还有不明白的。这下子赵老爷岂止是不悦,简直是气得浑身发颤,只觉得儿子目无礼法、胡闹之至!侍书没法,只能先将老爷劝慰了一番。赵老爷这才神色稍霁,未当场发作。等安抚住了老爷,侍书匆忙披上衣服,要出去见少爷。
第二十三章
听里头的仆人传侍书出来了,家丁们才敢退下,让出一条道来。因他们不敢拉扯少爷,只能堵在门外,免得少爷冲撞进去。赵家少爷等不及旁边提着灯笼引路的下人开门,自己退了门,抬腿跨进去。这间耳房里掌着灯,照得通体透亮。侍书低着头,端端正正跪在地上,等赵家少爷一进了门,便俯身磕头请安,恭敬之极。
赵家少爷冷笑了一声,道:
“我又不是我爹,你做给谁看?”
又道:“我赵轻尘找你没别的事,就问你为何先回来,却留清引一个人陪酒陪到半夜?他是我房里的,又不是你的下人,这可不是明摆着欺负人?”
后面应清引跌跌撞撞跟进来,一眼瞅见侍书跪在地上,少爷正在责骂。他真是又恨又怕,这恨的是自己无能,牵累侍书,怕的是少爷闹得难堪,惹老爷生气,偏偏他这时闹着酒劲,浑身乏力,一丁点儿力气使不出来,拦不住少爷。实在是没法,只能跪倒在地,拉住少爷衣角,苦苦哀求。
这赵家少爷一低头,瞅着清引跪在自己脚边。这应清引一向脾气硬,以前挨了狠打,尚不改口,更别提低头求饶。赵家少爷心里火气更甚,他本是为了袒护清引来找侍书理论,这会儿这个清引却反倒替侍书求起情来,真真是火上浇油。
那边侍书见势头不好,抬起脸来,正要说话,耳房另一边却传来动静,原来是老爷亲自过来了。房里几个下人忙成一团,掌灯的、搬太师椅的、铺虎皮毯子的、送貂皮大氅的,等伺候老爷坐下,又给老爷送上刚点好的暖手壶抱着。侍书见老爷来了,膝行过去,在老爷脚下跪着。他怕老爷动怒,仍然抬着脸,不住给老爷使眼色。
赵老爷原本气极,是先前侍书说了几句,才稍平复些,这会儿也不发雷霆脾气,倒是和颜悦色地望了望儿子,又望了望脚下的侍书,开口道:
“今天这事儿,确实是侍书安排得不好,全赖往日有濯墨顶着,侍书经手不多,难免出错,因此罚掉他这月的月钱银子。”
赵家少爷一听,知道爹不舍得处罚侍书,才轻轻带过。他自然极是不满,正要说话,却听见他爹又道:
“轻尘,我看不如以后再有要紧宾客,我也不去了,侍书也不去,由你带着清引接待,如何?以前你常在锦官城,你还有许多世伯、世叔并未见识,是该多让你走动走动。”
原来这是方才侍书和他商议的,赵老爷亦觉甚好。儿子大了,读书不上进便罢了,赵家人脉甚广,也是该让儿子多露些面,四处交游,为将来前程铺路。
赵家少爷怔了怔,便道:“倒是使得。”
赵老爷点点头,又望向应清引,吩咐道:
“我看清引脸色甚差,你们快给他弄些醒酒汤,送他下去歇息,再请大夫来瞧瞧。清引来这边一些时日,一日也没歇过,明天且让他歇歇罢。”
老爷既然如此吩咐下去,一个仆人便来扶应清引起身。清引身上没力气,站都站不稳,那下人刚要搀扶,赵家少爷却将他推开,一把捞过清引,打横抱起,要往外走。
一场风波停了,赵老爷见儿子抱着清引走了,低头去看侍书,吩咐道:“起来罢。”
侍书讪讪道:“是侍书不好,老爷罚轻了。”
赵老爷深深叹了一口气,将手上暖手香炉递给侍书,笑道:“罚轻了,你也得受着。”
侍书忙从地上爬起来,伺候老爷起身回房。他自然懂得,少爷是老爷的一块心病,怕他一味游手好闲,将来撑不起家业。思及此,侍书在老爷面前又是一阵劝慰,心里却免不了叫苦,想着少爷必是已对自己存了许多芥蒂。
这赵家少爷在锦官城中亦四处交游,和一帮子官宦子弟终日厮混,常摆流水宴席,玩闹到天亮。现在领了他爹的旨意,要他带着清引招待宾客,不过多叫几声世叔世伯,不仅不是难事,还比绑在书房里坐着快活多了。自从得了这份差事,他倒做得高兴。宾客纷纷夸奖赵家少爷一表人才,真真虎父无犬子,虽然不过是恭维,赵老爷却颇是受用,见儿子也能读书,也能交际,有些上道,心下甚慰。
这日老爷偷得片刻闲暇,叫了应清引来陪自己下棋。老爷怀里抱着暖手炉,斜靠在榻上,对面应清引则规规矩矩地跪坐着,指尖拈起一枚白玉棋子,放在棋盘上。窗外寒风萧瑟,一枝光秃秃的老梅,横卧在窗前。这应清引确实是生得极好,眉目如画,莫说是百里挑一,怕是一万个人里也找不出来这么一个妙人。连老爷亦不由得要多看几眼,也难怪儿子失魂落魄,一颗心都挂在他身上。
那边侍书端着一碗热茶进来,跪在老爷脚边,举起案板,请老爷用茶。等老爷接过茶盏,侍书才起身,立在一边伺候。老爷对侍书说了几句话,心思不全在棋盘上,随手落了一子。等说完话,再看往棋局,对面应清引已经抓住良机,布下一子,竟然成围城之势。老爷笑了笑,有要悔棋之意,嘴上道:
“唉呀,都怪侍书,方才下错了。”
对面应清引啊了一声,抬了脸,心里想着君子讲究落子无悔,面上竟浮现出不大情愿的神色来。侍书看不下去,在清引身后拍了几下,骂道:
“瞧把你惯得,连老爷也不肯让。”
老爷放下暖香炉,摆摆手,道:“不必了,我投子认输就是。”
应清引慌忙从榻上下来,收拾棋盘。侍书按住了棋盘,示意应清引下去做事。应清引点点头,将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只青铜兽面暖炉打开,取了火钳翻了翻炭火。那边侍书已经上榻,陪老爷重新开了棋局。应清引忙给老爷换了一只暖手炉,也给侍书送了一只抱在怀里,自己则将挂在梁上的两个镂空熏香炉拉下来,要换里头的檀香。
侍书瞧了一眼,道:“小心你的手,若把你烫到了,少爷定又要打上门来,怪我一味使唤你。”
应清引脸上一红,忙道:“都是清引不好。”
侍书叹了一声,笑道:“我哪里敢说是你不好。”
说完这句话,侍书对着老爷使了个眼色。老爷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摇摇头,不说话。这应清引正得着赵家少爷宠爱,别的不提,因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老爷特意将一件上等水貂皮袍子给了儿子。谁知没两日,这件袍子就披在了应清引身上。
席间突然没了声音,应清引仰着脸,挂熏香炉,回头一看原来是少爷掀帘进来了。先前还坐在榻上的侍书眼尖,不等少爷进门,就忙忙起身,给少爷请安。侍书自从看出少爷对自己心存芥蒂,处处都陪着小心。赵家少爷不搭理他,只向他爹唱了个诺,一双眼睛却觑着应清引。他刚从学堂回来,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这学堂里都是徐州城里富家公子,教书先生怕他们冻着,索性早早收工。赵家少爷上前一步,将应清引圈回自己怀里,又说要出门。
老爷手上拈着一枚棋子,还没来得及发话,儿子已经拉着应清引,抬脚走了。这些时日因儿子循规蹈矩,不大出岔子,赵老爷管得松了些,赵家少爷胆子自然大了。
后面侍书笑道:“老爷不必问了,少爷哪里舍得陪您,必是只想和清引处着。只有我跟秋砚两个老官儿,还能陪老爷多坐一会儿。”
各位看官,话说当今太平盛世,有几个去处,不过是京城、锦官、扬州三分天下。京城多是王孙贵族,扬州满是商贩富户,锦官城里则是世家子弟众多,又兼商贾之流,都是头一等销金地。这徐州城虽然也是繁盛之地,教赵家少爷看了,只觉得处处无味,只是幸而身边有个美人陪着,出来走走,才算是解了乏。那应清引偏又脸皮薄,耍起小性子,不许少爷在街上拉扯他。赵家少爷心情不坏,愿意顺着他,倒是教应清引走在前头,自己和喜宝慢慢在后面闲逛。三个人有前有后,正经过城南的富春酒楼。
再说今日这富春酒楼上,正有两个公子在喝酒。这两个人并非旧识,只是沾亲带故、拐了八道弯的点头交情。一个端着酒杯,瞅见一个美人,险些叫出声,再定睛一看,美人又不见了。原来应清引走得快,天气又冷,早就急急推门,进了一间古董铺子里。
另一个也望见了,美则美矣,却不觉得什么,反倒是席间仁兄嘴脸可笑,看着窗外天色阴沉,怕要下雪,便起身告辞,嘴里道:“南边湿寒,实在受不了。”
你道为何讲这段公案?其中自有渊源,只是将来再生重重枝节,皆是后话,此处按下不表。
第二十四章
闲话休提,赵家少爷跟着应清引也进了古董铺子。他自己家在锦官城就有家古董铺子,里面好东西不少,到了这里,这也看不上,那也入不了眼,心里无聊,便要离开。只是应清引还在店里挑拣,铺子里伙计看他们穿得好,知道是贵客,掇了椅子给赵家少爷坐着等。
应清引拿起放下,看中一柄牛角刀鞘、牛骨磨成的小刀,不是甚么稀奇玩意,只是做得精巧。伙计开价要四贯钱,他解开褡裢,数了半天,竟然凑不齐。他在少爷房里做小官,和四儿一样都是领一两银子月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无奈在各处开销大,花钱的地方多,手头常拮据。年初老夫人生日要凑份子钱送礼,还是林音接济他,替他出了份子钱。至于他在老爷房里,虽然受宠,但他名分上只是侍书的跟班,手上并没有甚么闲钱。老爷赏他东西,不管喜欢与否,他都要谢恩,纵然有自己中意的,却从不敢自己开口要。有时还要怕老爷先将贵重的赏了他,惹得侍书、濯墨、秋砚他们不高兴。
瞅着手头钱不够,心里又实在喜欢,应清引厚着脸皮,想要说价。伙计原先见是锦衣华服的富贵公子带了个美人儿进来,还以为能成笔大生意,哪知道这美人儿只挑拣了便宜小件,还要还价,脸色自然不好。那边赵家少爷等得心焦,从来只有人等他,哪有他等人。他看见应清引脸上踌躇,以为是古董,要上百两银子,便道:“包起来送到府中,再给钱也是一样的。”
伙计没好生气道:“本店三两银子以下的恕不送货。”
赵家少爷一怔,扫了身边喜宝一眼。喜宝得了眼色,忙上前将帐结了。赵家少爷觉得丢人,把应清引拉到一边,狠打了几下。应清引虽然挨了责骂,却得了这柄小刀,喜不胜禁,将小刀看了又看,最后才别在腰上,给赵家少爷行礼谢恩。赵家少爷极少看应清引高兴,心里嘀咕着,四贯钱的牛角刀,竟高兴成这样,眼皮子也太浅。
出了古董铺子,赵家少爷嫌天气冷,要去酒楼坐坐,喝杯酒暖身子。楼上开着一间雅座,赵家少爷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应清引,说是林音又写了信,今天才到。应清引见是林音的信,十分欢喜,忙忙展开了看,又不忍心一口气读完。瞧见应清引那模样,赵家少爷心里泛了酸,一把抢过林音的信。应清引一惊,忙伸手去夺。赵家少爷玩心顿起,跳到桌子另一边,不给应清引抢着。那应清引竟然踩了凳子上桌,伸长手臂要去拿。
赵家少爷哈哈笑着,将那纸信笺在应清引眼前晃了一晃。应清引伸手去捞,手上才抓着信纸,赵家少爷已经揽过他的腰身,抱在怀里。应清引人还跪坐在桌上,面皮顷刻就红了。赵家少爷心里好不得意,逗这位大美人跟逗猫似的。这时又听见外面鞭炮声震天,又有烟花响动,原来今天是法宝节,庙里祭祀,有烟花放。
应清引听见动静,扭头去看,却听见少爷问道:“喜欢吗?”
应清引一愣,这才明白今天天气如此之冷,少爷却死活要出门,原来早有用心。他脸已经红透,小声嚅嗫道:“谢少爷费心。”
赵家少爷在他脸上捏了一把,酸溜溜地道:“倒是你跟林音两个,常偷着一齐赏月喝酒,从不叫上我。下次再敢如此,我可就要打你们两个了。”
应清引被诘问得不好意思,只好点头,说是下次不敢了。
赵家少爷将他从桌子上抱下来,拥在怀里,一齐去看窗外烟花,又拿起桌上酒杯,喂酒给他喝。应清引臊得没法,只好张嘴含了。他吞了几口,赵家少爷将剩下的自己饮了,将他抱得更紧,柔声道:
“阿清,你喜欢别人对你好,以后我好好待你就是了。”
这应清引万万没料到赵家少爷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怔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想低头,少爷捏了他下巴,要他抬头,啧啧道:
“阿清长得这么好,要不是当初我爹花钱买进来,怕还落不到我手里。”
又问:
“对了,一直想问,总是忘了。你的名儿有些奇怪,是我爹起的吗?”
应清引摇摇头,道:
“侍书他们几个的名字都是老爷起的,卖我的人说我叫这个名儿,老爷便没有改。老爷还说名字虽然好听,却拗口,定然不是南边人家起的名字,舌头都绕不过弯来。”
赵家少爷笑道:“管你是哪里的人,你是我赵轻尘的人,哪里也跑不掉。”
他在应清引身上摸了一番,又在脸颊上偷了个香,嘴上道:
“阿清身段真好,跟我回去,可好?”
算而今,赵家少爷在徐州城里已住了两月有余,别的事情上都还柔顺,只是一说要回去,应清引又低了头,不吭气。他有些觉得是侍书要留清引做事,教他好落得许多清闲,又疑心清引不是恋着他爹,就是恋着侍书。
至于应清引,这赵家少爷待他愈好,他愈害怕。当初少爷还不是施千百般手段,从老爷手里讨他回去,刚开脸时也肯宠着他、顺着他,过不了几个月,情分就淡了。等四儿进了门,他愈发被弃,常挨打骂,仿佛就成了少爷的眼中钉、肉中刺,甚么柔情蜜爱,早就烟消云散。这应清引疑心少爷不过是故伎重演,说不定一回府就要给他下马威。况且,就算没了四儿,将来定然还会有五儿、六儿,分了少爷的心,又把他打发到一边。而这命运怪圈,他怕是抗争不过。
因为,少爷是主,而他是奴。
赵家少爷哪里知道应清引心里千回百转,见自己费尽心思,应清引竟然还是不肯,桌子一拍,登时发了脾气,骂道:
“你也用不着在这里摆脸色给我看,等我要回锦官城那日,不管你愿不愿意,一律拿链子铐住,锁进车里,我赵轻尘回去,你也得回去!”
应清引吓得忙从少爷身上下来,在地上跪好,不敢说话。赵家少爷本是今日算计着要哄美人开心,自己也多得些快活,方才还你侬我侬,情意缠绵,转眼间两人又闹僵。他一拂袖,叫了喜宝,起身要走。
因少爷走时放话说要玩得晚些再回,秋砚也出门办事未归,老爷不愿意麻烦,晚膳便与侍书两个在房里简单用过,边吃饭边说些闲话。原来老夫人那边又来了信,直提了少爷的亲事。侍书刚要细问,外面下人报少爷回来了,要进来请安。侍书忙放下碗,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等少爷领着应清引一进来,便给少爷行礼。
赵家少爷和应清引闹了些不快,并未用晚膳,这时被爹问起,少爷便摆摆手,道:
“今个太冷,不必麻烦重新开火,无非添两双筷子,我陪爹吃个便餐。”
老爷见儿子还懂得体恤下人,点点头,吩咐下去,赵家少爷便拉着应清引一同入席。应清引本来已经坐好,一抬头看见侍书还站着,忙推开凳子,也站起身。老爷回头唤侍书落座,侍书摇摇头不肯,说是该在旁边伺候。他想的是这地方局促,老爷和少爷父子俩头碰头便罢了,他坐在中间碍着,怕惹得少爷不快。那边赵家少爷不耐烦,拉了应清引的手腕要他坐,应清引原本没有细想,他陪着老爷少爷吃饭是常事,这会儿看侍书不坐,他哪里敢坐,只能摇头。
赵家少爷瞧着他爹身边摆着的碗筷,这侍书分明是先前还坐在这里同他爹吃饭,这会儿却搬出规矩,不愿上桌。他不上桌让他在下面伺候便罢了,把个清引也吓得不敢上来坐,心下不快,敲了敲桌子,便道:
“一顿便饭罢了,讲究什么?有些人也太做作。”
侍书听见骂自己,忙跪下来,道:“请老爷、少爷用膳,侍书在下边伺候就好。”
应清引瞧见侍书跪着,他不敢站,只能也跪下来,小声道:“清引悉听老爷、少爷吩咐。”
赵家少爷原本是要带着应清引来见老爷,趁着吃饭,要提把清引领回去的事端。这会儿两边一看,清引和侍书都跪着,无名火起,瞧着侍书骂道:
“有些人要不要点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谈什么规矩,不知道多跋扈。”
侍书见话说得重,心里惊疑。那边老爷哪还听得下去,呵斥了儿子两句。赵家少爷口无遮拦,冷笑道:
“还不是仗着爹你把他宠着,都不知道他在外面如何一味拿大,狐假虎威,油水可不少捞。”
这饭从口入,祸从口出,赵家少爷讲了这话,恰如旱地惊雷,应清引吓得心惊肉跳。赵老爷气得扬手就要打儿子,幸亏侍书跟清引两个人反应快,一个拦住老爷,一个挺身挡在少爷面前。只有赵家少爷,仍梗着脖子,心里不忿,侍书的那点破事,赵府上下,谁不知道?
侍书实在没法,自己站起身来,推开门,高声唤道:“来人!”
守在门口的一个家丁过来,见了侍书,问道:“什么吩咐?”
侍书抬了脸,便道:“侍书冲撞了少爷,该拉下去打。”
第二十五章
家丁听见侍书吩咐,仍然不敢动手,只是拿眼睛去偷看老爷和少爷。清引着慌,膝行到老爷脚下,想要求情。那边侍书也回头瞅着老爷,满是恳求之色。赵老爷哪里不懂侍书的心思,他要护着侍书,十分容易,但若是如此,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定又要闹,因此,侍书是打定主意,宁愿自己皮肉受苦,不教他与儿子起冲突。侍书见老爷踌躇,怕老爷要袒护自己,忙呵斥起家丁:“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家丁没法,只有取了刑凳,摆在外面。板子还没拿来,侍书已经除了袄子,解开腰带,走到刑凳旁,才撩起长衫下摆,解开亵裤,趴在刑凳上。他虽然快三十岁了,毕竟是做小官的人,身段依旧养得极好,皮肉也细嫩。家丁不敢按住他,便取了皮绳,系住他脚踝,又把他手腕系在凳腿上。等要开打,掌刑的家丁仍然犹豫,不敢用力,只是轻轻盖了几板。侍书见他们公然放水,转了脸呵斥起来,不许他们打轻,务必重罚。家丁们不敢不听,只好使了几分力气,板子落下来,深陷在臀肉里,打得侍书浑身发颤。
夜深了,寒风萧瑟,秋砚刚从外面办事回府,听说侍书在挨板子,吓了一大跳。老爷和少爷还留在房里,并没有出来,只有应清引站在后院,眼睁睁看着侍书挨打,却无计可施。秋砚已经打听了几句缘由,心里感慨,等见着应清引,忙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阿清,你还是早些跟着少爷回去罢,少爷再留在这里,定要多生事端。”
应清引不知如何答话,再看侍书那边,心又揪紧。盖了十来下板子,侍书身后已经肿得老高,通红透亮,再打下去,臀峰处定要破皮。府里家丁看侍书屁股上面已经没有落板的地方,停了一停,不敢再打。他们都知道侍书是老爷身边第一得力之人,怕打坏了不好交代,便将侍书的裤子往下拉到膝盖弯,最后几板子都落到侍书的大腿上。
侍书挨完板子,才放开一直强行咬着的嘴唇,喘了一口气,转脸谢过两位掌刑的家丁。为了忍疼,他下嘴唇已被咬破,流血不止,浑身冷汗将衣裳俱全湿透。冬天挨打,皮肉冻得紧绷,板子砸下来,疼痛难当。秋砚和应清引两个赶忙上前,解开皮绳,扶他从刑凳上下来。秋砚要帮侍书把裤子提上,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光着身子不好看。偏偏这侍书十分考究,衣衫都是量体裁衣,依着身材做的。这会从大腿到臀上,都肿胀不堪,亵裤一时还提不上去。侍书咬了牙,忍痛自己提上去,拿汗巾系住。秋砚和应清引要扶他,他不肯,自己跌跌撞撞地走到房里,在老爷和少爷面前跪下来谢过责罚。
老爷长叹了一声,实在看不下去,要伸手扶他起身,侍书只摇头不肯,说是坏了规矩不好。但他自己又极难从地上爬起来,还是应清引和秋砚拉着他起身。老爷要叫人来抬侍书回去,侍书不愿意,要自己回去。本来连秋砚和应清引他也不要帮忙,秋砚不由分说,和应清引一齐把他搀扶着回房,送到床榻上趴着。
秋砚要帮他把亵裤拉下来,肿胀的皮肉把裤子都绷紧了,不好拉扯,只好从橱柜里翻出把剪刀,把亵裤绞了,将受了刑的地方都露出来,伤是伤得重,万幸没有破皮。秋砚本来叫应清引去拿些药酒、棉花,先抹过伤处,免得发炎。那边侍书却要清引拿木盆打些清水进来,原来他觉得出了一身冷汗,脸上、身上难受,要擦过才好,头发也散了,要从床上跪坐起来,撑着身子挽头发。
秋砚虽然早就知道侍书是第一做作之人,这会也只好依他,扶他下床擦过身子,换了干净衣物,又对着镜子将头发挽好。待这些都行罢,侍书才肯上床趴着,又转过脸来谢过秋砚和应清引,要他们回去忙老爷的事,这里不必照料。秋砚和应清引哪里肯这样就走,正说话劝着,外边老爷请来的大夫已经到了,要进来瞧。
侍书听了,却道不过捱了几下板子,哪里需要大夫瞧,这也太金贵。又一味说区区小伤,趴一晚上就好了,不妨事,竟然不肯教大夫来看。
秋砚实在受不了,数落几句,道:“我看是只有濯墨才能治住你。”
侍书蓦地不再说话,应清引这才打起帘子,请大夫进来。大夫除了瞧过侍书身后的板伤,又看了口舌,把了脉,说虽然打得凶狠,但万幸都是皮肉伤,说完取了药酒,给侍书涂过,又取了专治跌打损伤的丸子,用药酒化了,抹在手上。
大夫示意秋砚和应清引按住病人,应清引知道这是要推揉患处,以化开淤血。他常挨打,知道这一关痛极。侍书却不肯他们俩按,说着又要咬嘴唇自己忍着。他嘴唇早就被咬破,血肉还翻着。秋砚看不下去,从自己身上解了块玉佩下来,硬塞到侍书嘴里,逼他咬着。大夫给侍书散了淤血,留了方子,说明日再来瞧。
大夫还没有走,老爷已经过来了。侍书一见老爷来了,硬是推开坐在床边的应清引,自己从床上滑下来,在老爷面前跪下,给老爷请安。老爷知道侍书一向做作,只好由他跪着,找大夫仔细问了侍书的伤势,又叫过秋砚和应清引两个人,要他们好生照顾。
侍书在后面听见,忙道:“秋砚在账房事情多,清引还要代我的班,只管放他们出去做事。”
秋砚和应清引哪里能放侍书一个人在房里躺着,老爷更是不肯。偏偏若是再叫其他下人进来伺候,依侍书一贯脾性,更是连碰都不让碰一下,遑论摸他身后伤处。最后还是老爷拍板,要秋砚和应清引留在房里贴身照应,其余事情,都交给外头下人来做。
老爷心疼侍书,留在房里陪坐了片刻,正说着话,汤药已经依着大夫的方子煎熬好了。老爷端着汤药,尝了一口,说了一句不是太苦,亲自喂给侍书。侍书不肯喝,要自己坐起来端着碗喝,说是让老爷喂药太不成体统。秋砚使了个眼色给应清引,应清引便起身转了出去,在屋子外等着。秋砚那会不懂侍书的做作,又是觉得老爷喂药不成规矩,又是觉得当着清引的面,和老爷有此亲昵举动,全然不像样子。等应清引出去了,侍书才勉强喝了两口老爷喂的药,便再不肯让老爷伺候自己。最后还是秋砚坐在床边,一边扶侍书起身,一边端着碗送到他嘴边,让他自己喝完。
等应清引从厨房端了药膳进来,老爷已经离开了,屋子里只有秋砚和侍书两个。侍书瞧了一眼,见应清引端来的都是汤汤水水,便摇了摇手,说是吃些干米饭就好。应清引不解其意,这些药膳是老爷吩咐厨房费心做的。
只有秋砚懂他心思,道:“他是怕喝多了汤水,晚上不好起夜。”
应清引忙道:“自然是我来扶他起身,准备夜壶。”
秋砚叹道:“依他的脾性,晚上会叫人吗?”
侍书见心思被觑破,只好道:“我食些干物,米饭、大枣之类就好,不喜欢汤水。”
秋砚唉了一声,劝道:“你好好养伤不成吗,祖宗?你向来受老爷宠爱,把身上养坏了,以后拿什么伺候老爷?”
这会儿应清引还在场,冷不丁听秋砚讲得露骨,侍书皱了眉,十分不悦,出声喝止了秋砚。
秋砚也是个爆脾气,被侍书数落了,立马把桌子一拍,大声道:
“侍书,你在我面前还做作什么?没见过你这么难伺候的主儿,要养伤就给我老实点。别成天这也不成体统,那也不是规矩,就你,做作个屁。”
又拿起先前给侍书咬过的那块玉佩,道:
“瞧瞧,我这块上好的和田玉件,硬是被你咬出牙印,你可要赔我。”
侍书这才不做声,只是拿眼睛瞅着秋砚。秋砚知道他是觉得在应清引面前说他重话,教他没面子。哼了一声起身,秋砚道:“我回去做事,晚上就让清引陪床伺候你,白天我再来换班。”
秋砚抬脚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应清引和侍书。应清引伺候侍书吃了点主食,又喂他服了止痛膏。侍书想起来先前老夫人又来信提少爷成亲的事情,怕是老爷心思也松动了些,便和应清引说了,又说应清引若是怕在少爷那里受委屈,仍然可以留他这边,他找老爷说情就是。两个人说了几句话,药效上来,侍书趴在床上歇息。
应清引帮侍书掖好被角,自己则在屋子另一头的榻上躺下。他一闭上眼睛,耳边又是侍书嘱咐他等少爷成了亲,务必小心伺候少爷和少夫人,又是秋砚要他赶紧随少爷回府,不要多留在这里,又是少爷大发脾气,说要捆他回去,如走马灯似地喧嚣。他心下烦躁不已,翻来覆去,竟然睡不着。他又想起小时候睡在侍书屋子里,侍书晚上要去老爷房里侍寝,怕留他一个人害怕,便把他抱到濯墨房里,要濯墨帮忙带他。濯墨是个夜猫子,夜里不爱睡觉,喝了酒,酒劲上来,便拿了琵琶,弹得铿锵作响,兴致更浓,竟引吭高歌。秋砚原先和濯墨一墙之隔,半夜被吵醒,隔着墙大骂,濯墨全然不在意,还嬉皮笑脸糊弄过去,自己则在吵闹声中沉沉进入梦乡。彼时年少,心里并无烦恼。这会四籁俱静,连风声也听不见,他心里却愁肠百结,久久不能入睡。真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这一两年,他才略长大点,竟已识得许多愁!
一大清早,赵老爷便起了身,来看望侍书。哪里知道一进门来,侍书却并不在床上,而是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笔,低头翻书,一见到老爷来,赶忙迎上去行礼。赵老爷心疼,忙扶侍书起身,要责怪他不好生养伤,侍书又摇手指,不让老爷出声。老爷这才瞅见本该服侍侍书的应清引还在一旁榻上睡着,心里有些不高兴,唤了一声清引。应清引这才揉着眼睛爬起来,瞅着窗外已经大亮,又看见侍书已经起身,老爷也来了,知道自己起晚了。当着老爷的面,他不好洗漱换衣服,忙忙披着毛毡去了外屋。这时秋砚过来换班,问了几句话,又叫应清引快回少爷屋里伺候。
赵家少爷已经听说侍书被打得有些狠,昨晚上应清引又被他爹吩咐去照料侍书,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回房,躺在床榻上,有些讪讪。才被喜宝伺候着起了床,就看见应清引回来了,他心里高兴,上前将对方抱在怀里,亲了几口。应清引任少爷抱着,过了片刻,才小声道:“清引愿意跟少爷回去。”
第二十六章
一听清引说愿意回去,赵家少爷喜不胜禁,愈发不肯松手,恨不得把个大美人拆碎了揣在怀里,又嫌留在这里局促,巴不得即刻就能启程回锦官城。但再心急,他仍只能先回了他爹那边话,说要回去,又给娘送了急信。府里还要收拾行李,准备马车,总得花销几天时间。老爷不放心,多调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跟着,又嘱咐沿路只能住驿站。
应清引也去找侍书辞行,侍书不好多说,只是仍说,应清引想要来他这里,只管跟他说,他去找老爷讨情就是了。应清引跟过来时,身无长物,等要走时,老爷痛惜他,以侍书的名义送了许多东西,侍书又自己添了不少,各色摆件、衣服、书籍之类,统共装了三个大箱子。装箱时,侍书冰雪聪明的一个人,知道应清引在少爷那边过得苦,偷偷塞了一百两银子压箱底。他怕明面上给,应清引必不肯承他的情,便不曾对应清引说过,只想着等以后开箱时,必然知道。他本是一片好心,又哪里知道,将来因着这一百两银子,险些要了应清引的命?只是到了那时,连侍书亦自身难保,也顾不上照拂应清引了!
等到要回去那日,赵家少爷着急,天还未亮,车队便出了徐州城。马车里摇摇晃晃,赵家少爷一手搂着应清引,一手端着酒杯,心里好不得意。应清引只是枯坐着,一言不发,望着窗外,直到徐州城看不见了,才放下窗帘。这一路逶迤,自不必多说。这应清引虽然终日被少爷纠缠,待他温柔体贴,眼见得渐渐接近锦官城,心里却渐渐不安。好容易今天下午到了,赵府大门开着,将马车迎了进去。
喜宝先下了车,打起帘子,备下脚踏,请少爷下车。赵家少爷打横抱起同在车里的应清引,一齐下车。应清引不肯,要推开少爷,少爷却将他抱得更紧。两个人正在打闹,背后却传来拐杖敲地的声音。赵家少爷抱着应清引,转身一看,一时怔住,原来他娘亲正带着一群下人在下面等着。老夫人想念儿子,一听说马车到了,便迎了出来。应清引忙从少爷身上下来,跪在地上,诚惶诚恐。他知道老夫人不喜自己,这番少爷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与自己亲昵,必是更惹老夫人生气,一顿好打,怕是逃不过。
那老夫人本来就不爱应清引狐媚长相,把她儿子迷得死去活来,儿子此番去徐州城,早有风言风语说是为了应清引。这时见了,心下更是极为反感,便轻轻吩咐,说应清引举止轻浮,拉下去抽二十马鞭。赵家少爷听说要打,想给清引说情。那边林音忙拉住少爷,使了眼色。若在这许多人前,少爷还一味袒护应清引,怕是更惹得老夫人大动肝火,要狠狠收拾。应清引也抬了头,望着少爷,求他不要说情。赵家少爷没法,只好罢了。老夫人一时没见儿子,有许多话要说,拉着儿子,带着林音,一齐回房去了。至于应清引,已经被两个家丁一边一个架着胳膊,一路拖到马厩里去。
这应清引被家丁按着,身上衣衫扒得只剩贴身小衣,裤子也被褪到膝盖,又叫他站起身,抱住马厩里一根柱子,拿绳索将他手腕绕着柱子缠了。马厩里养了几匹马,臭气熏天,应清引没吃过马鞭,心里不安,天气又冷,被绑在柱子上,抖抖索索。一匹马驹不认得这是甚么,蹭过来,叫了一声,竟然拿舌头舔了舔应清引裸露出来的臀部。应清引又是害怕,又是发臊,越发抖得厉害。等了一会,扫马棚的家丁才过来,一身酒气。他喝得半醉,先前睡着了,又被摇醒,说有个下人犯了事,送到他这里来打。他见是个极标致的小官,仗着酒劲,在应清引屁股上揉捏了一把,嘴里道:“这屁股蛋嫩得,怕能掐出水来。”
说完这话,他拾了马鞭,啪地一声抽下去,一道鲜艳红痕横贯了应清引左右两个臀瓣。应清引原以为自己忍得,因着天气又冷,打得又疼,他痛呼出声,鼻涕眼泪也跟着掉下来。鞭子再抽下去,只听他哎哟哎哟叫个不停,身子也忍不住挣扎扭动,偏偏躲又没处躲,只能一鞭狠过一鞭地挨着。
那动刑的家丁抽了十来下,喝了酒身上热起来,便扔下鞭子,脱掉了棉袄子。他是个酒鬼,又提起酒坛灌了几口,见应清引被绑在柱子上瑟瑟发抖,便倒提起酒坛,将剩下的酒悉数泼到应清引屁股上。应清引没防备,伤口沾着酒水,真真痛得又哭又叫,恨不得拿头撞柱子,这阵剧痛还没挺过去,马鞭又接连抽到身上。这家丁忘了记数,怕抽少了主人怪罪,只好多打了几鞭子,才算打完,松开绳索。马鞭挨完了,还要罚跪,马厩里哪有落脚的地方,家丁指了指,要应清引跪到马槽旁,自己则提起箩筐和篦子,打扫起马厩来。应清引按规矩跪好,马厩里秽气冲天,又臭又脏,马匹嘶叫,他身后肿胀发痛,又不能碰,实在难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人进来扶他起身,原来是林音带了伴当来接他。
林音站在马厩外,见应清引被打得狼狈,忙过去替他擦了擦脸,拨掉头发上沾着的麦草。应清引本觉得自己被沾染了一身臭气,怕把林音弄脏。林音却毫不介意,又见他身后伤得不轻,便不许他穿着亵裤,而是解了自己身上的袍子,替应清引围上,遮住身子。等回了林音的院子,应清引怕把屋子熏臭,自己忍着剧痛,在外屋里洗了身子,换了干净衣物,才被林音扶着,回他自己房间趴下。
林音想叫大夫来瞧,应清引不肯,因老夫人还在府上,怕又惹着生气。林音叹了一口气,取了药酒和棉布,洗了手,给应清引擦拭伤口。应清引转头看着林音,怕弄脏了林音的手,心里过意不去。
林音只是笑道:“你自己忍着,我可比不上大夫。”
又说:“明天要是没见好,必得叫大夫来瞧了。”
那边有人敲门,原来是喜宝,受了少爷的眼色过来瞧。少爷在老夫人那里说话,被勾留住了,不方便前来。应清引忙拿被子盖了,不让喜宝见着身上伤,只是道:“清引没事,请少爷放心,这两天就不能过去伺候少爷了。”
喜宝应了一声,刚要转身,那边赵家少爷已经掀起门帘,亲自来看应清引。他见应清引挨了打,有些心疼,应清引只得强忍着起身,安慰了少爷一番。林音见应清引神色疲倦,便拿起灯盏,拉了赵家少爷,要在外屋坐。应清引趴在榻上,身上又痛又倦,一时还睡不着,只听得外屋传来说话声。
赵家少爷说:“我娘正跟我说娶亲的事。”
林音点点头:“我也听说了。”
赵家少爷却道:“为何我定要娶亲?我这里有阿清足矣,再找小妾生儿子传承香火,不就得了?这锦官城里有几家便是如此。”
林音叹道:“那如何使得?那都是商人家里不懂规矩,不立正妻,只纳小官和妾室。你是世家子弟,多少眼睛看着,万万不可如此。你尤其不可将这混账话说给娘听,否则怕保不住清引。”
赵家少爷沉默片刻,讪讪道:“我还没有说,只是在想。”
林音又道:“你若是真心喜欢清引,就待他好些。”
一阵悉数声传来,怕是赵家少爷抱住林音在啃。片刻之后,林音又回来,仍然坐在应清引榻边,瞧了瞧,小声道:
“少爷带喜宝回房了,我就睡你身边,有事只管叫我。”
说完这话,林音坐在榻边,脱了靴子上床。应清引往里头挪了挪,空出外边给林音,嘴里道:“总是麻烦你照应我。”
林音笑道:“我挨打时,还不是你在照应我?”
应清引先将脸埋在枕间,这会儿转过脸来看林音。他身上疼得睡不着,两个人又许久没见了,便拉着林音说了会闲话。聊了一会,应清引问道:“白小桃如何了,前些时法宝节,他来找你出去玩没有?”
林音停了停,才道:“白小桃和他主人闹了些不和,我听说顾公子把白小桃狠打了几顿,打得起不了身。”
应清引一怔,他向来以为顾公子极宠爱白小桃:“怎了?”
林音道:“顾公子想从勾栏院里买阿阮回来,白小桃死活不肯,各种大哭大闹、撒泼任性,说若阿阮来,就没有他,要么顾公子放他走,要么就打死他算了。惹得顾公子大发光火,动了几次家法。不过白小桃说,闹过这阵,顾公子倒是还不敢买阿阮。”
第二十七章
等到了次日,赵家少爷好说歹说,把他娘亲哄回了老家,才松了一口气。因着天气冷,又临近新年,学堂早关了,赵家少爷索性留在林音房里,白天照看应清引,夜里与林音睡一处。应清引身上有伤,他不舍得动,好容易伤口长好些,赵家少爷早就按捺不住,要与应清引行事。不消几日,赵府上下都知道如今少爷又宠爱起应清引,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冻着,吃住都要黏糊在一起,甚至连门也不许应清引出。
再说那四儿,自从赵家少爷从徐州城回府,他竟是连一面也没瞧见。如今听说应清引重得了宠爱,心里忿忿不平,便跑去应清引房里请安。他一进门就跪倒了道万福,赵家少爷坐在床榻上,忙着撩拨清引,看都不看他一眼。那应清引倒是瞟见他了,却只当是眼里没这个人。跪了一些时,四儿两个膝盖又酸又痛,却不敢起身。最后还是林音进来时瞧见他,叫他起来回去。四儿自讨了个没趣,又嫉又恨,心里顿时打起小算盘,总要将这笔账揭过才甘心。
再说前日提过两个公子,一齐在徐州城富春酒楼上喝酒。先行离开的那个姓徐,名知行,表字慎言,父亲在京城里官至大学士。他这番出京游学,遍访亲朋好友,亦为明年大考做些准备。因他父亲与赵老爷有同年之谊,此番下到徐州城,自然要送帖子去赵府登门拜访。赵府下人把他送到书房,只见书房里坐着一个人。此人并不十分年轻,穿着银狐皮背心袄,手里笼着暖手炉,跷着脚坐在榻上,一双狐狸眼,见客人进来,眼皮也不抬一下。徐知行不知此人是谁,只拿盘子递了书信与名片。这人正是侍书,亦不认识徐知行,因老爷在午休,便将客人打发到偏房坐着。
徐知行只好去偏房坐着吃茶,谁知道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他中午来的,冬天天黑得早,赵老爷还没有拜见到,外面已经阴沉下来。他怕再晚些时候下了雪,不好回府,便又去书房看。先前守着书房的那人却不在,徐知行心焦,只好去问给他倒茶的小童。小童小声咕哝了几句,徐知行才知道掌书房的是赵老爷的身边小官,若不使钱,便不好说话。他偏偏今日身上没多带钱,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影,偏房里坐着又冷得跳脚,险些就要起身走了。幸亏赵老爷去书房找侍书,自己翻到案上递来的书信名片。因前几日赵老爷已经收到徐知行父亲的书信,知道贤侄要来,今日见了,大喜过望,忙唤人找他进来。
那边徐知行已经气得自行离开,人都走到角房,被追了回来。赵老爷和徐知行父亲既是同年,当年交情不浅,见了他,勾起旧事,便问了许多他父亲的事情,看天色已晚,雪下起来,又吩咐备晚饭和留他住宿。徐知行不好回绝长辈,一一应了。侍书才知道自己怠慢了贵客,早换了一张面孔,极尽殷勤之能事。徐知行嘴上不说,心里却不喜此人,嫌他换脸如翻书、趋炎附势做得过分了些。至于赵老爷,见徐知行与自己儿子年纪相仿,却已有功名,想起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心里难免又是一番感慨。
至于当日啧啧赞叹应清引模样好的另一人,名叫奚绍。家里是戍西武将,在当地横行霸道惯了,人称奚少。他因在锦官城有亲戚,夏天时小住了一月。回了趟老家,奉命去徐州城办事,等入了冬,又琢磨着回家前,想先去锦官城住几天。因锦官城真是个繁花似锦,天下吃喝玩乐都聚集在此处,比他老家不知好上多少倍!那边徐知行也要去锦官城,他虽然觉得奚绍为人粗鄙,因对方带的家丁众多,自己身边人少,一同走路有个照应,便与奚绍结伴而行。
哪里知道第一天进了锦官城,不忙着租宅子落脚,奚绍却先带他去了烟柳巷。徐知行先前瞧见门口挂着醉春风的灯笼,以为是酒楼,等抬脚进去,才知道是娼院。他心里窘迫,急急要走,奚绍却拉住他,嘴里道:
“这里是锦官城第一个好去处,不来可惜。”
这奚绍倒没说错,本朝开国原有法律,不许官员嫖娼。现如今百年已过,条款已成一纸空文,但在京城里,天子脚下,总还要遮羞,不好做得过分。到了下边,天高皇帝远,哪里还管这些。锦官城又有商贾富人,又多王孙公子,娼院哪里能不多?娼馆里不仅男娼女娼各个色高艺精,就是用的酒也是上好佳酿,请的厨子也是好厨子,真真是教客人酒足饭饱,饱暖思淫欲了。
因奚绍说这里酒好饭好,吃完便走,徐知行才勉强留下。奚绍叫了两个歌舞姬,一个唱歌,一个跳舞,以供席间助兴。酒饭虽然尚可,徐知行听了一会小曲,觉得内容多猥亵,无甚趣味。一曲终了,那边奚绍一边抱着一个歌舞姬,对着喂酒,正在兴头。徐知行放下筷子,要找些由头,起身告辞。
他才开口,却听得窗外传来一阵丝竹之声,琴声清幽,犹如山中清泉,其山巍巍,其水潺潺。这醉春风雅座都设在二楼,围成一圈,琴声是由对面雅座包间传出。徐知行听得入迷,一曲既罢,竟然忍不住拨弄起歌舞姬带来搁在案上的一把琴,回了一曲。因听到有人弹琴应和,对面开了窗户,坐在琴桌前的人起身张望了一眼,又把窗户关了。这一起一落,倒叫徐知行瞅见了,看那人长得极好,脸上毫无风尘之气。
旅途劳顿,奚绍在醉春风和歌舞姬们调了情,也说要走。临走时,徐知行存了心思,捏了银子给鸨母,委婉打听对面雅座的人是谁。鸨母见钱眼看,忙不迭把银子塞进袖里,满脸堆笑,道:“客官您说的是天字阁,今晚弹琴陪酒的是阿阮。这位客官虽然初来乍到,真是好眼力,一眼相中阿阮。阿阮可是这里的头牌,您纵然要点他,不等上个两三个月,怕是排不到您呢。”
又拿眼睛觑着徐知行,补充道:“还有一事要说在前头,阿阮是清倌,卖艺不卖身。任您花多少钱,都不给动。”
徐知行点点头,将这名字记住了。后边奚绍正和今天的两个歌舞姬依依惜别,听见他们在说阿阮,打了个酒嗝,嘴里喃喃道:“阿阮是生得好,就是脾气硬,不给动。”
再说今日这天字阁里,原来是赵家少爷带着林音、四儿,顾公子带着白小桃来了,约了阿阮,一齐喝酒取乐。本来赵家少爷要叫应清引,应清引一听是去娼院,他上次在这里受了羞辱,挨了巴掌,真是又耻又疼,心里害怕,便不肯来。赵家少爷倒不勉强,只是嘱咐他在家休养身子。
赵家少爷许久没见阿阮,免不了嘘寒问暖几句,阿阮忙忙赔笑,给赵家少爷倒酒敬酒。阿阮本来亦是官宦子弟,从小读书,因父母双亡,只剩一个老仆带他。等老仆病故,家里叔舅都不肯养他,几经转手,竟然教他小小年纪,沦落烟花地里。他寻死觅活,不肯接客,现做着清倌。幸亏锦官城有一些贵胄公子,尤其是赵家少爷和顾家少爷两个,愿意花大价钱捧他的场,抬他身价。老鸨见他做清倌照样有油水可捞,才放他一马。
这阿阮脸上带着笑,敬完了赵家少爷,顾公子在一旁挖苦,他又赶紧去给顾公子倒酒。白小桃坐在顾公子身边,见阿阮来这边倒酒,翻了个白眼,拿过酒杯倾在地上。白小桃给了脸色,阿阮只能忍气吞声,先给顾公子和白小桃赔不是。阿阮脸上笑,心里苦。顾公子极喜欢阿阮,存了心思,想要捞阿阮上岸。阿阮想着顾公子年轻,尚未婚娶,父母都在外地,房里只有一人,是极好人选,满心高兴。先前顾公子都和老鸨商量起价钱,甚至还说现钱不够,拿些珠宝凑。阿阮原以为这事儿十拿九稳,哪里知道顾公子后院起火,白小桃硬是不许买他进门。一来二去,竟把这事搁置住了。他年纪渐长,若是不能赶紧上岸,老鸨必要逼迫他破身接客,在他身上狠捞银子。
阿阮又给赵家少爷倒酒,赵家少爷觑着他,拉住他手腕,趁势将他捞在怀里,上下其手,嘴里说着看阿阮是胖了瘦了。阿阮推托说要起身给两位公子弹琴助兴,赵家少爷却不放手,而是推了林音一把,要他去弹琴。林音一怔,这若是应清引在场,必然要替他争论,但他是软性子,不敢违逆,只好起身,坐在阿阮的琴前。他将琴弦校了校,抬脸问:“要谈什么?”
赵家少爷忙着给坐在身上的阿阮喂香芋点心,头也不抬:“弄点声响就好,别弹些教人听着丧气的。”
林音没法,低头想了想,弹了一曲。阿阮听出林音琴弹得极好,练得很深,忙忙称赞了几句。赵家少爷不以为然,嘴上道:“他整天不出门,在家没什么事做,就是胡乱拨弄两下琴弦罢了。”
等把阿阮摸够了,赵家少爷才放下阿阮,借着酒兴,去和顾公子一齐逗弄白小桃。那边林音弹完一曲,不愿再弹,枯坐在一边,因着听见外面有琴声附和,才起身略看了一眼,并未在意。阿阮另取了琵琶,坐在四儿身边。他和四儿同在娼门,算是略有些旧识。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四儿听阿阮长吁短叹,知道阿阮极羡慕自己被捞上岸。他心里一动,小声问阿阮:
“要是我家主人买你,你可愿意?”
这四儿想着,赵府里应清引搭上了林音,两人同进同出,沆瀣一气。若是阿阮能进府,必可助自己一臂之力。那赵家少爷最是喜新厌旧,阿阮若能来,必是要把宠爱换到阿阮身上。这阿阮是个软脾气,自己能拿捏得住,到那时,就不愁不能挤兑应清引了。
第二十八章
听得四儿这样说话,阿阮一怔,竟点了点头。他心里焦急,若能进赵府,也比在这烟花地里受煎熬好上百倍千倍。四儿拉过他,同他说了几句话,教他如何撩拨赵家少爷和顾公子,又安慰了他一阵,阿阮不住点头。这四儿当初在勾栏院里恰如传奇,赵家少爷是官宦子弟,又年轻,四儿竟能勾住对方买他,真是啧啧称奇。更奇的是,老鸨在他身上讹钱不少,不舍得轻易放他出去,本来就开了高价,还想狮子大开口,再往上加价。四儿怕赵家少爷转了念想,便使了个伎俩,教老鸨以为他染了脏病。那老鸨阅人无数,竟然中计,想着四儿若是身上的脏病发作起来,就是一钱银子也捞不到了,那些买过四儿的王孙公子,怕还要找上门来掀翻青楼,这才松了口,趁着热乎劲,赶紧将他卖给赵家少爷。
那边赵家少爷见阿阮抱了琵琶,便吩咐他弹。阿阮拨弄了几下,唱了一支小曲。林音趁机离开琴桌,坐到了白小桃身边。白小桃瘦得厉害,以前是唇红齿白的一颗水蜜桃,如今倒像是一颗面黄肌瘦的蔫黄桃。林音体贴问他:“你身上好了些?”
白小桃苦笑了一下,又指指身下,道:“好多了,只是还要坐软垫,不然受不住。”
旁边顾公子听见,乜着眼睛看着白小桃,鼻子哼了一声:“还不是你自找苦吃,天天寻死觅活,一哭二闹三上吊。”
赵家少爷笑道:“瞧你把个水嫩嫩的白小桃都折磨得脱了层皮,我看他不过是做做样子,那舍得寻死。”
顾公子叹了一声,道:“是做做样子呀,说要上吊,把个府上一棵长了五百年的老槐树树枝挂掉一大半,险些将它挂死。又说要投水,他那浪里白条,池水又浅,下去一次捞两条鱼上来,投了几次水,池水里的鱼尽被他捞光了。还说要从楼上跌死,府里最好的几间瓦房,都被他爬上去揭了瓦片。我不狠打他,行吗?”
赵家少爷笑出声:“那你还顺着他?”
顾公子又摇了头:“只是个绝食,他还真犟脾气。天天给他做了他最爱的蒜苗炒肉、糖醋里脊放在他鼻子下面闻,又轮番在他面前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他居然还真忍住了。”
那边白小桃拉过林音,咬着耳朵说:“我可在被子里藏了几个大馒头,趁着没人啃一个,再喝几大碗水,不然哪里扛得住。”
林音笑出声,撩拨起白小桃,道:“白小桃竟能忍住不吃肉,那必是下了狠心,没想到竟然有这种脾气。要买阿阮你还拦得住,要是你家主人娶夫人,哪还有你闹腾的余地?”
白小桃把脖子一梗,将筷子啪地一声搁在桌上,道:“等少夫人来了,那我也走。”
他此言一出,顾公子在他头上拍了一记。白小桃哎哟一声,揉着后脑勺,大声道:“反正靠卖我的银子,和我这几年拿回家贴补的家用,家里还清了债务,买了地,盖了房,哥哥也娶上了嫂子。我娘说了,她想念我,愿意赎我回来。”
赵家少爷不信,笑道:“你哪还过得惯没有肉吃的日子?我就不信,你回了家,还能像在顾英这里吃香喝辣。”
白小桃却道:“等我回去,无非是拾粪、种田、养果树、摘果子,家里还省了雇人来帮忙做事。我攒几年本钱,盖间瓦房,也能娶个媳妇,岂不是比埋在顾府快活许多?”
顾公子不等他说完,抬手又在他身后抽了一巴掌,白小桃痛得从凳子上跳起来,满房间乱蹦。虽然屁股痛得要命,白小桃嘴上还要逞强,虽然是要逞强,因为怕主人又打,躲到了林音背后,伸了个小脑袋,说道:
“公子你娶得夫人,难道我白小桃就娶不得媳妇吗?你身上有的,我白小桃也一件不缺。”
顾公子听不下去,起身要打白小桃。白小桃哪里会让他打到,两个人围着桌子追打起来。那白小桃一会躲在林音背后,一会藏在赵家少爷身边,再一会横穿了桌子底。顾公子追打了半天,硬是打不到他一根头毛。看这一对主仆闹得有趣,赵家少爷哈哈大笑,林音也笑起来。四儿见主人高兴,自己也跟着陪笑。只有阿阮看出顾公子对白小桃感情匪浅,自己怕是指望不上顾公子来捞自己,心头苦涩难当,一言不发。
酒至半酣,筵席也要散了。四儿忙去伺候赵家少爷,因少爷近来甚少到他那里走动,但凡有一丁点机会,四儿必定要向着主人大献殷勤。赵家少爷倒也受用,由四儿搀扶着上了马车。四儿陪主人说了些话,又趁机夸奖了几句阿阮,来探探主人的口风,说是阿阮这么好,又是清倌,好几位公子都争着想买回去,不知最后花落谁家。
赵家少爷喝得半醉,被四儿几句言语撩拨,想起阿阮的好处,竟有些动心。等马车进了赵府,赵家少爷挽住林音一齐走,要送林音回房。走在路上,赵家少爷突然问:“你头一次见阿阮,觉得他如何?”
林音是老实人,便如实答道:“阿阮模样标致,琴弹得真好。听他说话,是读过书的,通晓不少典故。”
赵家少爷点点头,打了个酒嗝,道:“他可是醉春风的头牌。”
说话间,两人推开房门。外屋里点着灯,应清引坐在灯下,前面放着一本书。因他拿捏不准少爷要在哪留宿,便抱着暖手炉坐在外屋里等。赵家少爷忙上去把应清引抱住,嘴里埋怨着大冷天还坐在外屋,也不怕冷。他这会一见到应清引,眼里心里只有清引一个人,早把阿阮忘到九霄云外。
再说那日徐知行听说琴是阿阮弹的,便把这个名字记挂在心上,竟找了几次老鸨,想求见阿阮。那老鸨最是精明人物,愈是想见,愈是不给见,银子收了不少,仍然百般推脱阿阮应酬太多。话说回来,那阿阮既然是醉春风的红牌,真个是夜夜都不得歇息,甚至一夜赴几场宴席都是有的。老鸨只管赚钱,哪里管他死活?这天夜里阿阮略回来得早些,老鸨不舍得教他空着,便把后半夜卖给了徐知行,又叮嘱半天阿阮是清倌,只能弹琴唱歌,不可动手动脚。
徐知行给老鸨付了银子,便被龟奴领着,去了后院阿阮的住处。龟奴放下灯笼走了,徐知行先敲了敲门,房里无人应声,他等了一会,才轻轻推门进去,叫了一声:“阿阮。”
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里屋传来声音,说自己实在弹不动琴。原来阿阮在先前酒宴上已被灌了许多酒,筵席上客人取乐够了,看他已经撑不住,才愿意早些放他回去。他一回来,先吐了一场,勉强喝了醒酒汤,便上床歇息。哪里知道他已经半梦半醒,老鸨却派人来知会他,又排了一位客人,要到他房里,听他弹琴。
阿阮说了这句,又说道:“这位公子,阿阮实在伺候不动了。你不妨去找妈妈,就说阿阮伺候不好,她只能退你银钱,还会另外再安排一夜,你看可好?”
徐知行听阿阮说话有气无力,知道已经是倦极,十分心疼。他想去里屋瞧上一眼,算是了一桩心愿,轻推了一下里屋的房门,门却栓得紧紧的。阿阮因为是清倌,怕客人强行动手,又怕老鸨欺骗他,夜里回房都要锁好卧室房门,不叫人进来。
徐知行想了一想,便道:“若是那样,老鸨必然会责骂为难你。但我现在若是走了,龟奴必要报告老鸨,老鸨仍会疑心你没伺候周到,所以客人才早早离开。不如这样,你只管睡觉,我在你这里坐上一会,坐够半个时辰再走,你看如何?”
那边阿阮听见,心头一热,停了片刻,才道:“若是如此,阿阮感激不尽。只是这样公子仍然亏了,若是公子不嫌弃,下次公子再约阿阮,阿阮必定尽心尽力伺候公子。”
徐知行笑道:“听老鸨口气,你极难约,至少得排到一两个月之后了。你不需胡思乱想,只管睡觉,我不打扰便是。”
阿阮心里感动,却仍然挣扎起身,将门窗都检查关得紧密了,才重新上床躺下。他排期紧张,一是他盛名在外,王孙公子趋之若鹜,二是老鸨要优先为几位旧客、贵客安排好。这些时赵家少爷叫了他好几次,也有去赵府的,也有赴外面筵席的,顾公子亦请了他几次。按四儿说的意思,让他多撩拨几个,彼此争风吃醋。这些公子们素来是你不要的,我也不要的,你若要的,我也要,你敢开八百,我就敢开一千。他盘算着心事,也不知道有几分作准,这些公子们向来今天爱这个,明天捧那个,什么柔情蜜爱,顷刻就散了。
那外屋的徐知行是真君子,自己点了一盏灯,怕耀到里屋里睡觉的阿阮的眼睛,特意放到墙角。他看阿阮的屋子收拾得清雅,并无风尘之气。案上摆着一架琴,墙上挂着琵琶,另有书案,放着一些书籍乐谱。想起那日远远瞥见阿阮的模样,便觉得那样容貌性情,是该配这样的屋子,只是可惜身在这销金地里,真是玉落污泥了。
感觉这文是不是看的人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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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15:11  更:2021-09-05 21: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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