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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千面记[第17页]

作者:一贝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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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盐官长浜。
  这一带虽也属盐官镇,但居住的人并不是很多,显得比较寂静,到了月上柳梢之时,街上几乎不见什么人。高亚权就在此地选了一处屋子租下,梅雪萍就随了温嘉树住在了这里。
  梅雪萍在房中呆得憋闷:自从她到了此地,已过去了一两天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她乍到此地,心中波澜不已。当初她救了小翠,被扫风堂所擒,等待俞华也是这般的心情。可是她的耐性是这么有限,只过了一日,她就觉得俞华迟迟不来,不由熄了自己心中的热望,渐渐悲凉起来。“他现在还活着么?”她反复地在心中想道,可是没有谁有法子解答她的问题。
  天气依旧寒冷,她披了件斗篷,郁郁地走出屋外,来到庭院之中。只见院中早立了一人,和原来的样子相比简直可说是焕然一新:蓬蓬的长发早已洗净理顺束起,一身百衲破衣也换成了鸦青色的缎面长棉袍,更显得肤色白皙,在月光下如珠似玉,一派贵气。常人见了只道是哪家清俊的浊世佳公子,梅雪萍却知道他就是丐帮的五袋弟子温嘉树。
  她当初乍见了温嘉树这模样,不能不说心里是有一些吃惊的。温嘉树显然不打算让俞华一眼看出他是丐帮子弟,所以就换了这么副打扮。有的人若要变一种画风来,原来的风神还在那里,如果形神不搭,就会出现“穿龙袍不像太子”之类的别扭情状。而这温嘉树天生就是一身晒不黑的白肉,气质上看来也不太像从小行乞的人,所以无论着破衫还是华服,都能从容入戏,让人瞧不出到底哪一个才算是真正的他。梅雪萍觉得这个人总会出人意表,和俞华一般,也有许多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
  按照丐帮的帮规,成为正式弟子之前必须老老实实乞讨三年,温嘉树自然也不能例外,所以就来到江浙行乞。三年之期将满,他正在杭州,丐帮有个弟子受人欺辱,动了拳脚,结果把人打成了重伤。这温嘉树就护那弟子外逃,自己留下来扛了所有的罪名。苦主和杭州知府皆知温嘉树是替人顶罪,知府恼他的同时也有几分敬,就命他守护库房,打算期满就开释了他,却没想到阴差阳错,让梅雪萍把他给救了出去。因了这番际遇,方温二人倒是坦诚相对。温嘉树懒得跟别人说也不想说的事情,梅雪萍问了他则直截了当说了出来。
  温嘉树见梅雪萍走了出来,知道她心里又开始发闷,笑道:“才过了两天呢,你相公要寻到这里来,怎么着也要查问一番,说不定他现在比你还急呢。你在这里吃吃喝喝睡睡,有什么好烦的!”
  梅雪萍本来甚是忧愁,听他这么一嘲,心头大石顿时消解了一些去,再看他笑得颇轻松,也多少被他感染了一点。就把自己的心事放在一边,和他闲聊起来。
  “你爹也是丐帮中的人么?”
  温嘉树答道:“是。你又想问什么?”
  梅雪萍道:“随便问问罢了。我瞧你这样子,真是看不出来你其实是个乞丐,所以才好奇你爹是个什么人物,你小时候是怎么过的。”
  温嘉树的一双大眼睛,变化无方,清澈起来令他的面容显出几分娃娃脸的可爱,可深邃起来却又透出些狡黠世故来。他眼睛一瞧梅雪萍,就明白她心中所想。他就寻了块大石,翻身一跃,跳上去坐了下来,直截了当道:“我老爹也是个乞丐,但是偏说我生得像娘不像他,做不得乞丐的,不想要我掺和到江湖上来。但是我这人,书是读不来的,做男人干大事有那么多路可走,做什么偏要选自己讨厌的?所以我就干脆扔了这些常人的衣服,做乞丐去了。”
  梅雪萍笑道:“原来是这样,那么看你的样子,你娘必定生得极好看了。”
  温嘉树笑道:“那是自然!在我的眼中,我娘是天下第一好看的女人。”
  梅雪萍心中一动,这个念头她也是自幼就有的,森枝夫人本来也是生得甚美,所以她自认母亲的容貌世间无双。听他这么一说,她心头不由得又黯然起来。
  温嘉树见她又冷沉起来,撇撇嘴道:“其实不瞒你说,我也有些烦那俞华了。和你这么个女人在一处,瞧你那天天愁不完的样子,我闷也快闷死了。你那口子要真来了,见到你这副样子不也愁死了?依我说,你还是快活点的好,让他看了开心,也愿意和你多说几句话。”
  梅雪萍撇撇嘴,扯开话题道:“你明明是个五袋弟子,怎么能带着那盏金碗到处走呢?”
  原来当日温嘉树在醉望楼如何平服银钩山庄的危局,过程欧少川后来都告诉了梅雪萍。那温嘉树听她这么一问,笑了笑从腰间口袋中掏出了那盏金碗。梅雪萍定睛一看,那碗极小巧,也就近三寸左右的碗径,但是周身雕龙刻凤,极尽工巧。那温嘉树道:“我乞讨三年期满,想谋个六袋弟子做做,但是我爹说我资历不够,就与我立约,如果一年之内能保得住这盏乞饭碗不失不损,我就可做六袋弟子,不然就降为四袋。”
  梅雪萍大奇,道:“你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乞丐?”
  这次温嘉树倒没有应她,只是对她狡黠地一笑。这温嘉树的笑,也是颇有魅力的。他对你毫无戒心,舒心畅快地一笑,是纯净爽朗的笑;他若有所思,运筹于胸时的一笑,是高深莫测的笑;他成心与你为难,寻你晦气也会对你笑,也许是火山喷发前星火明灭的冷笑,也许是皮笑肉不笑的耻笑,也许是揶揄促狭的谑笑。他的面相非常适合笑,他又很会笑,所以总能逗引着周围的人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的笑走。所以一个善于笑的人,必定也是个出众的人。
  于是这一日又在无聊之间流逝过去。
 
  星辰疏黯,孤月高悬,温嘉树回到自己的房中,闭了门户正要宽衣睡下,突然一柄剑“霍”地一声挥到他的鼻端,他心中一惊,一个蹲身立起,避过这一剑,才发觉自己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名高挑女子。他定睛细看,只见她着一身玉色的衫裙,面貌又美又冷,不由笑道:“姑娘,这么晚了躲在我房里,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有什么事,白日间再来寻我不是更好?”
  那女子默不作答,又是一剑对温嘉树当头劈下,又快又狠,温嘉树身形灵动,让过一边,叫道:“哎哟!你当真要做个母夜叉么?”那女子不给他机会休整,手腕一抖,刷刷刷又是三剑刺来,依然被温嘉树避了过去。
  温嘉树见那女子使弄长剑,手法娴熟自如,快慢随心,那剑就如她身上一只手臂一般,出剑处如蛟龙出洞,收剑时如凤鸟归林,招招攻自己要害,变招时迅捷灵活,剑挥过处,风声豁豁,当下知道自己碰上的绝对是一个高手,不敢怠慢,一个骨碌滚到窗前,起身一跃,整个人就破窗飞出了屋外。
  那女子见他跳到庭中,也不迟疑,依样从窗中扑出,一个翻身跃到温嘉树身前,举剑欲刺,那温嘉树叫道:“好哇!仗着手中有兵器,来对付我一个空手人么?”
  那女子听了,也不废话,将剑望空一抛,一个旋身过后,另一只手倏地挥出一只空鞘,只听“噌”的一声轻响,空中落下的剑稳稳插入鞘中,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连温嘉树见了也禁不住喝了声彩。
  温嘉树笑道:“姑娘,你修为这般高深,为何与我为难?我门中严规,习武者有十不打,其一就是不打女人。你这般咄咄相逼,不是要我为难么?”
  那女子依然一言不发,突然跃起身来,欺到温嘉树身前,挥掌而出,直劈他颈肩。温嘉树赶紧侧身让过,跳到一边,含胸圆背,耸肩缩脖,两手捏勾,摆出一个猕猴摘桃式,正是丐帮三十六式猴拳中的起手式。
  那女子见状淡淡一笑,双臂一开,犹如白鹤展翅,跃到温嘉树身前一掌拂向他面门,温嘉树一记“望月窥桃”,似搭凉棚,左臂一挡,右拳拟猴摘仙桃,望那女子肩上抓来,那女子就势要缠了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变掌为拳,望他膻中击来。温嘉树心内暗惊:“她的臂力真不小!”赶忙挡下她这一拳,也顾不得太多,一脚弹出,向她下盘踢去。那女子就放脱了他的手臂,旋身避过这一脚,又是一掌挥出,直拍他后心,那温嘉树又拟灵猴藏桃,避过她的一掌,双拳齐出,直捣她颈窝,又被她架开。
  这两人身影一深一浅,就在月光下你来我往斗了十几个回合,温嘉树轻盈灵活,如灵猴窥伺,叼扣弹踢,变幻无方;那女子则如凤舞鹤翔,挥拍腾跃,姿态超妙。那温嘉树看出这女子应付自己游刃有余,攻守之间,似有逗弄不屑之意,于是跳出圈外,叫道:“我不和你比拳脚了,还是亮兵刃罢!”
  那女子淡淡勾了个弧度,右手举起刚才的长剑,却并不出鞘。温嘉树见她如此,知道她是嫌自己修为不足以和她匹敌,此举有轻视之意,于是跳到庭中的兵器架前,只抽了一杆极细长的中空竹棍,表示自己也不打算在兵器上占她的便宜。
  温嘉树将竹棍一挥,豁豁有声,一记“青龙出水”,望那女子挑去,那女子举剑一格,荡开他这一棍,温嘉树知道她的劲力不小,只得与她拼快,将棍子抢在双手中,左右相济,头尾呼应。他使的乃是丐帮所传的“行云流水棍”,这种棍法一共二十四式,所谓“行云流水”,就是说这种棍法给对手的攻击排沓而至,没有间歇断绝。这二十四式棍法共分四套,可从头演到尾,也可从尾打到头,甚至可以四套拆了顺序乱接起来攻击对方。打上取下,击左防右,教对手攻之无隙,防不胜防。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那女子的长剑再长,也不如他手中的竹棍长,即便在兵器上占了优势,那温嘉树想要击败对手超妙的剑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突然听一女子叫道:“住手!你不要伤了他!”两人皆是一惊,转头看过去,只见梅雪萍已奔出屋外,疾步赶了过来。
  那女子见梅雪萍现身,默然不应,突然右手一抽一抖,手中已握了脱鞘之剑,晃出一道银幽幽的冷光,望温嘉树当头劈来。温嘉树心头一震,暗叫不好,急切间横棍相迎,没想到那女子并未一劈到底,半路利落地挽了个剑花,变了方向,横剑一削,温嘉树只觉得手中一震,那人手中已一个翻旋收了剑,温宁再一看手中的细竹棍,到手执之处早已被齐齐劈为两半,如果没有到达人剑合一的境界,对于剑的运用是无法如此精准的;如果她不是手下留情,自己的手恐怕也保之不住。他顿时大惊:“这女人的剑术,竟然高超如斯!”
  那女子当下一声不出,转身就走,梅雪萍急道:“你等一下!”她只是不应。温嘉树见她这般,心头火起,赶紧击了三掌,只见半空里突然罩下一张网来,望那人头顶上覆去。
  那女子见高处落网而下,突然望前方地面卧扑了过去,那网落下后才只罩住了她一只脚,温嘉树叫道:“别放走了他!”
  那女子早已翻身而起,一跃跳上了屋顶去,梅雪萍苦于有身孕,无法追上她。忽然间屋顶上跳出几个乞丐来,正是温嘉树事先布下的埋伏。
  温嘉树叫道:“俞华,我看你还是快下来罢,你老婆都哭成这个样子了,你都扔了她不管么?”
  周围人等皆是一惊,万万没有想到这女子居然会是俞华本人所扮,那女子背负了双手,傲然道:“我不是俞华,只是受他所遣而来。不过他似乎多虑了。”
  众人听她出声的确是女子之音,不由都疑惑地看向温嘉树,温嘉树冷哼一声,道:“那俞华为什么不来?”
  那女子淡然道:“他已经死了,当然来不了!”
  梅雪萍听了如轰雷电掣一般,颤声泣道:“他在哪里?求你告诉我!”
  那女子面无表情,对梅雪萍的泣告置若罔闻,温嘉树更怒,叫道:“截住她,别让她跑了!”
  只听那女子冷哼一声,突然手上多了一样物事,温嘉树一见之下,大吃一惊,原来他长悬腰间的金碗,今日交手之际已经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解了去。
  那女子对屋顶上的丐帮弟子冷声道:“丐帮历代帮主供奉的乞饭碗,你们要不要?”突然起手一掷,只见一道金光飞了出去,那些丐帮弟子大惊,个个来抢,那女子就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瞬间不知所踪。
 
顶顶~
 
@泫啼
 
来顶
 
  温嘉树这番出手,落得惨淡收场。银钩山庄中,众人愁闷相对。
  梅雪萍已经昏睡过去,其实她不在场的话更好,因为有的话实在不便当着她的面明讲。
  温嘉树皱眉道:“这事儿接下来只能着落在那神秘女子的身上,虽然没有什么凭据,不过我依然怀疑她就是俞华所扮。”
  欧少川愁道:“就算是俞华本人来了一趟,我们还有什么法子找出他来?他摆明了是不见雪萍的。”
  温嘉树道:“如果事情果真如此,梅姑娘还是对他死了心更好一些。”顿了顿又苦笑道:“我也实在无计可施了。”
  高亚权道:“这次累得温兄损了金乞碗,降为四袋弟子,真让我们过意不去。”
  温嘉树听他说到这个茬,反而哈哈一笑,道:“这是运命使然,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我当初还嘀咕老爹太小看于我,只立一年,现在才知道自己技不如人,老爷子眼光还是挺锐利的。也就是面上摔得花了点而已,这碗上有了我温嘉树的印记,降作四袋弟子也无所谓了。”
  看那欧高二人还是一副抱愧之甚的样子,他便又道:“其实那盏历代帮主供奉的碗还好好儿地供在那儿,这一盏摔了就摔了,我们都不惜它,你们有什么好愁的?”
  欧少川一愣,惊喜道:“难道……这个是假的?”
  温嘉树摇了摇头,笑道:“这个是元代皇帝为了笼络硬塞给丐帮的,弃之可惜,用之无益,我家里以前是拿来做猫食碗用的,我爹才放胆让我取了去带着。”看到欧高二人瞠目结舌的样子,他笑得更欢了:“那个历代供奉的是宋代就有了的物事,哪里能随随便便交了我去?所以呢,你们就不必惭愧了,哈哈哈。”
 
  这时已近新春,因了丐帮所召,温嘉树只得别了欧少川与高亚权,离海宁而去。那欧少川也打算返了平湖去,本来想带走梅雪萍,但是考虑到她有身孕,居在海宁可受莫家父女照应,所以欧少川只得只身而归,梅雪萍今后身居何处,只能待她分娩之后再作打算。
  新春很快就到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热闹景象。旧岁换新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情,有“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的喜悦,也有“愁颜与衰鬓,明日又逢春”的伤感。那梅雪萍得了莫知愁多少劝解,知道心绪太悲郁反而不利于腹中的胎儿,只得尽自己的努力少思少忧,寻一些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一日已是正月初七,高亚权有事外出,梅雪萍就与莫知愁和方少威二人坐在一起闲谈。
  那方少威也是满腹的愁绪,只是因了梅雪萍的际遇比他更糟糕,所以他只得把自己的苦闷先弃之一边,转而来关照于她。
  原来那范淑媛,被父亲拘执,一直无法与方少威得见。后来央那徐金宝行了个方便,偷奔出来寻了方少威一次。那范廷龙觉得方少威离自己中意的女婿,实在相差太远,当下觉得放任范淑媛这般下去不是个办法,于是就举家迁往京城。于是方范二人的这一段过往,就如是戛然而止。
  方少威才渐渐知晓那范淑媛在自己心里并不单纯仅仅是兄弟的,可惜为时已晚,他也无力挽回什么,郁闷之余,越来越觉得居在海宁没有什么意思。他见梅雪萍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日前便向高亚权说明,自己打算离开海宁,去江湖上闯荡一番。
  梅莫二人还在苦劝方少威留下,正言谈间,突然门外闯了一人进来,方梅二人抬头一看,皆是吃惊不已,来者居然是失踪了多日不得的席姝。
  方少威心道:“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高大哥不在家中,就进了这么个煞神来!”当下跳出挡在梅莫二人身前,喝道:“你来做什么?”
  席姝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对那方少威视若无睹,只瞅着他身后的梅雪萍道:“梅雪萍,你不是满世界在找我么?我现在来见你,你反而这么胆小?”
  “席姝,俞华在哪?”
  “想见他就跟我来。”
  “雪萍!”方少威急急拦在两人之间,对席姝道:“我和你去,她现在不能去!”
  席姝冷笑一声:“你和我去?那就当我没有来过。要找俞华,他老婆不去找,谁去找?”说到最后,言语中却透出一股酸涩的悲意。
  梅雪萍一听那席姝能带她去见俞华,心都激动得咚咚乱跳起来,她急切地对方少威说道:“阿威,她说得没错,我跟她去,一定会找到俞华的。”
  莫知愁急道:“那么,阿威你和雪萍一起去吧。”
  席姝清冷的目光扫了扫方少威和莫知愁,径直对梅雪萍说:“梅雪萍,你要见你丈夫,这一世仅有一次机会,不要带上不相干的人,你决定吧。”
  “好,我跟你去。”梅雪萍没有一丝犹豫。
  莫知愁和方少威还想说点什么,梅雪萍已经抢在他们前面开了口:“知愁姐,阿威,这几个月我过得怎样,你们都知道,我不希望失去这唯一的机会,请你们不要再拦我了。”
  方少威看着梅雪萍,和莫知愁一样,皆是心中百感交集。
 
@chuyi_ann
 
  席姝急急拉了梅雪萍,奔到高府外的一辆马车上,待梅雪萍坐定,她就迫不及待的命车夫上路。那梅雪萍已怀胎三四个月,在车上坐了一阵就觉得胸中烦恶难当,禁不住干呕起来。席姝冷眼瞧了她一会,默然不语递了她一个盂儿。梅雪萍好容易稳了下来,头别过一边,瞧也不瞧席姝一眼。
  车行了半个时辰,已来到一处荒山,席姝喊了一声“停”,就起身要扯梅雪萍的手,梅雪萍一把甩掉,急急下了马车,席姝打发了车夫,只冷冰冰地说了声:“跟我来罢!”径自前行,梅雪萍紧随其后,两人在山间行了许久,席姝走到一山洞前,才说道:“他就在里面!”
  梅雪萍急急奔入,只见这个洞并不太深,里面的一处石床上卧着一人,梅雪萍一见他泪都要落下来,正是那日与温嘉树交手的女子。
  席姝冷笑道:“到这个时候还装扮成别人的样子,以为可以瞒过世人。”
  梅雪萍见他昏迷不醒,想上前唤醒他,但手一触到他的身体,只觉得滚烫如炭烘火烤,她抬起头瞪着席姝,怒道:“你把他怎样了!”
  “我什么也没有做。他这个样子,全是因为他根本不去治自己的内伤,时限到了,肉身终于要崩溃。现在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了,他能这样无知无觉的,没有痛苦地走,其实也好。”
  “为什么他不去治?”
  “因为,他要活,就得要你的命!”
  梅雪萍安静下来,她心中突然有了六七分猜测,这令她自己也感到恐惧,她望着躺在石台上的“女子”不发一言,等待着席姝接下来的话。
 
(背景乐:http://music.163.com/#/song?id=819651)
 
 “他当初被诱骗威逼,身上蓄了衡教中荧惑星主和辰纪星主的全部功力,但是吸收了他们的内力之后,他才知道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一般人的肉身根本无法承受这两个高手的内力,但是他做到了。不过,他太急于求成,上一个没有经过太多的转化就吸收了下一个,结果无法很好地同时掌控这两种力量,而且这两种力量相生相克,发作起来一时如炭火烘烤,一时如冰雪加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果没有使用灵药控制,他早就死了。”
  “但是世间再神奇的灵药,也只能控制,不能根治。他只有最多十年的寿命,只是在拖延时日罢了。”说道这里,席姝悲伤起来,她缓缓走到石台上的人身边,坐了下来,轻轻抚上他的一只手,那只手白皙而修长,她痴痴地看着这只手,陷入了回忆之中,过了一会方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才只有七岁,那天,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突然被带到一个地方,他正好在那里,看到我奄奄一息的样子,把我抱了起来,亲手给我救治。我的心里,一直忘不了这一天。因为这一天的记忆,我撑到了现在。”
  梅雪萍不禁为之动容,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知道了他的事情,就打听怎样才能救他。在衡教那个鬼地方,只有他待我极好,我也深深地喜欢着她。看到他那样生不如死的样子,我恨不得代他受了这些苦楚去。最后我才知道,这世间唯一可以尝试的方法就是吸收知岁星主的功力。”说到这里,席姝把视线从石台上的人身上收回,转向梅雪萍。
  “所以,你千方百计掩藏身份,骗取了我娘的信任,然后找机会夺了她的内功?”
  “是。荧惑星主的功力是火属性的,辰纪星主的则是水属性的,虽然水火相克,但是知岁星主木属性的功力却可调和水火,而且似万物生长不息,有很强的恢复内伤的特性。这世间只有这个法子可以尝试,我不能失去他,只要他能活下来,我可以做任何事!”
  “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我娘的功力输到我的身上,你明明可以用吸星大法自己吸收的。”
  “因为这功力被吸光了,人也就快死了。五大星主,功在人在,功散人亡。现在四个都这么死了,没有一个例外。我自然愿意为他牺牲一切,但是如果能不送命就能救了他,我为什么就不能这么做呢?”
  “那就该要我去死吗?你够自私,够卑鄙!”梅雪萍大怒。
  “自私卑鄙?他也是这样看我,只是说不出口罢了,哼!”席姝冷冷地逼视着梅雪萍:“我只有七岁,就被拐到衡教里,和五百多个小孩子自相残杀,杀到只剩下四个才活了下来。当年如果少了一点自私卑鄙,我早就死了!”
  “爹娘家人,是什么样子,我早就不记得了。我本来很恨衡教的人,他们差点毁了我。但自从遇到了他,我就把他当成我世间唯一的亲人。可是想不到,我差点把命都赔进去,终于给他求来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他却生生不要!”
  梅雪萍心下一颤。
  “当初我找到了他,苦苦劝他收了你的知岁内力自保,但他说什么也不答应,反过来要我不再来烦扰你,进而责我不从他的命令,我几次忤逆他的心意,他甚至扬言要杀了我。自从你那天看到我们后,他怕我又来伤你,立即拉我返回中土,然后就躲起来不见我……我为他受了八年的漂泊,挨了师父一掌损了至少二十年的寿数,他却不领我的情,和你逃到一个岛上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你们新婚之夜,他明明身体压不住荧惑星主的内力,还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和你成亲。我亲眼见他忍受不得,趁你不注意的时候逃出来沉入湖中散热。梅雪萍,他这般卫护于你,却根本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哼,俞华,你以为躲起来让别人找不到你,就救得了梅雪萍么?”
  “俞华……”
  席姝冷笑一声:“和他做了半年的夫妻,连你男人是谁长什么样也都不知道,梅雪萍,你真的不是一般的傻。他不是高亚权,是衡教的教主,欧少川的孪生哥哥,俞华。”
  “欧大哥,他的哥哥原来当时没有死……”
  “现在已经差不多要死了!”席姝恨恨地转过身去,指着石台上的人说:“俞华,你好狠心!今天梅雪萍我给你带过来了,我就让你看看,她为你做的,有没有我这么多!亏你这样护着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哈哈哈哈哈哈……”狂笑一阵之后又是一阵痛哭,她头发散乱,泪流满面,踉踉跄跄地奔了出去,洞里只剩了死一般的沉寂。
  梅雪萍走上前去,颤抖的双手抚上那人的脸,倏地撕下他的面具,她看着那张与欧少川几乎一样的面孔,想到那日他假扮少川的样貌,登时软瘫下来,一切……都明白了。
 
  梅雪萍执着俞华的一只手,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她哭了半日,定了心意,走到面北方向,拜了三拜,心中暗暗祷祝:“天地父母在上,不孝之女梅雪萍泣告如下:孩儿资质驽钝,实在无力完成母亲嘱托,担当大任。俞华之父虽与雪萍有深仇血恨,但女儿不愿父罪子偿;俞华待雪萍情深爱重,他若辞世,雪萍也不愿独活。女儿情愿一命换俞华得生,九死无悔,父母在天有灵,祈请原谅雪萍任性。此心此意,天地共鉴!”发誓愿已,梅雪萍站起又拜了三拜,上得石床盘腿坐定,调服气息,依照席姝所留的运气之法,将森枝夫人的内力收聚于丹田之中,将俞华推起,双掌抵在他的后背,运起真气,将体内的木之灵力源源给俞华输了过去。
  俞华的面部渐渐泛出绿色,一会又转为红色,俄而又转为蓝色,三色变幻了多次,梅雪萍只觉得他身上的高热渐渐褪去,心中甚慰,更是加紧输送真力。过了两炷香时分,她全身已是汗水涔涔,只觉得头晕气短,渐渐地越来越坐不住,她咬紧牙关强撑着继续,过了一盏茶时分终于无力坚持,只得和俞华一起卧倒,依旧输送不绝,慢慢地意识迷乱起来,最后只觉得丹田一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疏星渐生,金乌换了玉兔,暗云流动,天地惨淡。洞中的两人卧了多时,俞华渐渐醒来,他头昏昏地有些意识混沌,无意间触到身旁倒卧的那一个,心内一震,定睛看时,居然就是梅雪萍!
  他大惊之下,把梅雪萍抱起审视,发觉她尚有一口微气,手足早已冰冷。俞华顿时明白了一切,他紧紧地抱住梅雪萍,五内俱焚。“雪萍!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痛苦与悔恨的泪水流淌下来,滴在她苍白的面容上。
 
  在银钩山庄之内,高亚权夜不成寐。他未料到自己才出门一时,席姝就找上门来带走了梅雪萍。他责庄丁找来了载走梅雪萍的车夫,方知席梅的去向。他一边差人去通知欧少川和温嘉树,一边与方少威赶到两人下车的地方,可寻到日落也是一无所获,他只得命下人继续寻找,又着人去寻那欧少川,才与方先行返庄。他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心里七上八下,没半刻的安心。莫知愁也甚为梅雪萍悬心,一样睡不着觉,只得伴在高亚权身侧,百般劝慰开解他。
  两人正愁闷相对,突然听到门外一阵喧闹,高亚权奔出看时,却见庭中奔入一人,目如朗星,龙姿凤采,怀中抱一女子,正是梅雪萍。高亚权心中敞亮,知道正是俞华本尊来到,急忙道:“俞兄,你快带梅姑娘进去,我去叫岳丈大人。”
  俞华点点头,也不打算和高亚权多言,抱着梅雪萍急急赶了进去。
  片刻工夫,高亚权带着莫一非急急来到,莫知愁也赶了过来。莫一非见那梅雪萍,面白如纸,气息虚凉,扩开她的眼瞳瞧了瞧,又搭了一会脉,面露难色,摇头叹道:“梅姑娘气虚血亏到了极致,脉象都已散乱了,我看她也就是这一两日的时间了。”
  众人大惊,俞华急道:“难道没有任何法子医得过来么?”
  莫一非道:“梅姑娘本来也是习练功夫之人,体质应该比一般的女子更佳。但是她运气太过,再加上腹中胎儿也流失多时。如果换了别人,早就活不了了,她也就是一口气吊在鬼门关前罢了。她五脏六腑已在衰竭之中,要运功推血活宫,只怕承受不住;一般的药材就算是灌了下去,药力实在太浅,恐怕她熬不到那个时候。”顿了顿又道,“除非是红叶五花赤参与血蟾作君药,老夫也许还有些把握给她施救,但是这两味药实在有价无市,可遇不可求,仓促之间,到哪里去寻呢?”
  高亚权等人面面相觑,方少威惨然道:“我没有拦住她,都是我害了她……”他胸中只觉得淤堵万分,一边的莫知愁早已泣不成声。
  俞华听罢,并不言语,面上似霜雪罩覆,掉头就走。高亚权惊道:“俞兄,你要哪里去?”
  “去讨命!”声未落,俞华早已飞身而起,跃出庭外。
 
  松风谷落英馆,席姝正坐在滴翠亭中悠然抚琴。清晨的风悠悠而过,但依然是寒气袭人。唐杨巨源有诗云:“玉柱泠泠对寒雪,清商怨徵声何切。谁怜楚客向隅时,一片愁心与弦绝。”日本第十七世纪元禄年间宫廷乐师冈昌名所著《乐道类集》中记载:“...或云:秦有婉无义者。以一瑟传二女,二女争引破,终为二器,故号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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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音乐前奏很长,打开听的朋友请把进度直接跳到0分30秒处开始,否则音乐与下文的节奏不搭。)
  铮铮珰珰之间,突然门户破开,须臾间,两三个教众飞扑到亭前,在地上扭了半天都爬不起身来。席姝清丽的容颜上毫无表情,对眼前一切视若无睹,琴声一丝不乱。
  俞华一夜未合眼,暴怒使他根本不知疲惫为何物,当他径直闯入后,见席姝一副诸事不存于心的样子,心中更怒,他将手中剑奋力一掷,那剑落下后正戳到琴板上,几根弦当时就应声而断,席姝就再也弹不下去了。
  “说!自己动手还是我动手!”
  席姝抬起头,不辨颜色,清冷的目光淡淡扫过眼前人。“这么快就来了,看来梅雪萍真的没有令我失望!”
  一群教众拥向滴翠亭前,一字排开,护卫住了亭中之人。俞华一身青色长袍,双手负于身后,仰起头来,对这些人睥睨相向,宛若玉山崔嵬。席姝冷冷道:“大胆!教主亲临,居然如此不敬!”
  这些人一听皆是一呆,万万没想到以教主之尊,竟然孤身一人到了这么偏的一个地方来。他们见俞华这般倨傲独尊的样子,也知道席姝绝不敢拿这么大的事来胡指乱认,于是一个个急急伏地而拜:“拜见教主!”
  俞华喝道:“都***开!”见他们面面相觑,俞华怒道:“你们不想活了么?”那些人赶紧从地上爬起,一个个迅速退去。
  俞华抬眼一看席姝,冰冷的琥珀中隐电伏雷:“怎么,还要我说第二遍么?”
  席姝冷冷应道:“教主,席姝到底身犯何罪,定要受裁?”
  俞华勃然道:“我一再令你不要招惹梅雪萍,你为何不听?我的事你一再插手,僭越犯上,论罪必诛!”
  “席姝知道教主身受生死之劫,只求解救教主性命,别无他想。隐匿身份,八年来漂流海外;偷练吸星大法,劫夺知岁内力,折损二十多年的寿数,救教主于水火之中,不但无过,而且有功!教主命席姝自裁,席姝不服!”
  俞华怒喝道:“住嘴!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大呼小叫,说三道四?既然你不肯动手,那就我来罢!”言罢已飞身而起,抽出腰间所佩的另一把剑,直扑席姝。
  席姝叫道:“教主,得罪!”言语间,早已一把将插在筝上的剑拔在手中,另一只手将琴桌一拍,那桌顿时裂为两截,筝则被震得飞起。她一脚将筝踢飞,那筝正对着俞华砸来,俞华挥剑数下,将筝裂成数片。席姝早已跃出亭外,冷笑道:“来杀我呀!”
  俞华恨不得将她立时碎尸万段,从亭中冲出来,挡在她身前,一剑劈过去,席姝见他来势凶猛,不敢硬接,闪身避过,朗声叫道:“山木自寇!”顿时跳起三尺高,俞华冷哼一声,也跃了上去,席姝在半空中剑花纷纷,护住周身,俞华一时攻不进去,两人落地后,席姝突然一剑极迅猛地挥出,俞华横剑格挡,两剑相交,“珰”的一声脆响,金星四迸,席姝只觉得虎口震麻。但她不以为意,又叫道:“结草衔环!”霍地将剑一挥,横削俞华下盘,俞华跃起避过,又听她叫道:“浮石沉木!”不待俞华落地,一剑挽花刺向他的右腿,俞华急忙一剑搭刺在她的剑刃上,借力一个空翻,落地后与席姝又对了一剑。
  俞华顿时明了了席姝的用意。她看似与自己对招,实则还是在表达心中的不甘。“山木自寇”这招是凌空中用剑模拟出高树之形,落地后全力一挥以示伐木之态,暗喻她虽有功但也不免于灾祸;“结草衔环”以绳绊之形攻击敌方下盘,是讽寻常百姓也懂得结绳绊倒恩人的敌人,而他俞华则不思她的恩情;“浮石沉木”上下各是一击,更是直斥俞华是非颠倒,硬说她“论罪必诛”。俞华冷笑一声,攻之更急。
  席姝和俞华斗了不到十个回合,就觉不支,她纤手一扬,一条锦绳就势挥出,前段的搭钩正好搭在远处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枝上,随即她像荡秋千一般的飞出数丈之外,直奔落英馆的内房。俞华哪里肯放,紧追其后也冲了过来。
  席姝逃入内房,笑道:“来啊,来杀我啊!”接着又往里跑。俞华怒气冲天:“以为我拦不得你么?!”一剑掷出,直插席姝的后心,席姝感应到风声有异,赶紧回身格挡,没料到这一剑俞华用了内力,只震得她五脏翻覆,差点吐出血来。席姝见俞华的剑“当啷”一声落于地面,不敢怠慢,气息都来不及调匀,回身就跑,可俞华已经赶到身前,对她挥掌欲击。席姝叫苦不迭,情急之下突然叫道:“星主救我!”俞华闻言一愣,扭头回视后方,才发现并无来者,当下更气:“**!居然敢骗我!”那席姝早已逃入一间暗房。
  俞华抄手捡起地上的落剑继续追赶,冲入暗房,那房间倒是空旷,席姝逃到正中站定,俞华见她不再奔逃,心下生疑,就也停在门口处。席姝冷笑道:“怎么?你不是要来抓我么?现在反而没胆了么?”说罢又欲转身逃走,俞华心道:“难道还真让她就这么逃了么?”于是也冲上前去,意欲截杀。
  冲到刚才席姝的站位,忽然足下一空,这暗房的地板已一裂为二,向两边打开。俞华大惊,也算他反应快,急切间用剑奋力在尚未全开的地板上一戳,即借力翻身而起,欲跃到暗房之外,这一下实在艰险,换了寻常人几乎无法借力跳起,更不用说仓促之间能找准身体的落点。正当他要逃出险境时,突然一个圈索从天而降,套在他身上,俞华心里暗叫“不好”,只觉胸周一紧,他又被拖了回去。他急切间一看,原来是席姝用圈索套住了他,俞华怒极,起手一挥,将圈索上的绳子用剑截断,可他也已再也无法跃出陷阱。
  这陷阱极深,俞华下落之间,手足皆无凭靠,心中连连叫苦,只恨自己大意,中了席姝的算计,为今之计,也只能落地后再作打算爬出去,待得快落到底处,他用剑往下一指,正好戳到地底,只听到击到钢板上“铿”的一声,他终于卸去下摔之力,平安落地。
  俞华正在惊疑,突然上面也落了一件物事下来,他本能用手去挡,没想到那物事在空中一翻,避开他的双掌,也轻轻落下,俞华方知原来是个人。可黑暗中他一时也看不清,不知那人是谁。
  突然脚底的钢板一晃,俞华立足不稳,摔倒在地,他还没有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然一阵劲风从头上飞过,他也一下子被推向一侧。这些异动极快就停止下来,俞华才发觉自己已被封在一个极小的空间里,只能卧在其中,无法坐起,更不用说站立了。
  他心惊之下,方知刚才的劲风乃是一个封在上面的钢板飞过的声音,举手触摸头上,所及也是厚重的钢板,他正要触摸身侧,突然闻到一阵甜香,有一人也卧在他身边,将他一下子搂住。
 
  他才知道席姝也随他一起落下了陷阱,心下只觉得厌恶,出手推她,可没推多远,就听到她那侧钢板的声响,才知道这空间只能容他和席姝两人相卧。怒道:“快放我出去!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席姝轻轻一笑,道:“华哥,席姝和你一起到了此地,就没想过要活着出去。你杀了我也罢,但是你永远都只能伴我左右,不是么?”
  俞华一惊,才明白席姝打的是这个主意。既然无法挽回自己的心意,她干脆就与自己拼个鱼死网破,把两人封在一个棺材里,一同赴死。他顾不得与她多说,运起内劲,双掌击在上方的钢板上,只听得轰轰连声,刺耳不绝,但是钢板却是纹丝不动,没有丝毫能开启的迹象。
  席姝只待他试验了个够,才慢悠悠开口道:“华哥,没用的,四周的钢板都是二十层厚的,你就算是把自己的巴掌给拍烂了,也出不去呀。我劝你还是省省气力,和我好好聊会,怎样呢?”前面的言语她都是冷冷讥嘲,但是说到后来,她边说边又凑了过来,声音越来越娇媚,那三个“怎样呢”,简直是软得如化了一般,一口温温甜甜的气儿轻轻地吹到俞华的耳边。
  俞华感应到她的手又抚摸到自己的身上来,一股荧惑之力运行起来,他的身体一下子变得热如炭火,席姝叫了一声“哎呀”,被烫得只得撒手放了他,恨恨道:“你不让我开心,就躺在这里等死去吧!”
  俞华索性翻过身去,对她不予理睬。
  那席姝也是郁闷之极,本想把自己和俞华封在一处,她终于可放心大胆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是那人现在明明与自己咫尺相对,却言语不应,又亲近不能,她委屈烦闷得要死,幽幽道:“华哥,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连说几句假话哄哄我开心都不肯么?你难道就真的不打算出去,要和我一起死在这里么?”
  俞华依然是不搭理她。在席姝快要抓狂的时候,他总算是蹦出一句:“你这又是何苦?”
  席姝一听他开言,顿时如同注入一股复生泉一般,振奋万分。但她又不想让俞华察觉到她的兴奋,轻轻屏住呼吸,颤声道:“怎么?”
  “早知有今日,当时在荒山洞中你何苦要雪萍去见我?你这么想陪着我死,当初找到我后干什么不结果了自己?”
  席姝一愣,怒道:“又是梅雪萍,梅雪萍!如果你不对她那么好,她又怎么会自己上来送死?!是啊,谁叫我痴心妄想,一定要你领我的情?我席姝要么不去做,既然出手了就一定要做成做到底!就算知道今日如此,我那天还是会叫她去见你,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俞华听罢心中对她更是厌恶:“疯子!”接下来就不言语了。
  席姝听了却是不依不饶,道:“是啊,我怎么不疯?换了你是我,耗了多少心力,花了多少时间,最后身受重伤,众叛亲离,落得孤单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不领我的情,你会不疯么?你会不疯么?”
  “要是我是你,我根本就不会这么做!”俞华道:“我把命看得没你这么重。你要我活在这世间,有什么意思?还不是被逼着做自己不愿做的事么?”
  席姝心中才如霹雳闪过,心道:“原来他心中是这般想的。”默了好久,惨然笑道:“我只做我认为该做的事,你心里想什么从来也不让我知道,要不我怎么这么傻呢?”说罢禁不住落下泪来。可是她悲泣了好半天,那俞华好像与己无关的样子,依然对她无动于衷。
  席姝哀哀地哭了一阵,看俞华没有丝毫安抚她的意思,不禁心下恚怒,“你!……你现在变得这么狠心了!当初在造化峰忘忧谷,你待我都不是这样的,都是你害了我!如果早知道是今日这般,你当时别救我,别待我那么好啊,我真是被你骗了,都是你害了我!”
  “随你怎么想,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对,从前如此,现在也是一样。狠心人又何必说别人狠心?”
  席姝大怒道:“不是为了你,我干嘛要做狠心人?你不是人,你是妖孽!”
  “省省吧!觉得活着不舒服的话,我的剑还在手上,你想自行了断的话,我绝不阻拦!”
  “哼,自行了断?那也要走在梅雪萍后面,她现在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吧,呵呵呵呵呵。”
  俞华有些诧异她怎么突然又提到了梅雪萍,不过很快,就明白了她的心意,冷笑道:“比谁先走后走又有什么意义呢?就算到了那个世界,我依然会去找她。你在这里光是守着我一堆枯骨又有什么用呢?”
  席姝恨得扑上去一口咬在俞华肩上,没想到他身上真气流转,咬下去受到反震,她痛呼一声,只觉得口中一阵腥甜,知道是血。现在对身边的人,她已经没有了深切的爱,只剩了无尽的恨,但是她伤不了他的人,动摇不了他的心,哪怕是让他恨,让他狂,她都觉得自己算胜利了,可是她办不到,就算抓着梅雪萍说事也没用。拿那俞华怎么也没法,令她抓狂不已,她觉得自己现在和俞华关在一个棺材里和当初千辛万苦去拯救俞华一样,真是一生中作出的最糟糕的两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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