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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大江歌罢掉头东 |文·海底天[第4页] |
作者:猗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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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空空 回到公寓的许愿向八满诉说了被投诉的无礼遭遇。八满听完义愤填膺地说道:“这是矫情女性语吗?我看小泽兰就是没事找事。我几天不收拾她她皮子紧了?” 许愿苦笑道:“我也觉得她是在借题发挥。可怎么办呢?我是人在矮檐下,职位和工作决定了我在当时的环境下必然会低她一等。” “有没有搞错啊!孟德斯鸠那个年代就在提倡‘平等’了,咋到了2008年的霓蓬国还是存在人和人不平等的问题啊?霓蓬国不是资本主义国家吗?有没有点‘法的精神’了?”八满嘲讽道。 “这可能就叫有霓蓬特色的资本主义吧?唉,反正我觉得他们的‘客人无条件正确’的服务精神也是一种过分的病态。算了,说点儿别的吧。你知道狐狸是不会说人话的吗?”许愿抱着小双,饶有兴趣地把从若津屋领班处听到的关于狐狸的传闻讲给了八满。 八满听完也追评道:“没来东京都上学之前,我在北阿尔卑斯山脚下的一个小城里做了半年的研修生。那半年我都过得稀里糊涂的。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那边的女生即便在冬天也会露出冻得像胡萝卜一样的大腿,穿个很短的小裙子。不过我也真是服了,她们的裙子再短竟然也不会走光……” “我的天呀,你在乡下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呀?你肯定没看书,净看大萝卜腿了!”许愿指点着八满讥笑道。 “那些女生在课间与朋友相遇时会互相打招呼。你知道她们打招呼的方式吗?手指摆出V字型,再弯曲两下指头,同时说‘空空’这个词。”八满煞有介事地描述道。 许愿听完忙按照八满的讲述学了一下那个动作,问她道:“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空空。”八满也重复着这套动作。 “她们干嘛要这样打招呼呢?这是什么意思?”许愿十分不解。 “她们说这是狐狸间打招呼的特有方式,算是一种集团隐语,只在关系亲密的朋友间才这样做。虽然我没见过这样打招呼的男生,但很多女生还是很喜欢这样做的。”八满说道。 “晕,男生要是也这样打招呼那得多娘炮啊?不过,说来她们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干嘛做出这么迷信的动作?有什么讲究吗?这种打招呼的方式不是要自绝于人类吗?”许愿奇怪道。 “也许是她们觉得霓蓬国的人类社会太累了,莫名其妙的条条框框太多了,所以才想做个无拘无束的狐狸吧?狐性比人性更接近自然,在约定俗成的社交礼仪中做出微弱的反抗,这也许才是她们喜欢学狐狸打招呼的心态吧?”八满猜测道,但她也不确定自己说得对不对,便对小双说道:“我说的没错吧?” “喵。”小双吴侬软语般地应了一声,算是同意了八满的说法。 “打手势的人会不会是狐狸的后人呢?或者是狐狸的传说留在人心里的影子?如此说来,霓蓬人抛弃旧时的女性语,选用一般无性别意识的词语表达心意,也是为了打破等级观念,小心翼翼地趋近自然吧?”许愿举一反三地问道。 “没准,没准。正好明天有近藤老师在东松山那边的课,我也假装一下好学生,去套套她的想法和意见!”八满忽然又很想学习了。 “你这不算是尊师重道,你就是实用主义,有了问题才去找老师,不然就不去上课。”许愿笑话道。 “苏格拉底说问答才是求知的基本形式好吗?毫无疑问的学习是被动的,只有自己有了问题意识,并想着寻找答案才能算是学习吧。”八满抻了个懒腰,说道:“明天我去上学,你也早点休息吧。” “好的,晚安。”许愿也放下小双,准备睡觉。 当八满搭乘校车赶往东武练马车站时,她在车上又遇见了一身正装打扮的小泽兰。于是,八满笑着上前打招呼道:“这不是小泽前辈吗?前辈要去哪儿呢?” “我是个没本事的人,可当不起你的前辈。”小泽兰依旧为上次被八满骂得狗血喷头的事余怒未消。 八满“嘿嘿”地笑了两声,道:“前辈就是前辈,事实摆在那呢,您确实比我年长。您不承认,我也承认,我这人就讲个实事求是。” 小泽兰听了八满的话更感到讨厌,什么叫“年长”?我老吗?于是,她闭上嘴不搭理八满,扭脸看向窗外。 八满就像看不懂眉眼高低一样,她一屁股坐在了小泽兰身旁的空座上,对她弯曲两指说道:“空空。” 小泽兰皱眉道:“这不是高中女生才喜欢的把戏吗?你也这样,真是幼稚。” “所以说还是您经得多见得广啊。”八满话里带话地恭维道。 小泽兰黑着脸说道:“八满,你这样说话有意思吗?要是不想好好说话那就闭嘴。” “哦,好。”八满笑了两声道:“前辈穿得这么正式是要去上班吗?我看只有工薪层的上班族才这样打扮的。” 小泽兰反问道:“都看出来你还问个啥?” “前辈在哪里上班呢?是内定了还是实习生啊?像您这样有办事能力的人应该不会是小时工吧。”八满极其不知趣地打听道。 “现在大环境这么差,我跟谁内定去啊?当然就是小时工了!去一个课后班给高中生补习国文。”小泽兰料想八满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不如直接告诉她得了。跟她说了实话,她还能把我咋地? 八满立即露出一脸惊羡的表情说道:“好厉害啊!前辈都能靠脑力劳动赚钱了?这可比我这种出卖体力的人强多了。厉害,厉害!” 这样的恭维让小泽兰心里稍稍感觉到了一丝舒服,她问道:“我一个大学院生给高中生讲课似乎也不算啥能耐吧?唉,可话又说回来,霓蓬国的教育好像有问题,比我学历高的人才也在那个补课班做小时工。他们都是博士了,还在干这种不尴不尬的工作,真是……就是人才过剩啊!” “您都和博士生一起工作了,那就说明您的实力绝不比他们差,甚至比他们有潜力。您才硕士就已经这么好了,可他们博士还在做编制外的打工仔,这么说还是您厉害!”八满轰炸式地赞美道。 小泽兰心想:这人今天怎么突然跟我这么讲话了?不会是有啥事要找我吧?不行,我可不能管她的闲事,我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于是,她忙引开话头道:“你们茶那国的大学生和院生不是也能做补习班的老师吗?” “不不,做不了!他们太不行了!比如说好一点的大学生顶多能给中小学生做做家教,一对一的那种。学习不好的人就只能上街去发广告、撒传单。研究生么,理工科的要给导师打工,文科生都在干啥呢?我也不知道,我不是在国内念的书,不了解情况。所以这样比较来看,我觉得前辈已经相当厉害了。”八满一本正经地说道。 小泽兰说了句“是吗”,便不再多说了。 八满却好奇地追问道:“前辈毕业之后肯定会找个更好的工作去做吧?比如进个大公司,做个小白领之类的。” 小泽兰撇撇嘴,歪着鼻子说道:“大公司?大公司又不是公用卫生间,那么好进吗?而且,想在大公司工作,那必须很优秀才行。起码要适应得了那里的工作强度。高薪不是谁都能拿得到的!” “可前辈已经很厉害了呀!没问题的。”八满鼓励道。 “不,我不想进大公司。我是个女的,进了大公司也只能给那些男的端茶倒水干一些打印文件的工作。我上了这么多年的学,难道是为了做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的?其实,我觉得能在中小企业上班,每个月拿一点撑不着饿不死的工资就行了。上班,上班不就是为了赚钱吗?”小泽兰一讲到未来,语气中就充满了疲倦感。 “那要是前辈有很多钱的话还会上班吗?”八满问道。 “有钱了还上班干吗?闲的!真是羡慕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豪门千金啊,什么都不用努力,开局就是大家闺秀。哪像我们这种寒门碧玉,唉。老天真是不公平。”小泽兰感慨道。 八满心想:她是在羡慕许愿吗?许愿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岂是你这种好逸恶劳的人能羡慕得来的?于是,八满问道:“要是前辈结婚了,您丈夫的工资能够维持家用的话,您肯定不会出来工作了吧?” “那当然。我就带孩子做家务就好啊,这就是令人向往的全职太太生活。”小泽兰十分憧憬地说道。 “看来霓蓬女性社会地位的提高还得从解放思想开始。谁也没压迫你们什么,是你们自愿放弃了飞翔。”八满说道。 “你说什么?”小泽兰不解道。 “我说随时都在和男朋友AA制,废除女性语的使用,写一些性开放文学,这些表现并不能让霓蓬女性真正的得到平等待遇。尊重与平等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和奋斗争取来的,而奋斗的最直接形式就是有一份能够供养自己的工作。虽然经济独立不代表精神独立,但起码能给自己更多的选择空间。”八满说道。 “你是在教训我吗?”小泽兰有点反应过来八满的所指了。 “不。接受教育,努力工作,都是保护自由、追求平等的必经之路。路在脚下,只能自己走。”八满说完,便起身道:“前辈,我要去上学了。您也努力工作哦!回见,回见。” 校车停靠在了站桩。小泽兰看着消失在人群中八满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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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印章 “原来如此。你们是大国,各方面肯定比我们做得好!不过,能直接问父母要钱,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啊。”大堂经理说道。 “可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样比较好。我在霓蓬国可以自食其力,无论是赚钱还是花钱,我都心安理得。这么说吧,我是在茶那国长大的,却是在霓蓬国成长的。”八满说道。 “您能这样想,那说明您还是很认可在这边的留学生活吧?”大堂经理试探性地问道。 八满思索片刻,似笑非笑地说道:“倒也不是说霓蓬国比我的祖国好多少。可就东渡留学这件事来说,起码我没有后悔过。” “不后悔么?那就好,那就好。”大堂经理恳切地说道。 这时,窗口传来了业务办理通知。八满见状,忙告辞大堂经理奔向了窗口。 然而,制作新存折却没有八满想象得那么顺利。因为窗口的营业员说她的盖章和原先的盖章形状不一样,不能证明办理人是同一个人。但根据规定,在银行办理业务时,办理人必须使用同一个印章。因此,八满的这种情况很容易被人质疑有诈骗之嫌。为了让八满心服口服,窗口的营业员把两个印章摆放在一起递给八满看,并解释道:“您看,您的第一枚印章是圆形的,而第二枚印章是椭圆形的。这两个明显不一样,所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我确实就是存折的主人啊。”八满也感到很是困惑。 “您要是有个圆形的印章的话,麻烦您再跑一趟吧。实在对不起了。”营业员抱歉地向八满低头。 八满最见不得霓蓬人低头,因为这种情况的低头就等于宣告这事绝对办不了。于是她忙争辩道:“我回家也没用啊。我就这么一个印章。至于它怎么就成了椭圆形的,我是真不知道……” 而双方的争执引来了大堂经理的关注。他走过来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八满忙向大堂经理解释道:“她说办不了。但我确实就只有这么一个印章。” 大堂经理弄清楚情况之后,借来了八满的印章仔细观看。片刻,他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这件事不是您的问题,要怪就怪这边的气候太潮湿了。您这印章是黄杨木的,木质的东西在多雨潮湿的地方就会变形。最开始的时候您的印章是圆形的,但在受潮之后就变成了椭圆形。”他又对窗口的营业员吩咐道:“赶紧帮客户办业务吧。这不是双方的失误,而是受不可抗力影响。” 营业员得到了大堂经理的授权,立即操作起来,很快就把新的存折递给了八满。八满办好了自己的事,又对大堂经理道谢道:“要不是您帮忙,我今天真有可能说不清楚了。太感谢您了。” “没有,没有。为客户提供方便、排忧解难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大堂经理客气而谦虚地答道。 “我回去就把这事讲给我同学听,让他们将来都来这里办业务。放心,靠谱!”八满称赞了一番银行的工作人员,才高兴地走出了银行。 此时,日上中天。早上的潮气已经不见了,大街上人来人往,音像店、餐厅等消费场所播放着大声的音乐,夏蝉在枝头不断的振翅让新的一天变得更加躁动与繁忙。 想到潮气竟然让自己的印章变了形,八满忽然想到了各国巫术中通用的“压胜法”。霓蓬国不是多雨么,那我就买个晴天娃娃挂在窗前不就行了?而且,银行的旁边刚好就有一家百圆店,还真是要什么来什么! 霓蓬国的百圆店相当于国内的2元店或10元店。百圆店是真正物美价廉的惠民便利店,人们能在店里买到文具、厨具、国内外零食、一般生活用品之类的各色百货。这些商品的特点就是非常实用,能够为人们的衣食住行提供极大的便利。在寸土寸金的首都圈,百圆店里容不下任何低质量商品,货架上也没有华而不实的商品的立足之地。 八满很快就在日用杂货的角落找到了晴天娃娃。 晴天娃娃也叫“扫晴娘”,它本是元代的茶那国出产的一件民间小玩意。人们悬挂它就是为了祈盼晴天,有些地区还有关于它的儿歌,比如“扫晴娘,扫晴娘,三天扫晴啦,给你穿花衣裳,三天扫不晴,扎你的光脊梁。” 为了开源节流,八满不敢再多看一眼百圆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怕自己控制不住钱包会大肆挥霍。就在她去门口的收银台结账时,忽然看见一个扎着围裙的女店员抱着一大把的旧雨伞走向了店门口的伞架。而让八满更加惊诧的是,这女的咋和昨天对念纠缠不清的那位长得一模一样啊? 正在八满疑惑惊叹之际,那女子已经摆放好了雨伞,转身回到了收银台。她看向八满笑道:“欢迎光临,结账请来这边。” “你,你是……”八满虽然也算个经得多见得广的人,但光天化日之下接触念和小双以外的妖怪毕竟还是第一次。 “我就是这家百圆店的店长,也是你的假想敌,我叫岚。”雨女微笑着说道。 被岚这样一说,八满觉得很是尴尬。她红着脸辩解道:“虽然我对你俩的关系也没兴趣过问,但也怪他没有跟我把话说清楚。” “你都对他不感兴趣,他跟你说得清楚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岚见八满语塞,又说道:“习惯性地把错误往别人身上推的人还真是不成熟啊。譬如说他们对待那些雨伞的态度吧。太容易买到的廉价货往往不会被珍惜。即便这便宜的雨伞在下雨时能够帮人们遮风挡雨,但雨过天晴之后却很少有人会把它们妥善保管起来,将之随手丢弃的人也大有人在。那些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薄情之人反而觉得我太粘人、过于纠缠不清。”岚叹息一声说道:“我也懒得争执,下自己的雨,让他们说去吧。还有,你拿的晴天娃娃也是如此。” “啊?它怎么了?”八满不解地问道。 “晴天娃娃,晴天娃娃,但愿明天是个好天气。如果是这样,就给你美味的酒。如果不这样,就把你的头割下。”岚唱罢了儿歌,对八满说道:“这样说话办事的人难道不薄情吗?凡事都指望着别人,别人能够达成他的愿望,他就恭维人家,否则就反目成仇。对外界的强烈依赖不是不成熟又是什么?” “那,那我还是不买了吧。”说完,八满把晴天娃娃怯生生地放在了收银台上。 岚从围裙的口袋里取出用彩线系住的千千古递给八满说道:“这是你的,你收好吧。你们茶那人不是说‘小两口吵架没有隔夜仇’吗?你还是尽快跟念把话说开了比较好。要是连这点矛盾都处理不了,你们以后还怎么并肩战斗了?” “我跟他不是‘小两口’的关系。”八满赶忙红着脸解释道。 “怎么,在这边呆久了你也开始纠结那些鸡零狗碎的问题了?”岚笑了两声,又说道:“你那把雨伞是要送回松坂屋超市的吗?” “你是咋知道的?”话音刚落,八满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岚是个阅人无数的妖怪,怎么可能会不懂人的心思呢。 岚没有回答八满的问题,而是拿起雨伞向仓库的方向抛去,结果雨伞就凭空消失了! “你的店里有黑洞吗?那雨伞就这样回去了吗?”八满惊奇道。 “干你该干的事,**该操的心。慢走不送。”岚以神秘的笑容结束了两人的谈话。 见岚如此,八满也只好识相地离开了百圆店。 看到八满骑车过来,念在社区公园绿荫下的长椅上向她招了招手。八满心想:事已至此,让他摊牌好了,也免得我总是跟他打哑谜。 “你和她聊过了?一身的潮气。”念打趣着笑道。 “还说我,你身上的潮气更重。”八满针锋相对地反驳回去。 “既然你对我的身世这么好奇,我还是跟你讲清楚的好。”念示意八满坐到长椅上听他自报家门。“上次和你说过我是南宋时人。当时我的娘子有个海运船队,她经常带着伙计们一起出海做生意。本来她跟我说好了的,做完这单生意就跟我回北方定居,可她一直就没回来。我到处打听她的下落,却音信皆无。没奈何,我也搭乘商船来到了这里。初来乍到时,我发现这里的人都非常喜欢南宋的茶叶、瓷器、字画、典籍之类的东西,和南宋通商的当地人也有不少会说咱们的语言的。于是我就跟他们打听我娘子船队的消息,不过他们都说知道那船队,却没有见过我娘子。终于有一天,一个相貌古怪的男人找到了我,说知道我娘子的下落。我当时很激动,什么都没想就相信了他的话,并跟他约好了次日子时在一处古刹见面。” “结果你就被骗了?”八满已经猜出了结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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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复工 八满准时来到了沙都膳外卖店,并率先向近藤店长问好。 近藤店长也善意地向八满打招呼道:“还是那么准时。那天家里有事,耽误你上班了,不好意思。” “您先不要道歉,我有个事想问您。您的父亲是不是个大学者?您是不是有个妹妹在我们学校做教授?”八满再也不想兜圈子了。一直以来她一直怀疑博学多闻的近藤店长的真实身份。满文课之后,快人快语的八满再也不想费心思去猜来猜去了。 “你怎么突然问这事儿啊?”近藤店长被八满的直接给吓了一跳。 “店长,我觉得人和人的交往最基本的就是要以诚相待。我的简历上的个人信息都是真的,我用真实的信息换不来您的对等信息吗?我就是想踏踏实实地打工,和霓蓬人实实在在地相处。”八满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果近藤店长还不说实话,那么她就会以“不踏实”为由辞掉店里的工作。 果然,近藤店长停顿了一下,便有些抱歉地笑道:“你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再遮遮掩掩的那也太不近人情了。你的猜测是对的。” “呀,您真的是我师伯啊?”八满又惊又喜。 “不,可不敢当。我的父亲和妹妹确实都是投身于教育和学术的人,但我就是个厨子,我可当不了你师伯。”近藤店长不好意思地说道。 “实事求是地说,我就得叫您‘师伯’。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唐突了上人,请您多多担待。”八满客气而真诚地向近藤店长行礼。 近藤店长连忙还礼,并阻止道:“不用这样。我们不在庙堂之高,逍遥江湖的人是不需要搞这俗套的。再说,我早都有悖于老爸的教导,自走自路了。说实在的,昨天我只是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去送家父走完最后一程的。如果是从什么学术世家的角度来看,那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出席家父的葬礼。” “我说的么,您平时说话咋总是别有一番见解呢。原来,原来您是这样的出身和门第啊!”八满简直不敢相信被自己证实的一切。 近藤店长摇头笑道:“我哪有什么见解。用家父的话说,我那都是不成体系不登大雅之堂的胡诌八咧。我自知不是做学问的料,也就放弃了子承父业,自己开起了饭店。” “不,我觉得您和我老师都是很厉害的人,可见令尊在学术上一定很了不起。我查了他的著作和论文,真是太多了。”八满敬佩地说道。 近藤店长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数量多并不一定代表质量就好。年轻的时候,我还和家父争论过做学问的道理。但他太固执,坚持认为自己的那套理论没问题。为了否定他,我就决定放弃搞学术,而转行做一个脚踏实地的厨师了。” “可您要是做教授的话,一定能教出很多优秀的人才的!”八满感到很是遗憾。 “不,我不能。因为在这个国度的各行各业都不允许离经叛道、独树一帜。如果我扬弃了家父的那些所谓的体系和理论,我是会被学界除名的。不遵从祖训,不对老师的指导言听计从,那样的学者是无法在这样的国家立足的。”近藤店长解释道。 “啊?这么说您是受不了这种很压抑的学术气氛才……虽然有点可惜,但您依然可以成为外卖界的精神领袖。”八满目光坚定地说道。 近藤店长笑了出来,道:“我又不自卑自怜,才不稀罕什么精神领袖呢。我觉得就咱俩现在这样,本本分分地做盒饭、搞菜品创新就挺好。不管怎么说,我是自在了。我也不开什么连锁店,我只想在纷乱的外卖市场上确立我的独立路线,保持我的个性。” “讲究个性。嗯嗯,那您确实不是个一般的霓蓬人。因为在我的印象中,霓蓬人几乎和‘个性’无缘,稍微别致点的人就会被排挤和欺负。”八满说道。 “小满,你不是研究妖怪学么。还记得井上圆了先生给妖怪做出的定义吗?”近藤店长提问道。 “记得。与常识不吻合、异常变态、个性过强的就是‘妖怪’。简而言之,就是那些特别没法被人们理解和接受的人或事物吧。”八满答道。 “从这个定义上我就能断言,不敢接受另类和个性的人是没有发展的。国家也是一样。”近藤店长的语气中略带失望与无奈。他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在我店里打工吗?” “因为我长得漂亮!”八满说完就大笑起来。 |
64 守望 为了锻炼本科生的分析能力,近藤老师布置的作业是让学生们以小组为单位,对和歌的资料和解释进行查询。比如,作者、写作背景、词语解释、深层次解读、出典考证……很显然,以本科生的程度是没法做出太惊艳的发表作业的。但是,学习的能力就是这样循序渐进地培养起来的。从单纯的材料收集,到整理文献笔记,到总结前人观点再寻找自己的问题意识,到确立新的切入点去分析问题,整个的过程就是培养学生独立思考的过程。虽然在近藤老师看来,本科生们做出来的课堂作业都极其无聊,但这就是让他们成长起来的必经之路。 依照往常,八满是要配合近藤老师对本科生们的发表作业做出评价的。但实际上,八满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人家的作业。因为八满在国内上学时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课题,都是老师在前边讲,学生们在低头写笔记或睡觉,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课堂形式。让一个没有相关学习经历的人去评论正在努力的人的劳动成果、学习成果,这本身就是件极其荒谬的事。 不过,今天近藤老师似乎没什么心情让八满参与进来,只是自己对学生们的作业进行讲评之后就匆匆下课了。看得出来,今天她不在状态。 放学后,近藤老师叫住了八满道:“谢谢你今天带给我的饭团,真好吃。我给你钱,多少钱?” “不要钱。店长让我带来送您的,他怕您赶时间吃不上饭。”八满并没有说店长姓什么叫什么,但凭着霓蓬人的敏感和细腻,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 果然,近藤老师略显惊讶地笑道:“原来你在他家打工。谢谢你了。” “不谢,顺水人情、举手之劳。”八满答道。 “咱们回去吧,早点回家早点休息,我这两天折腾得也有点累了。”近藤老师困乏地揉揉脸说道。 斜阳的余晖把大地照得滚烫,这个季节不打遮阳伞是不好出门的。但近藤老师似乎没有这个习惯,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问八满道:“你一直就在我大哥店里打工吗?他那个人性情古怪,你还受得了吗?” “古怪吗?我觉得他挺好相处的。”八满笑道。 “哦,我差点忘了,你比他还怪,所以在一起就感觉不到他有什么别扭的地方了。”近藤老师打趣地笑了起来,似乎完全忘却了守孝中的忧伤。转而,她又说道:“他知道的东西比我还多,完全有资格指导博士生。你要是能经常跟他聊天的话,可能比在课堂上学的那点死知识要好得多。”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八满觉得近藤老师对店长的评价很是中肯。 “只不过,他那个人太离经叛道了。父亲活着的时候,他一直都不肯向父亲低头,也不按套路出牌,结果就像自废武功一样地和学术圈一刀两断了。我都替他感到可惜。只不过,他本人好像不觉得什么,他说他想用做饭的方式守住霓蓬文化、报效祖国,说那是他的理想。虽然他的说法挺可笑的,但人各有志,其他人还能说什么呢?唉,理想……你的理想是什么呢?”近藤老师问八满道。 “我的理想是世界和平、没有战争。”八满很认真地说道。 近藤老师笑得蹲下来指着八满说道:“你,你果然适合在他店里打工,说话的调调简直跟他一样!”深吸两口气,近藤老师站起来道:“我是问你将来想干点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能干点什么。我现在学的这个专业既不能修下水道,也不能做电焊工,研究这些东西似乎并不能直接地为人民服务,满足人们的生活需求。我要面临的问题也许不是我想干什么,只不过是我能干什么罢了。我好像什么都干不了……”言语间,八满充满了对将来的担心和忧虑。 “如果是这样,那就做老师好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说得一点都没错。”近藤老师说道。 八满不敢接话,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这样贬低自己的职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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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上高中时并不想做什么老师,对学术研究也毫无兴趣。但当时大哥已经和父亲闹翻了,父亲就把他的人生理想转嫁到了我的头上。没办法,我只好放弃了成为一名漫画家的理想,回来搞这些无聊的学术,之后浪费自己的时间去指导那些不成器的学生。我倒现在依然不喜欢自己的这个职业。老师这个职业意味着付出,而为别人付出是会耽误我全力以赴追逐梦想的时间的。”近藤老师懊恼地说道。 “可您既然这么不喜欢做老师,干嘛不跟令尊把话说开了呢?”八满问道。 “和那些自私的人有什么可谈的?他们都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浪费我的人生。什么老师这个职业令人羡慕,什么工作稳定有寒暑假,这在我看来根本不值得一提。”近藤老师无奈道。 “即便如此您也是个很优秀的老师了。不如意事常八九,大多数人都没法按照自己的理想去生活。孔子、李白想搞仕途,却一辈子只能做文化人;李煜想当诗人,赵佶想成为一名画家,朱由校想当一名木匠,却偏偏做了皇帝。像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可我不认为没有实现自己最初的理想,人生就会一事无成。比如,想在草原平凡一世的大玉儿成了稳定三朝的皇太后……您虽然不喜欢教师这个职业,但那并不意味着您就不是一个好老师。起码在我见过的老师中,您是出类拔萃的了。”八满半劝慰半恭维道。 “我当然也知道人是不能随时都随心所欲地活着的,既然入了这个行,我也只能努力而已。但我不喜欢的是父亲没有尊重我的意愿,想当然地安排了我的人生。这才是这些年来最让我感到压抑和痛苦的地方。”近藤老师说道。 “那您为什么不跟他老人家谈呢?”八满觉得自己的问题又问了回去。 “没得谈,只能接受,没有选择。”近藤老师的答案中带着些许悲凉。她解释道:“我之所以活成了自己不喜欢的样子,和这个国家在面对外来文化的态度上有直接的关系。你学过霓蓬国的历史和文化就肯定知道,霓蓬国的每一次进步都是被动的。虽然说外来文化和宗教没来之前,我们也有自己的泛灵论信仰来着,但我们没能很好地坚持自己的信仰和理想。儒家文化来了,人们就推广儒家思想;佛教文化来了,就小纠结了一下便全国各地大兴土木地修建寺院;后期好不容易有了国学,结果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世界就变了,西方人厉害了,全国上下又抛弃了一直以来的学习和信仰改研究兰学和高科技;再后来,霓蓬国又迎来了马克思主义……虽然我也想说霓蓬国是有自己的理想和信仰的,但在不断地接受外来文化的被动进步的过程中,谈理想和信仰实在是太没力气了。外来的文化把我们曾经信奉的神一个接一个地给拖下了神坛,变成了妖怪。你研究的妖怪学其实就是霓蓬国本土文化的沦陷过程!先上车,上车再说。”近藤老师先跟校车司机问了声好,上车后就近坐在了第一排。 八满也坐在了近藤老师的身边。无意间,她发现今天开车的司机竟然是个女的,再仔细一看,那不是桥姬吗?原来她穿的这身制服是校车司机的工作服啊。敢情这些妖精们在现代社会也是有自己的工作的…… “如果说随顺自然是我们霓蓬人的初心和信仰,那么后期与外来先进文化的交锋过程大概就是理想与现实斗争的过程吧。外来的文化和现实的力量太强大,想做理想的守望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我觉得追求梦想也是回归本真的表现。”近藤老师看着挡风玻璃外的黄昏中的城郊风景,便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八满道:“你知道霓蓬国的本国文化总是抵挡不过外来文化的碾压,这事赖谁吗?” “啊?这能赖谁呢?这不就是历史选择吗?也不赖谁啊?”八满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想:能怨谁?要怨也得怨你们自己不争气。难道还能怪别人太强势啊? 近藤老师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道:“就怨桥姬!” 开车的桥姬闻言,顿时心生不满,狠狠地踩了一脚刹车。这个动作几乎让所有的乘客都摔了个狗抢屎。 八满心知桥姬不满,就在心下传话给她说:“控制情绪。老师说话从来就是这个样子,他们在学生面前说一不二惯了,不怎么顾及别人的感受。你不要往心里去哈。” 而桥姬也回复八满道:“不关你事。我倒要听听她怎么说。” 近藤老师调整了一下坐姿道:“桥是什么?是连通两个地区的交通枢纽,也是抵御外来入侵者的首要防线。古代的霓蓬人之所以设了个守桥女神出来,就是为了让她保境安民的。不过,由于她做得不好,对外来的文化没有丝毫抵抗就缴械投降了,所以人们才活得那么被动,她也因为失职而堕落成了妖怪。” “没有吧,我觉得她做得挺好了。毕竟是有她的批准才让大陆文化传入霓蓬国,让霓蓬国变得更加开化更加文明的吧?当然,文明和开化的结果就是注定有一部分人要做出牺牲。以桥姬为首的本土神灵就是开化的牺牲者啊。没有她的退让,也就没有今天的霓蓬国嘛!吃水不忘挖井人,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桥姬也很厉害的。”八满心想:这老师还真是神经粗,在不知道命运掌握在谁的手里的情况下就敢侃侃而谈,也真是没谁了。 |
第二部分结束。 祝读者亲们春节愉快!初五见。 |
川菜作为茶那菜的代表,在霓蓬国的人气程度可谓所向披靡。霓蓬国知名度较高的川菜有麻婆豆腐、棒棒鸡、担担面和火锅。 桥姬带八满来的川菜馆是一家茶那风满满的独门大院。但见:一长串的红灯笼从飞檐斗拱的高大门楼上垂挂下来,写有“有花时节聚难遇,莫负年华似水;无酒场合食不兴,且惜岁月如金”的对联分挂大门的左右两列,门楣上方阔气的黑色牌匾上写着三个鎏金大字“卧虹居”,门前对称摆放着两只饕餮,真是极其气派奢华。 桥姬见到八满赞叹的眼神,就笑问道:“怎样,这里能吃得下去饭吗?” “你的钱够花吗?别告诉我你要靠给人家刷盘子结账。”八满戏谑道。 “德性!”桥姬捶了一下八满,推着她进了饭店。 饭店里穿着旗袍的服务员们见到了桥姬都热情地招呼道:“高桥姐来啦!” 桥姬和大家打个招呼,说道:“7号雅间准备好了吗?我今天有贵客要请。” 一个服务员上前道:“早就给您准备好了,楼上请。” “得嘞,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自己带她上去就行了。赶紧给我走菜吧。”桥姬应付完了服务员,就拉着八满一起上楼。 “好的,马上就好。”服务员痛快地答应道。 “你姓高桥啊?”上楼时,八满压低声音好奇地问道。 “这不是为了方便和你们人类打交道么,我也注册了个人用马甲。”桥姬狡黠地笑道。 “厉害了!”八满又问道:“你是经常来这里吗?咋跟大家都这么熟啊?” 桥姬拉开了雅间的门,又让座八满道:“我给你倒点茶,你先喝着。咱俩边说边聊。” 八满一边道谢一边双手接过茶杯,她听桥姬说道:“这家川菜馆的老板是我朋友。在这儿吃饭就跟在自己家一样。这家做菜可好吃了,那股麻辣劲儿能让人的舌头有触电般的舒爽之感。吃完他家的菜,我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能打开,体内的寒气都能排出去,舒坦!”说着,桥姬的脸上就换出了一副幸福且享受的表情。 “想不到你一个霓蓬国的女神竟然能吃得好川菜,还对它的评价那么高。”八满对桥姬的表现很是意外。 “美食是不分国界的。能不能受用,就看你有没有口福了。啥叫口福啊?能够没有排斥感地享用不同地方的美味佳肴就叫口福。”桥姬解释道。 门被敲响两声,端着鸳鸯锅的服务员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衣着讲究、身材颀长推着食材车的年轻人。 桥姬对那个推食材车上来的年轻人说道:“哟,大老板亲自上菜啊,真给面子!” “少忽悠我!你的朋友我还不得见见吗?”年轻人笑道。 桥姬对八满介绍道:“这是这家店的大老板,姓何叫瞳,祖籍是你们茶那国的湖北人。” “河童?”八满惊讶地重复了一遍,直直地看着面前这个面容俊秀的男子。 名叫何瞳的男子笑着和八满握握手道:“对,我就是河童。‘何瞳’是我的人用名。” “不对呀!你长得这么好看咋能是河童呢?这,就是《本草纲目》上不也写着河童应该长得像只乌龟吗……”八满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传统河童的样子。 闻言,何瞳和桥姬都笑了起来。桥姬说道:“尽信书不如无书,你搞研究是一回事,但事实未必都像书中写的那样。只有眼睛离开书本,把目光投向真实的世界才能得到真知。” 何瞳也附和道:“还是我们家政委说话有水平,果然经过见过的人就是不一样。” “你俩,你俩是两口子啊?”八满再次被二人的关系给惊到了。 “肯定是啊,要不然这饭店能叫‘卧虹居’吗?”何瞳笑道。 八满忽然想到了大禹治水时“长虹卧波”的典故,于是恍然大悟地笑着对桥姬道:“那你还说这是你朋友的馆子,就说是你俩的夫妻店就得了呀。” 桥姬的脸颊微微发红道:“还没扯证呢,婚礼也没办,不能那么说。” 何瞳“哼”了一声笑道:“到底是个霓蓬国的神,就是爱讲形式。” 桥姬反驳道:“霓蓬国人爱讲形式也是跟你们茶那人学的,‘名不正言不顺’,不是你们茶那人说的吗?” “你想名正言顺我随时奉陪,这不是一直等你点头吗?”何瞳说道。 “哎,你俩咋认识的呀?我就特好奇你们的关系。”八满的好奇心像打了鸡血般地爆棚起来。 何瞳见鸳鸯锅的汤汁已经翻花了,就先往锅里下了些金针菇等不易煮烂的食材,对八满说道:“可以涮肉了,咱们边吃边聊。”说着,他就将一盘羊肉半对半地放进了火锅里。 桥姬对八满解释道:“我认识他可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当时他带着很多家眷一起过海登陆九州岛,正好遇见了在登陆关口负责给往来人员盖通关章的我。我见他又有手艺又一表人才就放他进来了。不过那时候我对他可没有什么心思,就是公事公办,对那些对霓蓬国的发展有帮助的能人啥的,我都是绿灯放行的。不是外国文化打压了霓蓬土著文化,而是帮霓蓬国变得更加强大和先进了。你老师一边享受着现代文明,一边骂我渎职,真是个白眼狼!”提起八满的老师,桥姬就气不打一处来。 |
送别会开设于傍晚时分东武练马车站附近的某家餐厅。由于学生们人数较多,聚会就被安排在了一件铺设着榻榻米的大包间。都说霓蓬人在入席时比较注重宾主的座位,其实这对学生们的要求并不严格。只要把比较好的位置留给老师,学生们和自己关系好的人坐在一起也就是了。 当金银花看见达里奥坐在近藤老师身边,她立即撇着嘴说道:“她就得意西洋人,就喜欢跟他们坐在一起。” 坐在金银花身边的八满笑道:“那边还有空座,想坐您也可以坐啊。” “拉倒吧!我可不想吃饭的时候还听老师叨唠,我怕不消化。”金银花冷笑道。 “要我说师姐,您就应该坐在老师的身边,这样才能让那些不知所谓的师弟师妹们看清楚谁才是老师最看重的人。跟老师做感情投资这时候不去啥时候去啊?”八满提醒道。 “道理我也懂,但我确实不喜欢看老师的那个样子。贼烦!”金银花皱眉道。 八满无语,心想:你自己不努力,又看不上别人和老师走得近。难不成还想让老师上赶着围着你转?能矫情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包间的地板虽然是榻榻米铺成的,但并不是让客人们跪坐在榻榻米上吃饭。和国内没什么两样,餐桌下方掏了个能让腿伸开的坑洞出来,这样客人就能舒服地坐着吃饭了。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的餐桌上摆放的是电热饼铛,因为一会儿大家要自己动手做菜煎饼吃。 菜煎饼是霓蓬国一种常见的民间小吃,它的做法和国内的鸡蛋卷饼的做法很像。先把用鸡蛋和面粉等搅和在一起的勾芡汤汁舀一勺倒在饼铛的一侧,将之摊成圆饼状;再在饼铛的另一侧翻炒香葱、五花肉、大头菜丝等配菜。等配菜炒好的时候,可以把煎饼拿到配菜上,之后翻过来再往上边打一只鸡蛋,再翻个面继续煎烤,直到食材全部熟透为止。吃的时候要把煎饼切开,在上边涂抹上酸甜口味的蘸料。 为了让外国留学生们体会到吃菜煎饼的乐趣,近藤老师特地让本国的学生们坐在不同的餐位上,帮助留学生们制作菜煎饼。 八满问许愿道:“你会做吗?你要是会,咱们就别麻烦二师兄了。” 许愿笑着点头道:“是啊,他要是来了的话,咱们今天交的钱就更吃不回来了!做不好我还做不熟吗?” “妥了,有你这句话,咱们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八满笑着帮许愿配菜。 就在大家各忙各地翻烤菜煎饼时,近藤老师清清嗓子对大家说道:“今天咱们聚在一起是为了欢送达里奥回国。欢送会不是强迫你们都得参加,之所以希望你们都能来,是为了沟通感情。不过,人际往来就是要花钱的。你们这里边要是有谁觉得咱班的花销高,下次可以直接跟我请假,说明情况就不用来了。” 金银花用胳膊肘子怼了八满一下,道:“听见了吗?准是小泽兰告的密。这就是为啥我不愿意跟她们那些霓蓬人坐在一起的原因。” “金桑,你在说什么?有意见的话说出来给咱们大家都听听。”近藤老师瞪了眼金银花说道。 金银花只好识相地闭上了嘴,但她的心下却是极其恼怒近藤老师的这番话的。 八满也不言语,她知道,在老师立规矩、耍威风的时候,千万不要搞顶风上的一套。当产生矛盾时,最佳的社交方法就是避其锋芒、击其惰归。所以,这个时候千万不要说话,忍一时风平浪静。 此时,小泽兰正事不关己地用指甲轻轻地敲打着酒杯。她以胜利者的姿态观察着角落里茶那留学生们默默无语的样子,心中满是喜悦与得意。她在心中暗想:这帮穷鬼,又没钱又不懂规矩,活该挨骂!我看你们以后谁敢跟我顶嘴! |
滴滴 |
68 煎饼 不过,霓蓬人在一起吃饭时是不会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不动的。为了增进彼此间的了解,大家会每吃到一个阶段就端起自己的碗筷去别的餐位上和其他人交流。茶那人在筵席间当然也会互相走动,与志同道合的人推杯换盏。但大多时候他们不会大幅度地跑去别的餐位上“搞交流”,因为筵席开始前他们就会自行坐在关系较为亲密的伙伴旁边,这样就能和亲密的伙伴们边吃边谈,将就餐气氛搞得特别愉快。而霓蓬人则不然,他们的互动就像是在完成任务一样,时间一到不管和这桌人谈得怎样,都必须马上去下一桌和那里的人重新找话题、做交流。由此可见,茶那人喜欢通过小集团的和谐来达成整体的欢乐祥和,霓蓬人则是先设定一个“和谐友善”的主题,之后为达到这个主题而共同努力。因此,近藤老师在组织聚餐时,采取的也是霓蓬式的互动方式。 见同学们都在换位置,八满问金银花道:“师姐,咱俩也去跟老师喝一杯怎么样?” “你去吧,我可不去。咱们老师的脾气阴晴不定的,你去找她可得多加小心。拍马屁最好别拍到马蹄子上。”金银花说完就低着头走去了其他的餐位。 无可奈何,八满只好高调地背着书包端着自己的碗筷和酒杯晃悠到了近藤老师的餐位旁边,笑着对近藤老师说道:“老师,我能跟您这儿坐一会儿,敬您一杯酒吗?” 近藤老师虽然知道八满对于聚餐费有意见,但抬手不打笑脸人的人情世故她是明白的。于是她笑着说道:“怎么不能啊?快,坐下,咱们一起聊聊天、说说话。” 八满坐在了胖林和达里奥中间,把书包捂在了自己的胸前。胖林见状笑道:“把包放在一边就好啊。我们霓蓬人的素质很高,不会出什么丢钱包之类的事。” “钱包丢了也不怕,我也没钱。”八满笑道:“这里有比钱更宝贝的东西,必须带着。” “什么宝贝呀?”胖林好奇道。 “不告诉你!”八满故意卖关子。 结果,胖林只好吃菜掩饰自己的尴尬。 近藤老师问八满道:“怎样,聚餐的形式你受得了吗?互动能增加彼此间的了解,像咱们班的这种情况,最适合这种方式。” “嗯嗯,也挺好玩的。是个认识人的好机会。”八满附和道。 小泽兰插嘴道:“我听说你们茶那人都喜欢和自己亲厚的人在一起,搞小集团。其实那样不好,那种做法比较没有集体感。每个人都想着自己的事,集体活动还能顺利进行吗?”此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在敲打八满在交聚餐费时的“利己主义”。 八满笑着点头道:“前辈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们茶那人是比较注重感情交流的,我们喜欢和志同道合的人坐在一起喝酒论道,那样比较愉快。毕竟,和不懂道理、不会办事的人坐在一起吃饭会比较无聊,影响愉快的就餐心情。” 小泽兰感到自己被八满捅了一刀,她正要反驳,却听近藤老师说道:“其实,并不是茶那人的思想有个体没集体,而是长久以来茶那人就是习惯“推己及人”、通过个体间的友好关系促成整体的和谐的这么一种社交模式。从效果上来看,这种模式没什么不好。既能满足小我,又能成全大我,是一种自然和顺的社交方式,根本不需要改进,也不必自卑。再说,八满能和咱们坐一起,就说明她是把我们当成了志同道合的人。那不是很好吗?” 见近藤老师亲自打圆场,小泽兰只好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八满见近藤老师想息事宁人,就笑着说道:“老师,平时咱们吃饭都得没话找点话,同学之间能谈的也只有课题的研究进展。今天送达里奥回国,咱们玩个好玩的游戏活跃一下气氛怎样?” “游戏?好啊!”近藤老师很有兴趣。游戏是有肢体互动、相对激烈的交流方式。游戏玩得好更能带动气氛,拉近大家的距离。 胖林也问道:“什么游戏啊?不会是击鼓传花,表演节目啥的吧?” “哎呦,那也太老套了。今天咱们玩个新鲜的,吃饼接力!”八满从饼铛上插起一小块菜煎饼道:“比如我咬着饼的这一头,二师兄你咬着另外一头,咬得大小口随意,看咬到哪里两人能亲上!谁要是躲了的话,就罚酒一杯。怎样?” 胖林听完瞬间脸红起来,他说道:“这也太刺激了!那,这不是等于说我要是换了位置坐的话想亲谁就亲谁啊?” 近藤老师也纠结地笑道:“哪来的这样的游戏,听起来就让人脸红!不过似乎倒是可以试一试,很有意思的样子。” 小泽兰观察了一下八满的位置,忙说道:“老师,这个游戏也挺老套的。这不是《东京爱情故事》里大家咬巧克力的桥段吗?我的天,上个世纪90年代的老游戏还能玩到今天?” 近藤老师摇头道:“这就是你没文化了。作为老师我得指导指导你。这游戏的形式还真不是上世纪90年代的,在平安朝的时候就有了。当时,人们在过年的时候有个‘抢饼’的游戏。这里的饼就是传统的米糕粘饼,由于粘饼在受热后会鼓起来,‘鼓’、‘膨胀’这个词又和‘福气’谐音,所以呢,人们觉得‘抢饼’就是在抢福气。谁抢到的饼多,就代表他今年的运气好。不过,当时咱们的祖先很淳朴,都是用手抢的。哪像八满心眼儿这么活泛,哈哈。行,就这么办了,我看挺好。” 小泽兰再怎么觉得这个提议不好,但架不住少数服从多数。 一会儿,菜煎饼就在兴奋的嬉笑声中一圈一圈地传开了。有的学生见别人马上要亲到一起了,就赶紧用手机记录下了这个暧昧有趣的瞬间;有的学生会故意大咬一口让下一组同学亲在一起;也有的同学比较腼腆,宁可喝酒也不做出禁忌之吻。现场的气氛非常欢乐非常火爆,这让中规中矩的送别会变成了一场小型的嘉年华。 胖林虽然看上去比较憨厚,但他的脑子并不笨。他很清楚八满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提议,但他也非常乐于看到八满是怎样反击小泽兰的。虽然小泽兰也是霓蓬人,也是胖林的前辈,但希望看到前辈出丑似乎是每个后辈的腹黑心愿。于是,胖林故意放过八满一马,看着八满端着盘子里还剩一小块的菜煎饼转向了达里奥。 八满单手端着盘子,故意挤眉弄眼地看着达里奥说道:“总算是传到这儿了。大师兄,我看你今天晚上回不回得去家。”说完,八满便坏笑起来。 小泽兰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可这是不能当真的游戏,自己除了吃哑巴亏还能怎样?无奈,小泽兰只好扭过脸去任由八满胡作非为。 “虽然不太喜欢你,但我今天豁出去了,我就视死如归,你能把我怎样!”达里奥有些不好意思但却也强顶着压力地笑道。 八满给达里奥飞了个眼,把盘子端到达里奥面前笑道:“大师兄,咱走着?” “整就整,谁怕谁。”达里奥撸起袖子用叉子插起了菜煎饼的一头。 于是,师生们都屏息凝神且十分期待地看着接下来的一幕。但期待没有突发快,就在达里奥把菜煎饼咬起来的时候,八满忽然扔掉盘子直接把达里奥推到在榻榻米上,欺身而上将他压在了身下。这一连串的动作惊得在座师生们都无语了,达里奥更是惊得衔着菜煎饼僵在了原地。只见八满挑衅地看了一眼小泽兰,又低头对达里奥说道:“吆西!今天晚上你就是我的人了!哈哈哈。”说着,八满不顾达里奥的挣扎,一点点地把脸贴近了达里奥。于是,包间里的起哄声、叫好声此起彼伏,手机的闪光灯不断地聚焦这霸王硬上弓的一幕。 终于,小泽兰看不下去了,她急匆匆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去洗个手”,就提起挎包跑出了包间。见小泽兰跑出去,达里奥忙拍着榻榻米坐起来,八满也顺势放开了达里奥。毕竟,八满打心眼儿里并不想亲吻达里奥,她只是想报复小泽兰而已。 而正看得来劲的近藤老师说道:“哎,咋没下文了呀?咋到关键时刻给插广告了呀?八满你咋还半途而废了呢?” 八满往自己的酒杯里倒满了酒说道:“不行,我一看大师兄被菜煎饼堵上的嘴就想笑,实在是下不去嘴。我认罚,认罚。”说完,八满一闭眼睛干了杯子里的果味啤酒。 近藤老师大呼过瘾道:“这是啥?这就是令人感动的‘青春’!年轻人就应该这样!好好好!今天晚上玩得太开心了。” 坐在角落里的许愿对八满偷偷地吐了吐舌头,并向她挑起了大拇指。八满也回敬了许愿一个OK的手势。 |
此时,路人们都纷纷围了过来,问惊魂未定的近藤老师道:“您没事吧?需要帮助吗?” 近藤老师很客气且很感激地对大家说道:“这个人可能是喝醉了,就抱了我一下。可能是误会吧。” “误会啥呀?他喝醉了咋不去自杀呀?知道出来给人添麻烦就是没喝醉,装呢。”缓过神的金银花插嘴道。 有群众建议道:“要不还是报警吧。” “算了算了,我想他也不是故意的。谢谢大家,没事了,没事了。”近藤老师为了不耽误给金银花改发表稿的时间,选择了息事宁人。 众人见事主不追究,也就都渐次散了。那个醉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拨开人群灰头土脸地走掉了。近藤老师瞪了一眼金银花说道:“少惹闲事。你看热闹不嫌事大吗?”之后,她又赶忙帮着八满捡起地上的打印纸,说道:“刚才真是谢谢你了!你出手可真够快的!” 八满笑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不谢不谢!” 近藤老师端起手里的打印纸,借助着不太明亮的灯光,她发现这都是一些学生们做发表用的打印废纸。其中很多纸张上还印着自己学生们的研究内容。近藤老师奇怪地问八满道:“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平时同学们的发表稿你没收留起来吗?不过,这都是些**,你留着也没用啊。” “哦,我是想变废为宝来着。这些纸估计是不会有人用了,我就想着拿回去做手工折纸玩,或者随便写写画画啥的。”八满笑道。 近藤老师又翻了翻手里的一沓废纸说道:“确实,是有点浪费了。” 金银花也把捡起的废纸递给八满道:“但是咱们学校还不一直都是这样吗?哪个自习室没有纸了,跟留学生中心的工作人员说一声就得了。之后他们马上就会给咱们拿来打印纸。” “你们咋不双面打印呢?”近藤老师问道。 “因为打印机不好。容易卡纸。万一谁双面打印弄卡了纸,那就更有可能耽误别人的事。为了不给彼此添麻烦,大家都没有选择双面打印。”金银花解释道。 “原来你们是怕被别人骂,所以才这样的。干脆跟留学生中心说换一台打印机好了,明天我跟他们说去。”近藤老师自告奋勇道。无意间她看见了八满书包中的千纸鹤,就笑着问道:“你还真拿这东西折纸了。看不出来啊,你一个整天勤工俭学的私费留学生还挺有生活情趣的。这才是无关金钱的精致生活!如果你要是活在吉田兼好的那个年代,估计他会欣赏你的这种苦中作乐、淡泊明志的做派。” 八满怕给老师留下自己不努力学习,整天就想着玩乐的印象,忙岔开话题道:“老师,您管这个东西叫‘千纸鹤’吗?我们茶那人管它叫‘燕子’。其实,这个纸鸟的脖子这么长,好像还真不是‘燕子’哈。” 近藤老师很有兴趣地问道:“是吗?原来你们是这么看它的呀。想必燕子在你们国家有着很好的寓意,所以才说它是燕子的。鹤在我们国家是很高贵、很高雅的动物,所以我们叫它纸鹤。” “不过,既然都是长脖子的鸟,它为啥不是白鹭呢?白鹭在霓蓬国的寓意不好吗?”八满问道。 “白鹭好像是代表人的灵魂吧?哎呀,一说到灵魂就容易让人联想到另一个世界。可能还是鹤更好一点。”金银花说道。 近藤老师笑道:“你们听过米糕变白鹭的故事吗?” 八满忙换上很崇拜且很感兴趣地眼神说道:“从来没有听说过!您快讲讲吧,这肯定跟我的研究有关。” 近藤老师当然明白八满夸张的小把戏,但能有向学生们讲述知识的机会,她还是很高兴的。于是,她说道:“其实这也不是个很细腻的故事,就是《风土记》中比较粗糙的传说。说过去有个大财主用米糕做了个箭靶子,他想朝着靶心射箭。但就在他的箭射出去的一刻,箭靶子就变成了白鹭飞走了。这白鹭飞走之后,财主家就越来越没落。而且,厄运似乎也影响了整个地区,那里的土地也开始变得贫瘠,不再出产好粮食了。之后么,那里的人就都变成了穷人,死走逃亡各有天命了吧。” “诶,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啊。是体现的谷灵信仰和不许浪费粮食吗?”金银花问道。 近藤老师点点头说道:“也许是有这么曾教育意义。从这个故事中也可以看出,白鹭除了你说的代表人的灵魂,也是幸福的象征。白鹭飞走了,幸福就没有了。它可能和西王母的青鸟有得一拼吧。” “好的,好的。回去我就做一下白鹭和青鸟的对比研究。”八满一本正经地说道。 近藤老师笑而不语,心想:只知道挥霍而不懂珍惜的人福气早晚会用光的。可惜,金银花这个笨蛋不明白这层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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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生计 “你在想什么?怎么突然不说话了?”金银花得不到八满的回应,觉得自己单方面发泄很不过瘾。 “没啥。我是在想,您的老同学心理这么阴暗,肯定没结婚吧?”八满岔开话题道。 “不可能会有男人喜欢一个矫情的**的,都是把她当备胎用。她还觉得自己挺有魅力的呢!”金银花翻着白眼骂道。 “说到‘备胎’,您觉得‘始作俑者’这个词到底是不是好词?”八满问道。 “这词不是说‘开始用俑殉葬的人,比喻第一个做某项坏事的人或恶劣风气的创始人’吗?好像不是个好词。咋了?”金银花明显没有跟上八满跳跃的思维。 “我觉得人在原始社会时是想方设法地用‘俑’代替活人,后期为了提高生活品质,人发明出了更多的能够取代人的器物。比如,照相机取代了人眼去看真实的世界,网络上的交流取代了真实的社交,自动售货机取代了柜台里的服务员,AI产品取代了人工……但现在人好像不希望被器物取代了呢。”八满说道。 “所以个性和不可代替性才是最重要的。思考能力才是让人证实自己的重要能力。”金银花说道。 “人确实都很矫情,又想隐藏自己又不想被取而代之。”了然嘿嘿地笑道。 “花姐,您别想那个同学了。您混得比她好,她不可能再来联系您了。当时交情不深的人,过后只能渐行渐远渐无书。还是和现在的人好好相处比较有意义。”八满劝道。 “我看也是。我才懒得跟她浪费时间呢!走吧,回家。”金银花收拾了一下东西,和八满一起离开了自习室。 经过一段时间的超市工作,许愿已经对勤工俭学的生活适应了很多。但是,过惯了高品质生活的她依然不太满意于先在的生活状况。“这是这个月的房钱和水电钱,给你。”许愿把自己的那份钱交到了八满手里。 “好的,收到。”八满连查都不查,就直接放进了钱包里。 许愿斜着身子坐在地板上说道:“我跟你商量个事,咱俩搬家吧。” “啊?搬哪去啊?”八满对许愿的提议感到很是吃惊。 许愿咽了口吐沫说道:“前两天我看见了高岛平团地招募新人入住空房间的告示,就向木头桑提交了入住申请。那边的房子不知道你去看过没有,我觉得各方面都挺好的,两人住一间屋子也足够用了。” 八满点头道:“我刚来这边的时候还在花姐家住过一段时间。确实,那里的房子很宽敞,住着比我这个舒服。我是因为不想交太多房钱才住在这边的。” “你说得对,我也觉得房子就是个睡觉的地方,不需要搞那么大的花销出来。所以,我这次申请的就是个每月房租6万圆的房子。你要是搬过去的话,还是每月给我2万圆的房租就够了,水电费平摊嘛。”许愿建议道。 “6万我出2万,那不是占了你的便宜?”八满觉得有些不好。 “不,你没占我什么便宜。这房子的申请要求就是我得参加团地的复兴活动站。活动站的活动每周两次,就是陪着一些老年人说说话聊聊天啥的。陪聊可以支付我每月2万圆的费用。那么就是咱俩各出2万圆的房租就可以了!其实这样还是对我有利,不就是陪聊么,总比在超市里看客人们的脸色好得多。又轻松又来钱容易。”许愿很期待地看向八满。 八满也笑道:“还别说,这还是真是个好办法。的确,我这个房子确实有点太小了。连个厨房和抽油烟机都没有,不能起火做菜,长此以往身体肯定会吃不消的。咱俩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才能毕业,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是啊,所以我决定申请大房子,买炒勺买煤气炉子,多打工多赚钱,把咱俩的非法同居生活进行到底!”许愿笑着说道:“只不过,那边的团地有个缺点,不让养宠物。这样一来,我就没法带上小双一起过去了。唉,这小死猫子,不知道跑哪去了,这么久了也不回来,真是没良心,养不熟!” “它要是知道你这么惦记它,都得把它脑袋乐放屁了。放心,我估计它应该也快要回来了吧。”八满安慰道。 “你知道它去哪了吗?”许愿惊讶八满的自信。 “哦,啊,不知道。我就是感觉它可能快回来了。话说,咱俩啥时候搬家呢?”八满岔开了话题。 “要是申请被批准的话,那么咱们8月20日就能入住了。”许愿期待地说道。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接起一看竟是若津屋领班打来的电话。 |
“是愿酱吗?我是领班。不好意思,你现在能过来救个场吗?有个工友家里有事,临时来不了了……”若津屋领班拜托道。 “没问题,我马上就过去!”想着要赚钱交学费的许愿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答应了加班的要求。加班对现在的她来说正可谓多多益善。 挂断电话之后,许愿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八满问道:“你突然上班的话中午吃什么呀?咱俩早上都没有准备出午饭来。” “实在不行我就在店里随便买点吃的得了。现在是赚钱要紧,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推一推。”许愿换好了外衣走向玄关。 八满说道:“吃饭不能对付。我待会儿去学校的路上顺便帮你捎带着点什么吃的得了。” “也行!你把票据留好,之后我按照票据单子上的账目给你钱。我得走了,咱俩回见。”说完,许愿就背上挎包匆忙出门赶去上班。 距离上工还有一点时间。八满见天色不错,就决定把两人的被子晾晒去二楼的平台。阿宴从手机里蹦了出来,帮着八满一起忙活。正当她俩把被褥搭在晾干上时,一道黑影从天儿降,正正好好地踩到了八满的肩膀,蹬得八满倒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你这死猫!这样的出现真是太没礼貌了!”阿宴指着小双骂道。 “你还好意思说我?雨女让你过来守护八满,你竟然对危险毫无觉察,还有脸住在她的手机里多清净。”小双不客气地回怼着阿宴。 八满缓过神来,抱起小双问道:“你怎么才回来?一走就连个信都没有,你主人都快担心死了。” “她才不是我主人呢!”小双傲娇地否定着,随即它又很严肃地批评八满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紫姑术让千千古调遣那些纸鹤飞去富士山!这些有灵力的东西一旦被天狗发现,你知道你的处境会有多危险吗?真是无知者无畏啊!”不等八满开口,小双又风火雷电般地骂千千古道:“她是个凡人什么都不懂,你呢?你个修炼了几百年的妖怪也什么都不懂吗?像你这样不知轻重,活该你到现在还一直都是个不会说人话的哑巴!” 话音刚落,八满便感到脖子一沉,挂链上的千千古在她的胸前抖个不停。八满一把握住千千古,回骂小双道:“你还说我们?你这么懂事那么懂事,咋不知道让千千古给我传一句你们的消息啊?游必有方好吗?你懂规矩吗?你以为你很厉害吗?我随时都会面对的血雨腥风还不都是你招来的?” “当时我一直在照看着念,实在是顾不上你了。”小双情绪低落地解释道。 “念咋了?你为啥说‘照看’他?他有遇上危险吗?”八满大惊。 小双迟疑片刻,叹息道:“我们没有在山里找到不死药,只看见了念的娘子生前用过的一把断裂的木梳。念抓起那木梳的时候,木梳就展现了他娘子的遇害经过。他的娘子在来这边做生意时,机缘巧合地从一个奇人手里得到了不死药。她想着带回国去卖个好价钱,并就此和念带上财帛归隐林下,但她似乎并没有想到这稀世珍宝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不死药是众多堕落神灵梦寐以求的至宝,他们都希望能够通过服用不死药而重返神坛、再创奇迹。念因为太过于思念他的娘子,就东渡寻人。一目小僧一族发现了念的行踪,并将这个消息报知给了天狗。于是,天狗就伪造了一封书信写给了念的娘子,让她在富士山等他。与此同时,天狗又把念骗去了镰仓的古寺,并封印了他。之后,天狗变成了念的模样去见念的娘子。可天狗对人家夫妻二人的情况并不了解,他没跟念的娘子说上几句话,就被识破了。气急败坏的天狗威胁念的娘子,让她交出不死药。念的娘子坚决地拒绝了天狗,并一口咽下了不死药。天狗怒不可遏,一刀就扎穿了她的前胸……念看到这一幕,心疼得就晕了过去。木梳展现的故事也到此为止,后来的事我们也不知道了。”说完,小双垂下了头,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
74 市场 “这真是个悲惨的故事啊。”阿宴哀伤地感慨着。她又劝八满道:“你不要对了然有啥想法。天狗是法力高强的大妖怪,向我们这种小妖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除了对他俯首帖耳唯命是从,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但是,你不是念的娘子,跟不死药也没啥关系,天狗是不会关注你的。” “要是我知道的话,你和了然会出卖我吗?”八满试探地问道。 阿宴摇摇头道:“不会。过去是天狗独霸天下。随着念的横空出世,这世上就出现了能够和天狗抗衡的力量。想要改变天狗的一言堂,我们就必须帮助念,配合念保护你。” “保护我干嘛呢?既然我也没什么价值……”八满忽然发觉原来念才是整个故事的主角,而她不过是念在复仇之路上的一个小插曲而已。就像《水浒传》中误走妖魔的洪太尉,只是个引子,并不值得深入地研究分析。 “我既然喜欢你选择你做了主人,就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来。背叛就是不诚信,是被讲究义理人情的霓蓬国所不容的。”阿宴十分严肃地说道。 看着阿宴皱眉攥拳表忠心的样子,八满被这个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小丫头逗得哈哈大笑。许久,她才又问小双道:“那么,念也跟你一起回来了吧?” “回来了。这次的富士山寻宝对他来说是个伤心之旅。他说他暂时不想来打扰你,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负面情绪,想静静再说。”小双说道。 “压抑了这么多年,被骗了这么多年,重返人世面对的竟是物是人非、家破人亡----这么大的打击换了谁都够呛啊!我嘴笨不会劝人,还是你去陪着他吧。”八满也为念的遭遇感到难过与同情。 “放心,我不会坐视不管的。”小双应承道。 “要是你还有时间的话,麻烦你回来看看许愿,她好像挺想你的。”八满说道。 小双忽然兴奋起来,它蹦跳着问道:“真的吗?看来她已经被我俘获,自愿献身为奴了。” 八满和阿宴同时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两人下了阳台,独留小双在上边兴奋地打滚欢呼。 想到将来很有可能会搬进高岛平团地住,八满觉得有必要仔细了解一下居民区的市场。毕竟,市场的物价才是对生活水平最直接的影响。怎样才能经济实惠地把留学生活维持下去,这是个必须要思考的实际问题。骑车行进的途中,八满把新手机放在了车筐里,以便让阿宴随时看到外边的世界。以前,八满只是沿着马路骑车,只看过松坂屋和东武超市这两家超市。今天,她在深入了解团地内部的想法的驱使下,推车进入了被楼宇包围起来的社区市场。这个市场改变了她对霓蓬国什么都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印象。原来霓蓬国也有和国内一样的遮阳棚中鳞次栉比的摊床菜市场! 遮阳棚菜市场的对面有些滑梯、秋千之类的游乐设施,带着孩子过来买菜的家庭主妇可以把孩子送去玩滑梯打秋千,自己进市场买菜。市场的近处还有个存放自行车的车棚子,养宠物的老年人可以把狗狗放在车筐里或者拴在自行车旁,再自行进遮阳棚买菜。总之,小区附近既没有偷孩子的,也没有偷狗的,居民们可以放心寄存、放心购物。菜市场的地面是用瓷砖铺设的,地板虽不至于一尘不染,但看上去也非常干净整洁。市场的清洁员和各摊床的摊主随时都在搞卫生,所以呈现给顾客的就是价廉物美的印象。而且,果蔬、生鲜、熟食等商品都各有地盘,区域划分有助于保持市场环境的清洁舒适。比如,卖水产和生肉的摊床会聚在一起,那边的地面会设有下水道,便于让摊主们打理生鲜;熟食店则会将油炸饼之类的食品放在玻璃罩内,以便保证食品的安全卫生;果蔬类的摊床会设置在较为阴凉的位置,这样摊主们不用往青菜上浇水,也能让青菜保持水分。可见,合理的设计与配置是高质量服务的基础与保障。 |
75 7.7 进入了松坂屋的后门,迎面而来的除了超强的空调冷风,还有矗立在门口不远处的一盆缀满五色彩纸的绿植。由于这绿植实在是太过绚丽多彩,以致于让八满忘掉了过来超市的初衷。近前一看,这是一盆生得郁郁葱葱的矮竹,竹枝上到处都系有写满了祈愿与祝福的留言。这是什么东西?霓蓬国的圣诞树吗? 阿宴笑道:“这东西是七夕期间霓蓬人必摆的装饰树。矮竹因为具有四季常青、不畏严寒、积极向上等特点,所以被霓蓬国的神灵选为在人间的行宫。霓蓬人也都认为矮竹可以辟邪,就用矮竹恭迎这一期间临凡的织女。你们茶那古代不是把七夕当做乞巧节吗?这风俗传到霓蓬国之后,最初霓蓬人是往树上拴布条写心愿的。不过,布条毕竟太麻烦,就被换成了纸条。纸条也有名字,叫‘短册’。最初人们是祈求自己的书法能够进步,所以往上边写字。现在么,人们早就没了那风雅的兴致,都是祈求生活美满、爱情幸福了。” “那里还有纸做的和服呢!是给织女穿的衣服吗?”八满好奇道。毕竟,这和国内的七夕节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国内似乎除了有个电视节目众多艺人出来带动一下气氛,民间好像没啥特别的纪念活动。而霓蓬国却把个从外国传来的节日搞得有声有色。真是墙里开花墙外香啊! “不是。那东西叫纸衣,谁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做一个纸衣挂在矮竹上,这样就能让纸衣做替身,让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健康了。”阿宴解释道。 “诶,这倒是和我们老家那边的信仰很像。有些人家孩子的身体不好,就会用红色的绳子围住一棵老柳树,让孩子认柳树做干妈。据说这样孩子就能身体健康。说实在的,我倒是不太相信这种近乎于迷信的说法。但起码可以确认一个观点就是茶霓两国人对树的深厚情感和树灵信仰。”八满挑起了从彩色纸球上垂下来的纸飘带,觉得这也很好看。 “上边的彩球叫玖玉,里边装的是能够除魔的草药。下边的飘带叫吹流,应该是按照织女衣服上的流苏仿制的。哎呀,时间过得真快,再过几天就是七夕节了!”阿宴期待地说道。 八满惊诧地问道:“你们的七夕节是过阳历的吗?就是7月7日那一天?” “对呀。农历的日期总是改来改去的,实在是太麻烦。霓蓬人就把传统节日都按阳历算了。”阿宴又问道:“难道你们茶那人不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我们还是按照祖训过七夕的。不过,我们也很看重7月7日。因为那是整个茶那民族从梦魇中醒来的一天。”八满说道。 “呃……”阿宴也回想起了70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时间觉得有点无法面对八满,语塞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多好看的树啊。但愿它真的能给人们带来和平和幸福。”八满又感叹了一句,才快步走进了超市。 此时的超市并没有很多顾客,房屋内的空间多是被音乐和促销广告给填满的。熟食货架就在后门附近,货架上摆满了各色便当和天妇罗、油炸食品、饭团、三明治。看着各种油炸牛肉馅饼和猪肉馅饼,以及煎烤得外焦里嫩的肉饼,炸虾、炸鱼、烤鱼,八满不由得在心中暗想:都说霓蓬人饮食清淡,可从货架上的菜品来看,他们是真心爱吃肉啊!简直无肉不欢。不过,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把油炸牛肉馅饼和土豆泥做的油炸可乐饼都做成半圆不扁的形状。这两个长得这么像的东西收银员都是怎么区分的呢?换做是我的话,肯定是看不明白的。许愿要打工到晚上才能下班,肉比土豆的热量高,所以还是给她买肉饼吃比较好。 超市出于方便顾客自由选择食品的考虑,就把熟食和贴有价签的包装盒分开摆放。如果顾客想要买可乐饼的话,那就拿取一只贴着可乐饼标签的塑料盒,再用夹子捡取可乐饼放入盒内即可。正在八满一手端着塑料盒,一手拿着夹子选取油炸牛肉馅饼时,她看见了还是那只在遮阳棚菜市场抢桃子的手拿起了一只贴有“北海道可乐饼”的塑料盒,而另一只手却夹取了牛肉馅饼! 明知这种做法是错的,但八满依旧选择了沉默。她心想:这是霓蓬国,人家本国的国民这样做是人家的事,我一个外国人有啥可见义勇为的?就算是我举报了的话,恐怕也不会被当成是好人好事吧?算了,既然有人敢这么做,我就敢这样学。想到这里,八满也换了一只塑料盒,如法炮制地给许愿打包好了午餐。 |
76 年中 大座先生翻开文件夹说道:“我通过搜集资料和整理分析发现,霓蓬料理的最大特点就是尊重食材的天然口感。吃霓蓬料理的最大享受就是能够通过吃饭感悟自然。拿生鱼片来说,鲜嫩而没有多余加工的海鲜就最能体现自然与天然。而且,为了不破坏天然的口感,蘸料和食物都是分开放的。不光是生鱼片,油炸牛肉馅饼和北海道可乐饼还有天妇罗之类的熟食也是在保证食材原有风味的基础上,提供增减由人的蘸料服务的。我们的这个特性叫‘以人合天’。相比之下,你们茶那菜就没这么自由,都是把佐料和食材搅在一起去做着吃的。这样一来,食材就没法做到原汁原味,咸了淡了也不好控制。这样的烹饪方法叫‘以天合人’,既不尊重食客的选择空间,也不能让食材体现出自身最大的魅力。所以,从对自然和对人的尊敬之心来看,我觉得还是我们霓蓬国的料理更胜一筹。”说完,大座先生就稳操胜券地把材料放在餐桌上,盘着腿在炕上坐好,等着看八满一败涂地的样子。 八满略加思索,笑道:“您说的对食材的处理和对食客的尊重,这些特点在我们茶那菜里也有体现,只不过表现的方式和你们略有差异。虽然我们并不注重食材的原味,但我们注重食材与佐料搭配在一起的最佳口感。并不是每一种食材都是天然的好吃,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缺陷在内。肉、鱼虽然好吃,但有腥味。就算腥味是原味,那么这样的原味也没啥可值得保留的吧。根据食材的天然不足给它配上能够弥补它缺陷的佐料,这难道不是‘以人合天’地去处理食材吗?所以,对食材处理的大体思想两国还是一致的。而把处理得口感最好的食物奉献给食客,这难道不是对食客最大的尊重吗?至于您说的茶那菜的咸淡不好控制,其实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茶那人如果有忌口,会提前告知厨师。这样后期就不会有问题了。而且,我个人认为‘天’和‘人’在饮食上不必区分谁去合谁,最终天人合一就对了。因此,两国菜肴的理念都是‘天人合一’,总体上来说并无不同,还是一样的。” 大座先生听完八满的这套理论,忙跪在炕上翻找着自己带来的资料。翻找证据的途中,他的额头上又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念念叨叨地说道:“不,不可能啊。两国的料理绝对是不一样的。不能啊!怎么让她三说两说又说成了一回事了?” 近藤老板怕大座先生一着急再出点什么事,忙上前抢过他的资料道:“行了行了,人老不以筋骨为能。这么大岁数了,你还想跟人家正当年的大学者一争高下啊?吃饭,吃饭。” 大座先生虽然放手了一打材料,但依然很不甘心地说道:“小满,你的逻辑绝对是个圈套。我这次是没说过你,但我以后,以后总有能赢你的时候。” “那就是说这次您认输了呗?刚才咱们打赌还算数吗?”八满坏笑着追问道。 大座先生挠挠头发,皱眉道:“算啊!我是那说话像放屁一样的人吗。” 近藤老板也上前打圆场道:“就是就是,人家大座先生是有身份的人,还能差你几个钱吗。去吧,去后厨做些准备,咱们得给大座先生走菜了。” 八满应了一声,很愉快地走向了后厨。 就在大座先生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吃着下酒菜时,门楣上的铃铛华玲玲地一阵乱响,从拉门外走进来一位人高马大、长发白衣的男子,他扫视了一圈酒馆,最终锁定了大座先生对面的吧台餐位,并背对着大座先生坐了下来。很快,又一位身着碎花连衣裙的金发女子追进了酒馆,她关上拉门后朝那男子喊道:“你干嘛走这么快?有你这样约会的吗?”说着,她也赌气似地挨着男子坐了下来。 近藤老板见来了客人,忙上前迎接,并吩咐八满准备热手巾。 “请给我来一份牛肉蔬菜沙拉,加一杯梅酒。”男子也不看菜单,就直接点了一道酒馆中较为常见的菜肴。 “好的,一杯梅酒和一份牛肉蔬菜沙拉。”近藤老板重复完后就看向了追过来的女子。 女子气恼地拍了男子一巴掌道:“俩人一起来吃饭,你就只点你的菜?我怎么办?” “又不是我请你来的,是你死乞白赖地跟着我好吗?”男子一点面子都不讲地说道。 女子翻了个白眼,对近藤老板笑道:“我要一杯生啤酒,一盘炸鸡块。” “好的,马上。”近藤老板写下了客人的点餐,像后厨喊道:“小满,给客人上茶。” |
八满应了一声,就从后厨端着茶盘把两杯热茶分别放在了两位客人面前,说道:“打扰了,请用茶。”可仔细一看,她才发现,这两位食客一位是传说中郁郁寡欢的念,另一位是白天在松坂屋超市见过的那位脾气很暴躁的女收银员。现在是工作时间,即便念是熟人也不好跟他拉家常。考虑到这些,八满就识趣地回了后厨。 “我上次让你考虑的事,你想得咋样了?”一花看着茶杯里升起的热气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刚从外边回来,一直忙,没来得及想。”念吹吹茶杯,啜了一小口茶。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就一直在跟你说你的妻子肯定不在人世了。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现在你该死心了吧?该考虑下一步了吧?”一花犀利地逼问道。 “我是在考虑下一步,但不是娶你。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不会娶你。”念决绝地说道。 一花皱着眉,歪着脸看向念说道:“我是有过婚史,但不是离了吗?两个孩子不都已经判给了我的前夫?我给孩子们的抚养费又不用你出,我裁剪的和服能卖上比大商场里还要高的价钱。我这么能干,你凭什么不娶我?你不也就是个二手的鳏夫吗?” “你出身高贵,是九天仙女。我不过是个死无葬身之地的活僵尸,不敢高攀。”念冷淡地说道。 这时,近藤老板把沙拉先摆在了念的面前,又亲自给他斟了一杯梅酒,说道:“您的菜齐了,请慢用。” “你不娶我就给我个解释。”一花目不转睛地盯着念说道。 “凭什么我就非得给你个解释?”念边吃菜边问道。 “就因为我追了你这么多年,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时间和心思,你要是不想看着我因爱成魔的话,那就必须给我个说法。”一花倔强地说道。 “好吧。”念放下筷子,看着一花的眼睛说道:“我就是不喜欢你这一报还一报的样子,我就是不喜欢你付出了就必须要拿到回报的想法,我不喜欢你把人情变成人情债。和你在一起除了觉得累心,我根本没有别的感觉。” “您的炸鸡和啤酒。”八满端着托盘,绕到一花身边,小心地把菜品摆上桌面。 “一报还一报怎么了?这叫义理!你好歹也是茶那国来的,不会不懂这点人情世故吧?”一花皱眉问道。 “我们的‘义理’和这边的不一样,我受不了这边的这一套。”念坦率地说道。 “你少来!茶那国的报恩谈中最著名的不是《白蛇传》么,白娘子和许仙婚配就是在还许仙的人情,生的儿子就是‘义理’。既然茶那人也崇尚这种模式,你有什么可不能接受的?”一花举例反驳道。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就许仙的角度来讲,他救白蛇是出于悲悯之心,并不指望她有什么回报。白蛇报恩是出于对许仙的感激,并不是迫于舆论压力。再说,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得婚配生子。白蛇之所以这样选择,是因为她对许仙有超乎报恩的感情。并不是像你说的别人给了我什么恩惠,我就必须像得了强迫症一样地去还他的人情,否则我就会坐立不安。”念抱着肩膀说道。 “你,你在霓蓬国住了这么久,却还是不懂这边的民风民俗,跟这边的社会格格不入,我真的对你很失望。”一花不满地批评道。 “是啊,我就是个不会入乡随俗的笨蛋。既然你喜欢这里的生活,那你就不要跟我抱怨每到年中时帮着店里的客人整箱搬啤酒累得腰酸背痛,我也懒得听。”念说道。 “搬啤酒怎么了?霓蓬人在年中互送啤酒是在向一直以来都在关照自己的人表达谢意,希望能和大家保持友善的关系。再说,这行为也是对古代预祝小麦丰收的民俗的传承啊,啤酒不就是小麦做的吗?”一花辩解道。 “我不觉得这样的‘义理’有什么意思,倒是救活了不少啤酒厂!而且,不少人还有互相赠送塑料木梳的习惯,他们把廉价的物品放在包装精美的盒子里,貌似是包装越精致就越有诚意。这种做法又浪费资源又浪费时间,真是愚不可及。”念高调地批评道。 大座先生听了念的高谈阔论,气得猛地一拍桌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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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共食 这声“巨响”引得一花和念同时回头看向大座先生。 近藤老板也是一惊,他忙笑着招呼道:“小满,快去看看老爷子的酒杯里是不是没酒了。没有就给他续上一杯,快去。” 八满应了一声,就提着酒瓶子给大座先生的酒杯里倒满了酒,劝道:“您喝您的嘛,犯不上为了电视里讲的那些有的没的吹胡子瞪眼。” “说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气死我了!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放屁!”大座先生指桑骂槐地说道。 八满把筷子塞到大座先生手里,说道:“您快吃您的吧,别净操闲心生闲气。” 大座先生这才闭上嘴,扭过头去不看念和一花。 一花对念说道:“你是不喜欢看这种很琐屑无聊的互赠行为。但这行为放在古代也是一种‘共食’现象啊。人们在祭祀神灵之后会互相赠送贡品吃,这种人神同乐、全民同乐的行为也许就是‘义理’的原型。霓蓬人坚持这样做,也说明他们还是很有古心的。” “我讨厌的不是这个形式。我是讨厌他们在互赠礼物时对礼品价钱的控制,还礼的价钱必须与送礼相同,贵了就是要绝交的意思。之后人们为了维系关系又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查证礼物的价钱,这不是撑的吗?”念质疑道。 “共食当然追求的就是一种平等关系喽。人和神平等,人和人平等,礼物的价位当然也得平等……”一花解释道。 “说得好听,但实际上操作起来根本就没感觉到你说的平等,反而是一种斤斤计较的社交压力。反正,我不喜欢这样的做派。”念扬起头喝干了杯中酒,又说道:“也不光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挪威森林》中渡边也劝过直子不要这样盯着账单活着吧?你是服务业的人,服务业中的义理病你不知道吗?” “义理病?”一花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超市的服务员和顾客不是能互送啤酒的朋友关系。这时候双方对‘义理’的追求就更是达到了苛刻的地步。不少顾客都把公平交易视作天条,觉得自己既然是付了钱那就一定要享受到服务员百依百顺、卑躬屈膝、无微不至、伏小做低的优质服务,否则就是亏了,就是服务员对不起他,就要去投诉服务员。这不是*****逻辑吗?公平交易就是你出钱,我把货真价实的商品给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已经是公平了。而指望着花几个臭钱就憋着一肚子坏水想要处处刁难服务员,还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为了‘义理’,这不是义理病是什么?”念敲打着酒杯严苛地质问道。 “但是,但是那就是霓蓬国服务业的要求啊……这种要求似乎是惯坏了霓蓬国的顾客,可好像也没啥办法了,木已成舟了。”一花很为难地说道。 近藤老板也听了二人的对话有一阵了,他趁着给两人蓄水上茶的时机说道:“梁武帝曾经问达摩祖师说‘朕一生造寺供僧,布施设斋,有何功德?’达摩祖师说‘实无功德’。梁武帝是为了求福报才去斋僧布道,哪来的功德?这样看来,霓蓬人所谓的‘义理’只怕也是走了梁武帝的老路了。” 一花默思良久,道:“可能我确实是个义理病症候群的患者。义理要是不对的话,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话该怎么解释呢?” 近藤老板说道:“看见别人有难,你出于同情悲悯去帮助他,这就是人情。至于人情怎么还,当然是要怀有一颗感恩之心等待恰当的时机。而那种不还上人情就寝食不安的罪恶感,就是病态的义理了。把感恩变成了还债,那还有什么人情味可言?” 一花深吸一口气道:“我好像明白一点了。虽然您说的这些在霓蓬国社会行不通,但我却觉得是个正经道理。这才是溯本清源的正经人情世故,看来以前是我错了。”说罢,一花闭了一会儿眼睛,又豁然开朗般地笑道:“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放下了很多事,心里轻松多了。老板,结账。” “您的那份是1500圆。”近藤老板答道。 一花付清了账单,起身对念说道:“咱俩的事就暂且放一放吧。我似乎能理解你的心情了。虽然你说不喜欢我,但我知道你不是讨厌我这个人,而是讨厌我被环境强加的刻板气质。我们都先各退一步吧。” “嗯。路上小心。”念并不送一花,只是自顾享用自己盘中的那份美味。待一花走后,念又点了份打包带走的寿司方才离开。 大座先生看着拉门上摇晃的门铃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我们的生活就这样,用你指手画脚!” 近藤老板笑道:“人家的看法和您不一样,未必就是错的。” “那小子是茶那人吗?这帮茶那人,总是用一股自高自大的语气来对霓蓬国的风土人情指指点点,想想真是让人生气。”大座先生不高兴地说道。 “您还欠茶那人钱呢。”八满一边说笑,一边准备着打烊的工作。 大座先生瞪了一眼八满,只好气鼓鼓地结账走人。 |
下班后,八满正骑着车慢悠悠地路过社区中的小操场,却被念拦了下来。念把打包的寿司放进八满的车筐说道:“给你的,留着明天做早餐用。” “谢谢。小双说你情绪超低,但现在看来你似乎已经走出低谷了。”八满笑道。 念叹息一下笑道:“伤心又能怎样?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天狗欠我的那笔血债早晚让他连本带利地还我。走吧,我送你回公寓。” “你今天怎么想起来去延喜堂了呢?”有了念的护送,八满就放心地选择了推车前行。 “不知道为什么,你一去延喜堂我就能闻到你身上有股不对的气味。我想去确认一下那里到底有没有危险。”念答道。 “结果是没有危险吗?”八满心想:真有危险的话你怎么可能这么淡定地坐着等我。 “那老头子拍桌子的时候我忽然就闻到了那股气味,但被你和酒馆老板岔开了。所以我也不能确定一定就和那老头子有关系。”念的语气中透着些许怀疑与不确定,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 “那老头子今天还输了我不少钱呢。他可真够拧的,一点小事纠结起来没完没了,那么认真地搜集材料最终得出的却是站不住脚的结论。”八满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有些不学无术的人总是喜欢揪着一个小问题不放,之后将其无限夸大地论个没完,最终得出了细节决定成败的这么个结论。我对他们的这套理论是不信的,要不然也不会有‘瑕不掩瑜’这个词了。细节做得好肯定不是缺点,但一味强调细节,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细节上,这样的人只怕难成大事。”念摇着头批评道。 对念的观点,八满不赞成也不否定,只是推着车不紧不慢地往前赶。 沉默片刻,念有点按耐不住地问道:“你就不好奇今天哭着喊着要嫁我的人是谁吗?” 八满忙摇头道:“不好奇。”说完,她就忍不住笑了。 “笑声都这么八卦了,还敢说不好奇!你的脸皮是得有多厚啊?”说着,念就手欠似的捏了捏八满的脸颊。随即,他又解释道:“那个人是织姬,按咱们的叫法就是‘织女’。” 八满大惊道:“遇高人岂可交臂失之?她是嫁给天稚彦的织女还是棚机津女啊?” “把孩子甩锅给了前夫,当然是天河配的那个织女了。”念笑着说道:“你说的那两个都是霓蓬国的土著织女,但在七夕节期间显圣的也只能是从咱们国家传入岛国的织女了。” “这么多织女……可见耕织是古代两国共同的生活模式。听说霓蓬国的织女大多和水边生活有关,按理说她们的另一半不应该是牛郎,应该是渔夫才对呀。完了,故事竟然背离了民俗,这就让人费解了。”八满奇怪道。 “除了民俗肯定还有其他方面的民生反映。具体是咋回事,那就是那帮老学究们该去讨论的事了。”念说道。 “也是。不过,我看她对你还是很认真的,都有点六条妃子追光源氏的劲头了,你就不考虑考虑?”八满笑道。 “我对自己的未来尚且不确定,又怎么好拖累一个对待感情热烈认真的人?误人误己的事还是少做为妙,不想造孽。”说完,念就笑了起来。 八满看着念微笑的侧脸心想:看来他已经不是那么悲愤激怒了。情绪都是短暂的,没情绪才是长久的。做事做决定都要在不受情绪影响的情况下才能考虑做与不做,在情绪影响下做出的决定肯定都会让人后悔。念对织女的态度就是没情绪时做出的正确选择。那么,如果说爱也是一种情绪,你侬我侬的爱情肯定要以悲剧告终,能让人天长地久的都是多情似无情的没情绪式恋爱。 |
78 强者 许愿在午休时间对若津屋领班说道:“领班,下个月您能帮我这样排班吗?” “哦,我看看。”若津屋领班接过许愿写在白纸上的工期申请表,大致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日历上写有‘先胜’的日子的午后到下午,写有‘友引’的日子的中午11点到下午1点,写有‘先负’和‘佛灭’的日子的全天----这些时间段希望不上班,写有‘赤口’的日子----希望做清扫工作,写有‘大安’的日子希望从早到晚一直打工……我的天啊,这不是江户时代的老黄历吗?我们霓蓬人都不相信这玩意了,你还让我按它给你排班?愿酱,你是穿越过来的吗?”若津屋领班被这份申请表虐得哭笑不得。 “可我觉得老黄历上写的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啊。我也总结了一下自己经常被顾客投诉的日子,大多集中在‘先负’和‘佛灭’,可见这两天确实不适合我上班。既然知道这两天不吉利,我就不能顶风上了。”许愿解释道。 “黄历就是给你一个人写的?别信那个,那都是给一些内心世界不够强大的人的一些心理暗示,让他们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的。霓蓬国的黄历上不好的日子比好的日子要多,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不如意事常八九’吧。既然是不顺的时候多一点,那你就在那样的日子口上多加注意就得了,还能怕尿炕就不睡觉啊?”若津屋领班说道。 “可我最近确实是动不动就被投诉,我都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但还是被投诉。”许愿很焦虑地说道。 “就算你什么都没做错,霓蓬国的全社会依然会把服务业当成出气筒。这帮寒酸的上班族压力大没处发泄,之后就会来买个东西装大爷跟咱们找茬。唉,要不是没本事,我也不干这倒霉差事。但你跟我不一样,你忍过现在这个阶段就毕业回国了,我就得待在这里忍到死了。”若津屋领班无奈地说道。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那天给顾客少查了一张代金券,之后他就说茶那人如何如何不行。拜托,弘法大师还有写错字的时候呢。我又不是神人,就不能出错吗?再说,我也跟他道歉了。”许愿感到十分不满。 “霓蓬国到处都是这种吹毛求疵的完美主义病患者!我上了这么多年班,我都见怪不怪了。”若津屋领班若无其事地笑道。 “可我不喜欢他说什么‘茶那人如何如何’,我对我的错误已经承认了,我一个人出差错,所以全茶那国的人就都得挨骂?有没有这个道理了?”许愿气愤地说道。 “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那样说话的人明显就是狗屁不通,不要理他就是了。”若津屋领班劝道。 “刚才吃中午饭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喝的是自己花钱买的速溶酱汤,可恰好有个工友找不到自己放在橱柜里的速溶酱汤了,于是她就认为和我有关系,认为是我偷喝了她的酱汤----领班,你们霓蓬人是不是对我们这些外国人有看法?觉得我们非偷即盗啊?”许愿质问道。 “这种想法我可没有!到哪里都有好人坏人,实在没法说哪个民族的整体素质就是不行,生就是一副贼骨头贼肉。你说的那个工友我知道是谁,待会儿我去说她。不过,我觉得你也得坚强一点才行。社会上啥人都有,不见得人人都能讲道理。如果别人说了你什么,你就本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去看待就好了,不用非得跟他们生气。虽然说顾客之于超市很重要,但他们之于你的人生却并没有任何意义,谁惹了你,你不把他当人看就得了。咱们打工的目的是为了完成学业,不是跟一些无关紧要的人闲扯淡的。”若津屋领班很有耐心地开导着噘嘴生气的许愿。 “我真想不通,霓蓬国号称对外来文化的态度非常宽容,善于学习接纳外来文化,不知道为什么对外国人的态度就这样差。不,也不能说对所有的外国人态度都差,你们对西洋人的态度还是挺友善的。”许愿依旧不满地抱怨着。 若津屋领班见许愿对霓蓬人的意见这么大,竟气得笑了起来。她用排班的工作表拍了许愿的肩膀一下说道:“去去去,那边坐着等我。你这种思想很危险,我必须跟你以理服人。” 老大不乐意的许愿只好坐在职工休息室临近窗口的椅子上,玩着手指头等着领班训话。少倾,若津屋领班递给了许愿一瓶来自自动贩卖机的热饮,自己也坐下来翘起腿点支烟,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 “诶!领班,您抽烟啊?”许愿大为震惊。 |
80 桃源 站在讲台前边讲课的是一名身穿黑色正装的本科生。很明显,在老师面前讲课的她有些拘谨,举手抬足都像只见到了猫的老鼠一样僵硬得嘎嘣嘎嘣的。“大家好,我今天要讲的是《万叶集》中的一首和歌,这首和歌是说一个人在海边投食给海鸥,希望海鸥去大海里啄食时能够帮他衔一枚玉石上来,之后这个人想要把玉石据为己有。这首和歌表现了古代社会的物物交易,我认为它写的是商业的萌芽,讲的是人类利用海鸥去获取利益……” 本科生还在一板一眼地讲课,认真地写着板书,讲解着词句和语法。但坐在下边听课的近藤老师却已经听得青筋暴起,面红耳赤了。出于对这个学生的尊重,近藤老师还是强压怒火,一言不发地听完了学生的试讲。 “我的试讲到此完毕,谢谢大家的收听。”学生讲完之后,向听众们深施一礼才走下讲台。 近藤老师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番自己的情绪,才说道:“请大家评价刚才的试讲。” 同学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想急于发表自己的意见。意见不能乱说,要先看老师的态度,之后附和老师才不会出事。 金银花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八满说道:“老师情绪不对,肯定是那学生讲得烂。一会儿提问到你,你千万不能说讲得好。” 八满一句话都不敢说,就咬着嘴唇点了两下头。 近藤老师见学生们都不主动,只好点将胖林。 胖林起身说道:“看得出来,这位同学努力地准备了。不过,我刚才并没有从试讲中听到特别精彩的地方,听完之后似乎没有啥印象……以后最好能准备给人印象深刻的试讲。” “为什么她的试讲给人感觉印象不深刻?”近藤老师板脸瞪眼地追问道。 “啊,这个么……”胖林心想:我就是那么一说,老师还当真事儿听了。不深刻就是没感动的意思,那还能是为什么啊? 近藤老师见胖林含糊了,又提问小泽兰。 小泽兰说道:“感觉讲得比较泛泛,没有重点,没有深入的分析,所以我实在感觉不到这试讲有啥意思。” 近藤老师觉得小泽兰的说法还算上道,又忙问道:“怎样讲才能不泛泛而谈?怎样才能讲出重点来?换句话说,你们刚才有没有觉得她哪里讲错了?”要知道,《万叶集》是一本难懂的古代和歌集。一般没怎么上过学的霓蓬人都不见得能读得明白,这样的作品让留学生去解读,更是难上加难。也许是出于对金银花的信任,所以近藤老师又问道了她的头上。 “这首和歌我以前也没看过。不过,我感兴趣的是和歌里讲到的‘玉石’。海里有那么多珍宝,为什么一定要玉石呢?”金银花以提问的方式跟近藤老师打了个太极,化解了老师咄咄逼人的锋芒。 果然,近藤老师中计般地问那试讲的学生道:“讲课要是没有新意,就会变成习惯性机械的无意识行为。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是‘玉石’?” 学生语结,不能回答。 见状,近藤老师愈发愤怒,她拧眉瞪眼地对学生骂道:“你刚才讲的那些都是参考资料上写了的,随便哪本教参都能看到。要是教参不写,你又当如何?” 学生被问得紧张得低下头,手指攥成了拳头,最终竟抖着肩膀抽泣起来。 近藤老师觉得学生的样子很窝囊很丢人,就皱眉批评道:“平时不努力,关键时刻就不行,失败了就知道哭。你们这样的人将来都怎么工作?”此言一出,教室里的气氛就变得更加糟糕了,大家都低头不语,生怕自己被近藤老师的雷霆之怒劈成齑粉。 小泽兰想起了送别会时八满对她的挑衅,又见近藤老师正在气头上,忙提示老师道:“这首诗里会不会跟八满的研究有些关系呢?说不定讲的也是民俗方面的东西。” 于是,近藤老师就提问了八满。 八满心想:这还真是得罪小人费口舌,可现在也不值得和小泽兰理论。于是,八满问道:“老师,我们的海鸟叫‘精卫’,它是用小石子往海里扔,填海的。你们的海鸟是把海里的石头衔出来的吗?马里亚纳海沟就是这么来的吗?” |
近藤老师楞了一下,思考片刻说道:“你还别说,这里还真有个对比。不过,对精卫填海的故事我没啥研究,这里就先跟你们讲一下海鸟和玉石的关系吧。玉石的霓语发音和灵魂是一样的。霓蓬国的古人相信灵魂是被后期注入人的身体,人才能思考的。和歌里的这个人想要的并不是玉石,而是寄存在玉石上的灵魂。传说,灵魂在投入人体前是需要载体的。最常见的载体就是石头、玉石之类的东西。玉石有灵性,这种说法在霓茶两国都有。可见这是古人的淳朴信仰心。至于说这个人想要的是谁的灵魂,很有可能是葬身大海的亲人或友人的灵魂。希望这些人的魂灵能够魂归故里、入土为安嘛。所以,文学是什么?文学就是排除了信仰元素的传说。” 听完近藤老师的讲解,学生们都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原来一首不太长的和歌竟然能深藏这样一个有意思的原始信仰,实在是做研究的奇妙之处。 “老师,霓蓬国有‘赶尸’的风俗吗?和歌里的这个人让海鸟带回亲友的灵魂,那不是相当于海鸟是个赶尸师傅吗?”八满问道。 近藤老师被突然提出的问题惊到了,她站在讲台上思考了一阵说道:“这方面我还真就没有考虑过,可从形式上来看,二者确实有点相似之处。很好啊,我觉得你的思维很开阔,最近一定是没少读书吧?” “主要在打工攒学费,闲下来的时候也看书。”八满很诚实地答道。 “很好,请继续努力!”近藤老师鼓励道。 见老师的心情好转,学生们似乎也都精神放松了下来。只有小泽兰因为没有达到目的而感到郁闷,她本来是为了借刀杀人整治八满的,没想到倒让老师把这家伙表扬了一顿。 其实,学习本身并不需要带有情绪,讲理就要找证据,得不出结论就是推理错误或者材料不充分,没什么可值得大动肝火的。只不过,近藤老师是个热心教育事业的人,每次都出于恨铁不成钢的心态骂学生,所以才搞得气氛极其紧张。为了提高学生们的紧迫感,近藤老师特地请来了文课长给大家讲讲中小学教师的就业形势,希望学生们能够加倍努力,适应社会竞争,成为优秀的教师。 眼角和嘴角生长着笑纹的文课长向同学们鞠躬致敬后说道:“在经济不景气的今天,社会上的就业形势我就不想多说了。作为一个高中的人事课长,我的工作就是组织面试和试讲,通过广泛地选拔人才来保证学校过硬的教学质量。我今天来旁听并不是因为我和你们的老师是朋友,寻找有真才实学的人才这件事是不能弄虚作假走人情的。我来旁听试讲,是因为我一直都很欣赏近藤老师指导出来的优秀毕业生。在我看来,只有近藤老师指教过的学生才有参加面试的资格。我希望同学们能紧跟近藤老师的指导,把优秀的学习基因传承下去。要知道,每一届的毕业生努力工作并不完全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时候是要为同校的下一届毕业生开辟航路,擦亮母校的金字招牌。” 八满不以为然地问金银花道:“她这话说得也太夸张了吧?咱们能忙活好自己的人生和工作就不错了,哪有精力为后来人做先锋官啊?” “唉,霓蓬人的想法就这样,整天搞得人紧张兮兮的,别搭理他们就行了。”金银花小声地说道。 “我原先是在图书馆做图书管理工作的。有些学生如果不能按时还书,我就会对他们做出三个月内不许借书的惩罚规定;而那些能够按时还书的学生就可以正常借阅馆内图书。不要觉得这种事很无聊,它也是一个人诚信度的证明。”文课长又向同学们提问道:“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里隐的传说。它讲的就是如果村民们提前一天对山神或者龙女说希望借办宴席用的碗,那么第二天就会拿到如数的杯盘碗盏。按时归还的话,下一位村民就能顺利借碗。如果有人不按时归还或损坏了碗,那么山神或龙女就再也不会借碗给村民们了。” 金银花摸了摸脖子说道:“这帮变态的霓蓬人,一个没影的传说都搞得压力山大。不就一个破碗吗,爱借不借。” 八满忽然感觉到手机动了一下,只听阿宴压低声音问道:“文车妖妃咋成了文课长了?” “真是她的话,她的身份似乎也转变太大了吧?”八满在心里小声地回复着。 “不过,和歌汉诗挂双枪的她能从丧子的悲痛中走出来热心于育人教学,也真是可喜可贺呀!你说,她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了孩子,就把希望寄托在更多的孩子的身上了?”阿宴问道。 “不知道。人家的私事咱们哪好打听,但她现在的状态就很好。”八满答道。 “所以,我希望在座的各位同学能不断地努力,提高自己的能力与素质。不光是为自己打拼,也是为了给你的师弟师妹们做个榜样。里隐是个桃花源或者说是伊甸园一样的世界,想要和那样的世界保持联系,只有薪火相承地努力而已。我的话说完了,谢谢大家。”文课长再次向大家鞠躬后回到了座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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