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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 长篇小说 他是谁的后裔[第8页]

作者:lxq1987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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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王一凡浑浑噩噩的消磨中,工厂就像一个得了绝症的老人明显一天一天衰败。福利没有了,奖金没有了。工人的手头越来越窘迫。就在王一凡正在为钱发愁的时候,一个专为厂里生产零配件的小厂一位姓郑的业务员找到了王一凡。这件事是王一凡进厂工作几年中唯一的一件让她永也无法忘却的事情。其余的再每一件能在脑海留下一丝痕迹,全打个转流走了。
小郑笑眯了眼,神秘的对王一凡说,他给王一凡送喜讯来了。“
“我能什么喜讯?”王一凡提不起劲头。
“你只要把你手中的卡尺百分表放灵活一点,高台抬下你的贵手,放我们一马。我们每个月给你五百块钱的报酬。”
虽然五百块钱充满了诱惑力,但一直胆小如鼠的王一凡顿时紧张的瞪圆了眼睛,抗拒的说,“不行,不行,我,我不干。”
“如今这个社会有什么不行的?实话告诉你吧,你们检验科包括刘科长都早就这么干了,你是最后一个。”小郑又风趣的说,“开玩笑!每个零件都要做到在一模一样的公差范围内。你以为那个真能做出毫无差别的东西吗?连上帝都做不到,你看我们人类每个都不一样。千差万别才是世界,你说是不是?”
 
王一凡笑了。 小郑又向王一凡许诺,一年后报酬还会上涨。
王一凡可没想那长远。工厂还能不能再支撑两年只怕都是问题。但王一凡万万没想到事情结束的如此突兀,还是以恐怖的方式结束。仅仅三个月后,有人向厂领导告发了这件事。王一凡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她到底得罪了谁?告发她的人到底为了什么?
几个厂领导下来调查。说是王一凡为一己私利,对粗制滥造的零件放行,损害了国家利益,一点要严肃处理。那阵势让王一凡害怕极了,也委屈极了。检验科又不是她一个人在这样做,为什么单单揪起地位最低的她来说事呢?更何况既然厂领导们知道这个厂粗制滥造,就不应该与他们合作啊!
王一凡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她已经没有胆量走进厂了。
王一凡的母亲正在责怪埋怨王一凡,傀佬先生来了。“这事不怪孩子。”
“你说,她闹出这大个事来,怎么收场?”
“不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王一凡不相信,傀佬先生还如此男子汉。但傀佬先生安慰不了王一凡与王一凡的母亲。傀佬先生又不是厂长,他的话能作什么数?
傀佬先生离去的背影格外挺直。下午检验科长来到王一凡家。“小王啊,误会,误会。事情已经搞清楚了。这完全是个无中生有的诬告。”
王一凡吃了一惊,她想象不出傀佬先生使了什么魔法,竟然能迫使领导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个小工人一马。
 
王一凡平安的回厂上班了。厂里一个与她同样顶职进厂的小姐妹跟王一凡说,她昨天刚好到厂办去办事,正碰上傀佬先生。她描述傀佬先生如何冲进厂办,如何摘下墨镜,如何慷慨激昂的斥责那些一人端一个茶杯,喝茶聊天的领导。你们别以为我们工人不知道你们干得好事,把国家财产都改革开放进了自己的腰包,一个好端端的国营厂硬是给你们整垮了。你们置全厂几千工人死活不顾,今天竟然还有脸说一个小工人损害国家利益。如果他们胆敢处理王一凡,他就要跟厂领导拼个鱼死网破。向社会媒体记者,向上级领导,向检查机构曝光他们,到时候叫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小姐妹兴奋激动说鬼佬先生对厂领导的斥责真是说出了全厂工人的心里话,听得真解气。赞叹那一刻傀佬先生在她眼里简直如英雄一样伟岸高大。
王一凡想象着傀佬先生为了她豁出去的样子,她眼睛湿润了。她今天又一次接受了傀佬先生父亲般的保护。脑海又浮现当年校门口她不管孤立无援的傀佬先生自顾自惊慌逃跑。王一凡第一次心里有丝愧疚的感觉。
 
果不其然,工厂很快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彻底死了。王一凡终于如愿以偿摆脱了令她心烦生厌的零件。然而她的生活却并没有因她的如愿以偿而使她同时摆脱贫困与苍白,反而陷入更糟糕的境地。王一凡再不用与零件打交道,也意味着她失去了工作,自然也失去了工资。王一凡与母亲仅靠母亲微薄的养老金生存。
傀佬先生再一次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职责,操心的四处托人为王一凡找工作。而且他还从外边带回一些招聘信息。
王一凡自己却对找工作毫无热情。她喜欢眼前的状态,每天什么也不用干,只是慵懒一味沉溺在白日梦中。在白日梦的幻想中,一切都美好极了,舒适极了。努力不再艰辛苦难,而成功仿佛唾手可得。
 
也许傀佬先生以为自己帮了王一凡的大忙,便自作多情的真以为自己拥有父亲的资格管教王一凡了。他对着每天无所事事的王一凡发起火来。“你都二十四岁了,再不是孩子了,应该懂事了。”
王一凡的母亲并肩站在傀佬先生身边。王一凡心里愈加抗拒。
傀佬先生絮叨王一凡母亲这多年来独自一人抚养王一凡的不易。一件一件具体描叙王一凡母亲所承受的苦难。的确苦难听起来悲伤而心酸,可是无论多大多苦的苦难在描叙的过程中被语言一笔带过,失去了切身感受的苦难也失去了分量。王一凡也难被打动。
苦难在傀佬先生的列举中一页一页的翻了过去,最底层的一页,鬼佬先生说起王一凡的两岁时夭折的姐姐——母亲的第一个女儿,王一凡的母亲失声哭起来。
他们曾以为早就被他们淡化在日久平常的生活中的心酸往事,给傀佬先生浓墨重彩重新描现。
母亲一哭,潮湿的空气立刻干燥起来,空气似乎变成了一粒粒来自沙漠的细沙。它们带着
热度摩擦着王一凡的喉咙,王一凡缄口不语。王一凡矫情而又偏执的认为人生的一切,无论是苦难还是幸福,其实都是无法言说的,它们一经语言,便狡猾的变成了另一个形状。
 
“哎,看来只有等你将来做了父母。你才会理解做父母的难哪!”傀佬先生感叹的结束了。
王一凡感觉傀佬先生的口吻与神态仿佛他真实一个父亲,真有一个孩子,真的切身感受过养孩子似的。但王一凡并没顶撞傀佬先生,有一种东西堵住了她的喉咙,使她没办法辩解。王一凡明白傀佬先生与母亲只是想让她按熄她心中哪些不切实际的空想,脚踏实地的生活。母亲不止一次的哀求过她,“我们只是普通之极的人,只能找份普通的工作,挣点小钱,养活自己。日子再苦也还是得过下去。”
王一凡无法回答,她自己也确定不了自己究竟是处于什么状态。工厂里的子女中不乏像她一样失去厂里的工作后,成天无所事事的。王一凡知道在傀佬先生与母亲的她就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员。他们像吸血虫一样吸附在父母的躯体上,心安理得的吮吸父母的血液来喂饱自己。但王一凡内心却不认为自己与他们是同类。王一凡并不是想像个吸血虫,她只是想逃避现实,现实的无望及困苦无味让她格外恐惧。掩耳盗铃般视现实不见,轻松愉悦的与幻想生活。对于她这样的平凡之躯来说,只能任性的疏离残酷现实,于梦幻想获取美好幸福。
 
电话来了,是吴刚的。王一凡被拽回到眼前的时空。电话那头只是一片静默。良久“你什么时候回来?要我看,你去了这一趟已经算尽到心意了。赶快回,母亲还等着你在。”突然又是静默,突然吴刚嘿嘿干笑。“我觉得你母亲根本没糊涂,其实她心里明白的很。”
“怎么这样说?”
“我蹲下给她收拾柜子的时候,我扭头突然发现她总是拿明显排斥我的眼神斜撇我。”
吴刚又嘿嘿干笑几声,“你母亲的神情真是让我又好笑又不怎么舒服。你说她都到了这种境地了,竟然还没学会接纳我。”一个停顿后,吴刚补了一句,“我不是怨母亲啊!我只是随口说说。”
说得真简单。好像接纳一个人是一件只许努力就可以学会的事情。
王一凡没作声。这已经远远不是吴刚第一次抱怨了。王一凡心想,我是不回怼你,你还不是到现在都没接纳她。但那只会让吴刚更加愤懑。王一凡清楚这是吴刚心里的一个一直解不开的死结。
 
王一凡第一次带吴刚回家,她也没想到母亲竟然通知了傀佬先生。傀佬先生以父亲的身份自居出现在吴刚面前。严肃的审视这个根本不需他审视的因考上大学而由穷乡僻壤进入大城市的年轻人。
面对傀佬先生吴刚没有说话。礼貌的把一兜苹果一都香蕉放在茶几上。胆怯的看向眼前的两位长辈,确切的说是看向傀佬先生。他满心疑惑,不是说没有父亲的,怎么突兀的冒出一个不同于常人的洁白的父亲?
傀佬先生坐下了,“坐,坐。”他对着吴刚。
傀佬先生颇有仪式感的端起他常年随身携带的一个长满了厚厚茶垢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正儿八经的清了清喉咙,开始行使不属于他的——一个父亲的权利。严格的对吴刚进行审问。
 
傀佬先生的一系列问题,譬如父母都是农民吗?父母身体状况?兄弟姊妹多少?他需不需要供养父母及帮父母供养弟妹们。
每个问题都挑衅着吴刚脆弱的自尊心。
傀佬先生下过农村,他对农村的穷苦辛劳有着铭心刻骨的感受,所以他虽说是无意识,但却表现出对农村的深深抵触。
面上吴刚老实的回答,心里却与傀佬先生对峙着,并运转怎么样与这个所谓的父亲抗衡。”一凡,请问我怎么称呼他?”
王一凡只能如实回答,“是我母亲多年的好朋友。”
一问一答给了傀佬先生致命一击。
“哦!”吴刚重重一声,如同一支墨水马上要用尽的钢笔暴躁的狠狠画下最后一笔捺。
 
那天王一凡送走吴刚再进家门,傀佬先生黑沉着脸迎着她。他似乎要说什么,又难以开口。良久他还是开了口。“按理说这个话我不该说,但我思来想去该说的我还是要说。谁叫我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我不说我跟自己都过不去。我觉得他不合适。农村的,将来负担重麻烦又多。而且我明显感觉他性格不好,又特别敏感。以后不好相处。所以我认为还是算了,赶快一刀两断。我和你妈妈都是为了你号,我们还是希望你有个更好的人生。”傀佬先生虽弱视,但他对吴刚看得透透彻彻。
傀佬先生不知道,一个扮演父亲角色的人比一个真正的父亲更具威慑力,因为他更试图卖力扮演的更逼真。王一凡脑海突然冒出不知什么时候看过的一篇对一个变性人的采访文章中的一个说法,一个由男人变性的女人,比一个真正的女人更具女性化。
母亲又站在了傀佬先生身边,“哎,也不知你从那儿弄来的一个穷小子。多少也还是挑选一下条件。”
王一凡咬紧牙齿,她,她真想狠狠的怼母亲与傀佬先生一句,你们说我有的挑选的本钱吗?你们以为我市公主身份?跟你们一模一样,一无所有的可怜普通人一个。哼,你们想?
我有个更好的人生,我比你们更想!我比你们更惧怕你们的人生模样,更想有个与你们不一样的人生。可你们复制给我的条件,我也只能复制出跟你们一样的人生。
 
非常感谢你的关注。我是武汉的。
 
第十一章 每个不幸的普通人的痛苦是他独有的?还是所有不幸的普通人共有的?
王正可从荷包里取出香烟,正要点烟时候想起医院是不允许抽烟的,于是又将烟盒放了进去。
说实话如果工厂还健康的存在,五千确实算不上一个令人感到棘手的数目。
“也不算多,”何晨云“可问题是现在谁会出这笔钱呢?”
氛围愈加沉重。
王正可再次将香烟下意识的掏出来,然后突然停住了动作,似乎思考了一下,说待在这里也没用,先回去找个地方吃饭吧。王一凡猜想王正可根本不是什么要吃饭,大概是烟瘾上来了。走出医院后,王正可终于能够点烟了。他把烟点着狠狠吸了两口,鼻孔里冲出了两管烟雾。王正可掏出手机独自跑到医院大门前的松树底下给魏成打电话。回来后脸色比先前更糟,他隔着老远冲他们嚷道,“***,他竟然说现在这件事情现在不归他管了。”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倏然间变慢。吃完饭以后,王正可让他们先回旅馆,他说他还有些事情要办。尽管王正可没有明说,但王一凡知道他肯定是又回到医院去了。下午王正可回来了,王一凡看到他脸色知道事情没有任何好转,他肯定是白忙活了一趟。三个人原本打算傍晚出去走走,看看有没有些可以带回去的当地特色。但事情突然的急转直下陷入了这种困境,谁也没有兴致出去晃悠了。
金城虽然凉快,但是空气干燥。这一天来王一凡一直不停的喝水,总觉渴的厉害。这里的水源大概是地下水。王一凡喝着水说,“这儿的水味道有点怪。”
他们两个随口应着,是的,洗手的时候水温还会有点凉。三人为了打破沉重,没话找话,但始终不咸不淡的。这种状态真难以找到能使他们亢奋起来的令人感兴趣的话题。
“我有点想不明白,”何晨云说,“现在医院都抠的很。进医院当天的药钱当天结算不结算明天就停药,他是怎么欠下五千块的?”
 
王正可笑了笑,脸上露出好像刚刚发现自己拿了一手烂牌似的表情。“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们没想到吧,看着懦弱老实的傀佬先生想出的鬼点子还蛮绝的,把他的工作证押给了医院。”他说完意味深长的眼光久久停留在王一凡的脸上。王一凡木然的眼睛没有一丝波动。王正可明白了怪不得魏成硬把这个王一凡哄来跟他们一起出这趟差,原来是想叫这位傻大姐来出这份钱的。可这位傻大姐还一点都没反应过来她上了魏成的当了。王正可摇摇头,***他魏成竟然坑人家一个又弱又穷的女人,也太不地道了。现在问题是他魏成没坑到这个王一凡,却把他给实实的给坑了。王一凡与这个死人鬼佬现实关系再近,她同样可以无所谓,因为她不代表组织。她完全可以甩手不管,一走了之。他王正可既代表组织而来,就不能一走了之。何况他还是出差行动的领导者。他必须完成任务把事情办好。
王正可的人性还没泯灭,这钱不应该该这个王一凡出。你魏成坑老子?老子也不是由你玩弄的傻子,老子今天还真不服这个输了,老子非要把这件给办成就像声音撞到了回音壁,给你魏成反回去。叫你魏成也挠挠头,抓抓腮。
 
“我说呢,他怎么千里迢迢找到这个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的个破烂医院等死呢。厂对面就是市五医院,那方面的条件都比这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合着他就是为了在这能哄骗别个医院赊账给他治病啊!”
尽管何晨云紧挨着王一凡,而且她说话的声音又高又亮。但王一凡感觉她的声音非常飘渺,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王一凡的思维与他俩分了岔。
傀佬先生羸弱的躺在病床上,一些管子插进他的躯体。他的生命与一台冰冷而没有生命的仪器连接,取代他的肾脏,对他的血液进行透析。傀佬先生的肉体在承受痛苦的同时,他还承受着思想上更难以承受的无助而孤独的痛苦。他要死了,他要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的人生要结束了。可有谁会在意他的死亡,他的消失呢?傀佬先生的眼泪静默无声悲伤。
现在他的肾脏率先死亡,这在他傀佬先生的预料之中。回想起年轻时的纠结,傀佬先生悲戚一声笑。
 
刷子在染发剂里慢慢地搅动,把刷子上的染发剂均匀的涂抹在自己的头发上时,傀佬先生感到辛酸极了。在报纸上,他看过一篇报道,报道称长期染发对肾有着巨大的危害,将会有造成肾衰竭的危险。他内心很矛盾,不知道在头发和肾之间该如何取舍。
二十多岁的年纪,傀佬先生第一次尝试着自己给自己染头发。他受够了自己的白头发,觉得是时候摆脱它们了。那时候傀佬先生还刚刚进工厂,还远远没有认识彭志明,还没有在电灯泡下受到彭志明放肆的嘲笑。然而在与众不同这条路上傀佬先生已经孤独地走了很久很久了。在青岛那件事情过后,他不过是在孤独这条没有尽头的路上多了一个随时会分道扬镳的旅伴。很多年后,傀佬先生甚至都不清楚彭志明算不算的上是一个朋友。
 
在那颗电灯泡下彭志明无所顾忌的嘲笑声并没有使傀佬先生真正的害怕,也没能唤醒他心中被压抑的渴望。但傀佬先生发觉这条孤独之路上他不再是形影相吊一人前行,至少还有一个同样不招人待见的彭志明与他并肩同行。当彭志明向傀佬先生告知自己爱上了张洁以后,有一阵傀佬先生害怕极了,他怕彭志明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在这条孤独的小路上抛下他,走上与众人同行的大路。多少年踽踽独行的傀佬先生虽内心痛苦,却也无望的只有习惯,然而彭志明的出现打破了他的习惯,得到再失去,原来比从没得到过更痛苦,更让人惧怕。
 
当张洁出现在图书室傀佬先生面前时,傀佬先生向张洁净说出了那些不该说的话。傀佬先生忐忑没等来他原本预估的惩罚——那个名叫张洁的姑娘将这件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而是出乎傀佬先生意料,张洁第二个星期就匆匆调离了工厂去了水利厅工作,一声不吭的消失了。三十多年后,有一次傀佬先生向水利局的人打听他们局里现在还有没有一个叫做张洁的姑娘,她的父母是市物资局的领导。那人哈哈大笑起来,他回答他说水利局的确有一个叫做张洁的人,但可不是什么姑娘,她都快做奶奶了。这个人说张洁现如今生活得十分糟糕。她不仅有一个做生意总是赔钱的丈夫,还有一个整天在外面乱搞女人的儿子。
 
不知怎么的,傀佬先生突然认为张洁命运的不幸就是始于他所说的那些话。于是傀佬先生心里终于生出了迟来了三十多年的歉意。
生活并没有因为张洁的沉默而放过傀佬先生,它巧妙地采取了另一种方式作为惩罚。它使当时傀佬先生此生中唯一的朋友彭志明消沉了许久。有一阵,鬼佬先生甚至认为人生中唯一的旅伴落在了他的身后,在人生的道路上止步不前了。因为不存在的失恋,彭志明失去了在房间里嘲笑傀佬先生的能力还有嘲笑所有人的能力。
 
傀佬先生很愧疚很后悔,他低估了他从未拥有过的东西——爱!爱——竟具有如此的毁灭性。当彭志明问鬼佬先生在图书馆听美听谁说起过张洁会突然调走的原因,傀佬先生只有昧着良心说,我怎么会知道?彭志明从未疑心,一个高干子弟在社会上原本就如天马行空。彭志明成天落落寡欢,不理不睬傀佬先生。再一次落单的傀佬先生孤独感重新来临。为了让唯一的朋友能够忘掉这一切与自己同行,更是为了让自己减少一些负罪感。傀佬先生开始染了他标志性的白色头发,拽着彭志明出入厂工会组织的各种活动。但染头发时,傀佬先生心里会被一种可怕的沮丧所包围。
 
无论什么活动只要有年轻的女工在场,鬼佬先生都会虚情假意的悄悄指着这个让彭志明看,小声说不错吧。又指向那个,还很可以吧。傀佬先生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其实傀佬先生害怕彭志明真的会对某个姑娘产生意思,或是那些姑娘中的某一个看上了彭志明。表面上傀佬先生似乎做着一个完全不计个人得失的隐形人,在婚恋这件事上近乎愚蠢的一心只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得到幸福。
直到四个月后失恋所带来的绝望假象像雾一般消失,彭志明从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的童话中不费吹灰之力的走出,来到一个令自己欣喜的现实中,彭志明快速再以次又陷入了热恋。
 
傀佬先生后来常常想,如果他没有在图书室里说那些话,张洁没因此调离工厂,事情还会不会变成最后那个样子呢?傀佬先生常常被一种假设所折磨的心里发痛。
 
这一次,和彭志明处对象的姑娘叫王爱芳。这一次,对方不仅不再高不可攀,而且是个普通的再也不能更普通的姑娘,对彭志明很主动很依赖。仅仅相处半年他们就结婚了。他们没有举行婚礼,甚至没有通知双方的家属:男方不愿意回归一个冷漠的家庭,而女方身为孤儿无家无亲人可言。打了结婚证后,他们抽了个星期天,就在厂里分给他们旧屋的一间房子里炒了几个菜,请了双方的直属领导和他们唯一的朋友鬼佬先生。那天他们喝了很多酒。傀佬先生第一次知道喝醉的感觉竟然如此。于他而言,那不是意识上的模糊或者思维被酒精打乱从而变成另外一个人,而是:他感到意识清醒的不能再清醒,身体却变得沉重不听使唤。席间有好几次,他的身体重的从板凳上倒了下来。倒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各种不适的感觉涌上他绷直的脖子,灌满他下垂的头部。
 
黑暗缓缓降临了,客人们相继离开了那间不是新居的新房,留下夫妻二人和傀佬先生在充满尿骚味和仅有一只灯泡维持着光亮的房间里。彭志明问身体不受控制的傀佬先生要不要送他上楼,傀佬先生的家就在楼上。傀佬先生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就这么几步路,以前又不是少走了。于是彭志明笑着关上了那一扇薄薄的,在白天并且有光亮的时候看去时朱红色的木板门。
 
在令人尴尬的接吻声和喘息声响起之前,傀佬先生清醒的意识到他必须拖着使劲将他往后拽的身子朝黑暗中奔去。这么做让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好像故意显得有点悲情,好博取其他人的同情似地。傀佬先生的身子太重了,完全走不了路。两只腿不是使不上劲,而是根本架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他几乎是爬过了两段楼梯之后踉跄着走到自己的家门口。这个时候傀佬先生觉得自己听到了楼下年轻的新婚夫妇既美好又近乎淫荡的嬉笑声,他感到很疑惑,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不可能听得见啊?傀佬先生掏出钥匙在黑暗里试图插进钥匙孔里,有关钥匙和男性生殖器间的暗喻涌上脑海。傀佬先生的手一点也不灵活,怎么也插不进锁孔。傀佬先生沮丧的干脆不做任何徒劳的努力了,而是瘫坐在门前的地上了。他想假若我能听到他们那些令人尴尬的声音,他们也会听得到我的哭声。于是傀佬先生紧咬着嘴唇,将哭泣的一系列动作——从肺部到喉咙的膨胀还有声音的发散向内部延伸成为凹陷和收缩全部自我消融,这个时候他感到一种肉体上的疼痛:痛苦像一只手不断地狠狠扣着他的内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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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的关注。
 
傀佬先生从没告诉过彭志明他是为什么产生染发的念头的。傀佬先生从未说出过,其实事实上自己和其他人一样,有着一颗随时等待着别人入侵的,随时等待别人去占有的心。即便对彭志明他也没有说过。无论是当他第一次下定决心去背叛过去的自己,还是带着失魂落魄的彭志明出入各种公共场合,头顶的那头黑发都是他最为隐蔽的秘密。直到老年后,其他同龄人头顶上那头浓密乌黑的头发消失,这种跟随傀佬先生很多年的阴影才慢慢的退去。
在肾脏和头发之间傀佬先生抱起侥幸心理选择了后者。他不能够放弃那个白日梦,不能放弃总有一天有一个姑娘会陪着有一头黑发(即便是染黑的)的他走完他的人生。她会解决他的生理和心理的双重需求,满足他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能坚持写,不易。
 
感谢萧晨流年,你给予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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