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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 长篇小说 他是谁的后裔[第4页]

作者:lxq1987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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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个小时的旅途,火车开始在山间爬走。有时候“轰隆”的一声后火车会咻的进入隧洞,于是周遭立刻陷入了黑阒,密封的车窗上倒影着车厢内静止不动的一切。这种黑暗王一凡再熟悉不过了,这种带着尿骚味的黑暗对于王一凡而言有着不同于其他人的意义。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几乎整个童年她都是在旧屋度过的。旧屋的黢黑和带着一股韭菜味的尿骚气盘踞着王一凡的每一寸回忆。即使晴朗的白天和楼道口那儿的公共厕所不漏水的日子里,依然如此丝毫不会有任何程度上的减弱。从旧屋搬出去后许多年里王一凡依然记得鬼佬先生是如何试图像一名父亲那样给予她陪伴。他在臭气四溢的房间里又是怎么帮助她躲避黑暗逃避孤独。傀佬先生那些稀奇古怪,造作有余的故事,还有他的语调以及说话时候嘴里那股腐肉味——王一凡永远不会忘记。但王一凡却的确想不起傀佬先生说过他是意大利后裔的事。王一凡笃定傀佬先生从没亲口说过他是意大利后裔。
 
火车穿过数个隧洞。卖盒饭的推车又一次经过走道。窗外连绵的山似乎没完没了,瘦弱而光秃的树干会悄悄的从那些贫瘠的土壤里冒出来。王一凡感到又困又乏,可又似乎有一根无形的小木梗支撑着她的眼皮,使她无法睡去。王一凡琢磨究竟是什么让自己不能安心睡去,想不明白也就作罢了。何晨云在跟大学生他们之所以连夜奔波去金城那儿,是为了给一个同事送行,那个同事死在了金城。王一凡附和的冲大学生点了点头,表示事情的确是这样的。无聊的王一凡从从包里拿出了的袋装小麻花请大家吃。何晨云用她涂了指甲油的手连连直挥(王一凡以前根本不知道将近四十岁的女人也是可以涂指甲油的),“不吃,不吃。”
王正可客气的说谢谢,他一点也不饿。
只有年轻的大学生拿了一根放在嘴里,但并不咀嚼。大学生突然发问,“死者生前是你们很要好的朋友?”
空气阴沉下来。何晨云喝了一口面前的热茶,抱怨说车上的水就是有股说不出的怪味。漫长无趣的旅途使人精疲力竭,不想说话。何况面对大学生的问题,大家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漫长的两三分钟过去了。与王一凡坐在一排的王正可突然转过脑袋,对着王一凡很严肃的说,“虽然你和他是朋友。但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他顿了一下说,“我觉得评价一个人还是得客观点。”王正可突如其来的严肃态度使王一凡吓了一跳。王一凡转过脸盯着王正可的宽大的鼻翼看了一阵
王正可说他在工厂很待过几年,其实他刚刚进厂的时候就认识了鬼佬先生。傀佬先生应该算是他最早认识的工厂职工之一。王正可说因为他家有一个远方亲戚,表兄弟辈的,也是个白化病人,因此他一进厂就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又和他表兄弟相同的同事。王正可又说,他的那位表兄弟运道很不好,他对鬼佬先生不由自主生出了一种同情的亲近感。他主动对鬼佬先生示好,故意与他套近乎。王正可说他当时甚至也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也不在意别人的不理解,经常与鬼佬先生勾肩搭背在工厂里进出。可是王正说说他后来才发现这一套对鬼佬先生根本不顶用,他这个人根本不领你的情,说的不好听他根本不知好歹,也好歹不吃。
 
他们个个全神贯注凝望着王正可,等待着听到他讲出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来。但是等待落空了。当年那些让王正可产生这种感情抱怨的微小细节,在记忆里变得难以捕捉。而且现在回想起来,真的要说出口了,又令他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四个人又不说话了。在短暂的相聚和之后注定永久的分离中,这种沉默变得比其他时候让人感觉惬意。火车发出的哐当哐当声像一块磁石悄然无声的吸引着王一凡飘忽的注意力,她的脑子里是空白的。
王正可似乎已经考虑了很久才决定要说些什么。他的语气和表情故作出无谓,陈述的时候他会意无意的在那些微小的细节上停留。
“那时候我进厂有些日子了。当时我和他还在一个组里,我是组长。夏天厂里有分酸梅汤降温的福利。因为我是组长,所以该我来给大家分。分的时候我跟大家说的很清楚,有多余的就给干活干的特别多的再分一点。鬼佬眼睛不好使,所以在干活上大家对他还是很照顾的,尽量让他少干活。因此那天我就没有给他额外再分。这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遇上谁当组长都会这么干。”王正可说着看了看王一凡,“就为了这点芝麻小事,他竟把我告到了厂工会里。跟工会领导胡说我个组长当的不称职,利用职权徇私,对待工人不公平。”王正可夸张的摊开两只手,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认为我是因为他长的那副特殊的样子讨厌他才这么干。”王正可接着说,“我的确因为他的病做过一些事情,但绝不是在这种事情上,更不是他想象的样子。”
 
第四章 无论使你骄傲的,还是使你羞耻的都是你的与众不同
在人的记忆里,总有那么一些生活中的情形细节使得他带着骄傲的心绪将自己与其他人分隔开来,使他选择相信自己与众不同的出类拔萃。这些记忆受到不薄的对待,它们被珍藏起来,刊在一个特制的相册里,有时候还要被双手捧出来与人分享。这些微不足道的、几乎只有他们自己才了解的特别之处也给予了丰厚的回报:支撑着每个人走完平凡的蜉蝣般的一生。
但是也总有那么一些情形细节,与之恰恰截然相反。它们也使你与其他人分隔开来,但却是让人感到羞耻和孤独的卑下。有时候它栖息在记忆的某一处暗角里不动声色,人们则选择故意视而不见。偶尔这么做做确能够凑效,他们掩耳盗铃的哄骗自己在心底里默默认为自己和其他人终于一样了。不过那只是在这些情形细节还没有慢慢的从暗角里悄无声息而又富有耐性的冒出头来之前。
 
这些年以来,王一凡时常和自己做着一件既痛苦而又有趣的事情。一个没有肉身的她常常会将一些不愿回首的回忆突然的展开,在某一个无所事事的午后,在无法入睡的午夜时分时,不怀好意的摊开在她的双眼前,像一面镜子毫无保留的映射出那一个——或许正是别人眼中的她。当那些潜藏在暗角里的情节细节从记忆里步出,羞耻之火的火舌将燎的人双颊发烫。接着,孤独和羞耻会接连出现,吞噬那些美好的一面。这时候,原先那个重要的蜉蝣消失了,一个重要的不重要之人出现了。
 
当王一凡一次又一次去重温当时的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例如:那天是星期几,气温如何,人群中的白影身上穿着的工作服与现在她的工作服样子是否相差无几,马路中央有几辆什么样的车开过,她身后的校舍走廊上有没有迟到的孩子在接受老师的惩罚。那天傀佬先生确切的都说了些什么,而这些话里是不是从未指出他自己心里再明白不过的他之所以遭受不公正待遇的真正原因所在。诸如此类等等问题。在这些记忆里,没有肉身的她全身布满了眼睛,每一只眼睛看到的一片,最后像拼贴画一样完成了整个立体的场景。于是,无论当初发生了怎样令王一凡耿耿于怀或者羞愧不已的事情,回望过去,都不过是人生场景一隅里的一个偶然的必然,而她只不过是组成这个场景的无数可有可无的人物之一。
 
王一凡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类似的思绪经历。在她从校门口转身跑开之后,她曾被羞愧和不安狠狠攫住,但是最终她原谅了当初的自己。王一凡并不认为自己做的对,或者说情有可原,只是觉得自己当初的行为对整个事件并不重要,因此不值得在记忆里长时间的存储。尽管如此,可她的良心却并没有因此而好过。那件事后,好长一段时间,傀佬先生都没有出现在王一凡视线里,王一凡意识到鬼佬先生终于像之前她一度所希冀的那样离开了她的生活,可她远没有自己当初所设想的那样感到轻松愉悦。
 
事实上,从旧屋搬出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鬼佬先生仍旧像过去那样频繁的造访王一凡的家。傀佬先生到来时从不用打任何招呼:他自己打开开门或者推开门,走进来,然后在那个从旧屋搬过来的沙发上坐下。他就像个盲人一样——这一系列的动作用不着视觉只销凭借日益积累的经验,他以前是坐在沙发那个位置上的,现在仍旧是。那件事情过后,王一凡对于傀佬先生在她家的出现同时感到害怕和期待。但傀佬先生却始终再也没能到来。或许是因为年幼的不懂事,王一凡曾经有过一个可怕的臆想,在那件事情发生后,傀佬先生也会像小说里写的失意的人那样备受煎熬终于一病不起,最终寂寞的死去了。
 
多年后傀佬先生死在了异乡一间破破烂烂的病房里,离他一直所生活的地方距离有几千多公里。而王一凡他们在时速80多公里的火车上煎熬着漫长的时光。火车的哐啷声不断的撞击着王一凡的回忆。一个零散的片段,一个断开的镜头。在工厂小花园里的喷泉下的池塘边上,傀佬先生给王一凡讲他杜撰的故事。王一凡听得心不在焉,也许时因为她听不懂傀佬先生的故事,所以并不喜欢傀佬先生讲的故事。王一凡凝望着傀佬先生翕张的嘴唇,思绪开茬,竟然脱口而出询问,“为什么你的皮肤颜色与别人都不不一样呢?”
傀佬先生没有回答王一凡,他像没有听到王一凡的声音而是继续跟她讲故事。
 
如果王一凡没有记错的话,那时候工厂花园的水池子里的确养着好几条条大约两公分长的锦鲤。那时工厂离倒闭变得萧条荒凉还有些日子,厂区面上看上去似乎还有勃勃生机,而工人们还在无忧无虑吃着没有多少差别的大锅饭。虽然小小年纪的王一凡还不能完全明白生活的含义,却由于母亲独自抚养她的艰难,已经使她被迫对生活有了一知半解。当傀佬先生喋喋不休叙述说着那些荒诞不经的故事时,不知道为什么,王一凡的心思却一直倾注在另一件事情上——她梦想着那天搬离那栋旧屋,甚至希冀摆脱眼下的一切。
 
坐在水池那一圈外围的水泥围栏上,小石子生硬的硌着王一凡的屁股。漂亮的锦鲤在水池子里不出声音的游动,水池中央的假山上面悄悄的长满了绿色的苔藓。在假山的最上面,像珊瑚一样的石头中间算不上喷泉的水流总是像撒尿一样向四周散去,淋湿了王一凡的衣服还有头发……最后打湿了她的眼睛。王一凡伤心的哭了起来。
鬼佬先生摘下了墨镜,那是三伏天,阳光打在水面上又被弹射回来,有不少刺进了他淡棕色的的瞳孔里。傀佬先生使劲的眯起眼睛,不解的问王一凡为什么突然哭起来。而王一凡就像刚刚表演了一场悲情戏的演员一样立刻止住了哭声,告诉这个像她父亲一样的男人。她母亲上午去找过厂领导,中午回来的时候她母亲显得非常难过,那难过就像焦躁不安似的。母亲自言自语抱怨厂领导不应该这样对待她。同事也不应该这样对待她,她如此卖力工作,不应该遭受如此不公正不公平的待遇。
 
尽管当年的王一凡还是一个年幼的学生,但生活已经教她学习了“不公正”,学习“差别”,学习“特殊与一般”,学习“重要和不重要”的含义。让她认知了它们是如何充斥生活,而人们对其是多么信奉依赖,却又是如何试图去背叛消灭的血泪史。但是那时她还太年幼她的智力尚且不足以应付这些字面后的一切。许久之后,当王一凡再度回忆这个场景时,她认为鬼佬先生应该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像吃了豹子胆样直接去找工厂领导——就是为了一套福利房的分配。母亲为房子长久的苦恼,然而傀佬先生却仿佛不知道似,依旧问王一凡为什么她母亲要去找厂领导,为什么要与厂领导说不公平不公正?王一凡实话实说,妈妈都是为了我,因为她希望我们的家能够像其同事的家一样拥有一个可以撒满了阳光的阳台。一个阳台就可以让成绩平平的我在光亮下认真做作业。而妈妈说她能够在锻工房里工作的间隙溜出来看到她们家的阳台,看到阳台上的她。仅一个阳台就能将她们眼下的生活改变许多,让她们感到幸福许多。当年的王一凡与母亲一样认为,我们凭什么定要缺乏相较于其他人都能拥有的东西呢。
 
傀佬先生伸过手来拭去王一凡脸上其实已经风干的泪水。王一凡说出后不难过了,心里只剩下一种难以描述的空荡。有人在花园外叫傀佬先生,鬼佬,鬼佬有人在图书室找你。于是傀佬带着王一凡离开了水池,边走边说,”下次再到小公园玩时,离喷泉远点,不然打湿了身上的衣服,又给你妈妈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王一凡跟在傀佬先生的身后,沉默不语的经过设计科,还有母亲上班的锻工房,那些有着灰色墙壁和红色屋顶的车间。成堆的钢材堆在路边,有时候翻斗车或是其他的大型车辆会把它们载走,大部分时候它们就在原地淋着雨,直到生出红色的铁锈。工厂倒闭以后有一阵这种情景四处都是,钢材被随意的堆在路边,不只是生出了铁锈,还生出了野草和淡黄色的花。厂区里总是充斥着单调刺耳的声音,呲啦呲啦的,声音里可以飞出火星四溅。他们走到工厂的最里面,绕山而上,在一栋倚着山坡而建的雨棚似的房子里,那里有人正等着傀佬先生。工人们手里一般都是拿着武侠小说。在单调乏味的生活里,他们只能反复的阅读武侠小说中曲折离奇的情节来消遣取乐。工人们的反复摩挲使这些小说的封皮透着一种类似于动物毛皮的柔软并且散发出一股烟草的气味。鬼佬先生坐在书架后面的书桌边,把这些书摞在一块,在他不声不响作着登记的时候,那些工人无聊的转身来逗引王一凡,”怎么今天你又在这里吗?你怎么总在这儿?鬼佬他是不是你爸爸啊?“
 
第五章 不重要之人的自我救赎与自我抚慰
即便现在,王一凡依然恨透了这些玩笑话。那个时她坐在脏乎乎的沙发上,沙发上面停留着色彩暗淡的云和花鸟。王一凡低头玩弄报纸夹上的铁扣,或是用手转着比脑袋还要大的地球仪,这时阳光通常眷顾着蒙古高原那一块。王一凡已经明白这些几乎不用任何思考而说出的玩笑话是如何揭示了她生活的阴暗面——她缺少一个父亲,而鬼佬先生缺少一个当父亲的资格。时至今日,她依然认为这正是他们——至少是她自己在那段时间里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原因。
在火车上王一凡一直不能入睡,往日的情景不可抑制的在眼前重现,王一凡只觉浑身的不自在。车厢里鸡蛋清似的灯光下,汗水和疲惫混成的胶水风干了。车厢里的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淡淡的亮光,看上去似真似幻。年轻的大学生站起了身,朝王一凡摆了摆手。“我到了,再见。”
王一凡点点头,也道了声再见后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王一凡醒了。灰蒙蒙的车窗外是一片与昨天相差无几的风景。突然手机响起来,是吴刚的电话,没什么事,就挂念王一凡,问一声平安。何晨云问王一凡那个大学生是否已经下车了。王一凡说是的,当时你们两个都疲惫的睡着了,所以他没跟你们打招呼。王一凡不愿多说话。何晨云又冲王一凡笑了笑,“是你丈夫来的电话吗?”
王一凡回了声是。随即何晨云自顾自的兴致勃勃的说起她有一个儿子,现在在上初中,明年就中考了,她为了他的成绩不能在班上进前三而感到有点担心等等。何晨云上穿一件白色的真丝衬衫,下穿一条浅灰西裤,头发烫成了时尚的大波浪,发出栗色的光亮。由于劳顿疲惫,现在她的头发有些乱,真丝衬衣已经皱巴巴的,远远没有初见面时的精致高贵。“你们结婚多长时间了?”
“一年多。”
“怎么认识的?”
“是朋友介绍的。”
 
何晨云的问题没完没了。又问起了王一凡的工作。也许何晨云丝毫没有让王一凡陷入难堪境地的意思,但却实让王一凡难堪了。王一凡已经有三个月没有上班了。从那家私人工厂辞职回来照顾母亲,她一直没有再去上班。那份工作还是傀佬先生以前托付熟人帮她找的。王一凡实在不想再上那个班了。私人老板手下一名普通工人,没有社保医保,薪水还低,又辛苦之极!至于今后王一凡懒得的打算。能怎么打算?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零。有时候也许坐以待毙比自寻死路看上去还要令人愉快一点。但不能否认现状始终令王一凡感到窘迫和惶然。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王一凡感觉到寄居在鬼佬先生白色的皮肤和头发上的自卑情绪蹿到了她的人生里。一个没有丝毫收入整天只能无所事事的人未见得像外人所认为的那么逍遥快乐。
“你丈夫是做什么的呢?”
王一凡心想她真不愧是街道上管户籍的。“我在一家私营工厂干检验。”
“私营企业都管得比较严吧?”
“是的,”王一凡说,“请了三天假。三天后回去上就得班。”王一凡撒了个谎。至于她丈夫,一个来自农村家庭正在努力融进城市生活的青年。王一凡觉得更没什么好说出口的。
 
要走时王一凡想起来,刚才她太紧张于自己动作的不标准而竟然将最重要的许愿忘记了。王一凡看了看眼前人头攒动的信徒们,安慰自己,即便她许了愿,即便真的有观世音菩萨的保佑,她的愿望也不一定被被观世音菩萨听到,即便被听到,也不一定就得到实现。毕竟有这么多人同时许下愿望,而其中比她王一凡的诉求重要的多的大有人在。观世音菩萨肯定先眷顾更需要她的人们。王一凡安心了,那种坦然和几年前鬼佬先生去找厂领导解决一直拖欠不发的工资问题时,却碰上工厂一位患癌的老工人的家属,因为无力承担医疗费而来找工领导解决问题也没得到解决时,傀佬先生当即就放弃了他工资问题的申诉后的坦然是一样的。
 
走出寺庙的大门,母亲问王一凡,“你刚才许下了个什么愿?”
王一凡随口,“工作。找个好工作。”也许并不是随口。
“真好。我们两个许的不同,妈妈给你许了个好姻缘的愿。”对于任务适当的分配,母亲感到满意极了。
可想而知,两年后王一凡间接的辞掉了工作,如果母亲现在还是清醒的话,母亲会有多生气。而且王一凡相信母亲会一眼看穿,王一凡说的好听,是为了照顾她才请的长假就是找的一个借口。母亲还会明白她去金城也有对吴刚催促她尽早回去上班的逃避成分。但好在母亲已经不具有清醒的神志来了解这一切了,即便了解她也已经丧失了愤怒的能力。
王一凡突然想,对于这种与人们普遍所追求的敏锐相反的迟钝的感知,母亲应该感到庆幸吗?
 
尽管封闭的车厢里吹不到那日从庭院里袭来的凉风。但车厢里因为空调的缘故而冰冷沉闷,王一凡感到冷的几乎要打哆嗦了。这个时候其实不管气温高低只要王一凡的身体感觉得冷,那怕冷的索索发抖,她也觉得是一种舒服。王一凡呆望着窗外,离开家乡不到两千公里,但在这样的速度之下,原本的生活被拉扯的变得有些面目全非了,似乎它们伴随着她的离开而消失的一干二净,甚至不曾存在过。重要的从来不是事实而是人们的感觉。一些疑惑像陈尸从水底浮现而出,居士们是如何处置他们的极乐世界?他们处理极乐的方式是否和她处理人生的梦境一样?——它们都是鬼佬先生皮肤上所缺乏的黑色素吗?
 
王一凡想象着鬼佬先生或许就是搭乘这辆相同的火车前往金城的.对,傀佬先生就这样前往一个未知的地方而结束了那些属于过去的烦恼,并且再也没有回头找过它们。但是王一凡还不行,她必须还得回头,她的母亲还在养老院。王一凡给吴刚打了个电话,嘱咐他去养老院看看她母亲。吴刚既没答应,,也没推脱,嗯了一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一凡发觉她与她丈夫之间一条无法弥合的鸿沟越来越明显。吴刚总爱自作聪明的揭开生活中那些令人伤感,甚至血淋淋的真相,并加以愤懑的抱怨。
在王一凡看来,这无论对于改变现实还是对于增加坎坷的承受能力都没有任何裨益。挂了电话,王一凡又回到了眼下的时空之中。她起身活动活动僵化了的身体,经过洗漱台的时候,看见王正可把毛巾搭在肩上,手里拿着漱口杯。这时王一凡才关注他的外貌,他应该算比较矮,还有点胖,肚子开始向外倾出去,头顶也露出日益稀疏的痕迹——其貌不扬。王一凡同他打了个招呼,又走回了座位。到处是人,活动受限
何晨云在拨柚子皮,她问王一凡要不要来一点,王一凡摆了摆手。“你得吃点东西,等五六点才到站。到了站,我们大概还得坐上两三个小时的汽车估计才能到那个地方。”
何晨云的语气里不知是抱怨换上感叹,“要不是个鬼佬先生,我还真不会知道中国还有这么个地方。更不会上那个不知名的小地方走一趟,也不知道那个地方有没有什么可玩的。”
 
第六章如何变成一个重要之人
生活从未失去过把时光变得千篇一律的本事。尽管那一年有一个特别的冬天,那一年整个冬天工厂里许多职工都在围绕着如何才能分得一套福利房这件棘手的事情而卖力闹腾。当时有传闻满天,这是工厂最后一批福利房了。事实也的确如此。八十年代末期改革开放以后,工厂曾经历了它短暂的顶峰和辉煌。但很快的工厂就明显开始走下坡路,苟延残喘工厂已经没有能力再建造福利房了。因此,几乎所有得够得上资格的参与分配职工都睁大了双眼紧紧盯住了这最后一批福利房。因为对于分房这件事,工人们心里都非常清楚,虽然厂看似有一套严格的分房规定原则体制,但这一切又是一个陈年破旧的渔网,漏洞百出。原则,规矩,体制原本就是三个见风使舵的好桨手。
 
按照规定,工龄到达十五年以上者统统具有分配资格。但是,往往实际的具有资格者多于房子数量。还不算上往年积下的那些有资格却没有得到福利房的等待者。于是分房规则变成了一个活绳,它可以在严格和松散间游刃有余,究竟谁具有分配的资格而谁不具有到最后不再是由简简单单的规则说了算。在这种情况下,究竟谁的资格和需求更为重要是让决策者抛开私利部分感到最为头疼的问题。
 
王一凡与母亲是一个两口之家,比起三口之家来说,她们的需求小于他们。因此,决策者有理由将资格给更需要的人。但是,王一凡的母亲却在厂领导面前据理力争,妇女能顶半边天,我干活比男人干的还多,顶起了半边天。为什么再分房上就要忽略我半边天的贡献,不考虑我半边天的需求?
最终在母亲的力争下她们成了幸运的进网者,而有一些人则被规则滑落渔网外。那年春季中旬,温度开始回暖的时候,王一凡和母亲终于搬进了她们梦寐以求的新家。拥有了一个阳光灿烂的阳台。但却不敢去那阳光灿烂的阳台,因为它潜在巨大危险——由于施工方的偷工减料,阳台的护栏是由劣质水泥制成,而且没有加入必必须的钢筋。据说厂方在验收的时曾经用脚轻轻一踢,护栏杆便断掉了。而分配给王一凡家的住房在六楼。很长一段时间里,阳台变成一个让她们恐惧涉足的地方。后来生活好像也没因为一个阳台,一套福利房得到的愿望的实现而发生什么改变。王一凡与母亲渐渐习惯了新房子里的水泥气味,习惯了一个可能带来危险的阳台,习惯了站在窗户旁能够瞥进另一家的卧室之后,那种短暂而令人眩晕的幸福感也随之消失了。
 
王一凡感觉剧烈的酸痛迅速的从髋骨顺延到脖子处。胃部感到一点点胀和灼热。自从上火车以后她一直没有规矩的吃东西了。中午时候,王正可说他请客,请何晨云与王一凡到餐车吃饭。他王一凡推辞的说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她囊中羞涩,又不愿沾别人的便宜。
王正可劝说王一凡多少吃一点,并说等下车后很可能还要经历一番劳顿。
此时他们并没去预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王一凡的情绪不是很好。有时候她会情不自禁的感觉这是一辆正在往反方向飞奔的列车,母亲在养老院里等着她,失业在等着她,冷淡的婚姻在等着她。还有什么?即便王一凡现在与原来的生活远离三千公里,但引力仍有办法将她“嗖”的拉回到过去的生活中。
在餐车里,王一凡吃饭时仅矜持的吃了一个的卤鸡蛋。蛋黄以糊状卡在喉咙口里的感觉实在不够好,她被噎的泪流不止。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与其他车厢不同,餐车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到处都铺满了洁白的带有镂空图案的桌布,环境还算舒适。三个人之间大的差异造成他们共同的话题根本不会多。或许是为了避免冷淡带来的尴尬,何晨云没话找话问王一凡住在哪一栋。
王一凡说住在九栋。
“九栋……”何晨云说,“傀佬先生也住在九栋吧?”
王一凡摇摇头说,“他一直住在旧屋那边。”
“哦,那是我记错了,我公公以前在厂里管过福利房分配的,”何晨云说,“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刚刚结婚。有一次去办公室找我公公。正好碰到鬼佬先生在办公室里跟我公公大吵大闹说是非要一套九栋的房子。我后来好像听我公公说给他了?”
“没有。”王一凡回答。王一凡想了想,实说道,“傀佬先生那是在帮我母亲和我要房子。”
 
何晨云把玩着餐桌上的佐料瓶,似乎想弄明白盐,胡椒粉还有糖等等调料在性状上究竟有什么不同。不知道是什么引起了何晨云的思绪,她突然问王一凡,“你知道鬼佬为什么要去金城吗?”
王一凡愣住了。良久王一凡醒悟,何晨云肯定以为他们之间关系如此亲近,因而绝对会比其他人更加了解傀佬先生这个人,知道一些所谓的外人不知道的内幕。其实并不是这样,甚至说远远不是这样。事实上无论是在熟悉或是陌生的人面前傀佬先生都很少谈起他自己。不仅如此,连平时说话,傀佬先生都总是一副思前想后的样子,很久很久才下定决心要说句什么了,可经常是话到嘴边他却又给吞回去了,不紧不慢的来一句,“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啦。”有时碰到万不得已非得说出句什么出来的时候,那一句或一串话语如同子弹从枪膛里射出的一样非常急促而含糊,你根本听不清他要表述什么。假若傀佬先生自己的兴致来了,他主动去叙述一件事情,他也是天马行空而想到哪说到哪,就像是故意让听者云里雾里弄不清楚来龙去脉的意味。总之从傀佬先生的嘴里,旁人是很难了解到他的内心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再说,自从发生那次学校门口的事件,王一凡逃离之后很有几年时间他们变得疏远多了。与傀佬先生交往最为密切的那些年,王一凡还小,处在不谙世事的年龄。而几年后,等王一凡长大成人,生活已经将她的心磨砺粗糙得已经失去对周遭任何人的兴致,仅对自己还保有点点热情。
 
两天前,不,三天前的电话里,原厂领导魏成告诉王一凡傀佬先生的死讯时,清楚的说了关于傀佬先生的死亡既不是一场意外,更不是有预谋的谋害,傀佬不过在那生了一场病,一次不治之症。事情很简单,充满了平淡的意外。也许让人感到有点失望,但看上去就是如此。至于傀佬先生为什么要跑道那个地方去死,而不死在其他的地方?王一凡无从回答,因为王一凡压根就什么都不知道。
 
对于这个问题,王可正显得很不以为然。他捻起一筷子鱼片,火车轰隆隆,莹白色的鱼片在他的两根筷子上颤抖。他鄙夷的神情,“他啊,年轻的时候就爱到处乱跑。”他说着把鱼片塞进嘴巴里,好像没有咀嚼直接吞咽,他的喉结蠕动。王一凡的喉咙跟着他滚动了一下。“这一点厂里人都知道。起码我们这一辈的人是都知道的。”王正可又吞咽了一筷子菜,又说,“当年厂里领导照顾他,让他从一线上退下来在图书室当管理员。可是无论你什么时候去图书室找他,他都不在图书馆的岗位上。当然这你可能不太了解,你那时候应该还小。”王正可说着瞅了王一凡一眼。
王正可又说,“可是当初为什么同意他去图书室?因为厂领导是可怜他的。一线上的活他根本干不了。他成天戴着墨镜,谁也不敢冒这样的险,叫一个瞎子去做焊工锻工还是车工钳工吗?当然不行。让他从一线下来,他自己跟厂领导们说他喜欢读书,他爱跟书待在一块。”王正可仿佛被自己的话给逗笑了,发出哧——的声音——摇了摇脑袋。“喜欢吗?他的话还真不能信。”
王一凡也知道在厂里,鬼佬先生的口碑一直不算好。有时候这种事情会陷入一种怪圈:一个人遭到几乎所有人的排斥,但是冷静的想一想又会发现他也没干过什么大不了的伤害他人的坏事情。尽管这种情形让人难以理解但是绝不鲜见。
 
虽然傀佬先生不被众人接纳,众人也没给个不接纳他的解释。但事实也远没王正可所认为的那样,也绝没有那么夸张。而对于王一凡来说,鬼佬先生不仅没有干过什么大不了的坏事情。假设从另一个角度——也就是她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情,则是拥有全然不同的角度的。因为那些年来傀佬先生之所以常常不在图书室岗位上或者说对工作不够上心,正是因为她。在那次校门事件她慌忙逃离之前,傀佬先生一直认真的充当着她的父亲的角色,背负着比一个真实的父亲还要多的责任。傀佬先生每天要给她做饭,要监督她完成作业,要在她没有带课本的情况下将课本送到学校去。而这时候,王一凡的母亲正在一线车间锻工车间干的热火朝天,几乎没有任何空余的时间。母亲是最苦的生产一线上罕见的女工人。任务总是一批接着一批紧锣密鼓的布置下来,她是将那些虚幻的数字变成具体成堆的标准锻件的工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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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1 19:21:59  更:2021-07-11 19:3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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