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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 长篇小说 他是谁的后裔[第3页]

作者:lxq1987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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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亲耳听过他说这些话吗?”王一凡突然语气阴冷地发问。王一凡想起小时候她撒谎说自己不是没有爸爸,她的爸爸正在国外一个地方执行秘密任务。她觉得自己有点好笑,而且脸上热辣辣的。
他俩一愣,随后同时摇摇头。过了一会儿,王正可尬笑说他小的时候,听别人说亲耳听过傀佬自己这么说过。一会王正可又圆滑的换了个说辞,“其实大家也不是故意怀有恶意,也没有人真的去追究。只不过工厂里的工人总是这样,屁大点的事情都能闹翻天。以前工厂尽管活不算少,但总的来说人还是很清闲的。人一清闲,口舌就多。谁谁在外面搞姘头,谁谁是同性恋,谁的儿子坐牢,谁的女儿卖淫,等等。不都成了大家茶余饭后消遣时间的谈资吗?”
 
也许是看到王一凡的脸色不自然,气氛变得尴尬起来。王正可站起来,说要去抽根烟。大约十分钟左右后他回来了。他回来时拍了王一凡一下,面带示好的温和,“我一见你就觉得你脸熟,但是一时没想起来。上次电视台来采访鬼佬先生的时候,采访了鬼佬先生的一个朋友,那个人是你对吧?”
王一凡缓慢的点了点头。
何晨云说很可惜,那个节目她没看过。
“那你应该和他很亲近吧?”王正可说。他冲王一凡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说“怪不得你刚才有那样的反应的。”
王一凡一下怔住了。对自己的立场,她感到很疑惑。如果她说不是,那是事实吗?如果她说不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她该如何解释呢?
 
尽管王一凡自己不愿意承认,但不可否认她内心对鬼佬先生是充满着愧疚的。她对自己撒了谎,骗自己说踏上这段旅程是为了母亲。也许的确有这样的原因,但是,也许更多的是在做一种追悔莫及的补偿。
事情发生在90年代中期,改革开放之风已经吹了数年,那时她在读初中。王一凡所就读的中学就与工厂毗邻。那时候几乎所有家住在附近的,学业和家庭两方面都较为一般的孩子在结束小学的课程后都会被送进这所名为市23中,既不是省重点也不是市重点,而且排名较后的普通中学,在这所前身为意大利人创办的教会学校里继续念书完成九年义务教育。
 
那时顶替父母进工厂当工人,已经不再是令人羡慕的工作。好多工厂已经破产。王一凡的母亲及傀佬先生他们所在的工厂也已经呈现濒临破产的迹象。所以厂里的工人已经没有人还希望自己的孩子在走出校门之后直接传承自己的位置进入工厂当工人了。但对于他们的相当一部分的子弟来说,也只有毕业进工厂当工人这一条路。就算考上个中专读毕业,还是进工厂,只是晚点罢了。
 
虽然他们不愿自己的子女不再走他们的人生路,但他们的子女并不如他们所愿。子女们一个个不争气的背上书包迷迷糊糊的走进校门,浑浑噩噩汇进茫茫人流,他们似曾看到了他们子女的将来走进了他们似曾相识的命运之路,他们虽不生气不愤怒,但他们却有波浪般的沮丧和失落涌上胸口。日子久了,沮丧和失落会像白蚁一样腐蚀他们的生活和耐性。在他们子女的身上你只能看到他们将来会与他们一样做个普通工人,将来注定与他们一样去接受另一段平凡而卑微的人生,成为最为接受琐碎生活的一个群体。他们已经看清了他们子女的未来注定延续他们的平庸与卑微的那条路,因为他们将来只能当个工人的雏形已经定型。他们虽不甘,可也只能低头认命,但另一方面,在他们日益膨胀的肚腩里却隐藏着取之不竭的对生活对未来的抱怨。
 
王一凡的母亲对于王一凡的读书成绩与其他父母一样也有沮丧和失落。因此,当那一年八月底,鬼佬先生提出要送她们去23中报道时,王一凡和母亲同时拒绝了。母亲潜意识里认为,平凡卑微的人生所拥有的经历不值得当作一回事,用不着兴师动众去送;而王一凡则是害怕被其她的新老同学看到她有一个白色的“父亲”。
 
事情发生在一年后。
(那会儿学校里还有着几栋教堂似的建筑,后来遭到了拆毁,建筑的墙角有着一块刻下的建筑年份的石板,上面长满了的绿色苔藓,窗户被风化的木框里夹杂着昆虫的尸体和不知哪儿吹来的沙粒。大部分时候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在阴暗的走廊仅仅占有一席之地。关于学校的创办人的状况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已经没有人曾经提起过。)
 
在王一凡读初二的那年夏天。那天她是值日生,天气很热。太阳从街道上空直逼下来,街道两边的法国梧桐从顶部开始变成一张破陋的网,而阳光变成蜂拥着逃出网去的粼光闪闪的鱼。学校强制性贩卖的劣质校服套在八个初中生的身上。双层的的确良面料变成一块硬邦邦的太阳能吸热板,白色的印有学校名称的地方已经变得污脏。但值日生是不敢有抱怨的。值日生要做的就是穿着不合身的统一校服整齐的站在学校的大门两边,拦住试图将早餐带进学校的学生、乱闯学校的家长和向上班的老师声音动作一致的鞠躬问好。
王一凡突然感觉有事情不对。值日时她原本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她是被老师选出来的八个值日生之一。可这天早上她却始终惶惶不安,好久好久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安了,她忘记带数学课本了。如果上课时没有课本,王一凡知道老师会明锐的将她从五十多个学生里一眼就看出来,并且还会让她在全班同学面前被提溜出来站到讲台上罚站,那种的惩罚对一个女生来说就是羞辱。
 
事情过去了很多年。如今王一凡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有多么心慌意乱。她本来就格外胆怯,对于这种当众出丑的惩罚她越想越恐惧的心惊胆颤。这是老师和所有成年人恐怕所不能理解的。在前往金城的列车上,当王一凡再度回忆时,她当然也无法再感受到那份惶然忐忑不安了。而这时记忆轻轻的崭露头角并且如过度膨胀的气球扑哧一声破裂,傀佬先生突然从牛奶般的光影中脱出。
 
在那团白光里,鬼佬先生是十分显眼的。他像一部戏的主角,走到哪镜头都会随之转移。当他站在学校的门口时,人们都转过望着他。他带着那副墨镜,因此王一凡无法得知他是否坦然的接受这份令人难堪的众人注目。傀佬并没有注意到身在众多学生中的王一凡。可是王一凡却不能不注意到傀佬或者说注意到鬼佬那副近乎滑稽的墨镜。王一凡猜想傀佬一定不会觉得自己的模样有多么可笑,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如此已。王一凡低下头,身体向后退,谨慎的希望继续被傀佬的目光忽略。王一凡感到疑惑,她不知道他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鬼佬先生一直孤身一人。他母亲死了将近二十年了,他没结婚。而且看上去他的人生将也难会有结婚的好事发生。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无论是作为一个白化病人还是一个意大利后裔。(工厂同事们口中的他孤僻冷漠,有点自私难处和自卑敏感,脑子又不算聪明。在刚进工厂的那几年,同是作为学徒,他们被分派去做基建。不管干什么活,他总是一群学徒里动作最为笨拙的一个。他砌出的墙总是要遭到师傅的嘲笑,因为它们歪歪扭扭曲里拐弯不成样子。后来结束学徒生涯,他一会被分到这个车间,一会又被调到那个车间。他在任何一个车间任何一个师傅的手下都不能久呆。师傅们说,除去因为白化病而视力不好的原因外,还有他的脑袋也的确不够聪明。)此时王一凡已经猜到傀佬先生来这儿的原由了。王一凡恐惧的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
 
当鬼佬先生站在那,他并不瘦弱的身子显得天真健康,拥有智障者般不同寻常的结实。她看着他朝门这边走过来,然后不出意外的被值日生中的一个拦下了。男孩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王一凡不安的揣摩着,鬼佬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她了吗?更担心他开口叫她,跟她说话。这天早晨的早些时候王一凡还暗自期冀鬼佬先生能够在经过大门时注意到人群中的她,眼下她却希望自己能够偷偷的消失不被任何人所注意到。
面对诘问,鬼佬先生是这样回答的,他说,“我是这个学校的一名普通的学生家长。”
听到鬼佬先生这么说,王一凡心里开始敲起了急促的鼓点。王一凡犹豫要不要主动上前去喊他一声。但一种无法说清的恐惧却使她张不开口。这时候一个值***同学认真的对鬼佬先生说,“我们这里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特别的学生。那你会是谁的家长?”
特殊埋藏在更深层次和皮肤的表面。
 
听到这句话,王一凡看到鬼佬明显的怔了一下。即便王一凡看不见鬼佬先生的双眼——他就如盲人一样永远把他的眼睛深藏在一副黑暗如潭的墨镜后面,那两片墨镜几乎占据了他整个的脸——王一凡照样觉察到了傀佬先生那一瞬间的错愕。
鬼佬先生低下了头。但一瞬间,傀佬先生又抬起来头,他被一种算得上久远的愠怒给攫住了。如果可以的话,傀佬先生一定会用对一个成年人说话的语气质问对方,“什么样的,你这样的,是什么意思?”对于这个你这样的问题,傀佬先生已经恼怒了很久,也自问了很久。“你这样”是指的他的不通于常人的白色皮肤和白色头发?还是他孤独一人,没有妻子和孩子的境况?还是指别人在他身后四传的那些流言?或许都是?……那么,这是他的罪过吗?他就应该为此而受到惩罚吗?他就应该无法进入一所为原本所有公民而敞开大门的学校吗?即便他有合理的理由?他给一个好朋友的孩子当会临时家长也不行吗?
傀佬告诉拦住他的值日生,他是来给孩子送书的。他把课本拿出来,而手上的课本证实了王一凡的猜想。那一刻,王一凡觉得简直糟糕透了。一种恐慌感卡在她的嗓子眼,并且上蹿下跳。
 
吵闹声惊动了学校门卫,门卫从校门侧面的门房里走了出来。不问任何原因也不做任何解释,门卫上来直接开撵,让傀佬快点离开这里。傀佬先生的脸颊陡然间感到滚烫滚烫——在他的人生里面,并不缺乏许多相同或者类似的经验。他知道人们那些不说出口的原因,但是他永远不能也不可以去理解那些原因。“我真的是家长,我来给我孩子送书的。”
 
王一凡此时最大的希望傀佬先生赶快离开这里,当然最好不曾来过这里。王一凡最恐惧的最糟糕的情形,那就是傀佬先生将她的名字说出来,以证明他自己所言不虚。王一凡猜想肯定是母亲发现了落在家里的课本,因而叫傀佬先生帮忙给她送过来。可是母亲知道吗?王一凡想,我宁愿不要课本,接受批评和罚站。我也不愿让众人误会我有一个不同于常人的特别的“父亲”。此时王一凡觉得自己只能寄希望于傀佬先生那双弱视的眼睛不要发现人群中的自己。王一凡悲哀的想,如果我有一个真正的父亲可以依靠,而不需要依赖鬼佬先生该多么好,如果鬼佬先生不要在我面前这么处处非要装成一个父亲该多好。
 
傀佬先生从前历来面对排异不声不响忍气吞声。事实上,假使我们仔细的观察就会发现人生中不需要理由的排斥或是遭到所谓不公的待遇实在是太多了。而当下傀佬先生的遭遇不过是他人生中毫不起眼的一次。其实要求他再多忍受一次妥协一次又何尚不可,远远算不上是什么难以承受的事情。但是这一次,傀佬先生的妥协竟然莫名的变得出乎意料的困难。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忍耐会突然间到达底线。当越来越多的人将傀佬先生团团困住,为的只是看一场热闹而已,为的只是想弄个明白他究竟是否是个白化病人是否是个瞎子。傀佬先生对于自己像个怪物样被众多的目光关注,感到不可遏制的愤怒。
 
校门口的争执引起了越来越多的人围观,学生,学生家长还有路人。在墨镜的背后,世界闪耀着是比墨色更为深沉的颜色。
人们对于好多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围观者们再一次将傀佬先生的解释像使用过的一次性筷子那样,看都不再看一眼的从手中轻易扔出去。这个时候,令傀佬先生自己感到不解的是,先前似乎遏制不住膨胀的一腔怒气突然间消散了。傀佬先生问自己此时他是否应该感到生气呢?在这样的状况下,愤怒是否理所应当的或是值得的。但是他给不了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而傀佬先生先前的怒不可遏证实围观人的看法,这个人果然是充满了危险的威胁。即便傀佬先生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已经因为委屈和胆怯而变的躲闪和潮湿,但处于亢奋中围观的人既无法看到墨镜后的一切,也没耐心去对待一个微不足道的墨镜后的一切。
 
很快学校的门卫和保安相继从学校各处向校门口汇聚,全参入到与傀佬先生的对峙中。傀佬感觉到在这样的处境下,连思考都变得缓慢。一种气息从胸腔口涌上他的脑袋,涌出他的鼻腔,再将他包裹住。傀佬先生迟钝的脑袋缓慢感觉到他好像在以前有过这种感受,对,就是在青岛时,也是这样一股气息曾救了他。这是颓废沮丧的气息,也许正是这个气息使傀佬先生一字一句的没来由的像哭样哼了一句,“我知道。”知道什么?傀佬先生却没有了下文,事实上至始至终傀佬先生也没有将他的知道说出口。
那些黄皮肤黑头发的人形成的包围圈将傀佬先生越围越紧。无数个发声,“你知道什么?”
傀佬好像一滩泥被地上的引力向下猛吸他的身体。哧——。哧——。
 
如滩稀泥在地上的傀佬先生胸腔里消散的怒气又汇聚了。但此时让傀佬愤怒的已不再是他们不让他进校门的这件事情了。此时,即便那扇校门关上又如何呢?虽然这些人为设置的不可理喻的禁区让人感到压抑愤怒,可谁又不曾没遭遇过呢?或许是因为经济方面的原因,(没钱买票,这个世界上多的是门对你紧紧关上的)有些是因为性别的原因,有些是因为相貌的原因,有些是因为能力上的缺陷,这个世界上总有那多的人不能到达的看得见的或看不见的地方。可以说眼下他傀佬先生的遭遇根本称不上是遭遇到了被特殊对待的人,他还没有与一种名叫歧视的东西相对视。现在真的让傀佬先生怒不可遏的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他们要那么执拗的将他团团围个水泄不通。为什么他们的目光那么专注集中在他的身上,好像他是一个他们少见多怪的怪物,你看他们个个瞪圆的眼睛,观赏的津津有趣。假若他傀佬是与他们相同的一个正常人他们还会这么做吗?
 
傀佬先生当然不明白他们这么做是就是因为他的与众不同,不仅让这些人感不快,更诱惑这些人窥探他的于他们的不同的兴致。事件如江水中的漩涡在暗下的收口,一股莫须有的力量被谨慎的转动着。哧——,哧——。哦,原来那哧是他自己恐惧及愤怒,还有缺少氧气的喘息声。傀佬先生挣扎着不让自己在漩涡中灭顶,“请你们离我远一点。我喘不上气了。”
而他们对他的要求根本不予理睬。漩涡在收紧,漩涡的每一滴水都在发声作为对傀佬先生的回应。“你是外国人吗?”“你是白化病吧?”
其中一滴水以一种逗乐的心态讥笑的大声问道,“听别人说,你说你是意大利人。我们这个学校就是一个意大利人创建的,你是来看他的吗?”
漩涡里的每一滴水都在等着借众人的势头作为淹没傀佬先生的一员而发力。而刚才发出最大声音的那滴水为自己幽默的发问而会心得瑟的微笑着,那微笑黏在他嘴角,变成了一粒没吃进嘴巴的米。傀佬先生觉得自己已经被漩涡淹没,他气急败坏的像个被羞辱的小男孩赌气大声,“是的!”是的又怎么样了?是的你们又能怎么样?
 
然而话一出口,傀佬先生就后悔了。哎,自己真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随心所欲不加控制发泄出他心中的话语。没有人能理解傀佬先生为什么经常满脑袋的天真幼稚,以为无论说什么话都可以不经多想随口而出,口气里一股与他严肃外表所不相符的轻率。在傀佬先生冲动的吐出那些没加思考和控制的话之后,他白色的皮肤就会出卖他的恐惧。尤其是他的脸,那种透明的蛋清似的白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剥去表皮的粉色。
这时候人漩涡中有一滴水笑了起来,“你知道意大利在地球的什么地方吗?意大利有多少人口吗?你以为你说你是意大利人我们就信了?就特殊了?就可以在我们这自由进出了?”
所有的水滴都在冲着傀佬先生讥笑。“再说,你这个样子是外国人吗?”
 
学校八点钟的上课铃声打响了。门卫摊开两手告诉傀佬先生,“学校严格规定八点过后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出。这是规定,没有人能够例外。”
可在规定的侧门,仍有迟到的孩子和身份不明的成年人象鱼一样往里蹿。规定与原则从来都是见机行事的鼠辈。傀佬先生总算明白了,明白他们就是特殊对待他,独独不允许他进去罢了。傀佬先生迟钝的站在那。门卫见傀佬先生还不走,跋扈的伸手就推了傀佬先生一掌。由于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会动手,傀佬先生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墨镜从脸上掉了下去。傀佬先生弯下身子去捡眼镜,怀中的书又掉了下去。
 
旁观者没一个人萌发去帮助帮助傀佬先生的意思。傀佬先生弯腰捡起书捡时,他从人与人腿的缝隙间扫到了一个他非常非常熟悉的人影。傀佬先生伸出手,只想确认那是否是王一凡。此时傀佬先生并非非进这个门不可。可门卫却理解成了傀佬先生要往里硬闯。他们一边去拉住傀佬先生,一边嚷起来,“打电话叫警察把这个流氓地痞抓起来。”并指着所有围观者,“你们都可以作证。”
形成这种难堪而僵持的局面,傀佬先生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他的脸进一步噌的深红并且发烫,“我究竟干了什么了?”傀佬先生冲围观者喊。
门卫为了证实他所言非虚,立刻放下傀佬,回到门房拿起电话作势要拨打。
 
隔着朱红色的窗栏,王一凡忧心忡忡的祈祷门卫不会是真的要这么做吧?他们总不至于真的要把傀佬先生给抓起来吧?因为他,他确实什么也没做啊。但看门卫的样子也并不好说。王一凡犹豫着现在赶快离开回教室上课还是留下来继续观看这场闹剧的结局。王一凡担心倘若这个时候一走了之,将这样混乱的局面丢在身后,害怕傀佬先生会受到伤害,好像她不走就可以改变什么似的。可继续留在这里,王一凡心想她又帮不上任何忙,而且万一给傀佬先生发现了自己,事情必定会朝着她更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王一凡看了看其他几名值日生一个也没有流露出要走的意味。那自己独自的走又未免显现出突兀,王一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假使那会儿我省去了犹豫的片刻趁乱离开——这样一来故事也少些不必要的曲折。事后王一凡后悔的假设。然而当时的她却选择了矗在原地。事情过去后有好几年时间,每当当时的场景不经意的重现,一种划在水面的波纹似的悔意就会随时随地涌上来,而且绝没有因为鬼佬先生曾在她生活中的消失那几年而蛰伏起来。王一凡常常问自己那时候为什么她不一走了之呢?王一凡知道自己留下来的原因绝不是仅仅只有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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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凡回想起她大概四五岁的时候,有次她一个人经过一条明知道有一只疯狗趴在一侧的安静的道路。她手里还拿着刚刚买来的汽水一边高兴的喝着一边走着,脑袋中有胶状的恐惧,迷迷糊糊的希望那只疯狗不会注意到她。当时的恐惧并不歇斯底里,而带有一种奇怪的懒洋洋的味道。当王一凡经过它所居住的房子看向那黑乎乎的走道时,脑袋里的恐惧才从午后的睡梦中悄悄的醒来,然后睁开眼睛向外张望黑暗中藏匿着什么。王一凡连喝几口汽水,企图用汽水的辛辣克制心中的恐惧,而且小心翼翼放慢放轻脚步而不是迅速的逃离,寄希望于不吵醒一只野兽的午睡。王一凡毫不知情那时候狗已经从酣睡中醒来,在王一凡刚刚走了十几米,恐惧从黑暗中猛得冲出,轮廓变得清晰,狗冷静而迅猛的朝她飞扑过来。那一次,王一凡真叫十分幸运,狗的主人最及时的出现了。
 
而这一次,事情变得不那么幸运了。王一凡在每一次遇到事件做选择时心里都会出现的侥幸心态,渴望隐藏在人群之后窥伺每场风波平息的等待,就好像这场风波从头至尾没有过她的出现——战胜了逃离的念头。但王一凡却没能料到这次事态竟然快速的从最初的争论进化成乱哄哄的推推搡搡,而处于漩涡中心的傀佬先生像一个溺水者那样动作滑稽的划拉着手臂。他的右手打在了自己的脸上。于是塑料墨镜掉了下来,隔着不远的距离王一凡能看到傀佬先生那不同于常人的淡棕色瞳孔。光线下它像一块透明的米色小石头,像她小时候在沙堆里找出的那些视如珍宝的圆溜溜的石粒子,王一凡感觉她甚至能看到晶体内部不规则的纹理。很多年后王一凡依然清晰的回记起当时许多的微小细节和傀佬先生缓慢如慢镜头的动作。例如傀佬是先是眯缝起双眼,之后脑袋转过九十度,伸长脖子将那张似乎沾满了白色绒毛的脸对住了王一凡,然后恐惧向王一凡飞扑过来。
 
傀佬先生终于发现了王一凡。他用弱视的眼睛在人群中捕捉到了王一凡的身影。傀佬先生想开口叫住王一凡,在这种最为无助的情况中看到一个熟悉之极的亲人,那种感觉实在太好了。傀佬先生甚至想要穿过结实的人墙将课本递给王一凡。他更想大喊一声,“一凡,是我。
”但在他那双淡棕色的眼球里,最后的映像不是王一凡笑着向他走近,而是王一凡双眼充满恐惧后退,后退。如一个被人发现偷窃行径的小偷一样惊慌地调转身跑了。虽然傀佬先生的手指头和一双眼睛将王一凡从人群中凸显了出来。但傀佬先生什么也没有说。也许曾有那么一瞬,傀佬先生是多么的期望面前这个唯一能够告诉众人其实他真的是来给她送书的,而且对大家毫无威胁。但是很快这个念头在傀佬先生的脑袋里凝结了。恐惧自他而出,又弹回到他的身上。傀佬先生的心不仅看到了王一凡手脚冰冷的恐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恐惧,而且理解了王一凡的恐惧,他胡乱的摇了摇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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