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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学译《聊斋志异》[第4页]

作者:守夜人梦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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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前溪,诸城人,富有钱谷,游侠好义,慕郭解之为人。御史行台按访之。丁亡去,至安丘遇雨。避身逆旅。雨日中不止。有少年来,馆谷丰隆。既而昏暮,止宿其家,莝豆饲畜,给食周至。问其姓字,少年云:“主人杨姓,我其内侄也。主人好交游,适他出,家惟娘子在。贫不能厚客给,幸能垂谅。”问:“主人何业?”则家无资产,惟日设博场以谋升斗。次日雨仍不止,供给弗懈。至暮锉刍,刍束湿,颇极参差。丁怪之。少年曰:“实告客,家贫无以饲畜,适娘子撤屋上茅耳。”丁益异之,谓其意在得直。天明,付之金不受,强付少年持入。俄出仍以反客,云:“娘子言:我非业此猎食者。主人在外,尝数日不携一钱,客至吾家,何遂索偿乎?”丁赞叹而别。嘱曰:“我诸城丁某,主人归,宜告之。暇幸见顾。”数年无耗。
  值岁大饥,杨困甚,无所为计,妻漫劝诣丁,从之。至诸城,通姓名于门者,丁茫不忆,申言始忆之。踩履而出,揖客入,见其衣敝踵决,居之温室,设筵相款,宠礼异常。明日为制冠服,表里温暖。杨义之,而内顾增忧,褊心不能无少望,居数日殊不言赠别。杨意甚急,告丁曰:“顾不敢隐,仆来时米不满升。今过蒙推解固乐,妻子如何矣!”丁曰:“是无烦虑,已代经纪矣。幸舒意少留,当助资斧。”走伻招诸博徒,使杨坐而抽头,终夜得百金,乃送之还。归见室人,衣履鲜整,小婢侍焉。惊问之,妻言:“自君去后,次日即有车徒赍送布帛米粟,堆积满屋,云是丁客所赠。又给一婢,为妾驱使。”杨感不自已。由此小康,不屑旧业矣。
  异史氏曰:“贫而好客,饮博浮荡者优为之,异者,独其妻耳。受之施而不报,岂人也哉?然一饭之德不忘,丁其有焉。”
 
丁前溪
——丁前溪,山东诸城人,颇为富裕,有钱有谷,游侠好仗义,仰慕郭解的生平事迹。
——御史行台大人想捉拿他,丁遂逃亡隐匿,至于安丘时,遇到一场大雨,避身逆旅,想着雨停了再走,但是大雨到午时的时候还不停。
——有少年来请他,厚馆食物招待丰隆,到了黄昏时候,就住在他家,磨碎豆子,饲养牲畜,给食周至。问起姓名,少年说:“我家主人姓杨,我是他的亲侄子。主人好郊游,适时出去了,家里只有娘子在。苦于贫穷而不能厚待,希望你能垂谅。”丁又追问:“主人作的什么行当?”则家务资产,唯有每天设置赌场,以谋求温饱。
——第二天,雨仍然不停,供给不懈怠。到了晚上用锉子割草,草垛子湿掉了,则见参差不齐。丁感觉道很奇怪。少年说:“实不相瞒,家中贫困,没有能饲养牲畜的饲料,适才是娘子扯下屋子上的茅草。”丁越来越感觉奇怪,说她的本意是好的。
——天亮以后,给他金子但是不接受,强行给少年拿进去。一会儿少年出来仍然还给了他,说:“娘子说,我不是以此为生的猎食者,主人出门在外,常常几天不带一钱,客人到了我家,我为什么索取报答呢?”丁赞叹而别,嘱咐道:“我是诸城的丁前溪,若主人归来,最好告诉他,有幸得以一见。”遂几年无耗。
——时值一年闹饥荒,杨家非常贫困,没有可以维持的生计。妻子漫劝杨,告诉丁,跟从丁前溪。到了诸城,通告姓名,挨家挨户上门询问。事情过了许久,丁已经记不得了,慢慢想才想起来。踩着鞋子出去,作揖则客人已入,见到他衣服敞开,为人直爽。住在温室,设筵席款待,宠溺而异常。
——天亮的时候为其制冠冕,表里温暖。杨当他是兄弟,而看了看里边,则忧思不已,偏心不能,没有希望,住了几天还不言赠别。杨亦然非常着急,告诉丁说:“有事情不敢隐瞒,你来的时候,米缸的米已经不满升斗。今天承蒙推解家门,然而妻子亦当如何!?”丁说:“是不应该有此烦忧,已经代你经过多时,幸运理解你的意思,少留米谷钱粮,应当资斧以好。”
——丁边走边招呼诸位赌徒,让杨坐在那里,观之而抽其头,终夜获得百金,才送了回去。回到家后,看见室人,衣着鞋子,焕然一新,婢女侍奉。于是惊问之,妻子说:“自从君离开以后,第二天就有车载着钱币,粮食和布帛,堆积满屋,说是丁所赠予,又给了一婢女,为妾驱使。”杨感激而不能自已。由此小康,不屑于旧业。
——异史氏说:“贫贱而好客,饮酒赌博浮荡之人尤为推崇,不一样的,唯独是他的妻子啊!受之施而不求回报,如此难道还是人吗?然而一顿饭的恩德不忘,丁这样的人还是有的。”
……故事终……

 
公孙九娘
于七一案,连坐被诛者,栖霞、莱阳两县最多。一日俘数百人,尽戮于演武场中,碧血满地,白骨撑天。上官慈悲,捐给棺木,济城工肆,材木一空。以故伏刑东鬼,多葬南郊。甲寅间,有莱阳生至稷下,有亲友二三人亦在诛数,因市楮帛,酹奠榛墟,就税舍于下院之僧。明日,入城营干,日暮未归。忽一少年,造室来访。见生不在,脱帽登床,着履仰卧。仆人问其谁,合眸不对。既而生归,则暮色朦胧,不甚可辨。自诣床下问之,瞠目曰:“我候汝主人,絮絮逼问,我岂暴客耶!”生笑曰:“主人在此。”少年即起着冠,揖而坐,极道寒暄,听其音,似曾相识。急呼灯至,则同邑朱生,亦死于七之难者。大骇却走,朱曳之云:“仆与君文字之交,何寡于情?我虽鬼,故人之念,耿耿不忘。今有所渎,愿无以异物猜薄之。”生乃坐,请所命。曰:“令女甥寡居无偶,仆欲得主中馈。屡通媒约,辄以无尊长命为辞。幸无惜齿牙余惠。”先是,生有女甥,早失恃,遗生鞠养,十五始归其家。俘至济南,闻父被刑,惊而绝。生曰:“渠自有父,何我之求?”朱曰:“其父为犹子启榇去,今不在此。”问:“女甥向依阿谁?”曰:“与邻媪同居。”生虑生人不能作鬼媒。朱曰:“如蒙金诺,还屈玉趾。”遂起握生手,生固辞,问:“何之?”曰:“第行。”勉从与去。
  北行里许,有大村落,约数十百家。至一第宅,朱以指弹扉,即有媪出,豁开两扉,问朱:“何为?”曰:“烦达娘子,云阿舅至。”媪旋反,顷复出,邀生入,顾朱曰:“两椽茅舍子大隘,劳公子门外少坐候。”生从之入。见半亩荒庭,列小室二。甥女迎门啜泣,生亦泣,室中灯火荧然。女貌秀洁如生,凝目含涕,遍问妗姑。生曰:“具各无恙,但荆人物故矣。”女又呜咽曰:“儿少受舅妗抚育,尚无寸报,不图先葬沟渎,殊为恨恨。旧年伯伯家大哥迁父去,置儿不一念,数百里外,伶仃如秋燕。舅不以沉魂可弃,又蒙赐金帛,儿已得之矣。”生以朱言告,女俯首无语。媪曰:“公子曩托杨姥三五返,老身谓是大好。小娘子不肯自草草,得舅为政,方此意慊得。”言次,一十七八女郎,从一青衣遽掩入,瞥见生。转身欲遁。女牵其裾曰:“勿须尔!是阿舅。”生揖之。女郎亦敛衽。甥曰:“九娘,栖霞公孙氏。阿爹故家子,今亦‘穷波斯’,落落不称意。旦晚与儿还往。”生睨之,笑弯秋月,羞晕朝霞,实天人也。曰:“可知是大家,蜗庐人焉得如此娟好!”甥笑曰:“且是女学士,诗词俱大高作。昨儿稍得指教。”九娘微哂曰:“小婢无端败坏人,教阿舅齿冷也。”甥又笑曰:“舅断弦未续,若个小娘子,颇能快意否?”九娘笑奔出,曰:“婢子颠疯作也!”遂去,言虽近戏,而生殊爱好之,甥似微察,乃曰:“九娘才貌无双,舅倘不以粪壤致猜,儿当请诸其母。”生大悦,然虑人鬼难匹。女曰:“无伤,彼与舅有夙分。”生乃出。女送之,曰:“五日后,月明人静,当遣人往相迓。”生至户外,不见朱。翘首西望。月衔半规,昏黄中犹认旧径。见南面一第,朱坐门石上,起逆曰:“相待已久,寒舍即劳垂顾。”遂携手入,殷殷展谢。出金爵一、晋珠百枚,曰:“他无长物,聊代禽仪。”既而曰:“家有浊醪,但幽室之物,不足款嘉宾,奈何!”生撝谢而退。朱送至中余,始别。
  生归,僧仆集问,隐之曰:“言鬼者妄也,适友人饮耳。”后五日,朱果来,整履摇箑,意甚欣。方至户,望尘即拜。笑曰:“君嘉礼既成,庆在旦夕,便烦枉步。”生曰:“以无回音,尚未致聘,何遽成礼?”朱曰:“仆已代致之。”生深感荷,从与俱去。直达卧所,则女甥华妆迎笑。生问:“何时于归?”女曰:“三日矣。”朱乃出所赠珠,为甥助妆。女三辞乃受,谓生曰:“儿以舅意白公孙老夫人,夫人作大欢喜。但言老耄无他骨肉,不欲九娘远嫁,期今夜舅往赘诸其家。伊家无男子,便可同郎往也。”朱乃导去。村将尽,一第门开,二人登其堂。俄白:“老夫人至。”有二青衣扶妪升阶。生欲展拜,夫人云:“老朽龙钟,不能为礼,当即脱边幅。”指画青衣,进酒高会。朱乃唤家人,另出肴俎,列置生前;亦别设一壶,为客行觞。筵中进馔,无异人世。然主人自举,殊不劝进。
  既而席罢,朱归。青衣导生去,入室,则九娘华烛凝待。邂逅含情,极尽欢昵。初,九娘母子,原解赴都。至郡,母不堪困苦死,九娘亦自刭。枕上追述往事,哽咽不成眠。乃口占两绝云:“昔日罗裳化作尘,空将业果恨前身。十年露冷枫林月,此夜初逢画阁春。”“白杨风雨绕孤坟,谁想阳台更作云?忽启镂金箱里看,血腥犹染旧罗裙。”天将明,即促曰:“君宜且去,勿惊厮仆。”自此昼来宵往,劈惑殊甚。
  
 
续公孙九娘
一夕问九娘:“此村何名?”曰:“莱霞里。里中多两处新鬼,因以为名。”生闻之欷歔。女悲曰:“千里柔魂,蓬游无底,母子零孤,言之怆恻。幸念一夕恩义,收儿骨归葬墓侧,使百年得所依栖,死且不朽。”生诺之。女曰:“人鬼路殊,君不宜久滞。”乃以罗袜赠生,挥泪促别。生凄然出,忉怛不忍归。因过叩朱氏之门。朱白足出逆;甥亦起,云鬓笼松,惊来省问。生惆怅移时,始述九娘语。女曰:“妗氏不言,儿亦夙夜图之。此非人世,不可久居”。于是相对汝澜,生亦含涕而别。叩寓归寝,展转申旦。欲觅九娘之墓,则忘问志表。及夜复往,则千坟累累,竟迷村路,叹恨而返。展视罗袜,着风寸断,腐如灰烬,遂治装东旋。
  半载不能自释,复如稷门,冀有所遇。及抵南郊,日势已晚,息树下,趋诣丛葬所。但见坟兆万接,迷目榛荒,鬼火狐鸣,骇人心目。惊悼归舍。失意遨游,返辔遂东。行里许,遥见一女立丘墓上,神情意致,怪似九娘。挥鞭就视,果九娘。下与语,女径走,若不相识。再逼近之,色作怒,举袖自障。顿呼“九娘”,则烟然灭矣。
  异史氏曰:“香草沉罗,血满胸臆;东山佩玦,泪渍泥沙。古有孝子忠臣,至死不谅于君父者。公孙九娘岂以负骸骨之托,而怨怼不释于中耶?脾膈间物,不能掬以相示,冤乎哉!”
 
公孙九娘
——于七之乱,这件案子被诛连的,栖霞,莱阳,两县的人最多。一天俘获几百人,尽屠戮于的演武场中,清血满地,百骨撑天。上棉的官员仁慈,捐给棺木,在济南城工肆制作棺木,林木都砍伐没了。所以已经伏刑的东鬼,多数埋葬在南郊。
——顺治甲寅年,有莱阳的书生躲到田间稷下躲过了劫难,有亲友两三人也在被诛之列,因而买了纸钱,白布,榛子和酒,酹洒黄泉,祭奠垓墟,租住于下院的僧人。天亮后,入城办理事情,日暮未归。
——忽然一少年,造访其室,见主人不在,则脱下帽子登上床榻,穿着鞋子仰卧在那里。仆人问少年是谁,少年合目不回答。一会儿,生回来了,夜色朦胧,也看不清少年的模样。自己走到到床下问之。少年愤怒而瞠目的说:“我等你家主人,你絮絮逼问,我岂是暴徒啊?!”生笑着说:“我就是主人!”少年立即起身,戴起了帽子,作揖而坐,都说一些寒暄的话,听少年的口音,似曾相识。急忙呼仆点灯过来,则见同乡的朱生,朱生也是死于于七之乱。生见到朱生大惊,于是要离开,朱拽住了生说:“我与君是文字之交,为何对我没有感情呢?我虽然是鬼,你我故人之念,耿耿不能忘怀,今天有住的地方,共渎故情,希望没有异物鬼怪猜我薄情。”
——主人于是坐下,请朱生说一说有什么要求。朱生说:“你的外甥女,寡居无配偶,我想得到主人的首肯,屡次上门说媒,总是以不尊重长辈的命令辞绝,有幸主人没有怜惜牙齿余惠。”原来,生有一个外甥女,很早的时候失去了照顾,放在生家长大,十五岁才回家。走到济南的时候,听闻到父亲被刑,惊绝而去。生说:“原谅女子就有父亲,为何来求我呢?”朱说:“她的父亲好像为他的儿子开棺去了,今天不在此。”问:“外甥女现在依靠谁呢?”答:“现在与邻居老婆婆一起住。”生忧思,活着的人不能给死去的人作鬼媒。朱说:“如得主人金口,还以相屈玉指。”遂起而握着主人的手,主人还是推辞,问:“要到哪里去?”答:“到宅院周边走走。”生遂勉强从去。
——宅院的北边一里多,有一片大的村落,大概有几百户人家。从第一家住户,朱生用指头弹了弹窗子,就有老婆婆出来,豁然打开两扇窗子,问朱:“有什么事?”答:“烦老婆婆通达娘子,就说阿舅到了。”老婆婆旋即进门,顷刻又出,邀请生进门,看了看朱说:“两角茅屋子是大隘,不能进门,劳烦公子门外稍坐等候。”生从媼入门,见半亩的荒废庭院,列呈小房子两间。外甥女迎着门啜泣,生也哭泣,室内灯火萤然。女子容貌秀洁像生一样,看着眼睛含泪,遍问舅妈在何处。生说:“皆具无恙,但刺痛人物前事唉!”女子又呜咽说:“儿少年受舅妈抚育,尚无寸报,不想着先葬沟渎,儿心里恨恨,殊是过不去。以前伯伯家大哥让父亲去,置于儿不顾一念,几百里外,儿孤苦伶仃,如秋燕。舅舅不因为消沉的魂魄,就认为可以抛弃,又蒙恩赐儿金帛,儿已经受到了。”生以朱言相告,女子低头不语。老婆婆说:“公子以前托杨姥姥来回三五次。依老身的意思,这是大好事,小娘子不肯自己草草,得舅舅拿主意,如此才能满意。”言次,见一年纪十七八岁的女郎,穿着青衣急忙进了门内,瞥见生,转身就藏了起来。女子牵着其衣服说:“不要怕,这是阿舅!”生作揖,女郎也整理了一下妆容。
——外甥女说:“这位是九娘,住在栖霞县,公孙氏,阿爹以前是故家子,今天也是穷波斯,落落不称意,早晚与儿来往。”生细看了女子,笑弯若秋月,羞红晕朝霞,实是天上女子!生说:“可知是大家闺秀,蜗居在庐的人如何能得到此等娟好佳人。”外甥女笑说:“而且是女学士呢!诗词俱是高山流水。昨儿稍得九娘指教。”九娘微哂外甥女,笑说:“小女子无端败坏人,教阿舅心寒齿冷!”外甥女又笑说:“舅断弦未续,像个小娘子,能不高兴吗!”九娘笑着跑了出去。说:“小女子颠疯才这么说!”遂去,言虽近戏,然而生非常喜欢这样,外甥女好像微察到了,又说:“九娘才貌无双,舅倘若不以粪土猜想,儿当请九娘的母亲来。”生非常高兴,然而忧虑人鬼难匹配。女子说:“没关系,你与舅舅有白天的缘分!”生走出门,女子相送,说:“五天之后,月明人静,当遣人往相见……”
——生到了户外,不见朱生,翘首西望,月亮半圆,夜色昏黄还认识旧路,见到南面一个宅子,朱生坐门前的石头上,起而返回说:“相待已久,寒舍于前,意劳顿垂顾”遂携手而入,朱殷勤感谢,又出一金杯子,山西丽珠百枚,说:“他身上没有好东西,聊表谢意,代以禽仪。”既而说:“家里有浊酒,但是幽门之物,不足以款待嘉宾,没有办法啊!”生辞谢而退,朱送至路上,方才告别……
——生回来,僧仆问了很多话,生隐答之:“说有鬼的人是虚妄,刚才友人已经饮其酒了。”往后五天,朱果然来了,穿好鞋子,摇着扇子,心意甚欢,刚走到门前,望尘就拜。笑说:“君嘉礼既然已经成了,庆贺是早晚的事情,请君劳烦多走几步。”生说:“还没有回音,也未下聘礼,为何急着成礼?”朱说:“我已经代为致之。”生深感心重,跟着一起去。直达卧室,则见外甥女华妆迎笑……

 
续公孙九娘
——生问:“何时出门?”女说:“三天……”朱于是拿出了所赠晋珠,为外甥女戴上,女三辞才接受。外甥女与生说:“儿以舅舅的意思告诉了公孙老夫人,夫人也非常高兴,但是老翁没有其他骨肉,不想让九娘远嫁,期望今晚舅舅往赘到她家,伊家里没有男子,就可以同郎一起住。”朱于是带着生去。村子要到头的时候,一宅子的门开了,两人等其堂。一会儿说:“老夫人来了!”有两青衣人扶着老夫人爬上台阶。生欲展拜作揖,夫人说:“老朽老态龙钟,不能施礼,当即脱边幅。”指画青衣说:“进酒高会。”朱于是唤出家人,从别地拿来佳肴,陈列生前。亦别设一壶酒,来为客人行觞。筵席中进食,与世人无异。然而,主人自己举酒,怎么劝都不喝。
——既而筵席结束,朱归。青衣引生,入室。则九娘,花烛凝待。邂逅含情,极尽欢昵。起初,九娘母子原来想去京都,到了郡下,母不堪其苦死,九娘亦自刎。枕上追述往事,哽咽不能眠。于是口占两绝句:“昔日罗裳化作尘,空将业果恨前身。十年露冷枫林月,此夜初逢画阁春。”“白杨风雨绕孤坟,谁想阳台更作云?忽启镂金箱里看,血腥尤染旧罗裙。”天将明明,九娘促说:“君最好离开,不要惊扰小厮仆人。”……自此白天来,晚上走,解开的迷惑非常多。
——一天晚上,生问九娘:“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九娘答:“莱霞里,乡里多两处新鬼,因而以莱霞里称名。”生闻之唏嘘不已。女子悲道:“千里柔魂,蓬游无底,母子孤孤零零,言之悲怆恻隐。幸念于一夕恩义,收儿骨归葬墓旁,使得百年,有所依栖,死且不朽。”生诺之。女子说:“人鬼殊途,君不宜久留!”乃赠罗袜赠予生,挥泪催促离别。生凄然而出,心里甚是害怕,但是不忍心走……
——因而过了朱生的门,朱生白足送还,外甥女也起来,云鬓笼松,惊来问故,生惆怅了一会,开始说起了九娘的寄语。女说:“舅母不说话,儿也夙夜想见到她。这里并非人间,不可久居于此。”于是相对你哭,生亦含泪而别。
——叩寓归寝,辗转见太阳升起,欲寻九娘坟墓,则忘墓志所述。到了夜里又回去,则见累累千座坟墓。竟然迷路,叹息而返。展开罗袜,遇风寸断,腐如灰烬,遂穿起衣服,在东村寻找。
——半年不能自己释怀,又好像田间有门,希望能遇见九娘。到了南郊,日暮渐晚,停在树下休息,靠近九娘丛葬的地方,但见坟墓兆万相接,雾眯眼,榛荒凉,鬼火飞,狐鸣叫,惊骇心目。惊而悼念,归舍而居。失意遨游,返回上马,向东边走。走了一里多地,远远的看见一女子站在坟墓土丘上,神情意致非常像九娘。挥鞭就近看去,果然是九娘。下马与语,女子径直离开,好像不认识一样。生再又逼近之,女子色作怒状,举起袖子遮掩。突然大呼:“九娘!”,则女子烟然灭迹。
——异史氏说:“香草沉罗下,血满胸中臆,东山佩美玉,泪渍作泥沙”。“古有孝子忠臣,至死不被君父原谅。公孙九娘,岂能以背负骸骨托付,然而怨怼不释怀于中庸之道吗?脾膈之间的东西,不能拿来示人,冤枉啊!!”
……故事终……

 
伍秋月
秦邮王鼎字仙湖,为人慷慨有力,广交游。年十八,未娶,妻殒。每远游,恒经岁不返。兄鼐,江北名士,友于甚笃。劝弟勿游,将为择偶。生不听,命舟抵镇江访友,友他出,因税居于逆旅阁上。江水澄波,金山在目,心甚快之。次日,友人来,请生移居,辞不去。居半月余,夜梦女郎,年可十四五,容华端妙,上床与合,既寤而遗。颇怪之,亦以为偶然。入夜,又梦之;如是三四夜。心大异,不敢息烛,身虽偃卧,惕然自警。才交睫,梦女复来,方狎,忽自惊寤,急开目,则少女如仙,俨然犹在抱也。见生醒,顿自愧怯。生虽知非人,意亦甚得,无暇问讯,直与驰骤。女若不堪,曰:“狂暴如此,无怪人不敢明告也。”生始诘之,答云:“妾伍氏秋月。先父名儒,邃于《易》数。常珍爱妾,但言不永寿,故不许字人。后十五岁果夭殁,即攒瘗阁东,令与地平,亦无冢志,惟立片石于棺侧,曰:‘女秋月,葬无冢,三十年,嫁王鼎。’今已三十年,君适至。心喜,亟欲自荐,寸心羞怯,故假之梦寐耳。”王亦喜,复求讫事。曰:“妾少须阳气,欲求复生,实不禁此风雨。后日好合无限,何必今宵。”遂起而去。次日复至,坐对笑谑,欢若平生。灭烛登床,开异生人,但女既起,则遗泄流离,沾染茵褥。
  一夕,明月莹澈,小步庭中,问女:“冥中亦有城郭否?”答曰:“等耳。冥间城府,不在此处,去此可三四里。但以夜为昼。”问:“生人能见之否?”答云:“亦可。”生请往观,女诺之。乘月去,女飘忽若风,王极力追随,欻至一处,女言:“不远矣。”生瞻望殊无所见。女以唾涂其两眦,启之,明倍于常,视夜色不殊白昼。顿见雉堞在杳霭中。路上行人,趋如墟市。俄二皂絷三四人过,末一人怪类其兄;趋近视之,果兄,骇问:“兄那得来?”兄见生,潸然零涕,言:“自不知何事,强被拘囚。”王怒曰:“我兄秉礼君子,何至缧绁如此!”便请二皂,幸且宽释。皂不肯,殊大傲睨,生恚,欲与争,兄止之曰:“此是官命,亦合奉法。但余乏用度,索贿良苦。弟归,宜措置。”生把兄臂,哭失声。皂怒,猛掣项索,兄顿颠蹶。生见之,忿火填胸,不能制止,即解佩刀,立决皂首。一皂喊嘶,生又决之。女大惊曰:“杀官使,罪不宥!迟则祸及!请即觅舟北发,归家勿摘提幡,杜门绝出入,七日保无虑也。”王乃挽兄夜买小舟,火急北渡。归见吊客在门,知兄果
  死。闭门下钥,始入,视兄已渺,入室,则亡者已苏,便呼:“饿死矣!可急备汤饼。”时死已二日,家人尽骇,生乃备言其故。七日启关,去丧幡,人始知其复苏。亲友集问,但伪对之。
  转思秋月,想念颇烦,遂复南下至旧阁,秉烛久待,女竟不至。朦胧欲寝,见一妇人来,曰:“秋月小娘子致意郎君:前以公役被杀,凶犯逃亡,捉得娘子去,见在监押,押役遇之虐。日日盼郎君,当谋作经纪。”王悲愤,便从妇去。至一城都,入西郭,指一门曰:“小娘子暂寄此间。”王入,见房舍颇繁,寄顿囚犯甚多,并无秋月。又进一小扉,斗室中有灯火。王近窗以窥,则秋月在榻上,掩袖呜泣。二役在侧,撮颐捉履,引以嘲戏,女啼益急。一役挽颈曰:“既为罪犯,尚守贞耶?”王怒,不暇语,持刀直入,一役一刀,摧斩如麻,篡取女郎而出,幸无觉者。裁至旅舍,蓦然即醒。方怪幻梦之凶,见秋月含睇而立。生惊起曳坐,告之以梦。女曰:“真也,非梦也。”生惊曰:“且为奈何!”女叹曰:“此有定数。妾待月尽,始是生期。今已如此,急何能待!当速发瘗处,载妾同归,日频唤妾名,三日可活。但未满时日,骨软足弱,不能为君任井臼耳。”言已,草草欲出。又返身曰:“妾几忘之,冥追若何?生时,父传我符书,言三十年后可佩夫妇。”乃索笔疾书两符,曰:“一君自佩,一粘妾背。”
  送之出,志其没处,掘尺许即见棺木,亦已败腐。侧有小碑,果如女言。发棺视之,女颜色如生。抱入房中,衣裳随风尽化。粘符已,以被褥严裹,负至江滨,呼拢泊舟,伪言妹急病,将送归其家。幸南风大竞,甫晓已达里门。抱女安置,始告兄嫂。一家惊顾,亦莫敢直言其惑。生启衾,长呼秋月,夜辄拥尸而寝。日渐温暖,三日竟苏,七日能步。更衣拜嫂,盈盈然神仙不殊。但十步之外,须人而行,不则随风摇曳,屡欲倾侧。见者以为身有此病,转更增媚。每劝生曰:“君罪孽太深,宜积德诵经以忏之。不然,寿恐不永也。”生素不佞佛,至此皈依甚虔。后亦无恙。
  异史氏曰:“余欲上言定律,‘凡杀公役者,罪减平人三等。’盖此辈无有不可杀者也。故能诛锄蠹役者,即为循良;即稍苛之,不可谓虐。况冥中原无定法,倘有恶人,刀锯鼎镬,不以为酷。若人心之所快,即冥王之所善也。岂罪致冥追,遂可幸而逃哉!”
 
伍秋月
——高邮人王鼎,字仙湖,为人慷慨有力,见多识广,未娶,则妻子已死。
——每次远游常常一年不回家。他的兄长王鼐,江北名士,对友人非常真诚。王鼐劝弟不要远游,将为之择偶,王鼎不听,独自坐船抵达镇江探访好友,友人有事不在居所,因而租住逆旅阁上。
——江水清澈澄明,光辉洒落金山,眼前美景,面前清风,心里甚觉愉快。次日,友人回来,请王鼎移居,然辞而不去。居住了十几天,夜里梦见女郎,年纪大约十四五岁,容华端庄,姿色曼妙,上床于欢,王醒而遗。颇为奇怪,也以为是偶然春梦。然而入夜时分,女郎又来,如此三四夜。王感觉很奇怪,不敢熄灭蜡烛,身体虽然伏卧,但是非常警惕 。刚刚闭上眼睛,梦见少女又来,方欲与好,忽然自己惊醒,急忙睁开眼睛,则少女如仙人,俨然就在怀里。见到生已醒来,顿时自愧生怯。王虽知道女子非人,心里还是非常高兴无暇顾及,也不询问女子什么 ,直与云雨绸缪。女子好像不堪,生说:“这么狂暴,难怪人不敢明说。”生开始调笑女子,女子答:“妾姓伍,名秋月,先父是名儒,精通于易数,以妾为珍宝,但言不长寿,所以不许告诉别人字号,后来妾十五岁果然夭折,墓地就在攒瘗阁东面,墓与地平,也没有墓志铭,唯有一片石头立在棺材旁边,上面刻着:女秋月,葬无冢,三十年,嫁王鼎。”今年已经是第三十年,君郎刚刚到。心里非常高兴,亟欲自荐,寸心羞愧,所以借梦寐相见。”王也非常高兴,又求问以前的事情,说:“妾年纪轻,需要阳气,想求复生,实在不能,禁此风雨。往后号合无限,何必多梦今宵。”女子遂起而去…第二天又来,对坐笑谈,欢喜若平生,灭烛登床,开始以为生人,但女已经起来,遗泄流离,沾染绿褥……
——一天晚上,明月晶莹,光华清澈,小步庭院,问女:“冥府也有城池吗?”答:“与阳间一样,冥间城府,不在这里,离这三四里地,但是以夜为昼。”问:“生人能看见冥府吗?”答云:“也可以。”生请女子带他观看,女子答应了生。乘着月亮去,女子飘忽若风,王极力追随,欻一下到一个地方,女子说:“已经不远了!”生瞻望四下也没看见什么,女子用唾沫涂在生的眼睑上,开启之,生明目倍于平时,看夜色跟白天一样。顿时看见城墙出现在远处的雾霭中,路上行人,走向城市废墟。一会儿,阴兵羁押三四人经过,最后一个人非常像其兄。趋近一看,果然是其兄王鼐。生惊骇问道:“兄为什么到这里来?”兄见到生后潸然泪下,说:“自己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被强拘囚渡。”王怒道:“我兄是秉持礼节的君子,为什么把它捆绑成这样!”便请阴兵,幸能宽释之,阴兵不肯释放之,非常蛮横且傲气,生也非常愤怒,欲与之争,兄制止说:“这是官家命令,也是奉理合法。但是我不知道度,索取贿赂非常苦,弟归时,最好处理一下。”生抱着兄的手臂,痛哭失声。无常怒,梦然勒紧脖子上的绳索,兄顿时颠倒晕厥。生见之,怒火填胸,不能制止,即解开佩刀,立决阴兵首级。一阴兵大声吼叫,声又杀之。女子大惊说:“沙官吏,罪不可赦!迟早祸及!请立即寻舟去北方,归后勿摘丧幡,关门绝此出入,七天后就没事了。”王又挽着兄夜买小船,火急北渡。归而见一吊死的人在门前,知兄果死。拿着关门下的钥匙,始入,看见兄长已经没了气息。进入室内,责死去的人又活了过来。醒而呼:“饿死了!快准备汤饼!”那时已经死了两天,家人斗非常害怕,生才说出了事情的缘故。七天厚开启关门,拿掉丧幡,人才知道其已经活了过来。亲友纷纷问故,都是伪言相对。
——生转而思秋月,想念颇烦多,所以又南下到旧阁,秉烛久等,女子竟夜不来。睡眼朦胧,想要睡觉,见一位妇人来,说:“秋月小娘子让我告诉郎君:以前公差悲杀,凶犯已然遁逃,捉的娘子去,现在监押,衙役虐待她,每天盼者郎君,当谋给钱财。”望悲愤不已,跟着妇人去,到一城都,进入西郊,指一门说:“小娘子暂时住在这间房。”王入,见到房舍非常多,寄住的囚犯也非常多,并没有秋月。又进了一小窗户,斗室有灯火。王靠近窗户以窥,则秋月在床上,掩袖哭泣。两个兵役在旁边,勒着脖子,捉弄其足,引而嘲弄,女子啼哭,越来越急。一兵役挽其颈说:“既做了囚犯,还守贞洁呢?”王奴,不暇多问,持刀直入,一刀一役,斩杀如麻,夺取女郎而出,幸好没有人发觉。才到旅社,蓦然惊醒。方责怪幻梦至凶,见到秋月含泪站在那里。生惊起拽坐,告诉她是梦。女说:“这是真的,不是梦啊!”生惊说:“这能怎么办啊!”女子叹息说:“这是定数,妾等月尽,才是生期。今天已然如此,既急哪能等呢!应当速度发掘埋葬的墓地,载妾同归,每天呼唤妾的名字,三天就能活过来。但是未满时日,骨软足弱,不能与君相好。”言已,草草欲出。又返过身说:“妾差点忘记了,冥兵追来怎么办?生时,父亲传给我符书,说三十后可佩夫妇。”又索笔疾书两符,说:“一君自佩,一粘妾背。”
——送之出门,向其埋葬的地方,掘一尺多就看见棺木,也已经腐败,旁边小碑,果然如女所言。打开棺木看之 ,女子面貌如同生人。衣裳随风而化…

 
伍秋月续
——女子背上粘符落下,已而用被褥严裹,背负至于江滨,伪说妹子病急,将要送回其家。幸而南风大竞,初晓已经到了里门,把女安置妥当,才敢告诉兄嫂。一家人惊顾,也不敢直言困惑,生启女衣衾,长呼秋月名,夜里抱着尸体睡觉。尸体一天天感觉到暖和,三天后竟然苏醒,七天就能自己行走。
——女子更衣后叫嫂子,盈盈然如仙女。但是十步之外,仍然需要人陪,否之随风摇曳,屡次就要倾倒。见到女子的人,以为女子身以此病,转而更为娇媚。每次劝生说:“君罪孽太深,最后积德诵经以忏悔之。不然寿命可能不长。”生素来不信佛,至此皈依虔诚,后来也没有体恙。
——异史氏说:“我想呈言定律,:凡杀公役的人,罪减平民三等,因为这样的人没有不杀的。所以能诛锄恶役的人,就是遵循善良,即使稍微苛刻一些,不可言虐。况且冥冥之中,没有定法,倘若有恶人持刀锯鼎镬,不用来为酷刑。好像是为人心之快意,其实是冥王的善意,岂能罪致冥府追逐,所以幸运逃脱了。”

 
寒月芙蕖
济南道人者,不知何许人,亦不详其姓氏。冬夏着一单帢衣,系黄绦,无裤襦。每用半梳梳发,即以齿衔髻,如冠状。日赤脚行市上;夜卧街头,离身数尺外,冰雪尽熔。初来,辄对人作幻剧,市人争贻之。有井曲无赖子,遗以酒,求传其术,不许。遇道人浴于河津,骤抱其衣以胁之,道人揖曰:“请以赐还,当不吝术。”无赖者恐其绐,固不肯释。道人曰:“果不相授耶?”曰:“然。”道人默不与语,俄见黄绨化为蛇,围可数握,绕其身六七匝,怒目昂首,吐舌相向,某大愕,长跪,色青气促,惟言乞命。道人乃竟取绦。绦竟非蛇;另有一蛇,蜿蜒入城去。由是道人之名益著。
  缙绅家闻其异,招与游,从此往来乡先生门。司、道俱耳其名,每宴集,必以道人从。一日,道人请于水面亭报诸宪之饮。至期,各于案头得道人速帖,亦不知所由至。诸官赴宴所,道人伛偻出迎。既入,则空亭寂然,几榻未设,或疑其妄。道人启官宰曰:“贫道无僮仆,烦借诸扈从,少代奔走。”官共诺之。道人于壁上绘双扉,以手挝之。内有应门者,振管而启。共趋觇望,则见憧憧者往来于中,屏幔床几,亦复都有。即有人一一传送门外,道人命吏胥辈接列亭中,且嘱勿与内人交语。两相授受,惟顾而笑。顷刻,陈设满亭,穷极奢丽。既而旨酒散馥,热炙腾熏,皆自壁中传递而出,座客无不骇异。亭故背湖水,每六月时,荷花数十顷,一望无际。宴时方凌冬,窗外茫茫,惟有烟绿。一官偶叹曰:“此日佳集,可惜无莲花点缀!”众俱唯唯。少顷,一青衣吏奔白:“荷叶满塘矣!”一座皆惊。推窗眺瞩,果见弥望菁葱,间以菡萏。转瞬间,万枝千朵,一齐都开,朔风吹面,荷香沁脑。群以为异。遣吏人荡舟采莲,遥见吏人入花深处,少间返棹,素手来见。官诘之,吏曰:“小人乘舟去,见花在远际,渐至北岸,又转遥遥在南荡中。”道人笑曰:“此幻梦之空花耳。”无何,酒阑,荷亦凋谢,北风骤起,摧折荷盖,无复存矣。济东观察公甚悦之,携归署,日与狎玩。一日公与客饮。公故有传家美酝,每以一斗为率,不肯供浪饮。是日客饮而甘之,固索倾酿,公坚以既尽为辞。道人笑谓客曰:“君必欲满老饕,索之贫道而可。”客请之。道人以壶入袖中,少刻出,遍斟座上,与公所藏无异。尽欢而罢。公疑,入视酒瓻,封固宛然,瓶已罄矣。心窃愧怒,执以为妖,杖之。杖才加,公觉股暴痛,再加,臀肉欲裂。道人虽声嘶阶下,观察已血殷座上。乃止不笞,遂令去。道人遂离济,不知所往。后有人遇于金陵,衣装如故,问之,笑不语。
 
寒月芙蕖
——济南有一个道人,不知道什么来历,也不知其人姓氏。不管冬天夏天,都只着一件单衣,系着一束系,没有衣服。每次梳头发都用半个梳子,又用牙齿衔接梳落的髻发,好像是头冠一样。
——白天,道人光着脚走在集市上,到了晚上,就露宿街头,离身边几尺外的地方,冰雪都会化掉。刚来的时候,总是对人作幻剧,集市里的人争相赠予施舍。有一井曲无赖送给道人酒,求道人传授法术,道人没有许诺。一天,遇到道人在河边沐浴,突然抱着他的衣服令和,道人作揖说:“请把衣服还给我,我不会吝啬法术。”无赖者恐怕他不守信,所以不肯放下道人的单衣。道人说:“真的不还给我?”答:“是这样。”道人沉默不与解释,俄顷,只见束系变化成毒蛇,有几个手腕粗,绕其身六七圈,怒目昂首吐舌相向,那个人大为惊愕然,伏地,脸色青,气息促,唯言求道者放过。道人才走过去取下束系,竟然不是蛇。另外有一条蛇,游进城池。由此,道人的名声越来越大。
——济南城里有一乡绅,听闻道人的奇异,招揽道人与之游玩,从此道人往来乡里先生的门阀。司部,道台都听说他的名字,每次宴请集会,必让道人跟着。
——一天,道人发涵邀请众人到水面亭,告诉诸位宪台有酒喝。到了日期,各个得到道人速贴的人,也不知什么原因就到了。诸位宪台到了赴宴的地方,道人佝偻恭迎 道台,宪台进去后,发现水面庭什么都没有,非常冷清,桌子榻子都没有,于是怀疑道者妄为之。道人提示道台说:“贫道没有仆人,烦请诸位跟着,劳烦缓随道人几步。”众人都答应了道人……
——先是道人在墙壁是画了两扇窗子,又用手拿窗子里的东西,里面有接应的人,振了振袖子开门。众人趋近观望,则发现忧心忡忡者,往来于窗,屏风帷幕,桌椅榻子茶几,也什么都有。又有人一一传递出门外,道人命晚辈一个接一个的站列水面亭中,而且嘱咐他们,不要与窗内的人多说话。窗内窗外的人,两相接受,只是互相看着笑。顷刻间门内陈设就已经放置满水面亭,移时少许,穷极奢丽见外。既而美酒,散发馥郁,又有美食,炙热腾熏。都从墙壁之中传递而出,在座的宾客,无不惊骇其间怪奇。
——水面亭背着湖水,每年六月的时候,荷花数十顷,一望无际。宴会时刚刚到冬天,窗外茫茫一片,只有烟绿湖面,和远处的山林。一个宪台偶然叹息道:“这麽好的宴会,可惜没有莲花点缀啊!”众人都唯唯称是:“可惜了啊!”又过了一会儿,一个青衣服的仆人跑来说:“荷叶已经满池塘了!”在座都惊叹不已,推开窗子远远眺望,果然见到一望无际的菁葱荷叶,其间有盛放的荷花。转瞬间,荷花已经万枝千朵,一齐绽放,迎面的风吹过脸颊,荷花香韵,沁入肺腑,醒人眉目。一众人都感觉眼前发生的事情非常奇怪。于是派遣仆人行舟采莲,远远看见仆人,进入荷花深处,一会棹桨自返,空手来见。众人嘲笑他,吏人说:“小人乘舟而取,见到荷花在远远的地方,渐渐到了北岸,又转头,荷花有远远的在南面的花丛中。”道人笑说:“这是梦幻的空花!”没有原因,酒已阑寂,荷花也都凋谢了,北风忽然骤起,催折莲蓬,一切又都不复存在…
——济南东边的观察家看到如此的奇异事情,非常开心,于是邀请道人归其住处,每与道人游山玩水……
——一天,观察公与客人喝酒,其故家子,有传家美酒,每次以一斗限,不肯供给浪饮。这天客人酒未喝足,便坚持要观察公把好酒都拿出来,观察公坚持说酒已经喝完了,辞绝了客人的要求。道人笑着对客人说:“君必定会满足老饕,向贫道索取就行了。”客请道人拿酒。道人将酒壶放进袖子里,一会儿拿出,遍斟满座,与观察公的酒没什么不同,于是众人尽欢而罢。
——观察公怀疑道人搞鬼,进门看酒,则酒坛固封,和以前一样。拿起来看了看,然酒瓶里的就已然空了。观察公非常生气,感觉颜面尽失,遂抓住道人,施以杖刑。杖才加,观察公已然觉得座中疼痛,再加,则股肉欲裂。道人虽然在阶下声嘶,但是一点事也没有。反观观察公,已然血染座上。这才叫停了杖刑,遂令道人离开。
——道人遂离济南,都不知道人去了哪里,后来有人在南京遇见了他,衣服还是单件衣服,为之何故,则道人笑而不语。
…故事终…

 
遵化暑道
诸城邱公为遵化道,署中故多狐,最后一楼,绥绥者族而居之,以为家。时出殃人,遣之益炽。官此者惟设牲祷之,无敢迕。邱公莅任,闻而怒之。狐亦畏公刚烈,化一妪告家人曰:“幸白大人勿相仇。容我三日,将携细小避去。”公闻,亦默不言。次日,阅兵已,戒勿散,使尽扛诸营巨炮骤入,环楼千座并发。数仞之楼,顷刻摧为平地,革肉毛血,自天雨而下。但见浓尘毒雾之中,有白气一缕,冒烟冲空而去,众望之曰:“逃一狐矣。”而署中自此平安。
  后二年,公遣干仆赍银如干数赴都,将谋迁擢。事未就,姑窖藏于班役之家。忽有一叟诣阙声屈,言妻子横被杀戮;又讦公克削军粮,夤缘当路,现顿某家,可以验证。奉旨押验。至班役家,冥搜不得,叟惟以一足点地。悟其意,发之,果得金;金上镌有“某郡解”字。已而觅叟,则失所在。执乡里姓名以求其人,竟亦无之。公由此罹难。乃知叟即逃狐也。异史氏曰:“狐之祟人,可诛甚矣。然服而舍之,亦以全吾仁。公可云疾之已甚者矣。抑使关西为此,岂百狐所能仇哉!
 
遵化暑道
——山东诸城人,邱公上任湖北遵化道一职,遵化暑中多狐狸,最后一楼是公家办公的地方, 有才华的一族人都住在那里,是以为家。
——彼时常有害人的官员,遣有识之士愈炽。在此上任的官员,唯有设祭祀香火祈祷之,没有敢违背的人。邱公走马上任后,听闻狐狸当道,亦是感到非常愤怒…
——狐狸亦是畏惧邱公性情刚烈,秉公戴德,于是,化作一老妪告诉邱公说:“有幸告诉邱大人,不要相互成仇,容我三日,将携带家眷细小避之暑中。”公听闻后,沉默不语。
——第二天演武场阅兵后,邱公命令将士不要回兵营,命将士用尽兵营巨炮突入暑中,环绕暑中楼阁千座并发 。数仞楼阁,顷刻间摧为平地,皮革毛血,从天而下,如同雨落。但见浓尘毒物之中有一缕白气,冒烟向天空散去,众人望之云霄说:“逃了一只狐狸。”然而暑中从那时候起一切平安祥和。
——往后两年,邱派遣得力仆人将脏污如数赴都充公,将谋求升迁事宜。事情还未完结,还有一些窖藏于班役的家中。
——忽然听到一老叟到路上阙声叫屈,说他的妻子横悲杀戮,又污蔑有人克扣军饷,攀附当路,说现在军饷就在班役家,可以验证。邱公奉旨查验,到了班役家里,从上到下搜了个遍,也没看到脏物,老叟只用一只脚站在地上。邱明白老叟意思,发掘之,果然得到了黄金,金上镌刻有“某郡解”字样。事情结束后寻老叟,则老叟早已不在原来的地方。拿着乡里的姓名一个个对照,想找到老叟,竟然没有这个人。邱公由此罹难,这才知道老叟是狐狸。
——异史氏说:“狐狸会崇拜人,可以诛杀的非常多,然而使其屈服而放过之,也是保全的的仁慈。邱公其人可以说,病得非常严重了,押解到关西为止,岂能是百狐所能报复的。”
…故事终…

 
义鼠
杨天一言:见二鼠出,其一为蛇所吞;其一瞪目如椒,意似甚恨怒,然遥望不敢前。蛇果腹蜿蜒入穴,方将过半,鼠奔来,力嚼其尾,蛇怒,退身出。鼠故便捷,欻然遁去,蛇追不及而返。及入穴,鼠又来,嚼如前状。蛇入则来,蛇出则往,如是者久。蛇出,吐死鼠于地上。鼠来嗅之,啾啾如悼息,衔之而去。友人张历友为作《义鼠行》
 
义鼠
——杨天一说:见到两个老鼠出现,其中一只被蛇吞噬,另一只瞪目如椒,看起来非常愤怒,然而远远望着,却不敢上前。蛇吃了老鼠后蜿蜒游入洞穴,方才将过半,那只老鼠跑过来,用力咬蛇的尾巴,蛇怒,退身而出,鼠又像前面一样远远看着。蛇入洞府则又来,蛇出则又往之。如此这样来来回回很久。蛇出来,吐出死鼠在地上。老鼠嗅了嗅死去的同伴,啾啾好像在哀悼,衔之而去。朋友张历友为这只老鼠写了《义鼠行》。

 
续陆判
朱三入礼闱,皆以场规被放,于是灰心仕进。积三十年,一夕陆告曰:“君寿不永矣。”问其期,对以五日。“能相救否?”曰:“惟天所命,人何能私?且自达人观之,生死一耳,何必生之为乐,死之为悲?”朱以为然,即制衣衾棺椁。既竟,盛服而没。翌日夫人方扶柩哭,朱忽冉冉自外至。夫人惧。朱曰:“我诚鬼,不异生时。虑尔寡母孤儿,殊恋恋耳。”夫人大恸,涕垂膺,朱依依慰解之。夫人曰:“古有还魂之说,君既有灵,何不再生?”朱曰:“天数不可违也。”问:“在阴司作何务?”曰:“陆判荐我督案务,受有官爵,亦无所苦。”夫人欲再语,朱曰:“陆判与我同来,可设酒馔。”趋而出。夫人依言营备。但闻室中笑语,亮气高声,宛若生前。半夜窥之,窅然已逝。
  自是三数日辄一来,时而留宿缱绻,家中事就便经纪。子玮方五岁,来辄捉抱,至七八岁,则灯下教读。子亦慧,九岁能文,十五入邑庠,竟不知无父也。从此来渐疏,日月至焉而已。又一夕来谓夫人曰:“今与卿永诀矣。”问:“何往?”曰:“承帝命为太华卿,行将远赴,事烦途隔,故不能来。”母子持之哭,曰:“勿尔!儿已成立,家计尚可存活,岂有百岁不拆之鸾凤耶!”顾子曰:“好为人,勿堕父业。十年后一相见耳。”径出门去,于是遂绝。
  后玮二十五举进士,官行人。奉命祭西岳道经华阴,忽有舆从羽葆驰冲卤薄。讶之。审视车中人,其父也,下车哭伏道左。父停舆曰:“官声好,我瞑目矣。”玮伏不起。朱促舆行,火驰不顾。去数步回望,解佩刀遣人持赠。遥语曰:“佩之则贵。”玮欲追从,见舆马人从飘忽若风,瞬息不见。痛恨良久。抽刀视之,制极精工,镌字一行,曰:“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玮后官至司马。生五子,曰沉,曰潜,曰沕,曰浑,曰深。一夕梦父曰:“佩刀宜赠浑也。”从之。浑仕为总宪,有政声。
  异史氏曰:“断鹤续凫,矫作者妄。移花接木,创始者奇。而况加凿削于心肝,施刀锥于颈项者哉?陆公者,可谓媸皮裹妍骨矣。明季至今,为岁不远,陵阳陆公犹存乎?尚有灵焉否也?为之执鞭,所忻慕焉。”
 
陆判
——陵阳朱尔旦,字小明,性情豪放,然而迟钝,学习虽然认真努力,但尚未有人知其名。
——一天文社的人都聚在一起喝酒,有人跟他开玩笑说:“君有豪名,如果能把十王殿左廊下的判官背来,众人当为你大摆筵席!”。陵阳有十王殿,神鬼皆木雕所刻制,妆饰栩栩如生。十王殿主殿东边的大屋子里立了一尊判官像,绿色的脸,红色的胡须,面貌狰狞恶煞。有人就在夜里听到了两边走廊下的拷打声,进入判官殿的人都会毛骨悚然,所以众人因为这样才难为朱尔旦。
——朱尔旦笑着站起来,径直走去。一会儿,朱尔旦门外大呼说:“我请髯公宗师到此!”众人都站了起来。没过多长时间,朱尔旦背着判官进门,放在几上,奉觞三杯酒。众人看到后,在座上瑟缩不安,又请朱尔旦把判官背回去。朱尔旦又把酒倒在地上,祝辞说:“门生朱尔旦,轻狂率直,不精文墨,大宗师原谅,莫怪。荒舍就在不远,如果愿意的话,高兴就来喝酒!希望不要嫌弃。”于是背着判官走了。第二天 众人果真找之饮酒,到了晚上,朱尔旦半醉而归,还没喝够,挑灯夜酌。
——忽然间有人拨开帘子走了进来,看了看,则是陆判大人!朱尔旦站起来说:“唉!我不学而殆,快要死了!前天夜里冒渎,今天来加我斧刑的吗?”判官理了理胡须笑说:“非也!昨天承蒙高义相订,夜里偶然闲暇,敬而践行贵人约定。”朱尔旦大为开心,牵衣促请判官坐下,自己起来洗酒器,点火煮酒。判官说:“天道温和,可以冷着喝,好酒无妨。”朱听了判官的话,将酒具置之于瓶案之上。跑去告诉家人做佳肴果品,妻子听到后大惊失色,让朱尔旦不要出去。朱尔旦不听,立刻拿着治具走出来。易盏交酬,杯酒入腹,开始询问姓名。说:“我姓陆,没有名字。”与之谈典故,则对答如流。问:“知道八股文吗?”。答:“美丑也颇为可辨,阴司诵读的东西,与阳间大同小异。”陆判豪饮,一次喝了十杯酒。朱尔旦因为整天喝酒,还不知玉山倾倒,伏在案是几次昏昏欲睡。等到醒来的时候,则残烛昏黄,贵客已离开。自此,三两天就来一次,情投意合,时常抵足而卧。朱尔旦献上自己写的文稿,陆判就用红笔勾勒对错,都说写得不好。一天夜里朱尔旦没喝酒就睡着了,陆判还在自己喝酒。忽然醉梦之中,脏腹微疼,醒而看了看,则陆判正襟危坐,破其胸腔,拿其肠胃,正条条整理朱尔旦的肠子。朱尔旦愕然说:“我与你夙无愁怨,为何要杀我?”陆判笑着说:“不要怕!我帮你换一下慧心。”陆判从容的把肠子放了回去,又把胸腔合上,到了又用裹足布束在朱尔旦的腰上。完毕后,看榻上也没有血迹,腹部感觉有一点麻木。见陆判放一块肉在案几上,问那是什么。答:“这是你的心啊!作文不好,知道你的耳朵被毛窍塞住了,刚才在冥间,在千万颗心里 为你挑选了一枚慧心,为你换上,留你这颗心,以补上不足。”判官站了起来,关窗而去。天亮以后解开束缚,则创口缝合处已然无恙,只有红色的线还存有。自此朱尔旦文思大有长进,过目不忘。几天后拿出文稿呈给陆判,陆判说:“已经可以了!但是你的福薄,不能大富大贵,乡,科而已。”朱尔旦问:“何时?”答:“今年一定会夺魁!”,没过多久,朱尔旦得科试冠军,秋闱果然中了魁元。同文社的诸生向来揶揄朱尔旦,一直到见到朱尔旦的闱墨,相视而惊,细细询问才知道其中异常。诸生纷纷求朱尔旦先容之,都想交到判官这个朋友。陆判答应了他们,众人大摆筵席等陆判。一更多的时候,则陆判到了 红胡子生动,目光炯炯如闪电。众人茫然无色,唇齿相击,渐渐离去。
——朱尔旦拉着陆判归饮,酒已微醺,朱说:“拉肠剖胃,受教匪浅,还有一事相求,不知能不能答应?”判官便请一言。朱尔旦说:“心肠可以换,面目想来也可以换 我的妻子,下身好看,但是面目不如佳丽,还请君刀斧之!不知如何?”陆判笑说:“可以换!容我慢慢为你寻一好看的面目!”过了几天,陆判半夜来敲门,朱尔旦急忙起身请入,秉烛而照之,见衣襟里裹着一个东西。判官笑说:“君以前有嘱托,向来艰索物色。刚才得到一美人首,敬报君命!”朱尔旦拨开视之,则颈血未干,陆力促朱尔旦快进屋,不要惊扰禽犬。朱尔旦想着门户夜扃。判官至,用手推开窗户,窗户自开。引至卧室,见到妇人侧身睡着。陆判把美人首让朱尔旦抱着,自己从靴子里拿出白刃好像匕首,按住夫人的头,用力像切豆腐一样,迎刃而解,首落枕畔。又急从朱尔旦的怀里取美人首合在夫人脖子上,详细端视,而后按捺。结束后,移开枕头,塞在肩膀旁边,朱尔旦埋头在安静的地方,才回去。朱尔旦的妻子醒来后感觉颈间微麻,面颊有指甲印,搓了搓得血片,非常害怕,呼喊婢女拿来水盆。婢女见到夫人血面狼藉,惊恐万分,洗之责盆中水尽然赤红。举手责面目全非,惊骇至极。夫人拿来镜子自照,错愕不能理解,朱尔旦入而告知。因而反复细看,面目姣好,长眉掩鬓,笑魇承颧,活生生的画中美人。又解开领子验察,则脖子上有一周红线,上下肉色,判若两人……

 
续陆判
——先是有,吴侍御的女儿甚是貌美,未嫁二丧二夫,故十九岁还未嫁人。元宵节游于十王殿时,游人纷杂,里有无赖贼寇窥视其色,遂暗访居住何处,乘夜色搭梯而入,打开寝室的门,杀一婢女在床下,逼女与之为淫,女子力拒声喊,贼怒而杀之。吴夫人微闻动静,叫婢女往察看,见到女子尸体惊骇绝然。一家人都起来后,停尸堂上,置首项侧,一门皆号然哭,纷纷一夜未休。到太阳升起的时候,掀开其衣衾,则身在失首。于是鞭挞婢女,谓之守不能坚,致使首葬犬腹。侍御告到郡王府,郡严令限期抓捕贼人,到三月的时候仍未抓获归案。
——渐渐的朱家换首异闻传到了吴公那里,吴怀疑是朱家搞的鬼。派遣老媼探访朱家。入则见夫人,老媼骇然走告吴公。公看着女尸如故,既惊叹又怀疑,不能拿定主意。猜测朱尔旦用旁门左道杀女,便往试问。朱尔旦说:“内人梦里换了首,实在不理解其中缘故,说朱某谋杀之,实在是冤枉啊!”吴侍御不信其言,诉讼到官府。收押家人而拘留之,就像主人说得一样,郡守也不能决断。朱尔旦归后,求计于陆判。陆说:“这件事情不难处理,当让他的女儿自己说。”吴夜里梦到女儿说话了:“儿被苏溪杨大年所杀,与朱孝廉没有关系。你不要惊艳他的妻子,陆判官取儿首与之交换,是儿身死而头生了,希望不要与之相仇。”吴醒后告诉夫人,则夫人做了一样的梦。于是夫妇跟郡守说明情况。一问果然有杨大年这个人。捉拿归案,杨大年遂伏法认罪。吴又到了朱尔旦家,请见夫人,由此成为翁婿关系,又以朱妻首,吴女尸,合而葬之。
——朱尔旦三次入围,解因为犯了考规而被流放,于是对仕途灰心不已。过了三十年,一天晚上,判官告诉朱尔旦:“君命不久矣。”问其期限,陆判告诉他五天。有问:“能相救否?”答:“这是上天的命令,人怎么能违背呢?”朱尔旦以为就这样了,立即制作寿衣棺椁。时日到了,盛装入棺。次日夫人扶着灵柩哭,朱尔旦忽然冉冉从外面回来,夫人恐惧不已。朱尔旦说:“我诚然是鬼,跟活着没啥两样,仍然恋恋不舍。”夫人大恸而哭,泪涕垂膺,朱尔旦依依慰籍之。夫人说:“古人有还魂之说,君既然还有灵,你为何不能再生呢?”朱尔旦说:“天命不可违啊!”问:“在阴间作什么事情?”答:“判官推荐我督察案子,受有官爵,也没有什么苦的。”夫人欲再说,朱尔旦说:“判官跟我一起来的,可以设置酒菜。”于是走了出来。夫人依照所言准备酒菜。但听到室内有人笑语,高声亮气,宛如生前一般。半夜窥察之,则杳然已逝。
——自从那时,三天就来一次,时而留宿缱绻,家中有事,就给予经纪。那时孩子朱玮才五岁,朱尔旦来捉而抱之,七八岁的时候,灯下没有人教读写字,也都能认识字,什么都会,非常聪明,九岁就能写作文了,十五岁进了县城里的学校。孩子竟然不知道自己没有父亲。从此孩子上了县里的学校后,朱尔旦回来的次数就少了,一个月来回一次。有一天晚上,朱尔旦跟夫人说:“今天与卿永别了。”夫人问:“将去哪里?”答:“承帝命,就职太华卿,此行远赴,需要处理的事情繁多,路途遥远,所以不能回来。”母子相依而哭,朱尔旦说:“不要哭了!儿已经长大,家计还能存活,哪有百年不拆的鸾凤耶!”看着儿子说:“好好做人,不要堕落父业,十年后一相见。”径直出门去,于是销声匿迹。
——后来朱玮二十五岁中举进士,官至行人。奉命祭奠西岳道经华阴,忽然有马车跟从羽葆急驰而过。朱玮惊讶之。审视车中人,其父朱尔旦是也!朱玮下车哭伏左道。朱尔旦停下马车说:“官声好,我可以瞑目了。”朱玮伏地不起。朱尔旦促车快行,火驰不顾。走了数步回望之,解开佩刀派人相赠。远远的说:“佩之则贵!”朱玮欲追随之,见驾马人持跟从之飘忽若风,瞬息不见踪迹。痛恨许久,抽刀视之,制作精良,镌刻一行字:“胆子越大,心越小,智慧越圆,行越方。”朱玮后来官至司马。生了五个孩子,日沉,日潜,日沕,日混,日深。一天夜里梦到朱尔旦说:“佩刀宜赠予日浑也!”于是佩刀传至日浑。朱浑仕途至总宪,有政声。
——异史氏说:“断鹤羽而续凫毛,矫正的人是虚妄的。移花接木,作俑者奇,何况是加凿心肝,施刀锥于脖颈的人呢?”“陆判这样的人,可谓嬉皮裹妍骨。从明朝到今天,时间并不久远。陵阳的陆公还存在吗?尚有灵验否?为其执鞭,乃是所羡慕的事情。”

 
胡四姐
——尚生,泰山人,独居清斋。会值秋夜时分,银河星悬,高耿璀璨,明月在天,徘徊花阴,秉烛灼艾,两处生香明亮,让人颇存遐想。
——忽一女子越篱墙而来,笑说:“秀才何故思之深?”生就视之,容华若仙子,玉指挽红袖,清风御衣,粉面柳眉,步步生花。生甚是惊喜,展迎相对。佳人若怀清秋冷,正是月圆煮酒时,女子亦不避之,拥入怀里,穷极狎昵…
——女子自言胡氏,名三姐。问女门第,但笑不言。生亦不复询问,唯求永世之好,自此,女子每天日落临于清斋。一夜女与生促膝灯幕里,生爱之,瞩盼不离,目不能移。女子笑说:“君郎为何眈眈妾身?”生说:“我见卿如红叶碧桃,竟夜相视顾盼,方不觉花香远我…”三姐说:“妾身陋质,遂蒙君郎青睐顾盼,如此幸甚,若君郎见我家四妹,不知君亦作如何颠倒…”生闻之益倾心,恨不一见颜色,长跪哀请一睹四妹芳姿……
——到了晚上,女子果然带着四姐来。佩环远近,二女渠然在前,女子年芳及笄。著绿裙款款,步履婷婷。闻荷粉香蓓,垂髫自然。盏容华清秀,目动秋波。凝神视之,杏花烟润,嫣然含笑,姿色媚丽欲绝。生狂喜不已,引女子坐下。三姐与生欢声笑语,四姐羞红脸颊,惟纤手引绣带,俯首而已。未几时,三姐起身言别,妹欲跟着姐姐一起走,生拽住女子衣裙,不肯释手,女子顾着三姐说:“卿卿烦与一致声…”三姐于是笑说:“狂郎性子正急,妹子一人少留…”四姐无语,姊遂去……
——二人备尽欢好月圆,既而引臂代枕,吐露生平,不复隐讳。四姐自言是狐,生依恋四姐美貌,也不觉得很奇怪。四姐因而说:“阿姐狠毒,业杀三人了!被她迷惑的没有不死的。妾幸承君郎溺爱,不忍心见君灭亡,当尽早绝之。”生而惧之,求怎么处理这件事。四姐说:“妾虽然是狐狸,已得仙人正法,当画一符粘于寝门,可以让姊远离。”生遂书一符…
——黎明初晓,三姐来至清斋,见符而却,说:“婢子负心,倾意新郎,不忆引线人恩情!你们两人合有夙分,我也不相仇怨,但何必如此呢!”于是径直离去。几天后四姐听了生的话,约以隔夜之好。
——这天,生偶然出门眺望远山,山下有槲林,苍莽中走出来一位少妇,亦颇具风韵。少妇走近与生言:“秀才何必每天沾恋胡家姊妹?明摆着,又不能以一钱相赠。”随即以一贯相赠,说:“先拿回去买一坛佳酿,我就带着小菜美馔来会,与君同饮。”生揣着钱回到清斋,果然如少妇所教,买了佳酿相候。
——一会儿,少妇果然来了,置几上,有燔鸡,猪肘子,各一,又拿出了佩刀,切为脔片,酾酒相敬,调谑不拘,欢乐融洽,异常开心。既而灭烛登床,狎情荡甚……
——天明起来,二人坐在床头,捉足换鞋,忽然听到人声…倾耳听之,人已入帷,则是胡姊妹也。妇人惊讶的看着,仓惶逃遁,留下鞋子在床下。二女遂叱说:“骚狐!为何敢与人同寝住!”追去,过了一段时间才返回。四姐抱怨说:“君不长进!与骚狐匹配为偶!不许再接近!”遂悻悻然欲离去…生惶恐自投,说出了实情,情词哀恳,但求原谅,只此一次。三姊在旁边说话解释,四姐怒气才稍释然,慢慢的,又相好如初。
——一天,有一个陕西人骑着毛驴造访,说:“我寻妖物,不等朝夕,所以今天才得到。”生的父亲以为其言怪异,问讯此话由来。说:“小人每天泛烟波,游行四方,终年十多个月,常常八九离开桑梓,被妖物蛊杀吾弟,归后非常悼恨,誓必寻而全灭之。奔波数千里,都没有痕迹,今天在君家,不翦之,就会有既吾弟而死者也!”。适时,生与女子就藏在附近……
——父母微察,确有此事,闻言大惧,延客作法。拿出两个瓶子,排列在地上,符咒良久,见有黑雾四团,分别投入瓶中。客喜极而泣说:“全家都倒了!”遂以猪肘子裹在瓶口,缄封牢固。生父也非常高兴,坚持留客吃饭。
——生心生恻隐 近瓶窃听,听到四姐在瓶中说:“坐视不救,君为何这般负心!”生意感动。急忙打开封条,然而结不能解。四姐又说:“不需要解开!但放倒在坛上的旗子,用针刺猪肘子,作出空洞,妾就能出来!”生如听所言。果然见到白气从一丝小孔中出来,凌霄而去。客人出来后,见旗子倒地,大惊道:“跑了!这一定是公子所为!”摇瓶俯听,说:“幸亏只跑了一个,此物如果不死,还可以赦免。”于是携瓶而去…
——后来生在野外监督佣人割麦子,远远的看见四姐坐在大树下。生就近而去,执手慰问女子说:“离别后整整十年,今天大丹已炼成,但思君之念未陨,故复来拜问君好。”生欲与女子借归。女子说:“妾今非昔比了,不能被尘情感染,以后当复与君见…”言已,则不知女子所在…
——又二十多年过去,生那时独居,见四姐从外面进门,生喜与说话。女子说:“我今天名列仙班,不应再涉及尘世。但感于君情,特来报答撤瑟的期望,可早处理后事,也不用悲伤,且当度君为鬼仙,也没有苦。”遂女子别而隐去…
——到了那天,生果然死了,尚生乃是友人李文玉的戚好,曾经亲眼看见过胡四姐…
…故事终…

 
珠儿
常州民李化,富有田产,年五十余无子,一女名小惠,容质秀美,夫妻最怜爱之。十四岁暴病夭殂,冷落庭帏,益少生趣。始纳婢,经年余生一子,视如拱璧,名之珠儿。儿渐长,魁梧可爱,然性绝痴,五六岁尚不辨菽麦,言语蹇涩。李亦好而不知其恶。会有眇僧募缘于市,辄知人闺闼,于是相惊以神,且云能生死祸福人。几十百千,执名一索,无敢违者。诣李募百缗,李难之。给十金不受,渐至三十金。僧厉色曰:“必百金,缺一文不可!”李怒,收金而去。僧忿然起曰:“勿悔!勿悔!”无何,珠儿心暴痛,爬刮床席,色如土灰。李俱,将八十金诣僧求救。僧笑曰:“多金大不易!然山僧何能为?”李回而儿已死。李恸甚,以状诉邑宰。宰拘僧讯鞫,亦辨给无情词。笞之,似击鞔革。令搜其身,得木人二、小棺一、小旗帜五。宰怒,以手叠诀举示之。僧乃惧,自投无数。宰不听,杖杀之。李叩谢而归。
  时已曛暮,与妻坐床上。忽一小儿,儴入室,曰:“阿翁行何疾?极力不能得追。”视其体貌,当得七八岁。李惊,方将诘问,则见其若隐隐现,恍惚如烟雾,宛转间已登榻。李推下之,堕地无声。曰:“阿翁何乃尔!”瞥然复登。李惧,与妻俱奔。儿呼阿父、阿母,呕哑不休。李入妾室,急阖其扉,还顾,儿已在膝下。李骇问何为。答曰:“我苏州人,姓詹氏。六岁失怙恃,不为兄嫂所容,逐居外祖家。偶戏门外,为妖僧迷杀桑树下,驱使如伥鬼,冤闭穷泉,不得脱化。幸赖阿翁昭雪,愿得为子。”李曰:“人鬼殊途,何能相依?”儿曰:“但除斗室,为儿设床褥,日浇一杯冷浆粥,余都无事。”李从之。儿喜,遂独卧室中。
  晨来出入闺阁如家生。闻妾哭子声,问:“珠儿死几日矣?”答以七日。曰:“天严寒,尸当不腐。试发冢起视,如未损坏,儿当活之。”李喜,与儿去,开穴验之,躯壳如故。方深忉怛,回视,儿失所在。异之,舁尸归。方置榻上,目已瞥动;少顷呼汤,汤已而汗,汗已遂起。群喜珠儿复生,又加之慧黠便利,迥异平昔。但夜间僵卧,毫无气息,共转侧之,冥然若死。众大愕,谓其复死;天将明,始若梦醒。群就问之,答云:“昔从妖僧时,有儿等二人,其一名呼哥子。昨追我父不及,盖在后与哥子作别耳。今在冥司,与姜员外作义嗣,夜分,固来邀儿戏。适以白鼻騧送儿归。”母因问:“在阴司见珠儿否?”曰:“珠儿已转生矣。渠与阿翁无父子缘,不过金陵严子方,来讨百十千债负耳。”初,李贩于金陵,欠严货价未偿,而严翁死,此事无人知者。李闻之大骇。
  母问:“儿见惠姊否?”儿曰:“不知。再去当访之。”又二三日,谓母曰:“姊在阴司大好,嫁得楚江王小郎子。珠翠满头髻。一出门,便十百作呵殿声。”母曰:“何不一归宁?”曰:“人既死,与骨肉无关切。倘有人细述前生,方豁然动念耳。昨托姜员外,夤缘见姊姊,姊呼我坐珊瑚床上,与言父母悬念,渠都如眠睡。儿云:‘姊在时,喜绣并蒂花,剪刀刺手爪,血涴绫子上,姊就刺作赤水云。今母犹挂床头壁,顾念不去心。姊忘之乎?’姊始凄感,云:‘会须白郎君,归省阿母。’”母问其期,答言不知。一日谓母:“姊行且至,仆从大繁,当多备浆酒。”少间奔入室曰:“姊来矣!”移榻中堂,曰:“姊姊且憩坐,少悲啼。”诸人悉无所见。儿率人焚纸酹饮于门外,反曰:“驺从暂令去矣。姊言:‘昔日所覆绿被,曾为烛花烧一点如豆大,尚在否?’”母曰:“在。”即启笥出之。儿曰:“姊命我陈旧闺中。乏疲,且小卧,翌日再与阿母言。”东邻赵氏女,故与惠为绣阁交。是夜忽梦惠幞头紫帔来相望,言笑犹如平生。且言:“我今异物,父母觌面,不啻河山。将借妹子与家人共语,勿须惊恐。”质明,方与母言。忽仆地闷绝。逾刻方醒,向母曰:“小惠与我婶别几年矣,顿髪髪白发生!”母骇曰:“儿病狂耶?”女拜别即出。母知其异,从之。直达李所,抱母哀啼。母惊,不知所谓。女曰:“儿昨归,颇委顿,未遑一言。儿不孝,中途弃高堂,劳父母哀念,罪莫大焉!”母顿悟,乃哭。已而问曰:“闻儿今贵,甚慰母心。但汝栖身王家,何遂能来?”女曰:“郎君与儿极燕好,姑舅亦相抚爱,颇不谓妒丑。”惠生时好以手支颐,女言次,辄作故态,神情宛似。未几珠儿奔入,曰:“接姊者至矣。”女乃起,拜别泣下,曰:“儿去矣。”言讫,复踣,移时乃醒。
  后数月,李病剧,医药无效。儿曰:“旦夕恐不救也!”二鬼坐床头,一执铁杖子,一挽苎麻绳,长四五尺许,儿昼夜哀之不去。”母哭,乃备衣衾。既暮,儿趋入曰:“杂人妇,且退去,姊夫来视阿翁。”俄顷,鼓掌大笑。母问之,曰:“我笑二鬼,闻姊夫来,俱匿床下如龟鳖。”又少时,望空道寒暄,问姊起居。既而拍手曰:“二鬼奴哀之不去,至此大快!”乃出之门外,却回,曰:“姊夫去矣。二鬼被锁马鞅上。阿父当即无恙。姊夫言:归白大王,为父母乞百年寿也。”一家俱喜。至夜病良已,数日寻瘥。
  
 
续珠儿
延师教儿读,儿甚慧,十八岁入邑庠,犹能言冥间事。见里中病者,辄指鬼祟所在,以火爇之,往往得瘳。后暴病,体肤青紫,自言鬼神责我泄露,由是不复言。
 
珠儿
——常州乡民,李化,富有田产,年纪到了五十多岁没有儿子。李化有一个女儿,名叫小惠,容貌俊美,心质秀丽,夫妻最怜爱小惠。小惠十四岁的时候,突然得病夭殂,庭帷冷落,越是少了生趣。开始纳妾,经过一年多,生一子,视如珍宝,起名珠儿。儿子渐渐长大,魁梧可爱,然而性情绝痴,五六岁还不能辨识菽麦,说话结结巴巴。李化也非常喜欢,不知道这是件不好的事情。
——那时候有一个盲僧在集市上化缘,总是能知道别人闺闼之事,于是来来往往都相互惊奇,以为是神,而且说话能致人生死祸福。个十百千人,拿着名字索取财务,没有敢违背的人。
——僧人走到李化家,欲募百缗,李化很是为难。于是给了僧人十金,僧人不接受,渐渐又给到了三十金。僧人厉色呵斥道:“必须百金,缺一文不可!”。李化非常愤怒,收金而去。僧人亦忿然而起,对李化说:“不要后悔!不要后悔!”没有原因的,珠儿心暴痛,爬刮床席上,脸色像土灰。李化看到后大为害怕,拿出八十金到僧人那里求救。生肖说:“钱多的都不容易,如此,山里的和尚又能做什么呢?”李化回而儿子已然死。李恸哭甚哀,拿着状子告到了县宰。县宰拘拿僧人审讯,僧人也都是一些没有感情的话。酷刑笞之,又好像打在皮革之上,没有作用。县宰非常生气。令人搜其身,得木人两个,小棺材一个,小旗帜五个。县宰愤怒,用手叠决举示之,是以作杀意。僧人才害怕,自投罪状无数。县宰不听,命杖杀之。李化叩谢而归。
——时间到了晚上,李化与妻子坐床榻。忽然一小儿推门入室,说:“阿翁为什么走那么快?极力不能追上。”视其体貌,应该在七八岁的样子。李惊而起,诘问何意,则见其若隐若现,恍惚间好像烟雾,转头已爬上床榻。李化既而推之而下,堕落地上没有声音。说:“阿翁为什么这样!”撇了一样,又爬上床榻。李化惧怕之,与妻子皆跑。儿呼喊阿父,阿母,哭闹不休。李入妾室,急忙关上窗户,转头又看,儿已在膝盖下面。李化大骇,问之要做什么?答:“我是苏州人,姓詹。六岁失去照顾,不被兄嫂所容,被逐外祖家里。偶然在门外玩耍,被妖僧迷沙桑树下,被驱使如是怅鬼,冤枉不能得穷泉,不能托化转世。幸依赖阿翁昭雪,愿成为你的孩子。”李说:“人鬼殊途,怎么能相依呢?”儿答:“但有斗大室,为儿设床褥,每天浇一杯冷浆粥,其它的都没有事。”李从之意。儿喜,遂独卧室中。
——早上起来,出入闺阁好像家里生的孩子。听到妾哭孩子的声音,问道:“珠儿死了几天了?”答:“已经七天了。”说:“天气寒冷,尸体应当不会腐。试着发掘墓冢看一看,如果没有损坏,儿能让珠儿活过来。”李化闻之大喜,与儿去,开穴验察,躯壳还没有变化,李心里非常害怕,回看,儿已经不知所在。李化感觉非常奇怪,抬着尸体回来。刚刚放置榻上,眼睛已经能动了,一会儿又要汤水,喝完汤水则汗淋,汗水干后珠儿起。一家人都非常欢喜,珠儿复生,又加之聪明伶俐,跟平常迥异不同,每到夜里则僵卧不动,毫无气息,一起将其转过身侧看珠儿,则冥然若死。众人大为惊愕,说珠儿又死了。天明明要亮的时候,就开始像做梦才醒。众人问之,答说:“以前跟着妖僧的时候,有儿等两个人,还有一个叫:哥子。昨天追我父亲,没追到,后来妖僧死了,与哥子道别耳。今天哥子在冥司,与姜员外作义子,入夜时分,又来找我玩。刚才哥子使白鼻子马儿送儿回来。”母因而问:“在阴司的时候,见到珠儿了吗?”答:“珠儿已经投胎转生了!自然与阿翁没有父子之缘。不过南京的严子芳,来讨要百十钱负债。”
——刚开始的时候,李化在南京做生意,欠严自芳货物,价钱没有偿还,然而严翁似后,这件事情没人知道,李听到这间事后大惊失色。母问:“儿间道惠姊了吗?”儿答:“不知道,再去多时候访问惠姊下落。”又过了两三天,二告诉母说:“姊在阴司大好,嫁给了楚江王小郎子,珠翠满头髻。一出门,便有几十上百仆人围着惠姊应和。”母问:“为何不与惠姊一起回南京?”答:“任既然已经死了,与骨肉没有关系。倘若有人喜说生前的事情,才会豁然动念,昨天托姜员外,续缘间姊妹,姊叫我坐珊瑚床是,与我说父母与姊悬念,眼前都好像睡着一样。儿说:姊在世的时候,喜欢绣并蒂花,剪刀刺在手心,雪流在绫子上,姊就刺作赤水云。今天母亲还挂在床头,顾念不能安心。姊忘了这件事吗?姊开始感觉凄然,说:适逢白郎君,归省阿母。”母问其归期,答言不知。
——一天谓母说:“姊行而且快要到了,仆人跟从非常多,当多备浆酒。”没一会功夫入室说:“姊已经到了!”移榻到中堂,说:“姊妹且小憩而坐,少悲啼。”家中诸人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儿领着人,焚烧纸钱,倒酒门外。返说:“弟听从暂令,就要走了”姊言:“以前姊盖绿被,曾被烛花烧了一点豆大,还在么?”母亲说:“在…”即启笥将绿被拿了出来。二说:“姊命我陈放旧闺中,困乏疲惫,姊且小卧,翌日再与阿母言。”
——东边的邻居赵氏女儿,以前与惠姊为绣阁交。这天夜里忽然梦见惠姊幞头紫帔来与探望,两人言笑闺中,犹如生平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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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珠儿
——惠姊说:“我今是鬼仙,与父母见面无异于山河相隔。将借妹子身体与家人说话,不要惊恐。”质明来意,方与母言,忽然仆倒在地,闷绝无声。过一刻才醒过来,向母言道:“小惠与我婶婶离别几年了,顿然白发苍苍!”母惊骇说:“儿病致癫狂了吗?”女拜别出门。母知其怪异,暗中跟着女儿。一直到李化家里,抱母痛哭。母惊,不知道什么称呼。女说:“儿昨天归来,非常疲惫,所以未出一言。儿不孝!中途弃高堂,劳烦父母哀念,罪过不可饶恕!”母亲顿悟,乃哭。已而问:“听到我儿今天是贵人了,母亲的心里非常欣慰。但女儿栖身王家,为何这么快能来?”女说:“郎君与儿非常燕好,姑舅也非常关爱,颇不言妒丑。”小惠生平的时候,喜欢用手支着脖颈,女言次,又作以前的神态。神情宛若小惠。没过多久珠儿奔跑入,急说:“接姊的人已经来了!”女于是起来,拜别泣下,说:“儿走了…”言罢,又摔倒在地,移时才醒。
——后数月,李化病故,医药无效。儿说:“早晚恐不能救治。”两鬼子坐床头,一鬼执铁杖子,一鬼挽苎麻绳,长四五尺多,儿昼夜哀之不去。母哭,于是备丧衣,到了晚上,儿走进来说:“杂人妇,快退去,姐夫来看阿翁。”俄顷,儿鼓掌大笑。母问之,儿说:“我笑两只鬼,听闻姐夫来,俱藏匿床底如龟鳖。”又过了一会,望空说话寒暄,问姊起居…。既而拍手说:“两只鬼奴哀之,竟也不去,真是大快!”于是走出门外,又回,说:“姐夫走了!二鬼被锁在马鞍上,阿父当即无恙。姐夫说:回去告诉阎王,为父母求百年寿命!”一家俱欢喜,到了夜里,病已转好,几天后痊愈。
——延师教儿读书,儿非常聪慧,十八岁入县城学校,还能说冥间之事,见乡里生病的人,就指出鬼祟所在之处,以火烧之,往往得瘆。后来生暴病,身体青紫色,自言鬼神责罚我泄露天机,于是不再说话……
…故事终…

 
虎鹰神
郡城东岳庙在南郭。大门左右,神高丈余,俗名“鹰虎神”,狰狞可畏。庙中道士任姓,每鸡鸣辄起焚诵。有偷儿预匿廊间,伺道士起,潜入寝室,搜括财物。奈室无长物,惟于荐底得钱三百纳腰中,拔关而出,将登千佛山。南窜许时,方至山下。见一巨丈夫自山上来,左臂苍鹰,适与相遇。近视之,面铜青色,依稀似庙门中所习见者。大恐,蹲伏而战。神诧曰:“盗钱安往?”偷儿益惧,叩不已。神揪令还入庙,使倾所盗钱跪守之。道士课毕,回顾骇愕。盗历历自述。道士收其钱而遣之。
 
虎鹰神
——郡城有一座东岳庙,在城南。东岳庙的大门左右两边,有神像高一丈多,当地人俗称“虎鹰神”,样子狰狞可怕。庙中有一位姓任的道士,每当鸡鸣之时就起来焚香诵经。
——有小偷预先藏在房廊里,乘着道士起来诵经,潜入其寝室,搜刮财务。奈何室内没有值钱的东西,唯有草垫子下面得到三百八钱,纳入腰中,拔门而出,将要登上千佛山。向南边逃窜很久,才到山下。见到一巨丈夫从山上下来,左臂上有一只鹰,正好与之相遇。就近视之,面铜青色,依稀记得好像庙门前的神像。于是大恐,蹲伏战栗。神呵斥说:“偷了钱将要去哪里?”,小偷越来越害怕,不停叩头。
——神揪着偷儿回到东岳庙。道士送完课经,回顾骇然惊愕。盗历历自诉偷盗经历。道士收钱,将其遣回。


 
猪婆龙
猪婆龙产于江西,形似龙而短,能横飞,常出沿江岸扑食鹅鸭。或猎得之,则货其肉于陈、柯。此二姓皆友谅之裔,世食婆龙肉,他族不敢食也。一客自江右来,得一头,紫舟中。一日泊舟钱塘,缚稍懈,忽跃入江。俄倾,波涛大作,估舟倾沉。
 
猪婆龙
猪婆龙原产于江西,形状似龙而短小,能横着飞,常常出现在沿江河岸扑食鹅鸭。如果有人捉到猪婆龙,就卖给陈,柯,两姓人家,这两家人世代吃婆龙肉,其他族裔都不敢吃。
一客商从江上来,得到一头婆龙,束缚在船上。一天行舟于钱塘江,束缚稍懈怠,忽然跃入江中。一会儿,波涛大作,载货的船就倾覆了。

 
狐联
焦生,章丘石红先生之叔弟也。读书园中,宵分有二美人来,颜色双绝。一可十七八,一约十四五,抚几展笑。焦知其狐,正色拒之。长者曰:“君髯如戟,何无丈夫气?”焦曰:“仆生平不敢二色。”女笑曰:“迂哉!子尚守腐局耶?下元鬼神,凡事皆以黑为白,况床第间琐事乎?”焦又咄之。女知不可动,乃云:“君名下士,妾有一联,请为属对,能对我自去:戊戌同体,腹中止欠一点。”焦凝思不就。女笑曰:“名士固如此乎?我代对之可矣:己巳连踪,足下何不双挑。”一笑而去。
 
狐联
——焦生,章丘石红先生的叔弟。在花园里读书,宵分时有二美人来,颜色双绝。一女子约十七八岁,一女子约十四五岁,二女抚几展笑。生知是狐狸,正色拒绝。大一点的女子说:“君须眉如剑戟,为何没有丈夫气?”生说:“我生平不敢二色。”女子笑说:“迂哉!你还固守腐局呐?地府的鬼神,凡事都以黑为白,何况床笫间的琐事呢?”生又严声拒绝。
——女子知道说不动生,于是说:“君是有名的下士,妾有一联,请为属对,螚对我自去:戊戌同体,腹中只欠一点。”焦生凝思不能对上。女子笑说:“名士就这么点能耐吗?我代你对好了:己巳连踪,足下何不双挑”,说完一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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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1 19:21:59  更:2021-07-11 19:3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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