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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石头记(瓶邪架空),很多人都看过了,搬过来壮[第6页]

作者:大紅花丶
首页 上一页[5] 本页[6] 下一页[7] 尾页[42]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黑眼镜沉吟片刻,说道:“我师父向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你突然说要找他……这样吧,我试着帮你联圌系一下,他愿不愿意见你我就不能保证了啊。”
他难得地语气严肃没开玩笑,吴邪自然也不会强人所难,又说了两句客套话就挂了电圌话。
本以为这个等待的过程会十分漫长,吴邪甚至已经做好了再等上十天半个月的准备,可谁知那对师徒总是能给人意料之外的“惊喜”。在给黑眼镜打完电圌话的第二天早上,他刚刚睡醒睁开眼睛,就看到床头站了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圌士,正冲他笑得露圌出一脸菊圌花褶子。
吴邪当时就被吓得从他的单人床圌上滚了下去,好不容易抱着被子爬起来一看,却不是中阳子又是谁?
“哎呀,免礼免礼。你我并无师徒之分,行此大礼让贫道如何敢当?”
吴邪揉圌着被摔疼的膝盖和手肘,硬生生把一句粗口咽了下去。好在他没有裸圌睡的习惯,一直都穿着背心短裤,否则在一位神仙面前赤身露体,这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中阳子见他一脸阴沉地爬回床圌上坐好,了然地笑道:“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想问的事情我也知道,但是从哪里说起我却不知道。这样吧,你问我答,只要是你想了解的,尽管问。不过只以一件事情为限,当日我不和你交代秀秀的事情,就是留着今天让你来发问。”
吴邪伸手从床头柜上摸出一支烟点上,狠吸了两口提提醒,又仔细思索一番,问道:“为什么在我改变了预定的结局以后,那个孩子竟然死了?”
中阳子捋了捋胡子,笑容未减:“谁知道呢,也许就是那样了吧。”
吴邪气结:“亏我还一直当你是个好人,怎么能对一条生命这样冷淡?”
中阳子笑得更欢了:“好坏姑且不论,我可连人都不是呢。”他也不管吴邪错愕的表情,继续说下去,“做神仙的体验你也有过,而我成仙已经快有一千年了,人类的感情,你以为我还会有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如果你将来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至少要有这样的觉圌悟。什么样的感情都会渐渐变淡,最后连一点渣都不剩下。神仙之所以管理凡人,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善圌恶圌有圌报,而正如人类养鸡养狗一样,不过是为了完成天地间的因果循环罢了。”
即使当了十来天的神仙,这一切也打破了吴邪以往对“神仙”的认知。而中阳子这一番话似乎另有深意,正在他咀嚼其中内容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中阳子的话音:“吴道友,我师徒花费如此多的功夫尚不能了结你与劣徒之间的因果,有些事求不得,有些事拒不得,将来你可要想明白了。”然后吴邪觉得有一双手在他背后猛然一推,连忙“哎呀”一声扶住床,这才发觉自己依然躺在床圌上,竟然又是南柯一梦。
 
又过了两天,张起灵依然杳无音讯,吴邪却接到了胖子自泰安打来的电圌话。原来这些天来吴三省连日奔波,加上天气忽冷忽热阴晴不定,竟然病倒了。那三人去泰安淘换古董本就是他牵的头,如今这一病倒到有了几分群龙无首的意味。尤其潘子对他忠心耿耿,自然是要在医院里随时伺候的,只剩下胖子一人着实忙不过来。他先是在电圌话里狠狠抱怨了一通,又声泪俱下地申圌诉自己是怎样的“少爷的身圌子跑腿的命”,最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吴邪是否有空能去泰安帮他的忙。
和胖子交道打得久了,就会知道这人说话总喜欢添油加醋,而且偏爱说反话。本来一分的危险他能夸大到一百分,本来十分的危险他能说得好像去玩儿一样。这回他对吴三省的病情一笔带过,到让吴邪隐隐有些担忧起来。胡乱应付了胖子之后,他又打了电圌话给吴三省,可是那边却是关机状态,打给潘子也是无人接听。这下吴邪有点儿着慌,正好杭州这边近期并无大事,他跟吴三省留守的几个伙计交代了一下,连夜买了火车票赶往泰安。
尽管泰山山崩的事情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泰安市内仍旧是一派混乱的景象,城市里比上次来时要脏乱差很多,就好像刚刚开完运圌动会还没收拾的操场一样。
吴邪从胖子那儿问来医院的地址,打了个车就直接过去。他一路上都在想着吴三省到底得了什么病,如果真的十分严重,那么就算是绑圌架也要把他绑回杭州。毕竟他三叔已经不再年轻,没道理为了赚圌钱连老命都不要了。他甚至想好了一套说辞,实在不行就自己留下,让吴三省回杭州。这一决定多少存了点儿私心,他始终都没有放弃去找张起灵,如果能借着吴三省的关系进入酉阳书库,那么找到张起灵的希望就大了很多。
到了医院一看,吴邪本来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吴三省正躺在病床圌上啃苹果看电视,除了脸色不那么红圌润之外一切如常,潘子坐在床边翻着一份当地的报纸,也看不出有什么紧张的情绪。扭头看到吴邪站在病房门口,吴三省手里的苹果登时就落在床单上了。
“大侄圌子,你……你……谁让你来的?”
吴邪把手里的行李包往地上一扔,也拖了一张凳子坐到他床边:“胖子给我打电圌话说您病得快死了,我赶着来见您最后一面。”
“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吴三省拍了一下床板,却是由于声音有些沙哑没显出多少魄力,“我没事,小病,你赶紧给我回杭州去,过两天还有批货要送到呢,你得给我看好了。”
“谁让我打电圌话你和潘子都不接的?”吴邪也没什么好气,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来一趟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您以为我愿意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您当是使唤傻小子呢?”
他们叔侄二人兀自拌嘴,潘子早倒了一杯开水过来,看吴邪面色不善,急忙陪笑道:“小三爷您别生气,这是我的不是。三爷的手圌机电板坏了,还没顾得上换个新的呢。我那手圌机落在宾馆了,这两天都在医院也没想到去取,您看……”
吴邪顺了顺气,也不去看吴三省,抬头向潘子问道:“到底是什么病?怎么就住院了?”
“没大事,就是重感冒,也不知怎么的又是扁桃体发炎又是中耳炎。医生说要休息要静养,不让他再到处跑了。”
 
吴邪接过杯子喝了两口水,那边厢吴三省还在不依不饶地赶他回去,他也没有搭理。正在僵持之间,又有一个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却是王胖子。
胖子也一眼就看到了吴邪,连招呼也顾不上打,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汗就嚷嚷开了:“快,你们谁赶紧和我走一趟,施家那个憨小子,好几家问他他都不开价,就等着咱们呢。”
潘子一听这话马上摇头:“这事我去恐怕不行,我不会鉴别古董啊。”
吴三省刚要掀开被子起身,胖子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他按住:“得了得了,您还是躺着吧。这不是小吴来了吗,让他跑一趟?”
吴邪也不言语,看了吴三省一眼,站起来就往门口走,急得吴三省在他后面直着脖子喊:“你这小子赶紧给我回杭州去,这边的事情少掺和……”
胖子又说了几句什么,吴邪也懒得去听。既然来了他就没打算回去,不管吴三省怎么说,反正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去泰山走上一遭。一会儿功夫,胖子也走了出来,拉着吴邪出了医院的门。走在大马路上之后,他好像也不怎么着急了,双手插着口袋迈着螃蟹步走得不紧不慢,慢悠悠的也不像是要赶着进山的样子。
吴邪纳闷,不由问道:“你不是说要去收东西么?怎么还在这儿闲逛?”
胖子嘿嘿一乐:“我说小天真,你是真傻呀还是装傻?我要不那么说你三叔肯让你呆着么,还不早把你打发回去了。”
吴邪愣了一下,随即跳了起来:“好你个胖子,算计小爷我也就罢了,居然连我三叔都算计。”
胖子一把揽住他的脖子,摆出一副哥俩好的架势:“这不是胖爷就和你亲么,跟你三叔一起干活可没意思了,大潘是除了你三叔谁的话也不听,你都不知道我这些日子过得有多憋屈。”
吴邪推了他一把,到也没有十分计较:“算了算了,反正来都来了,你说说咱们什么时候进山吧。”
胖子摆了摆手:“不急不急,你刚到,咱们先找个地方好好搓一顿。有家店的鲁菜做得那叫一正宗,胖爷我请客。”
“你就知道吃。刚才你说的什么施家的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他如此坚持,胖子虽有些惊讶,却仍是答道:“就是那边一个村圌民,之前在他们村里收过几件东西都是他牵的线,这次说是又弄到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了,这不要去看一下嘛。”
他虽然说得含糊,吴邪却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泰山周边的几个村子,立刻迫不及待地要赶去看看。胖子给他缠的没办法,只好苦着脸打了个电圌话,叫来了一辆破破烂烂的小面包车,司机是个脸膛黑红的汉子,一口浓重的山东口音。胖子颇为熟稔地和他说了几句话,那汉子点了点头,一扬手招呼他们上车。
 
出了泰安之后,从标准的国道走到乡间的柏油公路,再到泥泞的黄土路,如是大约开了两个多小时。一路上吴邪听足了胖子的连天抱怨,直到车子开进了一个靠圌山的小村落。由于这一带并非已经开发的风景区,所以即使背倚泰山也没让这个村子得到多少好处,一眼望去还是土木结构的房子居多,显然不怎么富裕。
还没开进村里就看到一个穿着朴素的青年对着车子招手,车还没停稳他就不顾身后数个正扯着他商谈的人,拉开车门跳上来,连连对司机说:“大哥,快开车快开车!”然后回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着胖子等人点头:“王哥,不好意思啊,我被那些人麻缠坏了,都没顾得上先和你打招呼,你要再不来,他们可要烦死我了。”他说着便要从怀里往外拿个什么物件,才注意到在胖子身边的吴邪,突然警觉起来,停下动作问胖子说:“王哥,这个人是谁?”
胖子乐了:“嘿,小子还长心眼了。这是你吴哥——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老吴他大侄圌子。别看他年纪轻,可是行里的好手,东西过过眼就能说个八圌九不离十,你小子有什么好东西赶紧拿出来,也让你吴哥给你长长见识。”胖子又向着着那个年轻人的方向努努嘴,对吴邪道:“天真,这就是刚才和你说的那个施家小子了。”
施姓青年听胖子这么说才放下心来,一边从怀里把东西拿出来一边和吴邪打招呼:“吴哥,听王哥说你可厉害了,这东西我就知道是好玩意儿,山里人没啥见识,你给看看是个什么。”那施家小子也是个实在人,直接把怀里拿出来的物件放在吴邪手上。
吴邪只觉得入手一沉,这个砖块大小的东西通体漆黑,握在手中竟似比同等体积的铁块还重。触感冰凉却又不像是金属,隐隐能看到木头一般的纹理。吴邪心中嘀咕,这材质前所未见,莫不是传说中的“浮槎木”?他想了想问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找来的?”
施家小子挠了挠头,却向那司机使了个询问的眼色,见司机微微点了一下头,这才答道:“前几天我进山的时候,看到山上有个很大的物件翻倒在那儿,其中有几个部件已经散开了。我本来是想整个儿搬回来的,可那东西重得就和灌了铅一样,我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还是搬不动,只好先随便捡了一块回来。看这东西上面还有些纹理,那物件看上去也像个搁东西的架子,我就寻思着会不会也是从什么书库里弄出来的。结果不知道哪个嘴上没把门的走漏了风声,这几天可把我给折腾惨了。吴哥,你看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胖子难得正色道:“可能真有什么事情不能外传,我和你三叔这些日子也收到不少上头熟人的警告,说是只能看不能说。其实我们还真没看到过什么,捎回去的东西也不过是些边角料,真正的龙脊背连边都挨不上。”
他们正说着话,不知不觉车开到了某一处。施家小子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说道:“再往上就没有路了,车开不过去,咱们得下车步行。”
吴邪和胖子跟着他下了车,顺着山坡一路往上,四周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地上的草长得能有半尺多高。两人在这种地方连个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只得寸步不离地紧跟在施家小子身后。
走着走着,吴邪忽然觉得身边的景色变了,参天的大树和脚下的荒草统统消失不见,东西两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两排整整齐齐的厢房,中间是一个小小的庭院,桌椅俱全,花木扶疏。吴邪停下脚步,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再仔细一看不由得呆住,这分明就是当日他们在泰山上寄宿的那个后院!而唯一有所区别的是,庭院正中圌央摆放了一块高逾两米的巨石。这块石头他曾数次在梦境和幻境中看到过,石腹处有一块无瑕美玉,上面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龙鳞鹿角,踏火焚风。而那只麒麟的形貌特征,赫然就是张起灵左肩的纹身。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一次不期而至,吴邪犹如神差鬼使一般走近那块巨石,伸手去触圌碰上面的麒麟。就在手指接圌触到玉石的那一刹,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他看到张起灵站在这个庭院里,慌慌张张地走来走去,神情焦虑地好像一头困兽。他似乎是想要离开这里,但周围宛如有着坚圌不圌可圌摧的屏障,无论朝哪个方向如何努力也不得前进半步。
吴邪心念一动,撤回手指转头去看,庭院里仍旧是风平浪尽没有半个人影。他在疑惑中再次伸手去摸那块玉,眼前的场景再次变换,这一次,他看到了张起灵漫长而彷徨的一生。
 
二十二、结果归山去
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在广圌场的垃圌圾筒里翻翻找找,旁若无人地掏出半盒还算干净的盒饭。也不知道是谁吃剩了丢弃的,米饭还剩了小半盒,浇上了半透圌明的菜汁,上面铺了几根小青菜嫩绿的叶子,还有一个啃得只剩下骨头的鸡腿。流浪汉面无表情地将鸡腿骨头捡出来扔掉,直接用手将剩饭三下五除二扒拉进嘴里。然后他用脏兮兮的衣袖抹了抹嘴,又走到广圌场正中圌央的喷水池边,弯下腰去捧了几口水喝掉。解决掉一顿饭之后,他就在喷水池边坐了下来,目光淡然地看着从他身边默然走过的行人和不远处某个品牌举行的路演活动。很少有人愿意回头多看他一眼,更没有人上前去问一问他因何落拓至此,他就像是一个没有圌意义的符号,不在红尘之中,不在人群之内。
坐了一会儿,他似乎是休息够了,起身走向马路对面的另一个垃圌圾筒。这次运气明显不太好,只找到了一个已经长出霉花的面包,好在尚算完整。他拿着那个面包仔细看了看,仿佛是在犹豫,终究还是人类饥饿的本能占了上风,他狼吞虎咽地将那个面包送进嘴里,连嚼都没有细嚼就吞了下去。恰好此时旁边的路边摊里走出几个食客,伙计顺手把他们没吃完的东西倒进一个小铁桶里。有两只流浪猫溜溜达达地走过去,扒着小桶的边缘从里面往外捞,不一会儿就捞出半个鱼头。他眨了眨眼睛,几步跑过去,不顾流浪猫充满敌意的低吼,伸手就去铁桶里捞起剩饭剩菜往嘴里塞,直到端着盘子的伙计骂骂咧咧地一脚踹在他身上。
他不为所动地站起来,毫无情绪起伏的黑眸直视着面前之人。伙计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色厉内荏地喝骂了一句:“随便吃,吃死你!”之后也不再管他,又忙着去收拾盘子了。他继续蹲下圌身从那铁桶里捞东西吃,两只流浪猫也一拥而上,不多时就将那桶里能吃的东西打扫得干干净净。
寒风凛冽的夜晚,有人仅着单薄的连帽衫蜷缩在立交桥下的绿化带里。这里位于两根高大的水泥柱之间,堪堪能遮挡掉些微刺骨的风和寒意。四季常绿的草坪上堆了一床灰扑扑的破棉絮,天知道是从哪个废品堆里扒拉出来的,不过此时此刻放在此处却有着帝王龙床一般的舒适感。那人抱着膝盖,身圌体团成小小的一团,连帽衫的帽子拉下来盖住大半张脸,破棉絮胡乱卷了卷,一半是褥子一半是铺盖。
两个胡子拉渣的流浪汉抖抖索索地走过来,往绿化带里看了一眼,又交头接耳地商量了一阵,弯下腰去和躺着的那人谩骂拉扯起来。这是十分常见的流浪汉之间的战争,人圌多圌势圌众的欺负身单力薄的,抢地盘、抢食物、抢一个能一夜安眠的小窝。躺着的人身形瘦弱面貌清秀,看上去不像是很难缠的样子,那两个人也只当他是只任人宰割的羔羊,拉扯了几下见他完全没有要腾地方的打算,索性挽起袖子挥拳就打。
 
那人看似弱不禁风,动作却灵敏得很,流浪汉的拳头还没擦到衣角,人已经从棉絮堆里翻身跳了起来,脸上还挂着一丝困倦和不耐。出手的流浪汉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地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推他。那人看似轻描淡写地侧了一下身,脚下一勾一绊,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那流浪汉竟然直挺挺地往前扑倒,狠狠地摔在绿化带中,被枝条坚硬的灌木刮破了脸皮,疼得哇哇大叫。另一名流浪汉见状,立刻从背后扑上,想要制住他的双手。那人仿佛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一般,往旁边滑开半步躲过他的攻势,一手握住他的胳膊,往后一扯一带,就让他和自己的同伙做了伴。
两名流浪汉手忙脚乱地从绿化带里爬起来,张牙舞爪地还要动手,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右手握拳闪电般地给了他们一人一下,也没见用多大的力气,两名流浪汉却捂着肚子瘫坐在地,再也起不来了。那人冷冷地看了他们片刻,也不言语,伸手从绿化带中间抱起破破烂烂的棉絮,从容不迫地往远处去了。
夜深人静的副食品供销社里,一道身手利落的黑影破窗而入,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翻翻找找,对上面的各种罐头和食品视而不见,只是专注地查看每一个空格、每一道缝隙,好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女社员开门走进来,见到里面有人不由得呆了一呆,随后一声尖利的叫声划破长空:“来人啊,抓贼——”
在附近巡逻的几名联防队员打着手电筒急急跑过来,那条人影却如同一只灵巧的黑猫,手撑窗框轻轻巧巧地一跳跃出屋外,飞快地跑入夜色当中,不见了踪影。
联防队员走进供销社,拉开灯查看了一番,向女社员问道:“丢了什么东西?”
女社员战战兢兢地在货架上看了一圈,摇了摇头:“没丢东西,就是被翻乱了……”
俗话说贼不走空,这人夜闯空门竟然什么也没偷?几名联防队员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狭窄阴暗的陋巷,一群身着短打的壮硕男子围着一个身形瘦弱的青年目露凶光。那青年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上面还打着补丁,看上去就和码头上搬沙包的普通劳工没什么两样。他微微低垂着头,耷拉着眼皮好似还没睡醒,却是对面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毫不畏惧。
一个黑衣黑帽的男子拨开人群走到他面前,扬了扬下巴说道:“听说前几天你在码头挑了我们的场子,身手不错嘛。”
青年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黑衣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慢条斯理地抽了一口:“怎么样?要不要加入我们青帮,那件事情可以一笔勾销。”
青年依旧沉默,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的脚尖,好像那双磨得几乎要露脚趾头的布鞋是什么奇珍异宝一般。
 
“小赤佬,敬酒不吃吃罚酒。”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怒吼,离得近的几个壮汉摩拳擦掌、蠢圌蠢圌欲圌动。
黑衣男子抬手摆了个制止的手势,微微地笑了:“有胆色。既然你不愿意加入我们,这笔帐还是要算一算,不然青帮的面子要往哪儿搁?“说罢,他把香烟往地上一扔,转身又走出人群。
那些大汉像是得了什么指示一般,渐渐地缩小包围圈,几名急性子的已经呼喝着挥拳打来,一场异常惨烈的混战就此展开——
一望无际的荒漠里,长风猎猎,来自远处沙漠的黄沙一遍一遍抚圌摸圌着这片土地,使得那些突兀的岩石更加尖利。一排稀稀落落的沙枣树挺圌立在风中,一群因饥圌荒而流离失所的难圌民正从远处蹒跚着走来。走着走着就有人脚步踉跄地一头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荒漠仍旧一成不变,队伍中的人却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一名身形瘦削的青年男子。他身上的衣服破成一缕缕的布条,嘴唇因干渴而皲裂,脸色蜡黄,布满烟尘,但依然步履坚定,脊背挺得笔直。
又一片无精打采的沙枣林出现在视线当中,树叶早就掉光了,只剩下干枯的枝干孤零零地站立着。青年倚着一颗较为粗圌壮的沙枣树坐了下来,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目光淡然,仿佛看透了世间百态,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忽然,有一只瘦巴巴的老鼠从某个角落里窜出来,从他眼前飞快地掠过。青年眼中精光一闪,出手如电,只一抄就将老鼠抓在手中。不顾它的"吱吱"惨叫,硬是掰圌开鼠嘴,把它的一身皮毛活生生剥下。那老鼠抽圌搐了几下,很快就变做一具血圌淋圌淋的尸体。
青年毫不犹豫地将血肉模糊的鼠尸送到嘴边,犹如风卷残云般将血肉模糊的鼠尸吃了个干干净净。淋漓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勉强滋圌润了干涸的唇齿。
前一刻还晴空万里的泰山之巅,黑云聚圌集如漩于道院上空,电流不停地在漩涡中隐现,间或一道雷霆下击,总不离院中巨石前后一丈之间。而巨石连通上面的字画荧光流转,逐渐遍布全石。每一道下击的雷霆都在堪堪击中巨石之时触及这层荧光,转而如飞瀑击石一般散入四周土地。
空中的漩涡越转越快,颜色也由黑变红。突然,漩涡深处响起犹如巨兽嘶吼一般的沉闷响动。只见水桶粗细的一道红色电光直落而下,一时间竟完全遮住了巨石所在。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这道电流方才散去。巨石虽安然无恙,上面的流光宝气却不似之前那样周覆其上,而似夜空中的点点星光,遍布巨石全身。
 
天上的漩涡经过方才一击似乎也有些缩小,不再有雷电隐现,更无半点声息,只是颜色却由红转紫,仿佛正在酝酿着什么。一柱香时间不到,那漩涡只缩到先前一半大小,颜色已完全转为深紫色,不时有些紫色云气犹如水滴一样滴到院中,所到之处无声无息便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漩涡的正中蕴含的力量更是惊人,不时听到闪电的响声桀桀如妖魔嗤笑。令人触目惊心的一刻并未维持多久,才片刻光景,又见一道比刚才更粗的紫色电流箭射而至,同时巨石身上所有流星宝华也霎那间聚圌集于闪电落处。只听一连串噼啪作响之后便归于沉寂,电闪星光全部消失。
但这一切还没有结束,前面一击才过,空中漩涡再次转黑,并且急速缩小,最后形成一束黑箭,才如手指粗细,向巨石飞来,天空中再无半点阴霾。这束黑电划过,竟似将天地划出一道裂痕,仿佛聚圌集着吞噬一切的力量。说时迟那时快,巨石那边也发生了一场丕变,只见一个浑身赤圌裸,左肩刻有麒麟纹身的男子图样逐渐浮现于巨石之上,纹理越来越深,最后化为实体一跃而下,挡在巨石之前,看神情分明是要与那巨石同生共死。就在此刻,巨石之上又冲出两股清气,在上空纠合缠绕,不一会儿又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超越之前的男子头也不回地直向黑色闪电飞去。黑电与人形撞在一起,便如天下间从无此二物一般凭空消失,了无声息。再回看那带着麒麟纹身的男子,两眼失神倚着巨石瘫坐在那里,若是不看五窍缓缓流下的血迹和尚在起伏的胸口,便说是个死人也不过份。
吴邪只觉得掌下所触一片光洁冰凉,现在连这股子凉意也变得分外熟悉。这块巨石就像一台电影放映机,它的“胶片”里储存的是被某个人遗忘的记忆。吴邪虽然没有直接经历,但那些孤独、寂寞、彷徨无助的情绪却能够感同身受。
他失圌魂落魄地把手掌从那巨石上移开,回过头来一看,赫然看到一个身着道袍须发花白的老道圌士坐在桌旁,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竟然也是熟脸。
那老道见他回头,不慌不忙地倒了一杯茶:“这位小友,可愿意再尝一杯‘苦尽甘来’?”
吴邪愣了片刻,依言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那茶的滋味仍如记忆中一般先苦后甘。老道看着他笑得颇有深意,吴邪心知他不是凡人,与其掖着藏着还不如索性坦白,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道长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老道很随意地伸手指了一下东边的厢房,言笑晏晏地像是在与他闲话家常:“你要是再晚来几天,他能把这儿给拆了。”
 
吴邪微微点头:“多谢,请问我可以带他走了么?”
老道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仍是笑得慈祥:“你们要走便走,我又如何拦得住?”
听他这么说,吴邪也不多言,将茶杯放回桌上,又道了声谢,举步走进东边上首第一间的厢房。
那里的布置还是如同上次来时一样,半新不旧的陈设,有一张占了房间大半面积的通铺土炕。张起灵横躺在土炕上双眼紧闭,乍一看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吴邪心里一紧,赶紧快步走过去往他鼻子下面一探,呼吸平稳,面色如常,应该是睡着了。
吴邪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以来的各种情绪一拥而上,一时间喉头竟然有些发堵。照理说他此时完全可以一耳光把这个心无旁骛睡得正香的家伙扇醒,再拎着他的领子好好质问一番他不告而别的理由,但是想起刚刚看过的那一连串画面,却又于心不忍。纠结了半天,他长叹一声在炕沿坐下,在那人的肩膀上拍了拍,轻轻叫了两声“小哥”。
睡梦中的张起灵皱了皱眉,睫毛煽圌动了几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吴邪的时候,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后脸上的表情很快柔和下来,就像一张白纸染上了许许多多绚丽的色彩,渐渐变成一副生动的图画。
“吴邪。”他轻声说道,依旧是平淡无波的语气,却隐隐透着几分惊讶,“你怎么来了?”
吴邪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我再不来你就该跟这儿成仙了。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人影不见,还说要回来给我个交待呢,要不是误打误撞到了这儿,我看我能等到下辈子去。”
张起灵一骨碌翻身坐起,眼神闪烁了几下,神情有些茫然:“半个月?”
吴邪不说话,掏出手圌机举到他面前让他看上面的日期。
张起灵脸色倏然一变:“不好,这地方古怪得很,你可能也出不去了。”
吴邪闻言一愣:“不会吧?外面那位道长说我们想走就能走的啊。”
“道长?”
“就是上次来泰山的时候,请咱们喝圌茶的那位……”
他话音未落,张起灵已经飞快地翻身下床,推门就往外走,吴邪赶紧跟上。
外面依然是装扮得十分雅致的庭院,慈眉善目的老道长已经不见了踪影,但是在他之前坐过的桌子上,却分明摆着吴邪饮过茶的那个茶杯,底下还压着一张书笺。张起灵走过去拿起书笺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来既随缘,去亦自圌由。余守此洞府八百余载,灵智已开,仙魄成就。前日汝回,今日得见无恙,予事已了。此去蓬山,再会无期,珍重珍重。留茶一瓮于茶树下,权作别仪。
读了这书笺,吴邪虽仍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张起灵却露圌出深思的神色来。他默默走到院中茶树边上,抄起一旁摆放的小铲子挖了几下,当真掘出一个土陶小瓮,封得严严实实。张起灵拿了那瓮坐回桌前,盯着上面的纹理就开始发呆,吴邪却是忍不住了。
“张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就开开恩告诉小的吧。再稀奇古怪的事儿我也见了,你不用担心吓着我。”
 
张起灵抬头看他,竟出人意料地勾起嘴角笑了一笑:“走吧。”
“啊?”吴邪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张起灵站起来抓圌住他的手臂,带着他往前跨了一步,只一眨眼的功夫,那庭院桌椅、花草茶树就统统不见,他们又回到了先前施家小子带着他的胖子走的那片草木葱茏的山坡。
再次亲历这一堪比电影特效的奇景,吴邪已经连吐槽都懒得说了,一把抓圌住张起灵就想继续问个明白,谁知还没等他开口,不远处已经传来了胖子的大嗓门。
“我说小天真,你到底是不是个爷们啊,怎么撒个尿都这么半天?”
吴邪立刻将要问张起灵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条件反射地回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圌子是正宗爷们,纯的。”
不一会儿,胖子和施家小子笑嘻嘻地从前方的树林里转出来,指着他笑道:“我就说他是去撒尿了吧,这懒驴上磨啊,他就是屎尿多。”一转眼看到张起灵,胖子一愣,“哟,张小哥,怎么小天真撒个尿的功夫就把你给找回来了呢?”
吴邪正要回话,张起灵拉了他一把,对胖子点了点头:“路过。”
此言一出,不仅胖子和施家小子一脸愕然,就连吴邪也在心里直咬牙。这借口实在找得忒没诚意了,在杭州大街上巧遇说是路过没问题,可谁没事能跟一深山老林里面打酱油啊?
好在胖子一心惦记着那酉阳书库的书架,并没打算十分追究:“好好好,你来了更好。我跟你说啊,咱们这回可是要发大财了,你来搭把手,哥们肯定亏待不了你。”又转向施家小子道,“这位是你吴哥的朋友,本事大着呢,有他在咱们就十拿九稳了。”
听他这么说,施家小子自然没有二话,领着他们继续往前走。给胖子这么一搅合,吴邪又不好再开口,只得把一肚子问题都忍下来,只是在赶路的时候暗暗抓圌住了张起灵的手,好像生怕他再不告而别似的。张起灵到也表现得相当配合,反手握着吴邪的手掌,伸出手指和他十指相扣,脸上还是惯常平静无波的样子。胖子和施家小子在前面走得兴致高昂,全然没注意他们俩在后面的这番不经意的小动作。
又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估摸圌着已经到了半山腰的位置,四周的景色还是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感觉脚下的草丛更深了。走在前面的施家小子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招呼:“到了。”
吴邪定睛一看,前方不远处的草地上正散弃着一些材质和他们之前所见一样的黑色零件,即便是其中最小的那一块也有小圌腿粗细、一米来长,若是没有惊人的力气,确实一个人很难拿出来。
胖子一见到那堆东西立刻张圌开双臂拦住身后的吴邪和张起灵:“大家都别动,先到周围找找有没有书,那些书可比这玩意儿精贵多了。”
 
吴邪故意夸张地咋舌:“平时看你也就是个吃货,这时候到是精明得很。”
钱财当前,胖子竟也不跟他计较,龇牙笑道:“胖爷这碗饭可不是白吃了这么多年。大伙儿都给我仔细着点儿,地毯式搜索,连一个耗子洞都不能落下。”说完,他已经一马当先,撅着屁圌股在四周的草地上认认真真地摸索起来。
吴邪看到施家小子也有模有样地从另一个方向开始搜索,转头刚想问问张起灵的意思,却见那人摘下他肩膀上的背包把那个装茶叶的陶瓮塞了进去,顺手搭在自己背上,又伸手指了一个方向,之后就矮下圌身在草地上翻找。吴邪看得傻眼,心想这人失踪半个月到是转了性了,也愿意把别人的事情当回事儿努力去做。四下环顾,似乎只有他一个人闲闲站着也不太好,只得蹲下来扒拉着草丛一寸一寸查看。
四人就像四条猎犬一样把方圆十几米内的草丛翻了个遍,却是一无所获。吴邪又仔细检圌查了那些应该是书架的零部件,根据常理判断,也不觉得这上面有摆放过书籍的痕迹。正好其他几人也结束了在自己范围内的搜索,四人一合计,既然这样不如先把书架的零部件找齐,看看是否能够拼合成完整的形状,以便卖个更好的价钱。
如果说找不到书是个坏消息的话,接下来到是有个好消息。在经过对方圆半里地的搜索之后,他们终于找齐了所有的零部件,并大致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书架形态。与其说这是个书架,到不如说是一个书橱,如果整件运输将会非常困难。于是他们分配好两两一组,分别将这些部件抬运出去。吴邪自然和张起灵一组,因此他基本没怎么出力,张起灵一个人就能轻轻圌松松拎起一扇上百斤重的门板,即使行走山道也如履平地,看得施家小子双眼发直。
等所有的部件都被搬上货车,一路运回胖子他们租用的车库,几人才小心翼翼地将东西卸下,等吴三省从医院赶来,一起重新把这书橱拼装起来。说也奇怪,这堆本来看似支离破碎的零件,一旦找到了正确的位置用榫头拼接起来之后,竟似一个完美的整体,无需再外加任何固定工具就浑然一体严丝合缝,便是他们这些亲手拼装的人也费了一整天的功夫才搞明白怎样将之再次分解。
有了这书橱,此次泰安之行才算有了个比较完满的结果。吴三省轻圌抚着传说中的“浮槎木”不住口地叹息:“龙脊背啊,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龙脊背……”看那神态和那动作,若是再配上个老泪纵横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和从小失散的儿子父子相认。另外他还特意嘱咐胖子,这东西非比寻常,千万不能再找货运公圌司托运,必须得雇辆车由自己人送回杭州,否则不管是磕着碰着或者丢圌了,都将是一笔无可估量的损失。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吴三省到也不急着催吴邪先回去了,还和颜悦色地让他再等几天,等车子和各种手续都到位之后,再跟他们一起回杭州。吴邪自然是求之不得,张起灵也没有表示反圌对。对于凭空冒出的这么个大活人,吴邪的解释是“偶遇”,吴三省虽然对这一说法颇为不屑,但是根据吴邪对他三叔一贯的了解,只要不给他的生意带来麻烦,他也不会刨根问底。
好在现在已经过了最紧张的时期,胖子很容易就在他们住的宾馆里又添了一个标间。由于得到了这么件好东西,吃晚饭的时候几个人兴致都很高,不仅胖子在那儿一直胡说八道,就连吴三省也破例讲了很多过去的事情,便是平常跟在他身后如同忠犬一般的潘子,也在吴三省的授意下多喝了几杯。
回到宾馆已是午夜时分,安顿好几个醉醺醺的家伙之后,吴邪和张起灵也回到他们房圌中。
吴邪虽有些困倦,但是心中却有千头万绪想向张起灵询问一个明白。他坐在床圌上等张起灵洗完澡出来,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今天白天的时候人多不说,这会儿你总该和我说个明白了吧?起码也该告诉我个来龙去脉。”
张起灵眉眼舒展似乎心情颇好,却仍不改惜字如金的秉性,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困了,明天再说。”说罢就在另一张床圌上躺下,等到吴邪从他今天频繁露圌出的笑容中回过神来,那人似乎已经睡熟了。一想到触圌摸石头时看到张起灵在院中徘徊焦急的模样,怕是这半个月来他都没好好休息过,吴邪不忍打扰他,也只得先去睡了。
大概是心事已了,这一夜吴邪睡得格外香甜,等他再醒来的时候,看到张起灵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对面的床边正看着他。晨曦的薄光透过宾馆洗得发白的窗帘照射圌进来,衬得那人脸上的神情十分柔和,就连眼神中仿佛也有了几分柔情似水的味道。
见他醒来,张起灵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豆浆和油条:“早饭。”
吴邪顿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赶忙连滚带爬地起来去梳洗,坐在床沿埋头吃起来,心里想着这人究竟是怎么了。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张起灵又说:“等会儿能陪我去泰山吗?”
吴邪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一口油条没咽下去,噎得捶胸顿足。张起灵赶紧到了杯水给他,帮他拍着后背顺了一会儿气,这才又能说出话来:“去做什么?”
“找石头。”张起灵见吴邪茫然的样子,又补充道,“老道圌士院里的那块石头。”
吴邪这才回忆起昨天在那个奇怪庭院里摸过的奇石:“你知道那老道圌士在什么地方?”
张起灵摇摇头:“泰山上有一块真的。”
 
吴邪听到这话觉得有些奇怪,又不知哪里不对,思考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你是说我们昨天看到的都不是实际存在的东西?”
张起灵似乎想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破例说了一个长句子:“是,也不是。但我知道泰山上真有这么一块石头,等找到的时候你就都明白了。”
吴邪想想自己这段时间所遇所见,用语言也很难使人相信,想来张起灵也另有难以言述的奇遇,恐怕他是想带自己去找某个能够解释他经历的佐证。吴邪一来十分好奇,二来也出于关心,便向他三叔和胖子询问了安排,得知有空,就决定和张起灵再去泰山走一趟。
虽然有过一次大型泥石流,但对于泰山的主要景区并无太大影响,这时候无论是人力还是机械都已恢复正常运作,只是游客比上次来时稀少。吴邪问张起灵是否知道那块石头究竟在何处,张起灵表示他也不知道,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从第一次遇到那名老道圌士的玉皇庙开始找起。由于这次时间紧张,他们乘搭缆车直接上山,中午时分便抵达玉皇顶。
果然这次他们还是找不到那个神秘的后院,但是从几个年纪颇大的道圌士口圌中却也得知真有过这么一块奇石,是宋徽宗时就已供奉在此处的,几经兵燹劫火、改朝换代都安然无恙,谁成想到了文圌革时期,竟被一帮红卫兵小将以破四旧的名字给弄走了,有说是把中间的玉石剖出来卖了的,也有说是发现那物件其实不值钱给扔了的,只是这奇石最终的下落众说纷纭,无人讲得确切。
吴邪听几个道圌士和常年在此劳作的老年挑山工一番讲古,大致理出个头绪,便对张起灵说:“无论这东西最终是如何处置了,至少红卫兵小将们一定把它弄下了山,在这里恐怕问不出更多消息了。但是这么大个物件要运走也肯定会有人知道,不管是要鉴定还是剖玉都不是一两个人能完成的,咱们到山下的村子里再去打听打听。”
功夫不负有心人,靠着鼻子下的一张嘴,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二人打听到这块奇石现在泰山山麓某个偏僻村子后的一个村庙中供奉着。他们也不多耽搁,花了点钱雇了当地一辆小面包车,一路向那村子进发。虽说是在山麓一带,但毕竟泰山区域广泛,再加之村庄偏僻,直到夕阳西下,他们才找到了这间小庙。
那庙圌宇尽管说不上有多破败,却也显得十分陈旧,看圌守是一个老头,据他自己介绍是这村里的一个孤老,平常就靠一点香火钱再加上村里人的接济过活。在吴邪给了他一百块钱之后,便眉开眼笑地让他们进去,看样子就算他们要把这石头搬走也不会加以阻拦。
两人才进院子,就看到一个陈旧的石质香炉,后面搭了一个凉亭,里面摆放的正是吴邪几度在似真非真的情况下看到的那块巨石。实物与他先前所见无论大小形态均一般无二,只是石腹处那块无瑕美玉早已失了光泽,看上去就像个死物一样,全无半点灵气,其上的麒麟纹也有部分湮灭难辨,只余轮廓还能仿佛辨别。吴邪绕着巨石走了一圈,在石头背面看到一篇《道圌德经》的注文,落款乃是长春子,其内容与他初上泰山那日在禅房圌中看到的手抄本小册子里所记录的一模一样。
 
自从看到这块石头开始,吴邪心中又升起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又觉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似乎有某种回忆在想起与不曾想起之间,却又始终点拨不透,就像一个名字呼之欲出,最后又咽回肚里。几番努力之后,这种感觉渐渐淡去,吴邪也不是那种执念深刻的人,既然如此便也作罢了。如果真的事关紧要,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吧,他如此自我安慰。再看张起灵,却好像还沉醉在漫长的记忆中一样,用他纤长的手指慢慢地抚摩着石头上的纹理,仿佛每一道纹理中都藏着和他有关的点点滴滴。
“小哥,你带我来看这个,是想让我知道什么?”
张起灵像从梦境中被惊醒一般,猛然抬头看向吴邪,眼中闪过的情绪似失望又像释然,只是这眼神很快就变成了全心全意的关注,目光灼灼地盯着吴邪,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并没有多久,他便听到张起灵说话的声音:“这石头,就是我。”
对于这个答圌案吴邪并不觉得有多惊讶,张起灵稍停了一下,看吴邪这样的反应,又点点头说:“看来你是知道了。咸丰二年的时候我终于接近天圌道,本以为能够一举成仙脱离这石牢禁圌锢,远离这尘世苦海,不想却因渡劫失败失去了善恶二魂,只留下一魂七魄支持着已经化形的躯体,在人间凭着本能寻找丢失的两魂。”
虽然已经是知道的事实,但是听到当事人亲口说来,吴邪还是觉得颇多感慨,但又觉得言之未尽,于是问道:“就这样?”
“这就是全部了。”
“那你找到了吗?”
张起灵再次微微一笑:“不用找了。”
吴邪愣了一下,心想这算个什么意思?不用找了到底是找不到了还是已经找到了呢?他刚想再问下去,张起灵已经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揽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回去。路上吴邪又问了几个问题,他都耐心地一一解答,只是有关失落的两魂,不管怎么问他都微笑着闭口不言。最后吴邪自己也有些懊恼,干脆不再和他说话,张起灵到是浑不在意,索性坐在车上闭目养神,神情怡然自得就像过去坐在他的小金杯上一样。
回到泰安时天色已晚,吴三省早已办好出院手续回到宾馆,潘子也租好了一辆面包车,众人决定好好休整一夜,第二天吃过午饭之后就启程。吴三省提议说由潘子和张起灵开车把货物运回杭州,他和吴邪、胖子三人坐火车回去。可胖子死活不答应,非要守着那堆龙脊背寸步不离不可,还嚷嚷着说,如果实在坐不下,他愿意到后面和他的宝贝作伴。见他如此坚持,而且毕竟他有驾照,能和潘子换着开,吴三省也没有反圌对,只是再三叮咛他们万事小心,千万别闯祸。胖子把胸圌脯拍得山响,说老吴你还不了解我吗,胖爷对待龙脊背一向是如同春天般地温暖,保证把它当二大圌爷伺候着。
吴邪见商议已定,也不愿听胖子再扯皮,再加上跑了一天着实有些累了,就拉了张起灵回房睡觉。
一夜无话。第二天中午吃过了饭,他们先帮胖子和潘子把东西放进车里,目送着他们安全开出宾馆停车场,这才晃晃悠悠地打车赶往泰安火车站。
也不知是胖子买票的方式不对还是时间不对,他们三个人统共只买到了两张软卧和一张站票,还都不在同一个车厢。上了火车之后,吴邪本想和张起灵在一个床位上挤挤将就一下,可谁知列车员的严厉程度堪比城圌管,好说歹说一定要拿站票的人在熄灯之前回去硬卧车厢,怎样也不肯通融。吴邪见商议无效,又不能让他大病初愈的三叔站一宿,只得自己拿了车票要走。
 
他的脚步还没迈出去,就被张起灵一把拉住了。那人从他手里抽圌出车票,将他推坐到卧铺上,只说了一句:“我去。”就头也不回地拉上圌门走了。
吴邪躺在床圌上计划着先睡一会儿再去把张起灵换回来,但一想到那人在硬座车厢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下半夜,他实在忍不住,跳下床来拉开门走了出去。
车厢外是一片阴沉的黑圌暗,从飞驰的车窗里间或闪过几盏灯光,忽明忽暗。正对着吴邪所在软卧包厢门口的过道上,一张凳子被翻了下来,一个人影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车窗外明灭的灯光,却不是张起灵又是谁?吴邪也不知他是怎么从硬座车厢摸过来的,更不知道他已经坐了多久,只是在看到他的时候,莫名地感到一阵安心。
“小哥,你去睡会儿吧。”
张起灵抬头看了看他,又摇了摇头:“不用,你睡就好。”
吴邪此时也没有什么睡意,干脆在他身旁坐下:“明天晚上就到杭州了……”
“嗯。”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张起灵没有说话,转过头来专注地看着他,黑曜石般的双眼在黑圌暗中闪闪发亮。
吴邪被他看得不自在,假意咳嗽了两声,又提出了那个让他无法释怀的问题:“失落的两魂,你还会继续去找吗?”
张起灵直勾勾地盯着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说道:“已经找到了。”
吴邪心头猛地一跳,有一个惊人的念头从他心中隐隐浮现出来,但是他不敢问,生怕自己会意错了。
张起灵慢慢地把视线转回窗外,轻声但却坚定地又说了一句话:“吴邪,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难以言喻的喜悦突如其来,一种名为“幸福”的情绪瞬间盈圌满了吴邪的胸膛,这只是一句再普通也没有的承诺,但吴邪却仿佛已经等待了千百年。他终于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张起灵,不用再忧心忡忡,不用再患得患失,在火车隆隆的背景音里,属于他们的生活正在向前方延伸。
青山隐隐绿水悠悠,光阴冉冉等闲过。
在日常的琐碎里,言语晏晏,瞌瞌碰碰,发生许许多多的小事,或许记得,或许不记得。这样便是今后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
 
“你……你……”吴邪连眼角都红了,嘶哑的声音隐隐拖着哭腔,“你他圌妈圌的管杀不管埋啊?”
张起灵没搭茬,打开他意图自己解决的右手,掰着他的肩膀将他翻了个身,摆圌弄成双膝跪床、两圌腿张圌开的姿圌势,沾满吴邪自己体圌液的手指势圌如圌破圌竹地往他后圌庭探去。
吴邪疼得惨叫一声,手舞足蹈地一阵乱踢乱圌蹬,张起灵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又把他按住。
“你就不能忍一下吗?”
自己的男性尊严被人践圌踏,始作俑者还用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让他甘愿屈服,饶是吴邪脾气再好也要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圌天:“大圌爷的,那你为什么不能当下面那个让小爷上啊?”
张起灵叹了口气,捏住他的下巴转过头,在他嘴唇上轻轻蹭了蹭:“忍一下,嗯?”
他的声音魅惑而又温柔,听在吴邪耳中那效果就和麻药一样。他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地说:“好歹……也要润圌滑一下吧?”
张起灵把手指举到他面前,上面亮晶晶的液圌体让吴邪又是一阵面红耳赤:“润圌滑过了。”
“……那玩意儿哪够?你有没有常识,当老圌子的括约肌是死的啊?”
“不然你说怎么办?”
吴邪咬着牙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在他不似以往般清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放弃似地扭过头,扬了扬下巴指着床头柜咬牙道:“里面有橄榄油……”
张起灵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暂时放开他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找一通,找到了一个装着柠檬黄圌色液圌体的透圌明小瓶子。那是一瓶精纯橄榄油,吴邪的皮肤比较干,一到秋天洗完澡就浑身痒痒,他圌妈妈曾经给他买了很多润肤乳液,他嫌味道太香死活不肯用,只有橄榄油没什么味儿,他勉强可以接受。然而此时张起灵无暇去思考这东西本来的用途,一心只想着能把眼前之人抽筋扒皮赶紧拆吃入腹。尽管表面上还是一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棺圌材板脸,但其实他的情况也没比吴邪好到哪儿去,下面早已胀痛得难受,没有直接提圌枪就上完全就是不想让吴邪受伤。
用一只手拧开瓶盖,另一手提起吴邪的腰,把瓶口对准吴邪身后的入口倒了足有三分之一,随后他把瓶子往旁边一放,两只手指抹了点儿橄榄油“扑哧”一声就捅圌了进去。
 
于是吴邪便带了几样他亲自挑选出的物件,和张起灵一同前往。
那庙圌宇坐落在临安市的乐平乡云雾山的半山腰,本是清代中期的建筑,后毁于战乱,近两年在临安市政圌府的组圌织下重新修缮,已经差不多接近完工。不过此处地处偏僻,除了在寺中修行的比丘尼之外,平常并没有什么人来往。吴邪和张起灵到了临安市内,由当地的政圌府工作人员陪同来到山脚下当夜住宿的地方,然后再步行上山。
寺中住持是位三十岁上下的比丘尼,长相居然还颇清秀。吴邪看着她直愣神,一时也摸不准究竟该称呼“师太”还是“小圌姐”。
那比丘尼却是落落大方,微笑着走上前来,双手合圌十施了一礼:“贫尼法号灭绝……”
就在吴邪震圌惊的当儿,陪同他们一起来的公圌务员嘴角抽圌搐了一下,介绍道:“这位是妙善法圌师。”
吴邪这才知道她是在开玩笑,赶忙点头微笑:“您好,我是吴三省的侄圌子吴邪,这位是张起灵,我三叔杂事多一时走不开,请您多包涵。”
寒暄了几句之后,宾主落座,那位公圌务员只喝了两口茶就借口有事先走了。
吴邪将带来的几件古董一一拿出来请这位妙善法圌师过目,并让张起灵对她大致说明了这些古董的来历和价值,然后又询问了一番当地政圌府的预算以及寺中的想法。如此一来,直到傍晚时分,方选定一幅八大山人颇为罕见的观音大士像,双方议定了价圌格、付圌款方式,并签了一份简单的协议之后,妙善又留二人在寺中用了一顿简单的素斋,这才把他们送出山门,指明了下山的路径,二人便顺着妙善所指的下山小径向山脚村中的招待所进发。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吴邪一路走着一路和张起灵说这地方不错,又清静风景又好,可以介绍他圌妈妈过来看看。
正说得起劲,忽然张起灵停下脚步,面色一沉。
吴邪见状往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不由问道:“怎么了?”
张起灵微微皱起眉:“有些不对劲,你仔细听。”
吴邪静下心来侧耳细听,顿时也感到有些异状。此处地处深山,平时鲜有行人,自然生态保护得相当好,来时他们一路都听到各种鸟类婉转悦耳的啼叫,还有微风吹拂树叶发出的沙沙声,远处甚至还隐隐可见溪流潺圌潺流动的声响,组成一首令人心旷神怡的大自然交响乐。然而此时此刻只觉得四下静谧,万籁俱寂,安静得有些异乎寻常。吴邪正想着该不会是天要黑了鸟儿们都钻回巢里去了吧,可猛然间又觉得鼓膜传来一阵压圌迫感,就像是头一回坐飞机的时候,骤然升空时气压突降的那种难受。
他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有些疑惑地去看张起灵,却见那人脸色更加阴沉,目光森然地看向山顶的方向。顺着他的视线往上一看,吴邪也不由得大惊失色。
只见一条白色的云柱连接在山顶与天穹之间,形似蛟龙、状如轻烟,在他们所处的方位只能隐隐看出一个轮廓,竟看不出来自何方、去向何处。
“那,那是什么啊?”
 
吴邪刚问了一句,还未等张起灵回答,那条长长的云柱骤然弯曲,犹如一条巨型游龙从天际弯下圌身圌子,化作一片浓浓白雾顺着山坡俯冲而下。瞬间山间的所有声音全部回归,在一片哗啦啦的振翅声之后,一大群各色飞鸟自草木葱茏的山坡上腾空而起,快速飞离白雾的范围,之后但凡那片白雾所到之处,皆惊起倦鸟无数、百兽走避,更有一阵阵树木被摧折的噼啪脆响从白雾中传来,在这黄昏时的深山中显得分外惊心动魄。
吴邪被惊得呆立当场动惮不得,耳中又听见张起灵大喝了一声“快跑”,然后他的手腕就被抓圌住了,张起灵几乎是半拖着他在狭窄的山道上疾奔。
刚跑出没几步,那白雾竟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追了上来,身后草木被断折的声音更加明显。吴邪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吓得魂圌飞圌魄圌散。但见那白雾飘得无声无息,所过之处无论是细弱的枝条还是粗如碗口的树干均被一一拦腰折断,那片深不见底的纯白之中仿佛蕴含圌着巨大的吸力,就连旁边一些大树的枝桠也未能幸免,而所有被卷入其中的东西,无论是树干还是树枝,无论是花草还是鸟兽,都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眨眼之间撕得粉碎。
张起灵好像背后长了眼睛,拉着吴邪改变方向,跳下山道向着山中没有路的地方继续狂奔,试图尽快脱离白雾的威力范围。
那里本没有经过大规模砍伐,除了林立的树木之外更有许多低矮的灌木枝叶横生,脚下是经年的落叶和湿圌润的泥土,稍不留神就会滑圌到,或者是被尖利的树枝划破衣圌裤。张起灵依然速度不减,吴邪却深一脚浅一脚跑得分外辛苦,渐渐有些跟不上。
身后的白雾却好似有智慧一般,并未因为他们改变方向而有丝毫停顿,反而扭转了路线紧跟着他们飘了过来,似乎是一心一意要致他们于死地。
又跑了一阵,距离非但没有拉开,“噼噼啪啪”的声音却好像越来越近了,几乎就是贴着吴邪的耳朵发出的。他早已紧张得心跳如擂鼓,手脚冒虚汗,可是奈何脚下道路难行,硬是没有办法再快一些。忽然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吴邪的脚步一个趔趄,纵身就要向前扑倒。张起灵反应极快,回身扶住他的身圌体,顺势将他往身后一带。
“跑!”说完这一句,他自己却挡在吴邪身前,面沉如水,一动不动。
“那你呢?”
“我想办法先挡一阵。”
吴邪立刻急了:“你能有什么办法?”
张起灵又推了他一把,却再没有说话。
此时那白雾已然近在眼前,沉重的压圌迫感逼得人透不过气来,巨大的“噼啪”声宛如野兽的怒吼,伴随着巨大的吸力拖得二人脚步不稳,雾中虽是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但却好似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们吞没。
就在这危圌机圌关头,忽然有一道身影极快地从山道上飞奔而来,也不知他使了个什么身法,转眼之间已来到他们面前。
 
来人一袭黑衣黑裤,背对着他们站定,双手飞快地结了几个印。随后又见一阵大风逆冲而上,与那白雾撞在一起,激起一片飞沙走石。
吴邪被四下乱窜的气流和飞扬的落叶尘土冲击得脚步不稳睁不开眼睛,正想摸索着找一颗大树稳住身形,忽然双手又被人握住,之后就陷入一个体温微凉的胸膛。张起灵将他紧紧护在怀中,以自己的肩背挡住大部分袭来的沙石和树枝。
不知过了多久,待身周一切恢复平静,吴邪从张起灵怀里挣扎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扳过他的身圌体看他背后的伤。张起灵左躲右闪地不让他如愿,吴邪正要发作,却见那位救了他们性命的人阴沉着一张脸慢慢走过来,面孔上架着一幅硕圌大的蛤圌蟆镜,正是黑眼镜。
他全然没有了往日嬉皮笑脸的二百五神情,脸色黑得犹如锅底一般:“还有空在这儿卿卿我我呢?赶紧跑啊。”
吴邪这才注意到那片白雾并未远去,而是由于大风的阻拦停在了前方数十米远的地方,而之前被它飘过的树林里,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横扫过一般,开出一条宽逾数丈的“道路”来。
张起灵马上拉着吴邪回到山道上,又是一番不要命地夺路狂奔,黑眼镜紧跟在他们身后。
直到跑到山脚下的村子里,那片白雾还是停留在半山腰没有追过来。又过了一阵,它就好像放弃了一般慢慢往四周围散去,但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对环境造成任何损坏,而是像普通的雾气一样渐渐变得稀薄,最终完全消融在空气里。
黑眼镜擦了一把头上豆大的汗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面对着他们咬着牙说了一句:“你们这是要死啊!”
 
二十四、不知何处再逢君
吴邪开着车,感觉踩油门的腿肚子还有些转筋。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死里逃生,那片诡异的白雾来无影去无踪,威力强大又毫不留情,摆明了就是冲着他和张起灵来的。
回到村子里以后,吴邪先带着张起灵去卫生所看伤,幸好只是背部有些刮伤和淤青,并没有伤筋动骨,而他自己在奔跑的过程中也被灌木树枝刮伤多处,医生给两人圌大概包扎了一下,又开了点儿消炎药,嘱咐他们好好休息注意不要让伤口碰到水,之后就关门下班了。
吴邪本想问问黑眼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那人摆着一张一反常态的严肃面孔就是不肯多吐露一句,只是反复对他们说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越早离开越好。吴邪和张起灵商量了一下,将手头剩下的文物收拾打理一番,当即就带着黑眼镜一起连夜开车回去。
回到杭州市区时正是晚上八圌九点钟光景,吴邪先给吴三省打了电圌话,告诉他交易的成果。吴三省让他把剩下的东西送回铺子,至于提成日后再说。吴邪此时一心只想弄明白那白雾到底是什么来历,基本没心思去考虑生意上的事情,也就随口应了。
于是他们三人直接开车去了西湖景区,把那些文物和签好的协议原封不动地交还给吴三省。
看见吴邪身上挂彩,吴三省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吴邪和他说是在爬山的过程中不小心摔的,对自己途中遇险的事情只字未提。好在吴三省正在招待客人,并没有余裕刨根问底,只是让他赶紧去医院看看,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从吴三省的铺子里出来之后,吴邪就近找了家上岛咖啡,看看里面没几桌客人还算清静,就和张起灵黑眼镜一起坐进去,一人叫了一壶茶边喝边聊。
黑眼镜始终保持着一脸肃然的神情,也不多说话,只是捧着他的那杯俄罗斯红茶出神,好像在冥思苦想。张起灵平时就是个闷油瓶,此时依然是一张圌平淡地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似乎只有吴邪一人满面焦急,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个子丑寅卯。
眼看着一杯俄罗斯红茶要从冰的放成温圌的,黑眼镜还是没有开口的打算,吴邪终于等不下去了。
“黑瞎子道长,你到是说话啊,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黑眼镜幽幽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呡了一口茶,轻声吐出两个字:“天劫。”
此言一出,张起灵丕然色变,吴邪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
“这是天劫,”黑眼镜重重放下茶杯,“你们上次所遇的是雷劫,虽然威力惊人,但准备齐全的话也不是无法取巧。只是每次渡劫失败,下次天劫来临就会力量倍增,何况比起两百年圌前你们只弱不强,看样子你们这次到不会遇上最考验定力的天魔劫,只是五圌行之气变化,下次会是什么样的劫圌数谁也不知道,更别提怎样取巧。”
 
吴邪闻言倒抽一口冷气,急忙问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黑眼镜想了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办法到也不是没有,天劫本身并非是为了消灭修圌道之人,只是一种考验。如果离通圌过考验的条件尚远,或者已然超凡入圣成就神仙躯体不需考验的话,天劫就不会到来。你是他的善恶两魂转圌世,以前他遭遇天劫神气不全,直到与你一起再度故地重游找回记忆,虽然你现在仍然只是个肉圌体凡胎,但是只要你们两个在一起,上天自然将你们看做一个完整的修圌道圌人,所以只要你们分开……”
“不行,”张起灵忽然插话,态度坚决,“我绝不离开吴邪。”
黑眼镜愣了一下,神色在一瞬间变得相当微妙,但又很快恢复如常:“那就只有走邪道,斩三尸成圣。天劫无论以何种形式出现,不过是考验修圌道圌人的道心是否坚定,斩三尸之后无欲无求,便不存在道心不坚这样的事情,所以很多修圌道圌人在开始修圌道时就想尽办法寄魂斩尸,省去不少麻烦。当然也有很多坏处,不过以你现在的情况,只要斩去最后留在体圌内的我魂,那么善恶我三魂就和你不再有半点关系,吴邪自然不会受到影响,以你的修行在斩却三尸之后也算得上是地仙了,自然不用再引动天劫,只是这凡尘俗世和你就不能再有半点瓜葛,否则因果报应之猛烈,即便是我师父那样的也承受不起。”
开始吴邪还听得半懂不懂,直到黑眼镜把话说完并透彻了解了其中含义,顿时心凉了半截。
他对中阳子淡漠生死的态度记忆犹新,也还记得在自己当神仙的那几天里,对身边俗世渐渐失去兴趣的感觉。所谓神仙其实并不是神话小说里所描述的或强大或慈悲或多圌情的“超人”,而是一种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生物,有着对世界完全不同的看法和思维方式。他们恪守着“因果”这一天地间唯一亘古不变的规律,对一切与之相悖的事物都避之唯恐不及,这样的生活态度即便是已经尝试过他也无法接受。而张起灵一旦正式进入这一族群,他也就不再是吴邪熟悉的张起灵了。
想到这里,吴邪转头去看,发现张起灵的脸色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显然也是在经历着激烈的思想斗圌争。
黑眼镜仰头把杯子里的红茶一饮而尽,又对张起灵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现在你虽然魂魄不全法圌力全失,但修为仍在,尤其又历过天劫,在一些心术不正的妖魔鬼怪看来,基本上就和一顿十全大补的大餐没什么区别。如果他们找上圌门来,就凭你们两人现在这点儿实力恐怕很难应付。你当然是不怕的,可是吴邪就难说了,那些歪圌门圌邪圌道往往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到时候万一他们用吴邪来要挟,你又要怎么办呢?”
 
“哈哈,”吴邪顺手拿了一个空烟盒当烟灰缸,抖了抖烟灰,“那真是太抱歉了,我什么也没想起来。”
“嗯,我知道。”张起灵睁开眼睛看着他,琉璃珠一样的眸子在夜灯幽暗的光芒里又黑又亮,“当时我就想,没想起来也好,就算你一辈子只是一个凡人也好,只要我能陪在你身边,看你每一天都生活得平安快乐,这样就足够了。”
他的语气依旧是平板而缺少起伏,吴邪却听得有些鼻子发酸、眼眶发圌热,为了不让自己在下一秒就落下泪来,他掩饰般地狠狠吸了一口香烟。
当烟草的苦涩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的时候,张起灵继续说道:“可是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黑瞎子说得没错,让你不受到伤害的最好办法,就是离开。”
“那么你是打算要走?”
张起灵低垂眼帘沉默了一会儿,再次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吴邪,你信不信我?”
他的目光坚定而且温柔,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一个“信”字仿佛有几千斤重似的,在吴邪喉头翻滚了很久,终究也没有说出来。他转身把烟蒂掐灭在空烟盒里,视线游圌移就是不敢去看面前之人。信或者不信,又能怎么样呢?事已至此,就算是再怎么不愿意也得面对现实。而现实就是造化弄人,要么抱着一起死,要么分开各自活,至于第三种选择,此时的吴邪根本想不出来。
也许这一次,他是真的要失去这个人了……
夜灯的光芒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刺眼,吴邪用手掌盖住了眼睛。身边的张起灵发出一声轻叹,随后有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他的,清淡而平稳的气息扑面而来。张起灵柔圌软的嘴唇落在他的额头上,又沿着眉骨轻轻滑落,经过脸颊,最后在他的嘴角落下蜻蜓点水般的轻圌吻。
“睡吧,吴邪,”他说,“总会有办法……”
后面的话吴邪没有听见,巨大的倦意像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瞬间将他吞没,连丝毫挣扎的机会也没有。迷迷糊糊之间,他只感觉到有人放平了他的身圌体,并且替他盖好被子,然后响起清脆的开门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清晰而鲜明,荡气回肠。
第二天早上吴邪醒来的时候,身边空荡荡地没有人在。他愣了片刻,待昏昏欲睡的大脑从一片朦胧中回过神来,立即像只兔子一样一跃而起,冲出卧室在房间四处查看一番。张起灵果然已经离开了,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有他们从泰山上那个奇怪的庭院带回的一瓮茶叶摆在茶几上。
吴邪颓然瘫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心中五味陈杂。这便是张起灵的选择,也是他们两人的终局,将近两年的温暖岁月像是从指缝间溜走的,除了给他留下了一堆或愉快或疑惑或惊险或诡异的回忆之外,就只剩下这一翁茶叶。
那个人在找回所有的记忆之后,仍然选择去了他应该去的地方,那是一个吴邪永远也无法企及的所在,游离于俗世之间,飘渺在红尘之外,从此以后岁月无声,天地苍茫——也许那才是正儿八经神仙的日子。
仿佛是在梦游一般,吴邪去厨房烧了一壶开水,将陶瓮开封,取出一点茶叶泡上,还未等水凉一点就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烫得直咋舌。苦涩的味道一如回忆之中那般鲜明,却久久没有等到那丝回甘。苦尽甘来,苦尽甘来,他以为两年时间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但是拨圌开重重云雾之后,依然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浓浓圌黑圌暗。
张起灵,再见!或者,再也不见!
 
吴邪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有些习惯仿佛已经根深蒂固,让他不经意间想起那个人还在身边的日子。他在ipad2有了中文版之后第一时间买了一个最高配置的,把周星驰全圌集花了一晚上拷进去然后翻来覆去地看;他仍会在夜市上买最新上市的盗版电影圌碟片,拿回家以后躺在卧室里一看就是一宿;他开始迷恋山外山的八宝鱼头王,隔三差五就要去光顾一次;他开始渐渐变得不爱说话,发呆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把视线投向天花板……
当然除了这些微小的细节之外,其他的一切和两年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继续当他的文具店小老板,继续帮他三叔料理部分生意,每天早出晚归,服圌务周到,简直比张起灵在时更加勤勉,就连一向对他态度的严厉的父亲都说他比以前成熟了许多。
吴邪的妈妈来看过他一次,之后就见天儿地打电圌话问他张起灵哪儿去了。吴邪实在想不到更好的说辞,只能说他想起来过去的事情,回家探亲去了,归期不定。他圌妈妈免不了又长吁短叹了一番,幸好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
时间过得飞快,杭州的春秋天本来就短,张起灵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就降温了,路上的行人都裹上了厚厚的羽绒服。一个月之后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整个城市被装扮得银装素裹分外妖圌娆,然后便是热圌热闹闹的圣诞节、元旦,最后在一片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迎来了农历新年。
吴邪在他父母的三令五申之下极不情愿地关了小店回家过年,在他圌妈妈圌的絮叨声里换上了新买的颜色喜庆的大衣,被使唤着去超市里像打仗一样和大人小孩儿抢年货,和他爸爸一起爬高爬低地给每个房间大扫除,去路边的小摊上跟小商小贩讨价还价捧回一挂红彤彤的两千响,把钱包里的旧钞换成新钱放进红包里包好,准备着大年初一开始碰见熟人的小孩给人压岁钱……
到了大年三十那一天,吴邪妈妈一大早就起来在厨房里忙活,精心准备一顿丰盛的年夜饭。这是吴家的惯例,妈妈圌的手艺总是最好的,能让一家人在合家团圆的日子里心里胃里一齐舒服。吴一穷也一改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学究形象,忙里忙外地打下手,只剩下吴邪成了闲人一个,摆圌弄着电视机的遥控器一个接一个换台,却总是找不到什么好看的节目。晚上春节联欢晚会开始的时候,吴三省和潘子也到了,两人抱着一瓶澳洲赤霞珠干红,带了一个分量十足的果篮,大呼小叫地进了门。尽管他们的年纪都已经老大不小,却仍旧还是单身,大过年的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所以每年都会到吴邪家里来,说是来蹭饭,其实也就是一年一度的家庭聚会。
饭桌上吴邪妈妈圌的烟熏排骨和酱爆羊肉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吴一穷和吴三省多喝了几杯,居然为了一点儿学术问题争执得面红耳赤。吴邪妈妈由着他们闹,只是不断地往吴邪和潘子碗里夹菜,并不阻拦。潘子等会儿还要开车送吴三省回去,所以滴酒不沾,捧着一罐王老吉默默地喝,一张硬朗的脸上始终挂着带有几分腼腆的憨厚笑容。电视机里主持人念着全国各圌界发来的贺电,配合着窗外不时腾空而起的烟花和爆竹,节日的气氛既热闹又浓烈。
 
吴邪只管埋头扒饭,除了有人叫他名字的时候敷衍着应上几句之外,连多一句话也不想说。那些欢声笑语像是与他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内心深处。他不由得想到张起灵,那个对别人总保持着淡漠疏离态度的家伙,在这样万家团圆的日子里,他又能到哪里去呢?或许他正和黑眼镜一起躲在某个深山老林里继续修圌炼,或许他已经斩去三尸得证金身,或许他仍旧寂寞地徘徊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但不管是哪一种,吴邪都不得而知了。
这样想着,一桌的珍馐美味忽然变得难以下咽。吴邪撂下碗筷,丢下一句“我吃饱了”,仓皇逃进客卧。他不敢回头多看一眼父母亲友关切的眼神,那里面的脉脉温情会让他忍不住想要落下泪来。他有家人,有亲友,有衣食无忧的闲散生活,可是张起灵呢?从初生起就孤零零地伫立于泰山之巅,为了一个飘渺的理想耗费了数百年光阴,之后为寻找半身颠圌沛圌流圌离历尽艰辛,可是命运回报给他的又是什么?吴邪不禁有些怨恨,修真圌修真,做神仙当真比当凡人更好么?是谁规定的,世外的松风明月就一定好过尘世的十丈软红。舍弃了喜怒悲欢,脱离了生死轮回,还不是一样要受困于所谓的“因果”,还不是一样要为了不得不为之的责任终日操劳,有什么意思呢?
到了夜里,杭州冬季特有的湿冷更加明显。客卧的空调功率太小,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吴邪用鸭绒被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他想起去年的大年夜,张起灵和他一起回家过年,两人也是躺在这张床圌上吹着有气无力的空调。彼时那人偏低于常人的体温让他抱怨不已,张起灵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当吴邪午夜梦回时,却发现他把整床被子都推给了自己,一个人穿着厚厚的棉衣蜷缩在床边,像一只害怕被主人嫌弃的委屈小动物。
吴邪终于不再忍耐,让眼泪夺眶而出肆意流淌。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张起灵的存在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他的骨血,纵使隔着千山万水也无法遗忘。
大年初四,吴邪不堪忍受他圌妈妈越发密集的相亲轰炸,找了个借口逃回他的小文具店。
新年还没有过完,学圌生们还在享受寒假,大街上行人稀少,此时开店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生意,但是吴邪仍坚持守在店里,哪怕无聊到把为数不多的货物和账目盘了一遍又一遍。这样好歹有些事做,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就会被日益强烈的思念的吞没。
有一个穿着粉红色羽绒服的女孩从巷子里路过,走到学校紧锁的铁门前张望了一会儿,又慢慢地踱回文具店门口,用手指轻轻叩响玻璃柜台。
“老板,大过年的也不休息啊?”
吴邪疑惑地看了看她,一头染成深亚麻色的微卷短发,一张圆圆的苹果脸,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看上去到是有几分眼熟,可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看着他困惑的神情,女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不记得啦?也对,那时候来围观的人太多,你哪能每一个都记得呢?”
“你,你是……”
女孩抬手指了指边上的学校:“我是从这里毕业的,高二暑假补课的时候经常过来你这边买文具,现在毕业啦。”
“哦,哦,”吴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不住啊,这边的学生太多了,我记不过来。”
“没事儿,”女孩很随意地趴在柜台上,探头往店里看了一眼,“文具潘安呢?他不在你这儿干啦?”
“他回家过年去了,”吴邪顿了顿,又补充道,“以后可能都不会来了吧。”
“哎呀,真可惜,”女孩子大摇其头,嘴里啧啧有声,“我还想着能再看他一眼呢,那种气质的帅哥可不多见呐。不过没关系,能看到你我也满足了。”
吴邪有些无语,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他总是弄不明白年轻女孩儿的想法。
女孩子又朝店里看了片刻,确定他没有说谎之后,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钱包,翻开来把其中一面递到他眼前:“看看,我可是一直都留着,多养眼啊!”
吴邪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款式甜美可爱的钱包里有一张小小的照片,是他和张起灵的合影,背景正是他的文具店,他微张着嘴神色讶然,张起灵仍是惯常清冷孤绝的样子。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时光飞逝,他再也回不到从前。
“真可惜啊,以前看你们感情那么好,我真以为就会这样天荒地老了呢……”女孩子又趴在柜台上满脸怀念地念叨了一会儿,朝他挥了挥手走出了巷子。
天荒地老么?吴邪不由得苦笑起来,曾几何时,他也对那个人说过这样的话:就这么过一天算一天,没准儿一不小心就天荒地老了呢。
那时,自己是真心想和他天荒地老的吧。然而,他以为的天荒地老不过是浮梦一场,敌不过天地大道,敌不过岁月轮转,敌不过命运无常。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一曲离歌两行泪,不知何处再逢君。
 
终章、结发受长生
又是一年春来到,杭州又到了一颗桃花一颗柳的好时节,西湖边上来来往往的游人络绎不绝。吴邪自然没那个兴致去凑这种虚热闹,但是这不代圌表没人有这个兴致。
北圌京的王胖子又来了,说起来这人也忒会挑时候,就春秋两季来得特别频繁。说是来做生意,每回也都会带点儿玩意儿给吴三省估价,可最主要的是,人家就爱杭州的春秋美景。这个城市的冬天和夏天绝对和人间天堂划不上等号,冷起来冷得邪乎,热起来热得要命,也就春天和秋天比较清爽宜人。
这两年杭州的文物市场回暖,吴三省为了准备一年一度的春拍忙得脚不沾地无暇他顾,陪玩陪圌聊陪吃的三圌陪任务自然又交给吴邪。
两人先到山外山去吃了个酒足饭饱,之后吴邪问他打算去哪儿玩。
胖子用牙签剔着牙,翘着二郎腿说道:“这个不忙,我这回带了几样东西过来,你要不要先看看,给胖爷掌掌眼。”
“你又收到什么破铜烂铁了?”
“啧,怎么说话呢?告诉你,这回胖爷给你弄来一本书,那可是从酉阳书库带出来的,上天入地旷古绝今只此一本,别无分号。”
吴邪正在用茶水漱口,听得“酉阳书库”四字,“咕噜”一下就把茶水咽下去了:“你怎么弄来的?别是给人骗了吧,国圌家考古队都没能带出一页两页的,谁还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胖子一脸得意:“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山人自有妙计。”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慢条斯理地在裤子口袋里摸了半天,最后摸出一支黑色的细长条状物递过去。
吴邪接过来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那东西入手比看上去的体积要沉得多,通体乌黑,似木似铁,材质和他们之前从泰山带回的“浮槎木”书架如出一辙。这是一个细长的薄片,宽约两指,长度在十五公分左右,顶部雕刻成古朴的祥云形状,下部打磨得相当平圌滑,刻了一行篆书小字:酉阳书库史部周穆王传。
想那“浮槎木”他们也是见识过的,虽说名字里带着一个“木”字,可硬度之高却不亚于钻石。吴邪曾偷偷用其中的一小块零件做过实验,无论怎样的雕刻工具都无法在上面划出一道微小的痕迹,哪怕是用切割钢板的工业车床也只能刻出一点歪歪扭扭的纹路,根本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更何况是篆书这样复杂精密的文圌字。
“这哪儿来的?”
“夹在那书里的,我估摸圌着应该是个书签。”
 
他这边正百思不得其解,那边厢胖子已经洗完了澡,湿淋淋地从浴室走了出来,拿着一条毛巾在头上胡乱擦着:“怎么样啊,天真,看了这老半天,瞧出什么花来没?”
吴邪皱眉道:“胖子,你老实交待,是不是看这书的时候抽烟来着?还把烟灰落上面了?”
胖子立刻大呼冤枉:“你小子是瞧不起胖爷的专业素养吧?这么精贵的东西,我就差一天三炷香地供着,看的时候连气都不敢喘大发了,还敢抽烟?”
“那这上面怎么会有破损?”
“什么?”胖子一听这话就急了,赶忙把毛巾搭在脑袋上颠颠地跑过来,“哪儿,哪儿,哪儿有破损?”
吴邪把书上那几处缺失文字的页面指给他看,胖子伸长了脖子瞪圆了眼睛横看竖看了半晌,又是摇头又是咋舌:“还真是怪了,我怎么就没发现?天真你看,这破的边上还有毛刺儿,该不是虫子给咬的吧?”
他这么一说,吴邪才想起来,那几处破损看上去真不像是人为,更像是被书虫蛀过一般,可是神仙的书库里又怎么会有蠹虫?
此时胖子又在一旁唉声叹气:“完了完了,好好的玩意儿怎么就有了破损呢?你说这样会不会折价啊?”
“你都说了这东西是天上地下只此一份,究竟价值多少现在还不好说,我看就算有破损应该问题也不大。要不这书我先带回去仔细研究研究,等我三叔闲了也让他看看,他在古玩界认识的人多,没准儿还能找着人想办法给修补一下。”
“成啊,”胖子点头道,“反正这书上的字我也认不出几个,你要看就看去,只要卖出去了以后别少了我那一份就成。”
“你还真是个钱串子脑袋,”吴邪笑着拍了拍他肚子上厚厚的肥肉,“快把毛巾拿下来吧,跟个偷地雷的似的。赶紧的,收拾妥当了挑个地方,小爷陪你游杭城去。” 这天吴邪陪胖子游了一整天的清河坊,又和他一起吃了晚饭,直到月上中天才回到家。梳洗妥当之后把自己扔到床上,本想就这样睡死过去,奈何心绪繁乱,无论如何就是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约莫有半个小时,吴邪认命地爬起来拍亮了床头灯,又拿过那本《周穆王传》细细看了起来。
 
这本书并没有采用以纪年志事为内容的标准帝王本纪体裁,而是采用普通的人物传记格式对周穆王一生进行记录。其中不仅记有政圌治大事,也对许多看似荒诞不经的传说野史进行了大量的注载,关于周穆王遇西王母等神仙异事更是大书特书。由于内容新奇文笔也比较轻圌松,吴邪看得津津有味,只是其中蛀蚀的程度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不少地方必须得靠联圌系上下文来进行猜测才能通读过去。他兴致勃勃地读了大约二十几页,正想起身去点根烟,谁知才刚把书拎起来,就有一样东西无声无息地从书页之间滑落,掉在他的被褥之间。吴邪愣了一下,伸手拈起来一看,见是一卷黑色的线圈,摸上去手圌感和人的头发差不多,长度大约有个几十厘米,团成一个环形,但前后却找不到一丝接合的痕迹,看起来倒像是浑然天成的一般。吴邪一手拿着这东西看着,一手打着打火机把香烟点上,刚抽圌了没两口,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得他差点儿把一截带着火星的烟灰掉在床单上。
这东西的形状模样,简直像极了某个传说中的神物。
吴邪立刻从床圌上跳了起来,跑到书架边上翻找了一会儿,抽圌出一本《酉阳杂俎》。其中壶史一卷里记录了一则故事,说的是唐朝德宗建中末年,书生何讽曾买到黄纸古书一卷,他在书中得到一个环状发卷,并随意地弄断了它,从断处两头滴圌出圌水有一升多,用火一烧还有头发的气味。何讽把这事告诉一个道圌人,道圌人对他说:据仙经记载,蠹鱼几次吃到书页上印的神仙二字就变化成为这种东西,名叫“脉望”。夜里用这个东西规映当天中星,星使立刻降临,可以求得还丹,再取弄断“脉望”时流圌出的水调和之后服了,当时就能脱圌胎圌换圌骨,飞升成仙。”何讽听了之后就取来古书查找,其中确有几处蛀虫咬坏的地方,前后对照文义,都是“神仙”二字。
由于这个故事本身相当神奇玄妙,吴邪一直对此印象深刻,此时拿自己的遭遇两相对照,除去时代背景不同之外,所经所历竟是如此相似。
回到床边拿起那卷“脉望”,掀开窗帘看着外面天空中稀稀落落的星斗,吴邪的手都有点儿发圌抖。如果《酉阳杂俎》中记载的故事是真圌实的,那么他现在只要举起发卷对着天空,就能够再获得一次飞升成仙的机会,这也就意味着,他将有希望再次见到张起灵。而且,当他们二人都已经超凡入圣成就神仙躯体之后,也不会再次引动天劫,他们就能够长长久久地厮守在一起。
但是……吴邪回头环顾自己小小的卧室,不禁苦笑起来。但是真要到了那个地步,他们就都不再是具有七情六欲的凡人,这些世俗的情感、凡间的幸福,对于他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放下窗帘,将那些闪烁的星芒都掩盖起来,吴邪坐回到床沿继续抽烟。
一夜无眠,抽屉里的两盒半存货都已经被消灭得差不多了,当朝圌阳初升窗外开始泛起青白色的时候,吴邪才发现自己的卧室里烟雾缭绕,床边的地上散落了一地烟灰烟头。肺里好像沉了一块石头,闷闷地生痛,就连呼吸也觉得困难起来。
 
叹了口气站起身,揉了揉酸麻的双圌腿,从厨房里拿了扫帚和簸箕把床边的一地狼籍打扫干净,再推开窗户散烟味,吴邪开始在心里鄙视自己。不想当神仙,到是不介意当鬼啊,照这么个抽法,估计很快就能死于肺气肿。
经过了一夜的思索,吴邪到底也没有下定决心,他把“脉望”小心翼翼地收拾起来锁进抽屉,洗了把脸出门去吃早餐。
上午胖子过来找他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指着他的脸大呼小叫了半天。
吴邪苦笑着摸圌摸下巴,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吓人,眼珠里都是血丝不说,就连声音也被香烟呛得有些沙哑,喉圌咙里一直发干,时不时能感到火圌辣辣地痛。
胖子砸吧着嘴摇头道:“我就觉得这次来你很不对头,跟胖爷说说,是不是被小娘们甩了?”
“你他娘的才被小娘们甩了。”
胖子露圌出一脸“我了解”的神情,拍着他的肩膀又说:“没事没事,哥们知道你好面子,这事说出去是不好听,不过你也别灰心,这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非在杭州找。下次来北圌京,哥圌哥负责给你介绍一盘儿靓条儿顺的小妞,包你满意。”
听他嘴上没边越扯越远,吴邪赶紧转移话题:“得了得了,别吹了。你还是先告诉我,那书到底是从哪儿收来的?”
提起那本书,胖子又恢复了贱兮兮的样子,拍着他日渐肥硕的将军肚嘿嘿直笑:“不是从哪儿收的,是人家慕名上圌门来指名卖给我的。”
吴邪知道胖子的铺子在北圌京潘家园也算小有名气,平时就不乏有人把收来的东西卖到他那儿去,但是这本书的来历太过不寻常,以胖子的个性不可能不打听个清楚就随随便便收了来。
“卖给你圌的圌人就没说是怎么来的?”
胖子摊了摊手:“他出价不高,这东西看起来又这么稀罕,我还打听那么多干嘛?”
吴邪险些晕倒:“你怎么就能那么淡定,也不怕是个骗子?”
胖子搓了搓下巴翻了翻白眼:“不能够,那小子看起来人模狗样的,虽然说话有点儿油腔滑调,但也还算懂规矩,肯定不是骗子。”
听到他说那人说话有点儿油腔滑调,吴邪心中突地一动,连忙追问:“那人长什么样儿?”
“是个小伙子,看年纪和你差不多,应该长得还不错,不过看不太清楚。大冷的天儿他还一直戴着一副黑眼镜,进了店里也没摘下来。”
吴邪的心脏不受控圌制地鼓噪起来,一把攥圌住胖子的胳膊问他详细情形。胖子给他捏得咧了咧嘴,但看他神色焦急也就没有再卖关子,一五一十地把他收这本书的过程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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