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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生活]爱你所爱,无问西东----盘点我做心理咨询师的奇葩经历(严禁转载)[第4页]

作者:花间一壶酒888
首页 上一页[3] 本页[4] 下一页[5] 尾页[12]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第二天,我们并没有去吃小锅米线配烤猪蹄。他在中午时给我发信息说有点事情要回去处理。
    我也没怎么在意,把他拿来的玉米,甜豆蒸了一些当晚餐。满嘴清甜时想起这个人,觉得他是个特别的人。特别到超出了我的成长常识。他是我把握不了的男人。
    他拿来的东西不少,我拣出一些来装好,准备隔天拿去给闵伟和接待小妹,这都是得趁新鲜吃的食材,务必物尽其用才好。

    因为唐少的出现,我也想到了申扬。
    人不能想,一想到他,就立刻收到他的信息:“小北,我辞职了,我这两天在上家,过几天回来约你吃饭。”
    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是闵伟的作用吗?这个男孩终于下定了决心?
    中午休息时,我和闵伟一起吃简餐。我拿这件事情问他,谁想闵伟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你不是他的咨询师吗?”我也很吃惊。
    闵伟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也要他把我当咨询师。小北,既然话说到这里,我就全说了吧。”
    原来每次咨询申扬态度都还不错,行为却极其不配合,无视闵伟的各种问题,并且还拖着闵伟聊游戏。
    “他不想信任我。连尝试都不愿意。”闵伟苦笑着说“我跟他提过转介,但他拒绝了,自己说跟我合作很好。于是我提议给他做催眠,他完全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态同意了。”
    “他没进入状态?”我忍不住说道。
    “不是。”闵伟否认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很快进入了催眠态,然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是非常容易受暗示的类型。
    观察他放松进入催眠后,我在引导中植入了暗示。很常规的暗示,大体就是与自我联结,允许情绪流淌,和真实自我联结之类的。
    没想到的是,当我用数字把他唤醒后。他整个人都不对了。”
    “不对了,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听明白.
    “这么说吧,变成了另一个人。”
    “具体?”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后背象是一条蛇沿着椎骨爬了上来,森凉。
    “小北,你说一下对申扬的印象?”
    “开朗,活力四射,性格暴躁但热情,天真坦率,很有个性。”
    “是,这是我们共同认识的申扬。”闵伟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而当他醒来时,他畏畏缩縮的哭泣着,求我一定要帮帮他,说他自己被压制到快要活不下去,我问谁压制他?他哭着说……”
    闵伟不说话了,看得出来他一直在调整着自己的不安。
    “说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他说,是申扬。”
    我整张脸都木僵了。我说不出话来,呆呆的看着闵伟。
    “你是说,他人格分裂?”我鼓起勇气问道。
    “不,我认为有两个人格在共用申扬的身体。”
    我震惊的瞪着闵伟,久久说不出话。
    人格分裂,一个肉体,一个灵魂,不过灵魂是支离破碎的。
    多重人格,一个肉体,多个灵魂,每个灵魂都是完整的。
    张一山演过一部电视剧《七个我》,说男主身上隐藏着七种人格。我追了两天看完,消耗了我很多土豆片。
    上学时,老师讲过奥斯维辛集中营的一个案例,说里面有一个从事人类遗传学方面的专家,白天还在和小孩子子温和的聊天,给他们糖吃。可是转天,就用报纸把两个小孩子的头包进了实验室。老师说他就是有两个人格:一个是“日常的我”,另一个是“魔鬼的我”。“日常的我”让他可以做一个仁慈的绅士,享受日常的温情。而“魔鬼的我”则让他可以毫不迟疑,不带愧疚的完成工作。
    我听说过的,难道会真实发生在身边吗?
    “然后呢?”我颤抖着声音,问道。
    闵伟再次做了个深呼吸,答道:“我当时也很慌乱,于是嘴里胡乱的答应着,请他安静放松下来,他哭泣着顺从了,再一次进入了催眠。等到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时,我所熟悉申扬回来了。他认为自己只是放松了一段时间,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后来,你又看到过另一个……申扬吗?”
    闵伟摇摇头:“我再也没有给他做过催眠。那不是我搞得定的。所以小北,我跟你说让你离他远一点,他真的危险。那另一个人格是我们完全不了解的,看上去很是阴郁,有自杀倾向,也许也有杀人倾向。我们完全不知道,这个人格什么时候会出来!”
    我沉思着。
    闵伟警觉起来:“小北,我不碰,你也别碰,别去做不自量力的事!何况我看申扬过得好得很!”
    “不见得”我闷闷不乐的说道:“否则,他来何来求助?”
    “为了泡你啊!”闵伟气结道。
    “他来之前,并没有见过我。”
    “哎……你……你就不能说你不管吗?”闵伟真的生气了。
    周梦蝶在约定的时间来了。
    仍然是父亲陪着她来。今天的时间分成两段,前半段的是梦蝶,后半段,想要和她的父亲聊一聊。
    仍然是从梦境开始。我尝试着去理思路。
    第一次做这个梦,是梦蝶的母亲打电话跟父亲商量要带走梦蝶。梦蝶记得很清楚。父亲对自己说:你想去就去吧,跟着我也是遭罪。
    也许是父亲苍老的背影让梦蝶心生不忍,加上母亲也并没有特别着急。这件事就搁浅了。
    “那么,第二次做这个梦呢?有发生一些特别的事吗?”我问,但并没有特别期待听到一个清晰的回答。
    “没想到的是,梦蝶清晰的回答了我:“是我刚满十四岁的时候。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是那天晚上,我从惊恐中醒来,发现自己的裤子粘答答的,我初潮了。”
    “后来呢?”
    “后面又做到一两次这个梦,大量做这个梦是上了大学。”
    “上了大学?是有什么变化吗?”
    梦蝶茫然的摇摇头。
    “那我们换一个说法,上大学对你来说,有什么跟高中不一样的事情发生吗?”
    “有一个男生喜欢我。老师,你看到了,我是没什么女人味的。难得有男生喜欢我,我其实也有点喜欢他的。但是后来,我不断的做这个梦,从梦里哭醒,宿舍里的人都议论我,说我有病,估计这个话传到他的耳朵里,也就不了了之了。”梦蝶神情黯然。
    没有女人味?听到梦蝶对自己这样评价,我再一次打量了她带个形象状态。短短的头发,没有线条肥大的运动衣,灰蓝中性的色彩。
    “梦蝶,你穿过裙子吗?”
    “从来没有过。我试过,一穿上浑身不自在,觉得自己很搞笑,就又脱下来,再也不尝试了。”
    “那高跟鞋呢?”
    “从来没有过。”她笑了一下,似乎我问了一个特别搞笑的话题,摇摇头。
    “搞笑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她愣了一下。
    “如果穿上裙子或是高跟鞋,就很搞笑,那意味着什么?”
    “滑稽?丑陋?”梦蝶思考着,试探着说道:“恶心?”
    “恶心?”
    “对,恶心。”梦蝶肯定的回复道。
    “我看到每次梦蝶来,您都陪着。能够感受得到您的付出和关心,也能够体察到您的不容易。”我给梦蝶的父亲倒了杯水。
    父亲站起身来,接过水,欠着身局促的坐下了:“没法子,轮着了,不管怎么行?说起来,我对不起这个孩子啊。”
    我默默的打开记录本,听着他说。
    “从小这孩子跟着我,我工作忙又不会做饭,有一顿没一顿,有时急起来,我也对她动过手。我都在想,今天她这样,会不会跟以前我打她有关系。”
    “您喝酒吗?”
    “啊?喝。原来不喝的。她妈妈走后,我就开始喝啦,遇到这种女人,我命苦,孩子也命苦。”
    “梦蝶说您有一次喝了酒打她,说她不是您的孩子。”
    梦蝶的父亲低垂着头,深深叹了口气。
    “对不起,你愿意说吗?”
    “愿意,愿意,为孩子好,有啥不能说的?”老人擦擦眼角的浊泪。
    梦蝶的妈妈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我是个警察,她没工作。偶而上台表演,弹个古筝唱个歌,收入不稳定。但就这样,我也知道我配不上她。
    喜欢她的男人太多了。我做梦都想不到她会嫁给我,我虽然是个警察,在派出所里做做文书,无权也无势。
    她主动来找我。跟我说要嫁给我,条件就是她爱玩,我不能管着她。还说如果有一天她要离开我,我不能拦着她。
    摆明了就是欺侮我老实,可是我还是没办法不答应。我喜欢她,想着说不定结了婚有感情了,再生个孩子,她也能收心。
    结婚她就怀孕了,算算时间,这孩子有可能是我的,也有可能就不是我的。我不敢想也不敢问,真的撕破了脸,我还留得住她吗?
    梦蝶出生了,她对孩子挺好的,虽然爱玩,对我也还过得去。好多事情,她对我撒谎,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眼。老想着孩子都有了,她也不会太过份。
    梦蝶一年级时,她突然回来说要离婚,态度十分强硬,不答应都不行。我猜她外面有了男人,但我也不敢问,问了就要吵,我实在是怕跟她吵。
    我想着她能舍得这个家,舍得我这个无用的丈夫,难道舍得孩子?
    我死活不同意把梦蝶给她,我想着梦蝶在,她怎么都不会那么恨心。我让梦蝶去求她,结果她说我利用孩子拴住她,抛下我们父女就走了。
    离了婚,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还对她心存幻想,想着我们有个孩子,她看在孩子的面上也许还会回来。
    我想错了,过不了多久,她就去了上海。
    这时,我才如梦初醒,第一次利用职务之便让同事去查了她过往的行踪。不查不知道,一查我心脏病都气了出来。她有恃无恐,用自己的身份证去开房,我在家时是白天,我不在家是一整个一整个晚上!
    同事当我面跟我说这个婚离得好。背地里一个所里的人都笑我是个绿毛乌龟。我气啊,喝了酒回到家,看见梦蝶我就来气,就是这个孩子的妈,把我当成驴一样耍用。喝多了酒,手脚也失控,不小心就用酒瓶打碎了孩子的头。
    我不是故意的,但这个孩子从那天起就跟我不亲了。总是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她想什么。
    后来她妈妈说要把她接走,我也同意了。想着留住人留不住心,但这孩子心善,还是没去。
    这孩子过得苦啊,还好不象她妈,也不打扮,老老实实,跟男生相处也本份。我也常常跟她讲:你千万别象你妈,你妈就是太不本分了,抛妻弃子,以后要遭报应的!做人还是要心善。”
    “您管过她吗?打份,跟男生相处什么的?”
    “怎么不管,不管行吗,小时候她偷玩她妈留下来的胭脂水粉,给我看到,我二话不说,拿口红给她涂了大花脸,拖出去,跪在门口。让众人看,邻居劝我,我都不听,这个务必要一次就拿下!你看,现在她就从来不打份,不象那些花里胡哨的女生,涂脂抺粉的!”
    我嗓子发干,心跳得历害,胃紧缩着,充溢着被压抑的怒火和委屈,激得我眼里蓄满了眼泪。
    我瞬间意识到,这是梦蝶的情绪,我做为和她相处日久的咨询师,已跟她共情。我开始深呼吸,抽离,关注着自己的情绪。
    “跟男生相处也是,只要发现那个男生跟他相处近一些,我背地里都要去跟那个男生谈一谈,让他离远点。我还拿着大打把,打过借书给她看的男同学。梦蝶哭着跟我说没人敢跟她做朋友,我告诉她没人就没人,自己一个人好好过不是很好?没有我管着,有个那种妈的基因,她说不定跟她妈一样,跟男人谈情说爱,那里还考得上大学。”
    绝望乏力象黑沉沉的盖子笼罩在我头顶,我几乎要窒息。
    这也是梦蝶的感受。
    我开始深呼吸,让自己回到咨询师的角色。
    各位小伙伴,抱歉,今天实在忙不过来更了,明天多更些…
    “梦蝶今年多大?”
    “二十一岁喽。”
    “那,在你心里你觉得她多大?”
    “我感觉她就没长大啊,以前在家还好,一住校就完了。包括来你这儿,你说不陪行吗?我都怀疑她能不能找到你这里啊?”
    “那么你觉得她多大?”
    “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吧。”
    “那您允许她长大吗?”
    “哎哟,我巴不得她长大啊,成熟一点啊,这样我也没那么累。”
    “您真的允许吗?”我凝视着他。
    他愣了一下,答到:“怎么不允许,我肯定允许啊。”
    “我没有看到,我看到的是你现在还在管她的穿着,管她交什么样的朋友。有时还会直接动手拍打她,就好象她才十二三岁。”我直白的说道。
    “可是,老师,我不管她,她做不好啊。”老人烦恼的说道。
    “做不好,会怎样?”
    “啊?做不好肯定不好啊。”
    “那会怎样呢?”我坚持的问下去:“比如说,她一个人来我这里,走错了路,做不好,会怎样?”
    老人呆呆的看着我。
    “她会迷路吗?会失踪吗?”我继续说道:“她可能会走错路,但她会电话我,会问路人,也许会耽误时间,会晚到。然而下一次她就不会走错了。正因为您什么都操着心,她才不用去记路。
    “叔叔,您需要放手了,就算做错,也要让她有错的机会。不然她一直都不会长大。你真的希望她一直都这么依赖您,没法独立吗?”
    老人若有所思。
    梦蝶,下一次,你可以自己来吗?
    梦蝶点了点头。
    下一次,我们可能要进到你的梦境里去,你可以吗?
    梦蝶迟疑了。
    暗示自己,不要怕,不要逃,相信自己可以吗?
    梦蝶轻轻点了点头。
    梦蝶这个案例拖得时间太久了,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何况还有一个声音再提醒我说:申扬。
    我做不到置之不理。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我没有被放弃。现在我也不打算放弃。
    电影里常常看到催眠师用怀表在来访者面前晃两下,来访者就会说出银行密码。
    只能说,这是对催眠的想当然。如果真是这样,这是世界不就完全属于催眠师?
    首先,潜意识是会保护自我,如果问到银行密码这样对自我有危害的问题,意识立刻就会苏醒。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其次,怀表之类是真的,有的咨询师很喜欢用怀表,媒体上的宣传本来就是清醒暗示,易感或是迫切需要帮助的来访者看到怀表出场真的很容易开始恍惚。催眠师会要求来访者长时间的专注凝视晃动的怀表,当来访者眼部肌肉疲累紧张到极点,催眠师忽然下达放松(睡)的指令,极度紧张之后的瞬间放松会导致大脑空白。而在这时,催眠师及时承接引导,很多来访者会直接进入恍惚状态。

    我比较习惯用蜡烛,跟怀表的原理是一样的,要求来访者眼睛专注的追踪着烛光。
    梦蝶以45度角平躺在睡眠椅上。
    厚实的窗帘拉得很严实,不透一丝光亮。
    我手持着蜡烛,坐在她的床头。她手指紧紧的抓着床沿,看起来非常紧张。
    我对她笑笑,没有尝试去缓解她的紧张,适度的紧张会有助于专注。
    “梦蝶,你会无条件的信任我。”我严肃的说。
    “我会无条件的信任你。”她配合的重复。
    我用手指抚过她的无名指:“呆会,我们会一起经历一场催眠,梦蝶,你看,这是你的无名指,你动一下看看,呆会儿,如果你感觉很难受,很想回来,你就动一动你的无名指,我就会把你唤醒。”
    梦蝶听话的动了一下无名指。
    我拿起了烛台:“那让我们开始吧。”
    很好,很好,你全然放松了……我会从十数到一,每数一个数字,你都会更加的放松,给自己更多的允许,不费力的身体状态,不对抗的心理态度……十、注意力在呼吸上,整个身体往下沉……九、感受到整个身体的力量全部交付给支撑着你的床……
    大约三十分钟的引导后,梦蝶的呼吸缓慢平和,手无力放松的搭在床沿,她进入了催眠态。
    梦蝶,现在你会做梦,进到梦境里。如果你能听到我的话,动一动你的食指。
    我轻轻的抚过她的食指,静默了一会,她的食指轻轻的动了一下。
    好,很好。让自己进入到梦境里。你记得如果不舒服,你动一动左手的无名指,我就会唤醒你。
    我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给自己一些允许,可以说话,可以回答问题……
    现在你在梦里了吗?
    梦蝶点点头。
    梦里有什么?
    一条路……好长……有一道门……门关着……
    什么颜色的门?
    ……红……色……
    好,很好,谁在门那里?
    ……小女孩……是我……我在……
    你在做什么?
    ……我在看……
    眼泪顺着她紧闭的眼睛流了出来,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浓密的睫毛颤抖着,挣扎着,象欲飞的蝴蝶。
    我留意到她的声音也有变化,变得稚嫩,就好象一个小姑娘。
    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男人……
    你认识他吗?
    不……不……快跑啊……蜘蛛来了……
    梦蝶抽泣着……额头上渗出汗水
    我紧盯着她的左手的无名指,没有动。她应该是非常恐惧了,我不由心生敬意。
    梦蝶,我在。
    我把手放到她的手背上。试图通过掌心的温度给她一些力量。
    别怕,你很勇敢,还可以更勇敢!
    梦蝶惊惧的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紧闭的睫毛下流出来。忽然,她浑身颤抖,左手的无名指弹动起来,孩子一样尖锐的哭叫道:“妈妈!”
    我用扶住她的肩,大声道:“当你听我数到三时,你会醒来!一,二,三!”
    她猛的坐了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哭叫道:“是她,是她,是我妈!”
    我用力从上到下去抚摸她的背,命令道:“吸气,把气吸进来!”
    她大口吸气,猛烈的吐气,同时还在断续的哭泣。
    十分钟后,她恢复了平常的呼吸,瘫倒在我的肩膀上。
    在看的小伙伴,时不时回复个,帮顶顶贴…………
    我想起来了。小北老师。我全都想起来了。
    梦蝶靠在我的肩上,喃喃的说。
    以前我怎么会忘记呢?好奇怪,我现在都想起来了。
    梦里的大蜘蛛是我的妈妈。她以前一回头,我就吓醒了,这次我等在那里,蜘蛛的脸上出现了妈妈的笑容。
    妈妈的笑容?
    是,微微咪着左眼,妈妈跟那些男人在一起,总是这样笑。
    那些男人?
    是的,我全想起来了。
    炎热的午后。
    妈妈带着小女孩,在街口停下,买了一根冰棍给她。温柔的摸着她的头告诉她,一会儿要听话,不要闹。
    那是酒店里一个套房。
    房里有一个男人,他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还买了小女孩子最喜欢的芭比娃娃。男人一本正经的跟小女孩说他是语文老师,还说以后要教小女孩写作文。
    外间的电视打开了,放着动画片,妈妈和男人进了里屋。
    小女孩子吃着东西,看着动画片,不知不觉睡着了,妈妈推她,她才醒过来,叔叔夸她乖。

    又一次,还是那个酒店,还是那个套房。
    是不是上次的叔叔,小女孩有些模糊,好象是好象不是,小女孩觉得他们的脸都很模糊。
    外间的电视不好看,玩具也玩烦了。
    隐约听着里屋有声响。
    小女孩悄悄走过去,透过门缝,看到床上的两个人没有穿衣服,好象是在打架,妈妈背对着门,骑在上面,突然妈妈回过脸来,脸部因用力而扭曲,眼神和小女孩的对个正着。
    是,不过我多数在荔枝,喜马拉雅更得比较少。
    记得这样的事情多么羞耻!还能跟妈妈相处吗?又如何应对那被欺骗的爸爸?
    于是大脑做了决定。太痛苦的事,无力承担的事就忘记吧。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于是,选择性遗忘发生了。梦蝶当时的年龄已经开始记事,但在她的记忆里,这一段被全然抺去,直到她在梦境中读懂了梦的含义,看到了蜘蛛脸上的笑,才又被记起。
    意识是忘记了。而潜意识却记得。
    梦蝶对女性角色的怀疑和否定就来自潜意识深刻的记忆。
    第一次母亲要带她走,潜意识里的不信任涌了上来,于是有了那个梦。第二次做这个梦是梦蝶初潮,初潮意识着她在生理上正式成为了女性,巨大的否定和不接纳再一次化为梦境,来提醒她意识层面已经遗忘的信息。后面开始大量开始做这个梦跟她离开家不适应有关,更多是追求她的男生开启了她对自己女性角色全然的不信任和质疑。
    这么多年,父亲把对母亲的恨与责备投射到梦蝶身上,不允许她化妆,不允许她和男生多接触,她自己也有同样的自我否定,于是她整个状态都是中性的,一方面她完全不接纳自己女性的特质。而另一方面爱与温暖的需求又是如此的强烈,她如此渴望爱情,渴望借助爱情可以逃离自己令人窒息的现状。巨大的矛盾谁能承受得住。
    梦知道真相。
    梦蝶含着眼泪讲述完她忘却的记忆。忽然说道:“老师,我觉得我爸爸特别不容易,我觉得他特别可怜。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理解他。”
    我默默的递给她一张纸。
    她擦去眼泪,平静的说道:“小北老师,你知道吗,本来男人的脸都是模糊的,看不出来是谁,当蜘蛛回头时,我看见那个男人的脸,变成了我的父亲。”
    我记得上专业课时,老师说过: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意思是所有的父母都在可能的条件上尽他们所能尽的力对孩子好了。
    后来上催眠课,有一个环节,老师带着我们去看到父母的不容易,去谅解父母。
    有一个学员当时就很反感,说:不谅解怎么样?
    老师说:父母也有他们的父母,他也不是天生是这个样子的。你若是看不到他们的不容易,你很难幸福。
    听起来是没错,可是那个学员冷笑两声,站起身来走了,把门摔得碰响。
    后来才听说,这个学员在当地涉及到一个人尽皆知的案子,她的亲生父亲,逼得母亲自杀,又强暴了还是孩子的她。
    如何谅解?
    我做心理咨询师,从不逼我的来访者去谅解父母,我承认大部份的父母都竭尽所能爱着自己的孩子,但有的父母真的不配做父母。也许他们有他们的不容易,但无法改变他们不配做父母的事实。
    恨就恨吧。
    我恨她!梦蝶哭着说。
    恨就恨吧。我叹息着摸摸她的头。
    你要知道,虽然她的你的母亲,你不需要为她承担过错。她是她,你是你。你可以骄傲的做一个女人,但不必象她。
    她带着你去会男人,你还小,你完全没有错。你不需要对父亲愧疚。他们离婚也不是你的错,跟你没关系。
    不是你的错。全都不是你的错。
    梦蝶含着眼泪重复: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跟我说梦蝶,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她喃喃的重复着说,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她几乎是嘶喊着大叫:“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泪如雨下。
    门推开了,是梦蝶的父亲,他不放心一个人出来的女儿,到咨询室来接女儿,刚好听到梦蝶的哭喊。吓得推开门看发生了什么。
    梦蝶扑过去,抱住了老父亲,哭喊着:“爸,爸……”
    父亲手足无措,女儿滑下去,跪在他的脚下:“爸,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不管怎样难,你都不抛弃我……”
    父亲老泪纵横,使劲拽女儿起来:“是我不好啊,我心情不好,老拿你出气,你今天这个样子,都怪我,我后悔得很啊,你放心,你爹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父女俩拥抱在一起,哭做一堆。
    最大的结打开,剩余的就是抽丝拔茧。父女间的沟通,父亲的情绪管理,女儿自我价值的提升……长程咨询,慢慢来。我有心理准备。
    我的心轻快了很高,象终于爬上了山顶,可以慢慢吹着口哨,赏着落日,追着蝴蝶慢慢下山去。
    梦蝶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对我说:“小北老师,我可以抱抱你吗?”
    我犹豫了一下,很多来访者会有这个要求,我一般都会温和的拒绝。尤其是对未成年人。你问我为什么,很简单,我若是抱了那个孩子,他(她)会对自己的母亲更加不满意。我会把他(她)的母亲拉过来,引导他们拥抱。
    但今天有一些不一样。
    我伸出双臂,紧紧的把梦蝶拥在怀里。她那么瘦,那么小,就如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一瞬间,心头涌上爱意。我似乎化身为她的母亲,替她的母亲拥抱了她。
    也许,终究她的母亲是爱她的吧。
    回到家,看到唐少带来的玉米还余有两只,上锅蒸了一下,做晚餐。
    静得发慌,于是开了音响,放了一首很热闹的摇滚。又觉得跟桌上孤零零的玉米配不上,又调了一首古筝来听。
    然而……流水,古筝,两个玉米,偌大的餐桌,感觉好……清淡……

    你这个没什么欲望的样子,谁会爱上你?阿月说过。
    小北,你真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从来没见你跟谁亲近过,读大学时,男生追你,你都是一副无关痛痒的死相。就连我,跟你算是亲近的吧,也会觉得跟你隔着一层,感觉总是走不近你。
    小北,你性格冷淡得很啊!
    心直口快的阿月说。我记得她送了一箱酒来给我,我问她多少钱,她不说,于是我估摸着算了价,打款给她。她生气了,就在微信上质问我。
    我知道她说我,是期待我能有个解释,或是干脆吵个架,这样我们感情会更好。
    但我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回复:“拿酒给钱,天经地义。”
    她气得拉黑了我,我也不急,反正过两天她又会把我加回去。

    性格冷淡,阿月,你说对了呢。我真的不想跟人太亲近。男人女人都一样。

    然而,也并非不牵挂。我不喜欢跟人太亲近,并不等于不牵挂。比如申扬。他在上海干嘛,他要回来了吗?闵伟说的多重人格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拿出手机来,给申扬发信息。问他回来了没有。
    他马上回过来:刚回昆,给你带了好吃的,明天见!
    好的,明天见。
    我不会放弃你,申扬。
    我如此不堪,仍然有人为我坚定的不放弃,我为何要放弃?
    说了那么多别人的故事,让我说说自己的故事吧。
    我若说我在尼姑庵里长大,又是贵州庆云观清虚道长的关门弟子,不知道你们信不信?
    晚上再来接着更。。。。。。
    六岁那一年,家庭发生了变故,父母在一次车祸中死了,我一下子变成了孤儿。
    姑姑来接我,带我去了她大理农村的家。一年后,姑姑也死了。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不知为什么爬到树上去采树上的野果,掉下了悬崖。
    村里人议论纷纷,说我命硬,凡是跟我亲近的人都会被克。
    姑父伤心之余又听了这些闲言碎语,难免对我冷淡,不许比我大两岁的堂哥跟我亲近。
    到了上学的年纪,我背上书包去村里的学校上学。可以孩子们都不跟我玩,甚至不跟我说话,不跟我同桌。大人都交待过他们不要跟灾星玩。扎着大辨子的女老师说这是封建迷信,让大家不要排斥我,可是我还是一个人孤独的坐在教室的最后排,独来独往。
    后来,我就跟姑父说我不要去学校了。
    但也不能老呆在家里。
    于是姑父给了我一只小羊,每天早上天刚亮我就带着小羊出门,晚上天擦黑我才回家。姑父跟说我还可以再晚点,不要太早回去影响堂哥做作业。其实我知道,他怕我太多跟堂哥接触,克到堂哥。
    一天一天日子好长啊。我带着我的小羊漫无目的在荒野里行走,晨曦初现,雾气蒸腾,早晨的露水打湿我的鞋袜。然后太阳升上来,照得周围的草都染上一层金黄,小羊撒着欢满地跑,我也跟着乱跑。
    中午太阳升到半空,我找到树林,把小羊拴好,拿出带的干粮,有时是馒头,有时是饼,我一边吃一边把我的干粮在手心搓碎了喂给小羊,跟小羊说说话。小羊默默听着,从来不会不耐烦,从来不会嘲笑我。
    最难熬的是傍晚,太阳西落,我站在野地里,看到村里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炊烟,听到爹娘呼儿唤女回家吃饭的声音,而我只能咽着口水,揉着小羊的耳朵,跟小羊说:“小羊,小羊,你饿了吗?不要急,回家就有吃的啦,爸爸炒了辣椒肉,妈妈煎了乳扇,香喷喷的,可好吃啦!”
    小羊乖乖的舔舔我的手。
    我哭了,知道再也没有一个家,有爸爸炒好肉,妈妈煎好乳扇等我回去。
    天黑尽了,我回到家,把小羊关到圈里,悄悄进灶房,借着窗外的微光,打开锅盖,里面有给我留着的饭菜,我坐在灶房的角落里,尽快的在黑暗里吃完,然后摸黑上床,怕吵到另一个屋里的堂哥。
    日子很快过去了半年,有一天中午,我带着我的小羊晃荡到村外的一条小河边,看到有一个尼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摁着胸口,脸色蜡黄,用很大力气喘气,很难受的样子。我赶快走过去,把带着水拿出来,喂给她喝,她勉强喝下水,歇息了很久,脸色慢慢回复过来,气也喘顺平了。
    村里常常会有尼姑和尚来化缘,我想她是饿了,于是又拿出我的干粮,递给她。
    “好娃娃,你给我了,你吃什么?”她摸摸我的头,有气无力的问我。
    “我不饿。”我大声说。
    她把馒头分成两份,把一份递给我,示意我也吃。
    我们一起吃着馒头,她问我:“娃娃,你怎么不去上学呢?”
    “大家说我是灾星,都不敢跟我做同学。”我一边嚼着馒头一边回答。
    “怎么?”她惊讶的看着我。
    “我克死了爸爸妈妈,又克死了姑姑。师傅,等会你吃完了,你最好也离我远一点,不要被我克到。”我熟练的说到。等着看她惊吓的样子。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摸摸我的头。然后站起身,说:“走吧。”
    “去哪里?”
    “去你姑父家。”她牵着我的手,低头微笑着跟我说道。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我们山上静寂痷的主持师父慧真。她带着我去到姑父家,跟姑父商量说庵里缺个做饭浇花的小姑娘,准备带我走。
    姑父开始不同意,说不能让我出家,说村里人要知道得把脊梁骨给他戳穿。
    慧真师父笑着说:“这怎么可能?出家也是要合缘的,这小姑娘勤脚快手,就是去做个帮手。日日在庵里,替佛祖做事,跟佛祖亲近,那不好?你要答应那就不只是这小姑娘的大福报,也是你的大福报。”
    姑父想了好一会儿,终于点头了。
    日近黄昏,慧真师父牵着我的手,往屋外走。我回头看了一眼姑父,他背着光,漠然的坐在椅子上,似乎没什么波澜,我想起了姑姑,又看看我小羊,心里发酸,眼眶含泪,这里毕竟是为我挡了两年风雨的地方啊。
    走到村口,背后有人喊,回头看,姑父牵着小羊赶了上来,嘴里说着:“牵走,牵走,没人照看,你牵走了省事。”

    慧真师父牵着我,我牵着小羊。在暮色四合里走进了静寂庵。慧真师父吱嘎一声推开门,惊得痷边大槐树上栖着的数百只鸟聒噪着飞了起来。
    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刻:黛青色广阔苍凉的天空上,漫天黑压压净是盘旋的宿鸟。
    “娃娃,到了。”师父说。
    特别感动大家对小北的心疼。因为大家柔软的心,这个世界会更加柔软。。。。
    庵里其实就两个人,除了慧真师父,还有一个皮肤白白,三十多岁的女子,师父让我叫她净奇师兄。
    说是浇花做饭,来了我才发现,根本没有我插手的份。
    净奇师兄勤脚快手,山下香客会供养一些果蔬,她嘴里哼着我听不懂的经文,很快就能把餐食打理好,剩下的时间她都拿来种花,静寂庵本来就小, 所有的角落都给她种满了花,就连茅厕门口都种了一棵金银花,净奇师兄说,这样花开时,茅厕就不臭了。
    这么好看又会做活的好女子,怎么就舍得刮去满头青丝,出家为尼?
    我问慧真师父,师父在我头上敲了一记,说:“莫问她人伤心事。”罚我跟净奇师兄去读经。
    净奇师兄一个字一个字的指着经文,教我读:“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我嗑嗑巴巴跟着读,问她:“观自在菩萨,自在是什么意思?”
    净奇师兄支吾着答不出来,嗔怪我:“哎哟,读就是喽,问来问去的……”
    “哈哈,师兄你是小尼姑念经,有口无心。”我来了几天,看出她和善,也敢跟她开玩笑。
    她装出恼怒的样子,轻轻拍了我一巴掌,刚刚好慧真师父路过,我们就一起问她。
    “你们两个考较我?我识字少,经文都是硬背下来的。”慧真师父坦然的说道。“大自在,这是形容菩萨呢,不被生死所困,不被七情六欲所迷惑,自由自在喽。”
    慧真师父说完就走了。“自由自在?不被生死所困?意思是能看见死去的人,能跟他们说话?”我天真的牵着净奇的衣角问她。
    净奇师兄把我搂进她的怀里,喃喃的说:“是呢……还有,不被别人伤心,不被别人欺骗,也不为别人流眼泪。”
    她抱着我,我抬头看她,太阳漏过桑树在她白净的脸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见我抬头,她摸摸我的脸,温柔的笑了。
    四点起床早课,八点晚课。
    中间两餐素,过午不食。中间净扫,除尘,读经,诵戒。
    我慢慢开始适应了庵里的节奏。
    庵小,多数是女香客,庵里只供了观音菩萨。慧能师父说她有生之年想重建庵堂。要供三世佛:药师佛,释迦摩尼佛,阿弥陀佛。
    “虽说是心有菩萨,但也要佛现宝象,信众才觉得更安慰。”慧真师父边说边倒空了菩萨前的功德箱,一毛两毛的数着钱,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凑够。
    我跟着净奇师兄读经认字,《心经》读完了,接着是《金刚经》,《般若经》,读到《法华经》时,我已经来到庵里两年,认了好多字,前后照应,连猜带蒙,基本可以自己读了。甚至连净奇师兄读不太通的经文我也可以读出来了。
    “你这个孩子真是聪明,好好自己看吧,以后会有大出息呢!我嘛,还是好好种花吧。”早晨的阳光特别好,在鸟语声里,净奇师兄一边鼓捣着一盆兰花,一边说。
    我坐在桂花树下,抱着《法华经》读着,一边伸手抚摸我的小羊。
    这时庵里走进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把庵门口的阳光都挡了一半。
    这个男人不声不息的走进来,一下子就跪在净奇师兄的面前。
    净奇师兄吓得尖叫,带倒了兰花碎在地上。
    反应过来,净奇抬腿往外跑。
    男人站起身来,一把从后面抱住她,净奇就象一个出水的大虾一样悬在半空中没命的挣扎着。
    男人吃捏不住她的劲,把她往地上一扔,一巴掌狠狠打在她的脸上。
    我尖叫起来,慧真师父从禅房里冲了出来,而净奇捂着脸,半躺在地上。
    “你怎么打人,这是在菩萨跟前,你不怕造孽?”慧真师父气得嘴唇发抖。
    男人苦着脸,跪到净奇面前,带着哭音说道:“你跟我回去吧,我再也不打你啦,我找你好久,我保证再也不打你了!要不,你也打我?只求你别跑了……”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来,自己打自己耳光.
    净奇咬着嘴唇不说话,突然爬起来,转身想往外跑。
    男人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腿,狠狠一甩,净奇象个脆弱的布娃娃一样,闷声远远跌到地上。嘴角渗出了血。
    慧真师父大喊一声,伸开双手,象个护崽子的老母鸡一样站到净奇面前,挡住想要过去的男人。
    男人哭了,跪在地上,把头在地上碰得通通响,他喊着:“你听话不就好了,你怎么就不听话啊,你要听话谁吃多了打你?”
    “唉,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要善待自己的枕边人啊……”慧真师父摁着心口说道,估计她又心口疼了。
    “师父,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打她了!”男人满口答应。
    “你去菩萨面前发个誓,保证不再动手,我才放心。”慧真师父又说。
    男人一口应承,跪到观音菩萨前,开始发誓:“我,张小天,在菩萨面前发誓……”
    “师兄,他在菩萨面前发誓了,他以后不会打你了。”桂花树下,我含着眼泪牵住净奇的手。
    净奇坐在树上的石椅上。嘴肿起来了,眼睛却异常的发亮。
    她轻轻对我说:“小北,我活不成了。”
    我心下难过,抽泣起来,拼命忍住哭声。
    净奇把我拉到她的怀里,抬手温柔的把我散乱的头发归整到耳后,眼里汪着泪,凄切的对着我笑。
    “小北,男人靠不住,菩萨面前都敢撒谎。要靠自己,你可记得啦?要靠自己。”
    晚上来更帖,看到的小伙伴帮顶个帖……。
    月亮冷冷的照着静寂庵,庵门半开,他们就这么走了。
    我怔怔的看着门,哭得眼都肿了。
    “唉,回屋吧”师父说,把手放到我肩上。
    “不,师父,你为什么要准他们走!你明知道他在撒谎!”我猛的甩开她的手。
    “拦不住,人家是正板的夫妻,谁也拦不住啊……”
    “他会把净奇打死的!”我退后一步,哭着大喊。
    慧真师父默默看了我一会,说道:“那也是她的命。”说完,青色的禅袍一飘,她转身径直回了禅房。
    我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抱住自己的肩,哭得象个孩子。不,我本来就是个孩子啊!
    我瞬间长大了。
    早课,晚课,读经,诵戒。打理餐食,打理花草。净奇所做的,我都承担了起来。
    庙里有小菜地,种了时蔬,居士香客也常有供养。吃穿不愁,但慧真师父还是常常出去化缘,我知道她打算着大大结个善缘,好早日重建庵堂。每每她出庵,我都会托她带些书回来。
    于是,每次回来时,师父的布袋子里除了馒头,果子外,零碎的散钱外,就会出现书本。林林总总,各种各样,有知音杂志,有课本,有编程大全,有一回师父带回一本《学点心理学,识破他人心》,我看了又看,觉得再也没有比那更好看的书了。后来又有一回,师父居然带回一本《金瓶梅》。
    快速翻了一遍,我吃惊的问她:“师父,你确定我可以读这个?”
    慧真师父忙着数布袋里有限的钞票,认认真真的记录到一个小本子上。嫌我打断,她有点不耐烦:“好书坏书都可以读。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喽。”
    我不太确定师父知道不知道我在问什么。我老老实实把这本书老老实实放到桌头,决定再长大一点再读。我毕竟还是个孩子呢。
    庵里初一,十五,香客都会比较多,有的在家居士也会到庵里来读经诵戒。
    “慧真师父,这个小姑娘是你收养的?”常来庵里的王居士问师父。
    “不是啊,小北自己有家人的,她来庵里帮着种花做饭。”师父不动声色的说。
    “这么小就跟佛亲近,也是跟菩萨结缘的有福人呢,慧真师父,我觉得可以落发做个比丘尼,这才是大福报。”王居士又说。
    师父笑而不语。
    到晚上,她叫我进禅房,一边揉着心口,一边问我:“你经读得怎么样了?”
    “法华经读完了,正读楞严经。”
    “那其他书呢,都看了啥?”
    “师父,凡是你拿回来的,我都读了呢,师父,你是不舒服吗?”我看她脸色蜡黄,呼吸急促,象是我第一次见她的模样。
    师父摆摆手,示意我不用管。待自己呼吸略平顺,她问我:“小北,今天王居士说你可以做比丘尼,你怎么想?”
    “师父你说。”我恭顺的回答。
    师父摁揉着胸口,良久后长叹一口气:“要五蕴皆空,放下七情六欲,才能做比丘尼。你都还没拿起,怎么放下?你先去拿起吧,多多拿,好好拿。”
    我听得一头雾水。
    师父一挥手:还不出去!
    我就晕头晕脑出来了。
    过了几天,师父带了一堆崭新的课本回来,是六年级的课本,让我准备两年,去考县一中,似乎是花了师父挺多钱,她十分肉痛。
    “释迦摩尼佛的一只手掌买成书了!你若不好好读,考上县一中,你就对不起释迦摩尼佛。”师父说,样子很象是替孩子学业发愁的家长。

    再过了几天,有个长胡子的道长来庵里拜访。
    师父很高兴,叮嘱我晚饭加多两个菜。道长一点都不生分的要求我最好是煎花个生米,好配他带来的酒。
    吃饭时,我听他们交谈,才知道,这是贵州庆云道观里的清虚道长。说起来,他和师父竟然是亲亲的兄妹俩,竟不知是什么机缘一个入了佛门,一个进了道观。
    “这小孩是你收养的?”道长斜着眼睛看我。
    “缘法合适,遇上的。”师父说。
    “多好的孩子,你要让她做比丘尼?”道长斜着眼睛看师父。
    “那里,她喜欢看书,我让她考县一中呢。”师父不动声色的说道。
    道长一愣。看看我又看看师父,一拍大腿:“妹子,我佩服你!你行事风格倒象是我们道家!《道德经》说依自然本性,顺遂不争,无为而冶,妹子,你真到了境界!”
    “胡扯!”师父往他碗里挟了块豆腐,瞪了他一眼,不再多话。
    “妹子,你带信让我来,是为啥?”
    “我身体不好了……”师父说道。我陡然一惊,想起这段时间,师父总是心口疼。我放下筷子,靠到师父身边。师父摸着我的头发:“这孩子跟我有缘,我不能不牵挂。”
    道长叹了口气,说道:“好,有我。”
    “我还有个愿望,重建庵堂,塑三世佛……”
    “不好。”道长一口拒绝:“我要能结缘,我不建个道观?”
    师父哈哈一笑。神色里是小女孩一样的调皮。
    住在庵里不方便,道长就宿到静寂庵附近一个村子里,不几天就有了声名,附近都传说有一个清虚道长,算命一算一个准,改命也是有求必应。慢慢甚至有开着小车的人从很远的地方来,求他算命。他很是矜持,说天机泄露伤自身根本,一天只接三个客。然后多出来的时间,常出去云游喝茶,也常到庵里来,给我讲书答疑。
    说起清虚的名声在外,师父总是颔首微笑,一点也不惊讶: “我小学毕业,清虚道长可是正而八经的大学生!”师父说。
    大学生?大学毕业做了道士?为什么?
    我问清虚,清虚咳了两声,拿出一本薄薄的《道德经》。一本正经的告诉我:“答案就在里面,你自己读。”
    我读,但是……我只能说,虽然里面的字,我大部份都认识,但我完全读不懂。
    长大一些再读吧,我把《道德经》放在桌头,跟《金瓶梅》放在一起。
    下一天,清虚来时,问我《道德经》读了没,我摇摇头,指一指桌头。
    他一眼看到《道德经》和《金瓶梅》放到一起,拍着腿哈哈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说道:“娃娃,你果然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啊!”
    我没听懂这怎么就有大智慧,只能跟着傻笑。
    一晃清虚在附近村子落脚已有两年,我也在庵里住了有四年了。
    师父到山下找到了大辨子的老师,老师还记得我,马上就同意,把我的名字放到班级里,让我跟班上的同学一起小升初。
    听说这件事,姑父来庵里看了我一次,跟我说让我好好考,还说考上了他愿意给我出学费,走时千恩万谢跟师父道谢。看来时间冲淡了恐惧,大家都忘记了我是灾星这样的说法。
    一天晚上,我和师父一起做晚课。感觉她憋气历害,脸色蜡黄,很不舒服的样子。我扶她回房,给她倒了水。想想不放心,我拿了一本书,坐到她床边椅子上守着她入眠。
    “小北”师父轻轻唤我。
    我放下手里的书,看她脸色回转来了,气也平顺了很多。她微笑着拍拍床,让我坐的离她近一些。
    我坐过去,她拉住了我的手,怜惜的看着我,说道:“你这孩子,命苦啊。”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只好呆呆的看着她。
    “你信不信师父的话?”
    “信。”
    “那你记住了,你可不是什么灾星,你爸爸妈妈的死跟你没关系,你姑姑的死也跟你没关系,净奇的事跟你没关系……师父若是不好啦,跟你也没关系。”
    她一边说,一边用她皱皮的手一遍一遍摩挲着我的手背。
    我心里难过,又说不出来为什么。就弯下腰把脸贴到她的脸上。
    师父性子冷淡,轻易不跟我有肢体接触,平常我想要跟她亲呢,她都会不动声色的躲开。而这一次,她没有推开我,还顺势把手放到了我的头上。
    “那都是各自的命,各人有各人的命,跟别人都没关系,你可记得啦?”她抚着我的头发,说道。
    我点点头。眼泪流下来,打湿了她的枕头。
    师父轻轻的一下一下抚摸着我的头发。不知怎么的,我哭着在师父的房里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我平躺在床上,阳光透过木窗,照得一屋亮晃晃。
    “师父,我们错过早课了。”我慌张的去推师父的手。
    触手冰凉,师父安然的躺在我身边,已经故去了。
    办完师父的丧事,静寂庵里一片荒凉。
    我住在庵里,继续早课,晚课,诵经,持戒。
    大人们议论纷纷,说我一个孩子住在庵里,很不合适。提议说让姑父把我带回去。
    王居士带着村里管事的老人来庵里,姑父跟在后面,离得很远的坐在我对面,畏畏缩缩也说不出个啥,绝口不提让我回去的事。
    我冷冷的看着他,对他说:“以前姑姑在,我叫你一声姑父,姑姑不在了,你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些年你对我也不好,以后我们就不要来往啦。”
    姑父神色尴尬,有点放松,又有点难堪。
    老人们议论纷纷,这不行,那不行。
    我不耐烦了,站起身来:“我跟他没有关系,跟你们也没有关系。你们说他做事不仁义,那谁仁义,谁就带我回去吧!”
    此言一出,大家都安静了。
    我冷笑一声,径直去跪到菩萨前。给师父念往生咒,做超度。任他们在后面摇头叹息。
    念完回头,他们已走得干干净净。
    果然。

    师父,你不是说我不是灾星吗?但你看,人人都怕我。
    清虚来了,我把自己关在师父的禅房里,他在外面敲门,我不理他。
    几天来都如此。
    终于有一天,他一脚踢开门,冲了进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
    我背过身念经,不理会他。
    “孩子,我们好好说说话?”他说。
    我不理他,念经念得更大声。
    “你是怕连累了我?”他大声说道。
    一箭穿心。我念不下去了。
    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人说中我的心事!是的,我就是怕连累大家,我不想连累王居士,不想连累姑父,不想连累村里人,更加不想连累清虚道长。
    我是个灾星,所有跟我亲近的人都没有好结果!
    我默默的哭了。清虚摸着我的头叹息着说道:“哭吧哭吧,痛痛快快哭一场!”
    我嚎啕大哭。哭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这么多天来,我从来没有好好哭过。
    庵门半开,一庵冷月。
    象是净奇走的那个晚上。
    只是今天没人可走了,该走不该走的都走光了。
    我和清虚道长坐在台阶上,一壶酒放在我们中间,他自己喝,也让我喝。
    一口喝下,热哄哄了,晕乎乎。我迷迷糊糊看着庵门,总觉得下一秒没准师父就会和净奇一起走进庵来。
    “孩子,我拿到了你的生辰八字。”
    “嗯?”我有点反应不过来清虚的话。
    “他们都说你的灾星,是天煞孤星。确实啊,我简单给你算了一下,还真有可能是。”他嘟哝着。
    我发不出声,有什么东西哽在我的喉咙口,让我没法说话。
    “各人有各人的命,很有可能你就是天煞孤星。那其他人呢,你爸妈,姑姑,师父,净奇,那是什么命?
    别人我不知道,你师父的命就是我学会周易之后给她算的,她命理五行偏枯,日干太弱,注定早夭。我当时就算出来,她活不过二十岁。
    她的命早就注定。你不过是在特定的时间来到她身边,在她往生的时刻陪在她身边。你克了她吗?不是,你安慰了她。
    其他人也是,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命啊,缘法注定,不过是你刚好在他们身边做了见证而已。
    小北,你听得懂吗?”
    我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怎么会听不懂?我坚硬的心一点点的融化成水,化成委屈的泪水,流了出来。
    “小北,我不怕跟你接近,你就算是天煞孤星我也不怕。我的命早就注定了。就算我跟你接近后会不好,那也是老天借你的缘法完成我的命定。”清虚平静的向我摊开他宽大的手掌。
    我扁着嘴抽泣着,颤抖着,鼓起勇气把手放到他的手上。
    清虚笑了,把我的手紧紧握在手中。他的手真的好温暖啊。他接着又说道:“小北,你师父活到快半百,比原来我算的时间足足多了一倍!难道我算错了吗?是个蠢蛋?”
    我含着眼泪,被他的语气逗笑了。
    “我当然没算错。小北,你知道了,命是定数,但命也可以改。你师父五行偏枯,那就想法子补足五行之气!怎么补足?每个人不一样,你师父的情况,若心生慈悲,用善意养正气,就可以补。正好她见佛欢喜,与佛结缘,就做了比丘尼,以慈悲度已度人。她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逆了天,改了命了!”
    清虚紧攥住我的手,定定的看着我,掷地有声的说:“别说我还不确定你是不是,就算是,我命由已不由天!道长我真还就给你改过来!!!”
    第一, 不入佛,不入道,于红尘中多多历劫。多历一劫,厄运多化一分。
    第二, 做慈悲之事,以善意滋养正气。助人于困局,回向自身。
    第三, 万物生长,有变才有化,要处在不断的变化中。
    以上三条,清虚道长郑重的写在白纸上,让我一天背三遍,背到象是刻在大脑里一样,再也不会忘记,再让我烧了这张纸。
    “遇事别怕,要记住: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他说。
    “我听不懂……”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一个月后,县宗教管理局指派了一个师太来主持静寂庵。而我考进县一中,成为一名住校的初中生。清虚道长送我离开静寂庵,自己回了庆云观。
    离开静寂庵时,我把小羊留在庵里,只带走了我所有的书。
    生活上不用愁,清虚道长定时给我寄钱,保证我过得宽裕。假期里,我也不回去吓姑父,就去庆云观,陪着清虚云游喝茶,听他讲《道德经》。独来独往三年,顺利的考上本校的高中。
    再三年,高中毕业在即,填高考志愿时,我早有想法,所有志愿我都选了心理学专业,以后就做个心理咨询师吧。
    听他人故事,历红尘万劫。
    助人又慈悲。
    时刻处于变化中,来访者如此,咨询师也如此。
    再也找不到比心理咨询师更符合清虚道长那三条要求的职业了。
    四年后,大学毕业。我同时也拿到了心理咨询师资格证,进入泊心心理咨询中心,成为一名签约心理咨询师,经手了第一个案例,开启了咨询师生涯。
    晚上来更……小伙伴们,你信有前世今生吗?
    实在抱歉,小伙伴们,今晚更不了啦,还在加班,明天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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