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生活] 透视男人女人：十里红杏今又红【修改版】[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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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生活]透视男人女人：十里红杏今又红【修改版】[第5页]

作者:谷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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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我们和张叔叔一道走吧。”小海说。
    英姿不言语。
    张志军就伸手去拉起小海，说：“走吧，叔叔牵着你。”
    小海一时看不明白母亲的意愿，就回头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母亲，将走不走的。
    英姿遂站起来，说：“走吧。”
    “妈妈，我脚痛。”小海说。
    英姿刚要蹲下，张志军早已一把将小海抱起来，骑在自己肩上，然后才让出手里的手电，说：“你打着吧。”英姿只好接过来。
    走了一段，大家都默不作声。
    小海坐在陌生人的肩上老觉得不自在，就说：“张叔叔，我不想坐在你肩上。”
    张志军说：“那我背你吧。”
    英姿就从后面将小海接下来，放到张志军的背上，那孩子就双手攀住张志军的肩膀，坐稳了。张又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几粒糖果给小海，又给了英姿几粒，笑嘻嘻地说：“我今儿运气好，在河里打鱼，竟打着一只鳖，天气热，怕养不活，赶紧拿到市场上卖了，得了几个钱，犒赏了自己一把，买了些糖果。”

    走了这一路，英姿见他倒是一副好心肠的样子，心里的戒心就松懈了，这时见他打开话匣子，就附和着回了一句：“这时候的鳖，价钱应该很好吧。”
    “可不是，三十块钱一斤呢，我那只足足有一斤二两，得了三十六块，比我干好几天的活都强。”张志军神气地说。
    英姿回了那么一句，这时候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场面就又沉默了。过了好大一会儿，张志军没话找话地对背上的小海说：“吃完了吗？不够我口袋里还有？”
    没听见小海回答。张志军拍了拍孩子的屁股，也没反应。英姿用手电照了照孩子，原来孩子已经趴在背上睡着了。那双手却垂在两侧。
    英姿就怕孩子有个闪失，说：“你停一停，小海睡着了。让我自己来背他吧。”
    “没事，就让他在我背上睡好了，将他的双手搭我肩膀上吧，这样就不怕他突然往后挺。”
    英姿于是就照他说的做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继续赶路，英姿走在后头，手电的光却打在张志军的前头。行动之间，那光就左右晃荡，英姿老是担心那光没打到好处，因此就步步留心。自己脚下却是摸黑的，一不小心，脚下绊了一颗小石头，脚底一撇，只听见“哎吆”一声，扭伤了脚踝。【亲爱的朋友们，请顺手顶一顶贴】

    张志军就反过头来问：“怎么了？没伤到哪里吧。”
    英姿想来就这么一撇也伤不到哪里去，就说：“没事，咱继续走吧。”可是越走，那脚踝越是痛得厉害。但她还是勉强自己忍着，一瘸一拐地走着。
    又行了一段，张志军就感觉这身后的女人越来越跟不上了。他一回头，看见她那走路的样子，心里就明白了，说：“你这女人，就是太逞强。”说着他已经侧着身体将小海从背上接到身前，抱在手里了。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草地，他就将孩子放在草地上躺着，说：“坐下来休息会儿吧。”
    英姿不言语，找了个离他有点距离的地方坐了下来。
    “你放心，我今天没喝酒，不会对你怎么样，以前是我不对，我向你认错。”他边说就边走了过来。
    英姿心里还是有三分忌惮，正不知如何是好。张志军已经在她身前蹲下来了。他将她那条受伤的腿抬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替她脱了凉鞋。英姿一阵惊恐，正想挣扎。张志军说：“别动，我替你揉揉，跌打的功夫我也会点皮毛。”
    英姿就松了一口气。

    “以前确实是我不对，可那也不能全怪我，第一次我去你们家，就是想看看你，可你一见我就跑，把我惹火了，再说我也没得到什么好，还被那死老头狠狠地压了一扁担，痛得我手臂都抬不起，第二次吧，我救了你的命，你也是没一句好话，况且我还喝了酒，真不能怪我，再说那王寡妇那一刀砍下来，差点要了我的命，也算是替你出了气，报了仇。今天咱们有缘同路，不，应该说是同舟共济，我向你认错，道歉，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咱们过往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怎么样？”张志军坚定的诚恳中带着三分调侃的味。
    英姿听着这一番话就忍不住笑了，恰好张志军揉她的脚踝又揉得她麻痒痒的。她本来极力忍住的笑就从嘴里泵出来了。
    就在这时，张志军一用力。只感到脚踝处“咔”地痛了一下，英姿刚反应过来，那痛就过去了。
    志军将她的脚放下来，说：“你站起来走走，看怎么样。”

    英姿就站起来，用力地扭了扭，已经完好如初了。
    她为自己刚才的笑声感到一阵难为情，说：“走吧，再耽搁下去，到家只怕要半夜了。”
    张志军咳嗽一声，也就去背小海。英姿也没有再客气，依旧为他打着手电。
    一路上，两个人倒是和和气气地说了很多话，有种真正的冰释前嫌的感觉，张志军一直将小海背到她家的山脚下，才将孩子替还给她，又用手电一直照着她到了家门口才自行离去。
    英姿敲门的时候，再生已经睡下了。她敲了几次，再生才急匆匆地从床上爬起来点了灯，来开门：“怎么竟赶夜路回来？”
    “别提了，这一路走回来，累死了。”英姿艰难地说道。
    再生在她手里接过孩子，说：“饿不饿？锅里还有几口饭，先吃了，少了我再煮。”
    “煮吧，我和孩子都还没吃晚饭，待会儿孩子醒来了肯定叫饿。”英姿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捶了几下肩膀，一头倚倒在竹椅上。眼下她又累又饿，却是疲乏地一动也不想动。
    再生将小海放到床上就出来说：“你走了这一路，赶紧吃完饭，洗洗睡吧。”
    英姿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一瓢井水“咕噜噜”地喝了半瓢。这一瓢水下去，在空荡荡的肚子里“咕噜咕噜”地转了一圈，才停止动静。【周末快乐，顶贴快乐】

    再生打开那古老的黑漆漆的碗柜，将晚上还剩下的一点汤汤水水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说：“先吃几口，我再煮。”
    英姿无心理会。再生说着就走到墙壁下的竹篮里去挑拣菜蔬，也不找张凳子坐，就那样屈膝蹲在那里，摇曳的烛火照在他那单薄的身子上，在墙上印下一个更加单薄而瘦长的影子。英姿看着突然觉得他异常可怜。
    “孩子的病，医师怎么说来？”再生似乎掂量很久才问出这么一句。
    “癫痫，人们俗称的羊角风，只怕难治。”英姿歪斜着脑袋，丧气地说。
    一时夫妻俩都不再说话，空气在沉闷中透着一股巨大的哀愁。老天爷有时候就喜欢做一些残忍的事，这样一场疾病对这个本已贫困的家庭无异于雪上加霜。
    似乎过了很久，再生终于叹口气，说：“你别着急，咱们总有办法治好这病的。”
    英姿对于这样的安慰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如今什么样的话也安慰不了一个做母亲的对儿子的担忧和心痛。
    再生拣了几个辣椒和两条小小的秋黄瓜，几瓣蒜头放进木盆里，倒上清水来洗。
    英姿看见了，说：“少放几个辣椒吧，孩子有这病，又要吃药，怕这辣的东西和药冲撞了。”

    再生想来觉得有理，就将辣椒悉数拿出来，将黄瓜和蒜切了，架起锅来，又从碗柜的抽屉里摸出来两个鸡蛋。
    英姿阻止道：“打一个给孩子吃就够了，我吃点黄瓜就行，往后日子难着呢，能省咱就省。”
    再生突然深感自己的无能，他无可辩驳，只好听从地放回一个鸡蛋。
    再生将饭菜做好，就叫醒了小海起来吃，那孩子饿了半天，这一吃就狼吞虎咽起来，英姿不断地喝令：“慢一点，慢一点，没人和你抢，姐姐们都睡了。妈不和你抢。”
    小海喜滋滋地说：“妈妈，今天的黄瓜炒鸡蛋真好吃，就是不辣，要是辣一点就比昨天的米粉好吃了。”
    “不过一碗粉罢了，你还想着呢？”英姿说。
    “想，我还是头一次吃那么好吃的东西。妈妈，县城里好吃的东西真多，什么东西都飘着一股香气，要是我能住在县城里，常常吃那些好吃的就好了。”小海天真地说。
    英姿听了不免心里泛泪，自己带孩子在县城里走一遭，什么东西也不敢下手去买。两天下来，母子两统共吃了三顿盒饭，一顿米粉，那三顿盒饭还是两人共吃一盒菜。【码字不易，顶贴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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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的孩子什么没吃过，自己的孩子却是吃一碗米粉竟说得比吃了山珍海味还要好。这不由地让她这个做母亲得感到心里愧疚，感到难过和心疼。
    她带着点哽咽的情绪，说：“咱小海将来长大了，出息了，就去住县城，吃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说是这样说，想到孩子的病，英姿对孩子的将来就有种无法预测无法掌控的茫然和哀愁。
    好在孩子还小，对这一切全然不放在心上，听了母亲的话就笑嘻嘻地不断地点头，然后将一碗饭三口并作两口吃完了。他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用小手摸了摸，唱着：“我是一只小青蛙，小啊小青蛙…”逗得英姿笑起来，一直在灶台边默不作声地烧水的再生听了也裂了裂嘴，小海自己唱完也“嘿嘿”地对着母亲笑，仿佛是为了掩盖那小小的心灵上的尴尬和窘迫。
    吃完饭，母子俩分别洗了澡就上床睡下了，英姿毕竟是累着了，身体一挨床板就睡着了。
    再生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从前，他对生活是完全没有危机感的，对物质生活也没有过分的要求，能几口青菜，几口米饭地过日子他就心满意足了。即便是偶尔出现金钱上的周转不过来，也是挨一挨就过去了。
    潜意识里，他似乎觉得一辈子就这么过也未尝不可。当然他也有过过好日子的打算，可是只要想一想自己的这点能耐，干啥啥不行，他就完全泄了底气。

    可是现在突然的变故似乎将他那属于男人的某些意念被催生了。他开始总结这个家庭目前所处的困境，他心里知道小海的病将很有可能是个无底洞，可是不管怎么样，这个无底洞他必须得填，无论付出怎么得代价，这病都得治。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这么小就被病魔折磨，他不能看着他的人生就这样急转直下，他更不能看着他突然某一次病发就再不醒来，只要想到这些可能出现的结果，他就感到一种迫在眉睫的压力。
    他不由地揣紧了拳头。
    然而马上他又放松了，过往所遭受的白眼和打击再次从他心里像一桶凉水一样浇下来，瞬间将他那燃起的意念摧垮了。
    他长叹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终究是个懦弱无能的人，天生就是这样，改不了了。“他翻转下身体，蜷缩着像只弯背的虾米，不再去想那些焦头烂额的事。
    第二天早上，英姿打完鱼草回来，小芳和小芬还没有将饭煮好，英姿就打算去洗衣服。
    将昨天换下的衣服一股脑放进桶里，一想口袋里还有看病剩下的钱和别的东西没拿出来，就又拿起衣服来翻。翻到裤兜里的钱拿出来数了数，竟花去了一大半，她将这些钱叠起来放进衣柜的抽屉里。

    想到九月一到，四个孩子齐刷刷地要上学，那学费可真是一大笔花销，照往年来看，她手头的这些钱还不够两个孩子的学费。
    她不由地叹息一声，眼下从哪里去想办法度过这个难呢？借是无处可借了，无亲无故的人家，谁肯借给你，那钱放进信任社都是能生蛋的。再说年初从父亲和哥哥那里借下的钱还没还，都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照眼下的情况来看，只怕猴年马月也还不了，哪里还好意思再去借，就是厚着脸皮去借，只怕嫂子们是绝不肯答应了。
    她想到了她辛苦了半年的鱼塘，也只有它能解眼下的燃眉之急了。将大的捕捞后卖了，倒也便于养肥那些鱼仔。
    本来她是打算努力一年，年底从鱼塘里捞出一笔来。谁知会遇上这样的变故，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不眷顾，再努力也是徒劳。她泄气地想，然后坐在凳子上，将脏衣服放在桶里再不想起身。累死累活，如今一切竟一日不如一日。
    堂屋里，小海和小梅在玩过家家，小海又绘声绘色地讲起他在县城里的见闻来了。说到那碗粉，两姐弟的向往之情溢于言表。
    “真有那么好吃吗？”
    “当然啊，要是下次再去，你让妈妈也带上你，吃一个就知道了。”
    两姐弟一递一声地说着。【码字不易，顶贴支持，多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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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询：英姿最终将情归何处，身归何方呢？

    英姿听了，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一股热情，她站起来，提着桶出去，看见两个孩子都跪在地上，就回头呵斥道：“快起来，跪地上把裤子跪烂了，家里没钱给你们缝新的。”
    两个孩子就站起来。英姿看着他们将膝盖上拍干净了才走。抬头冷不丁看见堂屋正面墙上挂着死去公公的遗像，那遗像的眼睛还是像生前一样炯炯有神，仿佛就在看着自己。
    英姿忍不住和那遗像对望了一眼，心里说了句：“爹爹，你要是在天有灵，就保佑你的子孙们吧，那生前那样厉害，谁人都不敢小瞧你，怎么死后就没能耐了呢。”
    所谓穷看八字富烧香，背时倒灶问仙娘。英姿本来是不相信这些神鬼之说的。然而面对命运突如其来的困境，她也免不了将它归结到祖宗神灵的护佑上了。
    想到再过些日子就是公公的死祭，自从公公死后，她就在前三年象征性地祭祀了一下，之后就再没管过，每年就是清明节扫了墓。这时候想起来就觉得是不是自己不孝敬，冲撞了祖宗，降下了惩罚。宁可信其有，赶明儿还是要将祖宗好好供奉起来。

    英姿这一天洗完衣服回来，吃过饭，就将堂屋好好收拾了。供桌和牌位都擦得干干净净，连那高高挂起的公公的遗像她也站在大方凳上，踮起脚尖费力地将它取下来，吹落了灰尘，擦洗了镜框，然后又将它挂回去。
    做完这些，她还恭敬地双手合什地嗑了头，许了愿。满心地期待着日子在祖宗的庇佑下越来越好。
    当然现实的努力也不能放弃，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她只是短暂地消极了一回，马上又一鼓作气起来。
    英姿向周围的养鱼户打听了最近的鱼价，和以往一比，这个价格还算公道，她回家就和再生商量着，找个天气有利于捕捞的日子将鱼塘捕捞一回，也好把眼下的难关度过去。
    再生自是无话可说，家里的一切向来是英姿做主，何况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先度过眼下再说。

    只是夫妻俩都清楚，这样一来下半年就没什么收入了，来年开春的费用就又成了难题。
    “明年咱们这个家可怎么办？”再生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还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英姿拿着鞋帮子纳着鞋底，她得在入冬以前给一家人每人准备好一双保暖的布鞋，因此总是在晚上没上床睡觉的这段时间赶着纳鞋底，白天她总有忙不完的活计，晚上熬到太晚只为纳鞋底又未免浪费煤油。
    因此她总是算计着一家子都需要这盏灯的时候赶着纳。如今的英姿过日子是越来越会算计了。
    什么也不能浪费，就是炒菜炒完，锅底留下的那点油沫星子，她也要挖几勺饭放进去，将油星滚了吃掉。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进了千家万户，所有人的日子都好起来了，滚锅底这样的事已经没有人再干了。而英姿却恰恰相反，以前在再生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虽然家里只靠两个男人的工分过日子，但那时英姿是从来不干滚锅底这样的事的。
    有时再生的父亲滚锅底，英姿还在一旁不以为然，说：“那能滚到个什么。”
    现在她自己滚锅底滚得轻车熟路。
    大女儿小芳有时也发恼骚：“妈，这要是让外人看到了，像什么话，还不被笑话死，我和弟弟妹妹都不用出门了。”
    英姿什么也不说，照旧滚她的锅底。她心里当然明白女儿的那点心思，要是真有外人，她也就不滚了。
    夫妻俩静默了半饷，“再生，你要是肯听我一句，咱们的日子也不至于这么难。”英姿开口说道。

    再生一听就知道英姿心里想的是什么事，那时他不愿意上县城干活，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是确实没有别的活路了，孩子又得了那样的病，他是真愿意时时刻刻都有活干，有钱挣。
    只是懦弱的天性还是不允许他踏出这一步。眼下见英姿又提起这档子事，他也就勉强顺势说了句：“要不明儿咱去托个人，把我也带出去做点事，挣点钱。”
    英姿听了这话自是高兴万分，她当即将针往布上一插，放下鞋帮子，说：“咱把鱼塘的事弄清楚了，下半年也就没多少活计了，我一个人起早赶黑点，忙得过来。你要真愿意去，只管好好挣钱就是了，家里不用你担心。”
    再生说了那话后又有点为难，他担心自己不是那块料。
    听村里在外打工的男人们回来说，他们干的都是卖苦力的活，在工地上挑砖，挑灰浆之类的。从清早一直干到太阳落山，脚步慢了，工头还不乐意。虽然能挣得几个钱，却比家里干农活还要辛苦。

    再生不是怕这份辛苦，而是担心自己的体格熬不过这样重的活计。以前父亲说他懦弱，英姿也说他做事总是要死不活，嘴里说不出一句强硬的话。
    其实他之所以这样，一大半的原因是来自自身的体格不如人。他本就是那种身材纤细的男人，像人们嘴里常说的那种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干起体力活来就更不如人，虽说他面相像极了父亲，身体却像那早死的母亲。
    他的母亲就是那种身体虚弱的人，走路轻飘飘的，生下他没过几年就害痨病死了。
    他记得自己初上学堂时，因为刚死去了母亲，不爱说话，又兼行为举止过于柔弱缓慢，竟被一帮同学当成女学生来取笑，他也不做声，不反抗，最后大家编了个俏皮话，说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像一朵浮云难再生。
    那时张志军就常常欺负他，有一回他气不过，就骂张志军是个流氓，张志军非但不生气，还嬉皮笑脸地说：“我就是个流氓，也比你是个阴不阴，阳不阳的人强，你爸给你取名再生，依我看，就算你妈还活着，你再从她肚子里过一回，也再生不起来。”
    同学们闻言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他没奈何，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只好忍气吞声，私下里也悄悄哭泣，埋怨老天爷对自己不公平，埋怨母亲将自己生成这个样子，更埋怨父亲给自己取了个这样让人取笑的名字。

    他想将学堂上的事告诉父亲，可是他又害怕父亲去学堂里大肆嚷嚷，以父亲的性格是不会看着他受这样的委屈的，可是大肆嚷嚷带来的结果只怕更让他在同学面前丢人。
    不久后，他发现连他身边的亲人，包括他的父亲也说他不像个男子汉。他就觉得那些欺负他的人说的是事实，既然是事实，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自己是这个样，还要堵住人家的嘴不让人家说吗？
    于是他从这种自知之明里孤独地走过了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他变得更加的忍气吞声，小心翼翼，敏感自卑。
    及至娶了英姿，他原本也想不到英姿那样一个漂亮聪明的姑娘会看上自己。不过后来娶进门，英姿的活泼大方主动是让他好一阵子兴奋，几乎要将他从那个自卑的禁区里托出来。可是很快，他自身性格和体格上的缺陷就显露了。
    她开始厌烦他。她一开始厌烦他，他就知道她和别的所有人一样，终究有一天会看不起他。他又变回了原来的自己。

    这个晚上，两人做了一番商量，算是把再生进城打工的事落实了。
    很快，关于鱼贩子的事也办妥了。
    那天半夜里，再生两口子在两个鱼贩子的帮助下将鱼塘捕捞了一回，自己留了一条草鱼。结了账，英姿一算计，应付完孩子们的学费，倒还有点剩余。
    她就趁便又买来猪肉，本来她还想杀只鸡，这样也就算三牲齐全。可是想到秋天一到，正是母鸡们下蛋的好时节。她就又舍不得，因此犹豫再三，她还是没能下手。
    不过她还是有心整治了一桌子菜，一来为拜祭死去的公公，二来孩子们很久没有开荤了，尤其是小海，成天吃那些西药，吃得人心里燥得慌，面色蜡黄蜡黄的，可不叫做母亲的心疼。再者，过两日再生就要跟着村里的陈爱笑上县城去了。这一顿也算是提前践行。
    中午刚过，英姿就将一切准备妥当了，再生还没有从地里回来。祭祀这样的事情从来都是由男人来做的，英姿便只好等着。

    再生这个人也真是的，一大早就交代他今天中午早些回来。现在太阳在树冠上投下的影子都偏东了不少，按说平时这个点他也回来了，偏生家里有事需要他在场的时候，他反而唱起了反调。
    英姿等了好一阵，心里就不耐烦起来。这祭祀的饭菜是有讲究的，不能下二次锅，不能让生人先动了筷子。英姿看看桌面上的菜，早已不冒热气了，据说鬼神来享用贡品，享用的也就是那股气。
    孩子们看着满桌子的菜却不能动筷子，只在一旁咽口水。英姿伸长脖子朝山下远远地望去，不见再生的影子，自己正想下山到地里去叫，小海却不顾母亲的教诲，趁母亲不注意，一个箭步跑到桌子上，捏起一块肉来。
    小芳立马喊道：“弟弟偷吃了。”
    英姿赶紧回来打掉小海手里的那块肉，说：“你这孩子在家里就这样不听话，那肉是用来拜祭你过世的爷爷的，你怎么能先吃呢？”

    小海噘着嘴，无精打采地退到一边，生气地大声说：“爸爸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英姿一想，算了，他不回来，就让儿子来替代好了。她就将小海叫过来，教他点燃香烛，烧起冥纸，刚巧再生从门外扛着锄头进来，满头大汗的。
    英姿见了，颇带几丝埋怨地说：“你可算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我差点就让儿子代替你磕头了。”
    再生说：“一块地的草，想着干脆锄完了再回来，免得下午再去。赶明儿我上县城去了，这家里的事都留给你了，怕你干不过来，趁着我在家的这几日，能多做点就多做点。”
    英姿听了，心里一软，先前的怨气全消了，说：“你快洗洗，过来给爹磕头上香吧。”
    再生用洋瓷脸盆倒了一盆水，扯了毛巾，浸了水，拧干，擦了一把脸，就过来磕头上香，又手把手地教儿子嗑头，心里默念了好几次让九泉之下的父亲保佑一家人平安健康之类的话，又特别提到了自己的儿子。他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将这祭祀的全套礼节做完。

    然后才将这祭祀的酒菜从供桌上撤下来，一家人就在厨房的缸桌上吃起来。虽说英姿用心治了一桌子菜，但大都是瓜果蔬菜，有分量的不过是那碗辣椒炒猪肉和水煮鱼。
    前些日子，两口子不让小海吃得太辣，不过坚持了几天，小海吃辣吃习惯了，不愿吃那寡淡的菜。家里的其他人也不吃辣就吃不下饭，为小海一个人重新做菜也是极麻烦的，因此就糊里糊涂地放弃了这个坚持。
    好在小海吃了辣也没啥事，英姿也就不管那么许多了，穷人家的孩子就是想忌讳也忌讳不起来。
    那四个孩子一人一筷子，两碗菜就看见碗底了。英姿和再生还是和往常一样，将那好吃的有营养的留给孩子们，平时两口子是心照不宣的。
    这一次因再生就要出门打工去了，英姿便忍不住说：“你也夹点鱼和肉吧，今天菜多，孩子们吃不完。”

    再生就往那肉碗里夹了几片辣椒。英姿见了就自己伸手夹了一筷子肉片放到再生碗里。再生心里生出许多感激来，只是隐匿着，说：“你也吃吧，我到了县城，肯定比家里吃得好，这些还是留给你们吃吧。”
    英姿答应了一声，说：“我自己知道，不用你管。”于是两人就沉默着吃起饭来。
    日子很快就过去了，这天英姿和再生都是起了个大清早，英姿做了一碗鸡蛋面让再生吃了，又煮了两个鸡蛋让他带在路上吃。
    到了县城，什么都得花钱，这英姿是知道的，要是家里还能拿出别的东西，她真希望能让再生多带点吃的。
    再生自己在房里收拾了行李。临行时，英姿又仔细帮他查看了，唯恐落下什么该带而未带的用品。

    英姿将再生送出门，陈爱笑就在山脚下等着。再生就让她回屋去。英姿想了想，觉得不放心，又赶紧从口袋里拿出十元钱，交到再生手里，说：“出门在外，没有钱寸步难行，多带几个钱，万一什么时候要花钱也不必犯愁。”
    再生不肯接，说：“家里的日子也难，我到了县城就挣钱了，要带那么多钱出去干什么。”
    英姿就大声地说：“你拿着吧，听我的，准没错。”
    再生就不说什么了，他向来也不愿意违逆英姿的意思。再生下得山去，三步一回头的。
    英姿一直默默地站在原地望着，这个男人，平时那副没出息的样，她看着就来气，可是眼下，他要出远门了。她突然感到舍不得，他那频频回头的模样显得那样老实可怜。她知道他是个好人，是个老好人。

    这个家庭出现的灾难和分离似乎在这个瞬间突然就将他们的心拉得近了。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外面的苦日子。英姿心里想着，直到再生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才转过头来进了屋。
    自从再生进城打工，家里的一切活计都落到英姿身上，英姿就算是有两双手也难以干得过来，没办法，英姿便让大女儿——小芳帮家里承担起一些轻松的农活，洗衣做饭的事自然就落到二女儿——小芬身上。
    别的事英姿倒还放心，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海，这孩子毕竟还小，才满了六岁，学前班刚上完，又是男孩子，未免淘气顽劣些，总是不愿意规规矩矩地待在家里和姐姐们作伴，吵着闹着要到处和小朋友玩去。
    可是如今他得了那样的病，英姿自是不敢让他到处乱跑，唯恐出了什么差错。因此每日里吩咐小芬和小梅在家里好生看管着弟弟。

    这小芬不过比小海大两岁，小梅就更不用说了，只不过比小海早出娘胎那么一小会。都还是孩子，孩子管孩子，自然管着管着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两个做姐姐的终于经不起贪玩的诱惑和弟弟不断地恳求和鼓动。三姐弟就商量着瞒住母亲出去玩，只要比母亲和大姐早回家，不要被发现就好了。
    于是，三姐弟就偷偷摸摸地到外面玩去了。日复一日，从没被母亲和大姐发现。
    英姿也只当孩子们懂事，每天自己回来，小海都是乖乖地在家里。
    偏巧那一天刚下过大雨，河里的水还没退下去，小海看见大孩子们在河里洗澡，心里也就麻痒痒地想下去，偏偏二姐老在他身边阻止着他，再加上自己也不会游泳，又怕被母亲发现自己偷跑出来玩，因此对二姐小芬的告诫也就放在心上，并不敢真下水，只在岸上看着过干瘾罢了。
    谁知突然上游飘下来一个大南瓜，在水里一浮一沉的，一帮岸上的孩子看见了，一哄地都卷起裤管下到坝上去捡那个大南瓜。

    小海见大家都下到坝上了，坝上的水也不深，于是自己也卷起裤管兴奋地下去。小芬站在岸上大喊大叫也不管用。
    小芬胆小，看着那坝上的水飞速地奔流下去，轰轰隆隆的。想想就害怕，因此她不敢下水去抓弟弟上岸。只是在岸上威胁：“我告诉妈妈去，下次再不让你出来玩了。”
    海根本不不怕姐姐的威胁，他心知姐姐带自己出来，要是被母亲知道了，一样要挨母亲的责罚。
    终于那南瓜飘到坝边上来了，几个孩子便嘻嘻哈哈地伸手去抢，你推我拉的，本来也是玩，谁也没敢在坝上真大打出手。不知道谁一个不小心，那胳膊肘蹭了一下，小海一个没站稳，就扑通一声摔到了，随着流水被冲到坝下的深水潭里。
    一帮孩子吓得又哭又叫，小芬更是哭着喊着叫救命。那水哗哗地冲着，也不知道把小海冲到了哪里，原先几个在河里洗澡的孩子一时也慌了神，并不敢下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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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张志军从路边经过，听到喊声就跑过去，一头扎进水里，顺着水流形成的漩涡很快就把小海救上岸来。
    好在时间不长，小海不过是被呛了几口水，饶是这样，那嘴巴鼻子里还是直冒水，咳嗽不断，被惊吓得不浅。
    小芬赶紧跑过去。张志军以一个大人教训小孩子的口气对两孩子吼骂了一通：“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道深浅，那水那么深，你也敢下去玩，你也是，这么大个人了，带着弟弟，还让他下水去。赶明儿我告诉你们的母亲，让她好好教训你们，看你们下次还敢去冒这种危险。”
    他骂完了就叫他们回去换衣服。他看看自己湿淋淋的一身，也就自顾自地回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自然瞒不过英姿。她回来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三个孩子关起来，用竹条抽了一通，不管小芳怎么替弟弟妹妹求情也没用。
    那三孩子被母亲打了，都抽抽噎噎地哭个没完。英姿发泄完了，心里软下来，再看着孩子们哭得那样可怜，心里就不是个味。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下狠心去打孩子。可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让他们长长记性怎么行呢。只要一想到那可能出现的可怕的后果，她就胆战心惊。
    要是刚巧发病的时候掉水里或是从高处摔下，只怕就没得救了。英姿想到这里，从竹椅上站起来，走到三个孩子面前，对着屁股和背脊又是一顿狠抽，一边骂道：“我让你们不听话，我让你们到处乱跑。”
    三个孩子稍稍压抑的哭声马上又开始大哭大叫。
    小芬就赶紧上前阻止母亲道：“妈，弟弟妹妹都认错了，你就别再打了。”
    英姿恶脸相向，说：“认错，嘴上认有什么用，不好好打一顿，他们就不知道长记性，下次还会再犯。”
    小芬就回过头来对弟弟妹妹说：“你们赶快认错，就说下次再不敢了，若是还不听话，下次妈妈再打，我也不帮你们求情，就让妈妈抽死你们。”

    三个孩子瘪着嘴，眼泪哗哗地流了满脸，抽噎着认错。英姿却还扬起手中的竹条，正要朝小海的屁股抽，小海吓得哇地叫出一声，捂住脸，像虾米似的跳了一下。连一旁站着的两个正在挨打的姐姐也吓得颤抖了一下身体。没想到那竹条却没有抽下来。
    他求饶地慌忙说：“妈妈，我听话，以后再不去玩了，不去玩了。”
    英姿像虎狼般地狠狠叫道：“说还有没有下次？”
    小海摇头摇得像拨浪鼓，瘪着嘴哭着说：“没有了，我听话。”
    英姿又叫道：“要是下次还让我发现你们偷出去乱跑，我打的就不是屁股，我非得将你们吊在房檐上抽。”
    三个孩子都哭着应声，直说再不敢了，英姿才骂骂咧咧地结束了这场严厉的打骂教育。
    对于张志军救下小海这件事，她心里是一千一万个感激，再想想从前的恩怨，这时她就觉得自己当初也是有错在先的，一看见他就像看见鬼一样地防着他，也难怪他心里不痛快，对自己动手动脚。要真论起来，他是既救过自己的命，也救过自己儿子的命，自己对他欠了两次救命之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