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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生活]就因为我不够白、不够富、不够美,就不配拥有完满的爱情么?[第5页] |
作者:qquserG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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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并蒂莲 (芒种) 夏领秋感到恐惧,禁不住往后退个好几步, 抬起头,见台下那个足有一个网球场大小的大厅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穿着黑衣的参礼者。她知道那些人不是政府高官就是议员,不是名人名流就是商界大腕……她实在不敢失礼,随即做了个深呼吸,昂首挺胸,看着台下几个身着制服的士兵划齐步上台,他们前来就是打算取走总理窦关的遗体的。前面那几个身着黑衣的母子三人,扑在棺材上,齐声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哭着的人辛苦,看着的人也辛苦,”石领秋作样上前去劝,“他正从天上向下看着你们呢,你们哭,只是叫他更伤心。他正在美丽的天国守候等待着你们。”她眼尾的余光瞥到那半开着的结实木盒子里的那个死人的浮肿脸,心下暗自想道:“不管再见的地点是在上头还是下头,被那脏水泡成这副丑样,照我看,还是不见的好。” 戴着一尺来高金色圆筒皮帽子的士兵将盖着国旗和花圈的灵柩抬出教堂正厅,他们个个脚踩着钉靴,发出规律的“咚咚”声。那声音渐渐远了,细了,薄了,小了,又慢慢近了,粗了,厚了,大了,好似就在耳旁,却挠得她眼睛发起痒来。 石领秋伏在书房的门上听,好似有人在里面敲着桌子。她心底暗暗高兴,大概是何龙龙在工作上犯了错,正被窦关教训呢。 “怎么了?闹这样大的动静,整栋楼都听见了。”她推门进去,只见着窦关一人,正挺头往书架上撞。地板上好些当天的报纸,都翻到娱乐版那面,头条无一例外都在报导美女明星花想容因意外去世的消息。他见她进来,不悦地问道:“你有什么事么?是找领夏的么,她不在这里。” “这是哪路神仙?没了就没了,还值得你这样糟践自己?”她心下暗问如果自己哪天也先他一步走了,也能换得他这样伤心么?就是这样想着,又想到梯国与自己刚确立关系的王储肖空,兴许他对自己还真心些,如果哪天她真的去了,那人可能还会聊表意思地哭嚎几声,即使这个没有,旁人也能从他身上感到伤心吧。 窦关一面揉着发红的额头一面说道:“你没事就出去吧。” “我是担心你。见你这个样子,令我好伤心哪!” “出去,快点出去!”他吼道,两个又粗又重的眉毛挟持着动也不动的如古旧深潭般的双眼瞪她,最深处有叫人捉摸不透的陌生且恐怖气味。她顿时了然:如果此刻自己突然断了气,倒在那人面前,他定是呼吸的急缓都舍不得为她改变,兴许还迫不急待地叫人进来将碍眼的“东西”清理出去呢!石领秋原本是想嚎哭几声的,以用来表示自己对这段“葫芦情案”至少也是有几分尊重的,听见窦关在后头喘着粗气冲过来,那人张着嘴,头上好似马上就要长出尖且长的骨角来,唬得她在地上抓了一张报纸就逃了出去。她要去找石领夏。 至小学三年级学写作文起,语文老师就教我们写人物心理活动时,最好创立一个与当事人情感境况相匹配的环境来烘托,文字渲染出来的力量才能得以发挥更大的作用。石领秋躲在图书馆对面的旧物陈列室里,聚精会神地听着走廊上的动静,有那么一小会儿,她流了满头全脸的汗,跑去开窗户,外头静悄悄的,竟然没有一丝风。先前念的书都白念了:既见不得风,更见不得雨,虽没了恶劣环境烘托,她仍觉得紧张万分,身上的皮肉仿佛都要一个关节随着另一个关节渐渐裂开去……她终于听见声响,有人跑下楼去,又有人也跟着出来也追下去,不多时间后,楼梯多了些许上上下下的走动声,又听见石领夏大声喊道:“他自己一个人开车出去了,他喝了一些酒,你们安排一些人也开上车跟着,他今天心情不好,我担心会出事。” 石领秋听见人群散了、声响灭了才敢出去。她见总理夫人还站在走道中央,头发梳得紧紧的,挽成一个三层小尖塔,用几个银漆覆皮的发夹针绷别得密密的,好像一面黑色的柏油墙,她的脸又小又方,烫着不短不长、蓬松棕褐的齐肩发,下头套着一条上小下大、修腰身的银面反光连衣裙,在白冷薄情的灯光下,不仅眼鼓着劲,脸也涨得高高的,像一个小学生在自然课上做的实验,一脸故作成熟地正在解剖一只炸青蛙,嚷着要探索真相,然而烟雾过后,就只剩下恶臭与血腥。那闪亮的人形尖锥转过来看她,叫道:“他若是出事,我第一个找你算账!你尽管记着等着罢。”听过这些,石领秋心中很是不满,关她什么事呢?不过此景此境,她是不敢辩白的,就只能跟着弦楼女主人去她的工作室等消息。 |
“唉,快醒醒!”何龙龙叫醒在总理夫人工作室睡着的女秘书。她睁眼一句话就问道:“总理回来了没有?”那女孩摇摇头。她接着说道:“你在这儿陪总理夫人,我很累了,回房去眯下眼,你等他回来了来找我罢。” “唉,快醒醒,天亮了。”又是何龙龙在推她。她从床上跳起来,昨天与肖空在电话里聊了好久,现在她的头还因为这个痛得顶厉害:“你等等,我换套衣服再过去。” “最好穿件素净点的衣服,黑色或者白色最好。”何龙龙说道。 夏领秋睁圆了眼,惊讶地问道:“怎么?难道他?怎么能够呢……” 何龙龙点点头,说:“这附近的山呀水的都翻过好几遍,统共只找到一双鞋子。整个湖里就只有他的小游船在湖面上浮着,船上并没有人。现在他们组织新的一批人去找,准备把湖都给倒过来翻。石领秋被吓得迟迟说不出话来。五天后,人们在南边的湖底找到窦关的尸体,根据法医的鉴定,他是喝醉了酒在船上重心不稳掉下水里被淹死的。但其中的故事也许更复杂些,也许就如官方说法那般简单,谁又知道呢?” 灵柩由军人操持落土,可能是为了表示尊重,那些人的动作很缓很慢,石领秋看得急了,恨不得冲上前去,一脚将那木盒子踩进坑里去。她看着站在前排的黑衣三母子,这么多年来心里的结说散就散--就这眨眼间的功夫,她姐姐就从总理夫人变成了寡妇,她看着身旁的肖空,那人也正回头望她。 “命运之轮转呀转,有时慢些,有时快些,现在终于开始转到我这边来了。”石领秋暗自说道。 琉璃世界是个圆柱体状的星球,两端为海,碎碎块块的陆地都紧密地聚集在正中间,几乎是一块陆地刚好一个国家,它们之间大都隔着江或者不大的海,国与国之间的通行用跨江或跨海大桥便可解决,整个琉璃世界有在用或者在建的上千座跨江或者跨海大桥,都由三大造桥公司承建或者维护,而这三大造桥公司的老板都被民间称为桥王。今天我们重点提下来自菱形国的桥王董连,他白手起家,年轻时做过送报工、理发师、室内装修及长途车司机,兜转四十年后终于在朋友的拉拢下一起开了家专门从事二手建筑材料的贸易公司,因此经常接触到桥梁的建筑商,后又与客户另外成立了一家专门修建维护桥梁的公司。由于他深知做生意要“先礼后兵”:自己公司实力规模不如竞争对手时,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低下身子来跟在“强狼”后头捡不好的骨头来啃,等自己有实力时,同对手竟争应当是快准狠,不示弱更不怜弱。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并蒂莲 (立秋) 阿娇被说得一头雾水,问道“我不明白。不过听你这样说,难道你早已看出这张支票是假的不成?” “呸,什么乱七八糟的?!那律师来,是想用支票来将我手上这订婚戒指赎回去呢。那老不死的造桥老头打算过几天向石领夏求婚呢。你看他,坟土都埋到胸口了,还是不懂‘静宁养生’的道理,依我看哪,他这样瞎折腾,折短的寿没有十年也有五年。”石领秋咯咯笑着,“看来,我姐姐她可是寡妇命呢,前头死了一个丈夫还不够折腾的,现在又嫁个老的,没几天又死了,不是又成了寡妇?” “戒指不是好端端戴在你手上么?你越发说得没有谱了。”阿娇抢过她的手来看。 “你呀,真是傻婆娘一个,怨不得要伺候人一辈子!都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么,叫我还戒指我就还呀,这戒指看上去款式虽不怎么样,但贵在这上头的石头够份量,可以请你再给人使唤好几辈子哩。我接了支票就告诉那律师戒指被我戴旧了,等我送到珠宝店翻新了再亲自送回去。”她将支票塞到女仆手里,“你明天一早就把这东西送到我的财务经理周先生那里,叫他立马兑了现金出来,到时看什么能赚钱就投哪个,或者再去买个物业多收一个租也行。” “那戒指呢?要我拿去给珠宝店翻新么?到时人来要戒指,看到仍是旧的,就知道你在撒谎了!” “你直接放到保险箱里,在那之前叫人拍些好看的照片给我。” 阿娇更加疑惑,又问:“好好地拍什么照片,又是什么道理?” 石领夏拿起一个柠檬来,放在手里使劲地捏着,吃吃笑道:“我明天拿照片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再花钱照样子做一个,嘻嘻。” 世间的万物,原本都是最简单不过的,只是多了一个“人”参与其中就变得繁琐得起来:人心最难猜测,人情最难捉摸。在石领夏与桥王的婚礼上,石领秋是以首席伴娘的身份出席的。那天她拿戒指的图纸去找桥王,在他常住的酒店套房里,石领夏也在场,她笑嘻嘻地说了些不着边际的俏皮话,扔下图纸就走。当晚石领夏送回图纸,又与她互诉起衷肠来。据说是“血浓于水”的缘故,姐妹俩先说一阵,也哭一阵,又笑一阵,还抱一阵,最后她们都互相许了做对方未来婚礼上的伴娘。 石领秋这个做妹妹的看上去比当新娘子的姐姐还要开心,嘴里仿佛暗暗含了个刚好尺寸的烟灰缸,笑得合不拢嘴。她穿着一件粉紫色根纱蓬蓬流苏裙,一动就笑,一走就摇,像个流光溢彩的灯车,一会儿招呼客人,一会儿又检看酒水,走到哪里,声也缭到哪里,众人的目光自然也是跟到哪里。几个小时兜转下来,实在是累了,她去古堡的更衣室休息,一连看探了好几个门窗,见到里面有人的才推进去,故意细软了呼吸说道:“咦,姐夫,原来你在这里?姐姐正在外头找你拍照,听说有记者要采访你们。”那人转过来看她:“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我并不觉得辛苦,只为你们感到高兴。不过累是累些的,但见你们开心,这些累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很懂得做保养,皮肤珠腻丝细,笑得眯眼吊眉的,愣是这样,还是看不见一条皱纹。 “希望你说的都是真心的,你真大度。我知道我是亏欠你的,不过你放心,以后有机会是会补偿你的。”老头子走近她,又像第一次见面时鼓着劲仰头望她。 “实话跟你说吧,刚开始说不生气是假的。后来看到你们两个是真的相爱就慢慢坦然了,也许我的作用就是为了叫你找到她而已。都说缘分天定,不是么?我那天定的缘分兴许是你,但你的缘分肯定是她。”她侧着身慢慢坐到地上,双腿交叠着斜放,又转过身子跟人说话,更显得她修颈削腰峰臀溪腿的,转过头来尽是恰到好处的妩媚,如醇香的雪莉酒在琥珀制成的高脚杯里左右晃动,上上下下推涌出蛊惑人心的花果香味来,不免令人心生燥动,意起歹念,但又不敢越规,实在是挣扎难受。 桥王董老先生也跟着在她身边坐下,那阵年土霉味的呼吸张开了四肢扒在她脸上,就是不舍得松手。他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和她是真的相爱?” “其它的真真假假不重要,最要紧的是你是真的爱她,对不对?”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是真的爱她?” “这不是明摆着么?看看你花在她身上的心思,远的不说,就这婚礼吧,什么都是最好的,场地,请的乐队明星,各种稀有名贵的食物及酒水,连伴手礼都是高档包包和顶级名牌化妆品,还有早些时候的飞机花样飞行表演,稍晚些的烟花秀,游艇赏夜景……虽说都是用钞票堆山填海造出来的虚热闹,但人们不是都说‘活着就为了一口气’么……” “对她来说是‘活一口气’,对我来说只有‘叹一口气’,这都是她的意思,若不同意就同我闹个翻江倒海,我年纪大,想吵都没力气,实在争不过,只好由着她去。”他边说边摇头,连着叹了好几口气,“虽说我有几个钱,但自小也是穷苦出身,那些钱都不是容易得的,并不是往空中吹吹气就掉下几麻袋来,现在倒好了,只需你姐张张嘴就能消融掉几麻袋去。” “我知道姐夫喜欢跟我说笑呢。你疼她都疼不过来,恨不得买下整个琉璃世界来挂到她脖子上去,现在这婚礼可不是小事,花几个钱你怎么会不乐意,以后一起过日子,用钱的地方可不比这个少,不用说一个婚礼,就是一千一万个这样的婚礼,你也承当得起!”石领秋对着老头翻起白眼,捻起头发放在嘴边吹,大约三寸来长的发尾往桥王的脸上扫,兴许是他老了脸上的皮肤松了麻了,其实并不觉得痒,却仍伸手装着去抓,碰到那头发,顺着就抓住她的手,笑道:“你瞧,我老了偶尔犯糊涂也是有的,为了芝麻丢掉西瓜,现在想回去找那西瓜,又担心西瓜已不在原来的老地方啦,岂不叫我又重新白忙活一躺!” “哎哟喂,也是闹笑话喽,我姐她不就多花了你几个钱么,就把你气成这样,一会儿要芝麻一会儿又掉西瓜的,我虽不是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也知道这两个东西不是种到一处的。”石领秋抽回自己的手,她知道桥王的话有所暗指,不想点破,就只能装傻嬉闹,“话说回来,您老最近脾气大得很哪,以前跟我处的时候,还不是今天私人飞机出国吃饭,明天海岛度假,也没见你哼过一声呀,怎么现在办一个婚礼就跟她急上眼了呢?” 桥王摇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每个人在做任何事都在心底算好了度,划了底线,正如一个水库,线下风调雨顺,线上天灾人祸。” “你真是好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你们这些顶顶有钱的人也未必聪明,可能就是运气比别人好些。说句本不该我说的话,现在石领夏就算多花了你几个钱又怎样,你还能立马离了她不成?就为了不能给自己的新婚妻子多花几个钱就要离了人家,叫人哪里看得上呢?” “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你开心叫我离我就离。”不正经的老头子往旁边侧躺下去还上前凑,两人的脸几乎要贴到一起。 “你这个老不死的,真是活腻了!自己想死倒也罢了,还想拉上别人与你埋在一块,呸呸呸,我还是离你远些,也好少招惹些麻烦!”石领秋赶忙起身,急着要出去,走了几步缓下步子来,她用力回头看,突然就流下泪来。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并蒂莲 (夏至) 注:芒种后应是夏至 上章节发错了 这节接着芒种 正是凭着这样的处世信条,短短几年间,他便将自己的建桥公司做到同行之间第二大,成为当之无愧的“桥王”。 自桥王董连功成名就后,他便培养起许多兴趣来,其中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是“收集”各样式的有关桥的画和女人:他专门建了一栋三层独体楼房子来放他从世界各地收集回来的有关桥的画,里头什么家具都没有,但却隔三尺远就有一道墙,或是玻璃,或是水泥,亦或是木板,都用来挂各种桥画;而至于女人吧,到现在为止他结过五次婚,不管对方是否处于单身,他都是感兴趣的,而他最喜欢追求的是有才艺或者有名气的女人,他曾说:“女人与桥画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相同的地方是二者都值得被鉴赏追求,不同的地方是存放桥画的地方好多,因此他可以同时收集或保存许许多多的画,但对于他看上的女人,能与之相处的人就只有自己一个,他毕竟年岁大了,不能同进应付好多个女人,因此收集画作是‘多多益善’,而追求女人只能是‘喜新厌旧’……” 这天董连的某个远房表亲来拜访,想在他的公司为自己大学刚毕业的儿子谋个合适的职位,给他送来一副画。打开包画的牛皮纸,他看出这并不是某个名家的作品就想着随手交给秘书去处理,却瞄到画作右下角用铅笔写的几行关于桥的小诗,诗下的题名为“边缘熟女石领秋”,题名旁边又是简单的自画像:一个眉清目秀、圆颅修颈的卷发女人,噘嘴飞眼地望过来,霞光珠影之中,纵没有十分的娇艳也有七分的妩媚,飘飘绰绰的,在他的想像中那就是位供台上的少言寡语的神女。他呵欠打到一半停在那里,突然就有了兴趣,把画交给秘书,让他查出作者。 昨天晚上与友人煲了老久的电话粥,也就喝多了两杯咖啡,在床上闹了足足半个夜长的海仍就无法入眠,石领秋索性在影音室里看通宵的电影,直到五点多才回房睡。管家知道她睡得迟,不敢打扰她,他以前叫她起床吃饭,被她用碗追着打,受了痛便学起乖来,自那次后,不管她睡得多沉,他是决计不敢再去打扰她的; 就算有客来访,或者让人改天再来,碰到坚持要今天见她的,就由着他们在客厅等。 “领秋小姐,把那水果先给我,我削过皮后你再吃,不然你吃了可要闹肚子的。”睡到近中午,石领秋到餐厅找东西吃,见到桌上摆着梨子桃子和橙子就顺手取过其中一个,放在鼻子前闻,随后又往上面呵气,接下来又去闻它,幸好水果是没有五觉六感的,否则哪禁得起这样的试探折磨,早就歪眼吐舌晕睡过去。突然听到有人在后头说话,她唬了一跳,只见一个矮了她半个头的大鼻子老头正努力昂头看着自己。 “真是没规矩!你是新来的,肯定是管家最近老去平价超市买那些便宜的酒来喝了,也是吃酒吃糊涂的,请了个老头子回来帮忙做事也就罢了,人来了也不懂得先教过再安排上来做事应话?这些人,表面上看着都喘着气,但其实都是死人,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个死人罢了” “呵呵呵,我并不是你请来的佣人。我是不请而来的客人。” “哦,您是?” 老头拿出一支雪茄来抽:“一位仰慕者。” “我想您可能是记错了,我母亲前年就去世了。就算她还活着,她也不跟我一起住,你应上我父亲家找去。” 老人并不理会她自以为是的揶揄,打开带来的牛皮纸包问道:“这幅画是你画的不是?” “嗯,画倒是我画的,不过不是我卖给你的,你如果想到拿到我这里来退画坑钱,你可是打错了算盘,打错了主意!”石领秋接过画来看,急忙搪塞道。几个月前她把肖空赶回三角国,又生生地从肚腹里刮下一块肉来,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觉得心上嘴上眼里耳里都有块东西堵着,在朋友的推荐下去看医生。她遵循医嘱去学画画,老师说她有不错的天分,她高兴得什么似的,画了一些静物送给石领夏。后来,姐妹一起在同个画室学习,老师又表扬她们:“在美术这方面,你们姐妹真是一个比一个有天分。”就凭这一句话,石领秋认准了那位老师更欣赏石领夏,就立刻散了学画的心,将先前受过褒奖的几副自作画连同一副名家花瓶图打包送到朋友开的画廊里,没想到竟还有人买走她的画作,她估摸着自己的画作可能是那些商家们“买一送一”的噱头赠品。 董连哈哈大笑,将那画护在胸前:“石小姐真爱开玩笑。对我来说,这幅画现在是无价之宝,别说让我退了,就是现在有人运了一大卡车的现金来跟我买,我也不卖!我不但不卖,晚些回家定将这画挂在画楼里最显眼的位置,一进门就看得到的那个位置。” “这也奇了,你既不想退画,那你来这儿干什么?!是认识这里的厨师还是管家呢,要见他们还不容易,直接上厨房找他们去,他们在吃饭呢,这会儿有空; 你看看我吧, 实在我忙得很,可没有空会闲人。”见那人如此肯定她画的画,她心底高兴,面上仍不动声色。 “我想请你与我共度晚餐。”老人诞着脸握住她的双手,久久不愿放开。 “就为了这不伦不类的一张画?”她原想抽手回来,试了许多次都抽不回来,只好作罢。 “没见你之前是为这一副画,现在见了你以后,画在手上,但把你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上下左右看遍都还是你。既然是画,却是个名画,是个无价之宝,是个宝贝,万金难买的宝物。” 石领秋觉得面前这人虽老些丑些,但说起话还蛮有意思,笑道:“都说男人越老越坏,是‘老不正经’,以前我只不信,现在遇见了你,原来竟是真的。请我吃饭就请我吃饭,直接开口问就好,编那么多花言巧语叫人听了耳朵直犯痒,恐怕要生出好些虫子来。” “果真耳朵生了虫子么?快叫我看看。”董连听见对方这样说,知道她对自己已放下戒心,上了道得意忘形,说着就要直接上手要来翻查她耳上的头发。石领秋打开他的手,装势吊下脸来,半笑半喝道:“哎呀,这是要死人啦!有话说话,规矩一点不好么,做什么动手动脚的?真是为老不尊讨人嫌!我们这里帮佣那样多,叫人看见了还得了?!” “你瞧我,见了你欢喜高兴,就忘了礼,还请石小姐莫见怪,我平常规矩得很,并不这样。你信我吧,我可是庄重的好人。”老头子收手抬头缩腹挺胸,双手交叉踱到沙发旁坐下,拿过画来端正地放到膝盖上。她也跟着走过来,拿过那幅画来仔细端详,问道:“就只听你嘴上说喜欢这画,你倒给我列明喽,这画到底好在哪里?” “没那么麻烦啰嗦,就只一句话,我是吃造桥这口饭的,我喜欢桥,你画的桥刚好是我造的桥。” “我这画的可是新铜水大桥。”她记得自己这画是当时照着画室里的一本挂历来描的,里头的图像都是世界上有名有位的各式桥梁。画室的女老板说那挂历是她老公从自己上班的公司带回来的,“他是桥梁设计师,走正道进的桥王的公司,原本是想打开手脚、大干一场的。可惜他这人木讷,又与上层没有关系,只知埋头做事,便不受重视,其它同事年终拿分红都是买游艇开新车回家,最不济也从公司带些高级家电或电子产品回去,只有他搬了两箱挂历回来。我问他拿这些回来做什么,放到洗手间都嫌用起来扎肉冻屁股……”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并蒂莲 (小暑) 女老板前脚刚走,石领夏后脚凑过来试探道:“也不知她老公与桥王熟不熟?听说那老头最近又恢复单身,我倒想找个机会认识下。”石领秋回道:“姐姐怎么变了,你以前可不像这样?记得前些时候有几个老头天天围着你转,给你送车的有,给你送高档首饰的更有,也不见你多看他们一眼,还骂他们是入秋的知了不懂得末日在前头,不好好保养身体反而到处去撩拨比他们年轻的女人,说好听点是不服老,说直接点就是老糊涂了……怎么这会儿又好好地想起要去认识那什么建桥的老头?” “他跟其他的老头是不能比的。他建桥,其他的老头连桥都不敢多走呢,哪能比?” 石领秋叹道:“姐姐是真的变了。不管是建桥的老头还是不能独自过桥的老头,身上都发臭呢,你居然也看得上?!” “听说你最近心情不顺只为求清静,天天躲在家里不出门,外头的世界是红是绿、是热是冷也全不管。我原为他们开玩笑,现在听你说的这胡混话,看来是真的。你不知道吧,我现在给某个时尚杂志社供稿,名字好听,说是个专栏作家,但每周只写一篇,拿到手的钱还不够付司机的工钱。几乎没收入,但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维持着,最近都在吃老本,照这个势头走下去,无需到明年我就都赔净喽!”她停下嘴里的活计抬手看自己的手腕,上周刚把戴了不到一年的名表给当了,“话说到这份上,也不怕你说嘴,再这样不顾天不管地折腾下去,再不找颗摇钱树种到家门前,我们母子三人挨不了多久可就要饿死喽;还有呀,以前在我身边晃悠的那几个老头跟桥王可没得比,一边是梯国前总理遗孀, 一边是琉璃世界的桥王,这两个名号放到一处去倒也合拍……” 石领夏自诩是块坚玉,平常又爱面子,过日子对她来说就是摆阵势给世人看的,石领秋估计她的境况是真的难了,否则也不会向自己抱怨了一钵再一盆的:说的净是她以前不屑提的事情,不是柴米油盐的繁杂,就是阳春白雪的奢贵及高不可及。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并蒂莲 (小暑) 沙发上那个年近七十的老头看着面前那人笑一阵,叹一阵的,也不开口说话,实在忍不住才问道:“石小姐是哪儿不舒服么?还是昨晚没休息好?要不我们改天再约好了。”石领秋紧挨着老头坐下,尽管他喷了厚重的古龙水,但她有个擅长嗅腥的鼻子,仍能闻到从他身上笼出的阵年苦臭味,“都怪我眼傻心笨,竟没认出桥王你来。跟你出去吃饭我是乐意的,但地点得由我来选;另外,你还得知道哪些食物我不但自己不吃,也怕见到别人吃。” 桥王呵呵笑道:“就是说你不喜欢吃的东西也不许别人吃,对么?” 阿娇给石领秋做了十余年的贴身女佣,对女主人的品性喜好摸得是一清二楚。近来,石领秋与那老得足以当她父亲的桥王打得火热,正在暖场,只等场子暖足了,开灯拉幕,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桥王今天用他的私人飞机载我到锐角国吃黑尾大龙虾哩。”石领秋一进门就把皮包与外套扔给阿娇,见她脸红脖赤的,定是喝了不少酒,“龙虾虽贵,但味道也就那样,不过酒是真的好,香,我一时含嘴,喝得停不下来,喝着喝着,就飞上天了……你知道么,现在还飞着呢!你别吵我,我怕被你吵醒了,就掉下来了。” “石领夏小姐下午打电话来找你过她家去打牌,我告诉她你约会去了。”阿娇眼尖手也快,从她羊绒大衣的领子上找出两条灰白色的短发来。 “嗯,我知道了。记住了,以后不经我允许,别告诉她我是和谁去约会的。” “哎呀,今天桥王用他的私人游艇载我出海钓鱼。海面上的太阳就是烈,你看看,晒得我身上赤辣辣的,皮都要脱了一层。桥王那老头子,油得很,叫我去驾驶室避日头,我一进去,他手脚就不老实,害得我不敢进去,都在甲板上呆着,才晒成这样!说回来,还不都是他害的么?”石领秋递给阿娇一箱乌贼,她呼出的口气是烂泥味的。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并蒂莲 (小暑) “你姐姐来找你,借走了你那件粉色的亚麻织棉单肩礼服。我告诉她你上你男朋友那儿去了。”阿娇想起幼年时她祖母睡觉前会把假牙放到一个水杯里,有一次她喝了水杯里的水,吐了一地,此刻,石领秋的头发闻起来像她祖母装在杯里、专门用来泡假牙的隔夜水。 “哦,我知道了。你没有告诉她我男朋友是谁吧?” “没有。她叫你明天在家里等她,说有事找你商量。” “这倒不巧了。明天桥王要带我去见他的儿女呢。她要是来,你替我招呼。” 这晚石领秋带了桥王回家。她先让管家带桥王去洗漱,找来阿娇问道:“她来过了么?有什么事?” “来了,原来是为了向你借钱才来的。我把你平常留在书桌抽屉里的家用预备金给她了。她说那数目只顶她用个两天,两天后她还是要来的。” “不必让她来了,我开张支票给你,你明儿送去给她。都说‘救急不救穷’,老是这样也不是办法,还是等我与桥王的事稳了再给她找棵能推得动的摇钱树才好。” 桥王终于同石领秋订婚了。那晚他们两个人一起回来,石领秋戴着大钻戒的手长久地趴在胸上。她到处给人看戒指,又尖又亮的石头差点戳进阿娇的眼睛里去,“我们明天就去和婚礼策划公司谈,快的话三个月,晚的话半年,尽早把这婚事给办了才好。” “好家伙,这么大一块石头,比我手指还粗,好多人住进去都有空余哩。”阿娇仔细端详那颗大石头,接着说道:“这也只能是你这样的人戴的,如若换作我来佩戴,定是被人嘲笑,人们会以为我长了第六指哩。” “我姐今天来了吗,打电话来了没?”她问道。 “没有来,也没有给你打电话。” “哦,明白了。你打个电话给她,说我与桥王明天去她家拜访。” “去哪儿拜访?”桥王董连洗漱完便穿上衣服出来找她。 “你可知道我姐姐石领夏?”她反问道。 “这名字听上去倒是熟悉。但却不记得在哪听过,也许是你先前叫的名字也不一定。” “跟你说了吧,那是我姐姐的名字,也是坏了事死在外头的那个前总理的遗孀夫人。” “哦,我这会子想起来了,难怪这么耳熟。你怎么这么久才叫我去见她?” “你是知道的,我是可以用全世界去换爱的人。自从与你交往以来,心里眼里只有你,哪想得到别人。现在她日子过得艰难,我们之间又有这天大的喜事,理应上她那儿导解导解。另外,还得烦托你选些单身的朋友介绍给她,要你圈子里的, 要富贵些的。” 阿娇在追一部近期大火的电视剧,说的是外祖母、母亲与女儿祖孙三代的杂繁人情往来的故事。她才刚拿了零食饮料坐到沙发上,就听见楼下有人扯吊着嗓门找人。阿娇听着觉得不好,穿着一件变形的背心和过度洗涤而发白的黄色衬裙冲下楼来,边跑边喘,腋窝下、肚腹上及双胸旁的膘肉也跟着前前后后来回扇动,不断尝试着要往上翔飞,奈何牵绊太多,还没跳离就被拉回原点,看多了只觉得滑稽可笑。石领秋将外套和手提包狠狠地扔在地板上,骂道:“人都死哪去了?拿钱请你们来是要干活的,不是让你们在这里逍遥享福的!” “是你跟大家说今晚去石领夏小姐那儿,还安排了许多取兴的节目,要很晚才回来,所以给我们放一晚的假。他们吃过晚饭都看电影去了,要迟些才回来。”阿娇捡起地上的衣物挂好,小心翼翼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在她那儿吃过饭了?” 未完待续…… 其它小说: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锈泪生(完结)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银冬金秋(完结)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清秋风(完结)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蛮夷菩萨(完结)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并蒂莲 (大暑) 石领秋一脚踢翻眼前小几桌上的螺旋状水晶花瓶,骂道:“还吃什么饭?气都气饱了。他们根本没将我放在眼里,真真是一对娼妇淫夫,在饭桌上妩言媚语、眉来眼去的,我和王先生实在是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才提前回来的。王先生在回来的路上还告诉我,他因为丢了把勺子在地上,到桌下去捡,见那两人的手已紧紧抓在一起。好一对没脸没皮的臊货,也不怕别人笑话,满脑子装的都是恶心人的蝇蝇苟苟,使的都是下三烂的手段,做的都是催人厌恶唾弃的勾当,再绝配不过!”女佣人随意嘀咕了一句:“又哪里多出一个王先生来?” 石领秋拍着桌子骂:“你脑瓜就是人家的洗脚盆,装的都是臭水还是怎么的?王先生多了去了,姓王的男人都是王先生,懂么?这个姓王的也和领夏处了一阵的男女朋友, 不明白么?” 女佣不敢多说,只得轻声问道:“您累了,先回楼上卧室休息。我弄个三明治,再温一杯牛奶给你送上去可好不好?” “好吧,快点做好了送上来。我是真的饿了。”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吩咐道:“如果那老头子晚些回来这里,是万万不能给他开门的,否则他就越发得了意,还以为我好欺负呢。还有,他打来电话找我的话,也不要让我接,直接推托不在。哎呀,直接把电话线拔了就好。何必搞这些有的没有的噱头?”也许石领英说的只是气话,并不能当真,不过阿娇当晚并没有拔电话钱,而是在一楼门厅的沙发上守着,她担心桥王半夜回来没人给开门。桥王当晚并没有打电话给石领秋,更没有回来。 第二天石领秋在自己房间里蜷了一天,送进去的饭菜动都没动,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阿娇在她睡前又温好牛奶,并做了一个以腌鹌鹑肉作中层馅料的三明治送进去,只见女主人披头散发地从床上坐起来,捉住她的手,问道:“你上石领夏家看了没?那老不死的是不是都在她那儿,一直没走?”阿娇摇头,石领秋便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下巴磨蹭着,又恳求道:“你今晚去那去找他回来,哦,不,是请他回来。” 阿娇点点头:“我等会儿把手头上的杂事都忙完了再去。” 石领秋直接在床上跳起来,指着她骂道:“你要去哪里?你又想到哪里去?不许你去,不许你去找他, 不要脸的是他们, 我凭什么也跟着他们遭殃!” 第三天石领秋早早起床,梳洗打扮好便端正地坐在门厅的沙发上。阿娇问她:“今天有客人要来么?”她回道:“你把外面的大门打开,把电话线都插回去,把我的手机拿去充电,如果桥王来了,你直接领到我面前来。” 第四天石领秋睡到中午才起床,按铃叫人送吃的去她房间。阿娇送了几样清粥小菜进去,又担心她嫌清淡,重新到厨房取了块煎得黄黄的、外脆内嫩的羊羔小腿肉,淋上些青柠和香槟加樱桃调的酱汁,又放回烤箱低温焖了半分钟才送上去。石领秋只喝了半碗竽丝鸡皮小米粥,吃了两块羊羔肉就坐在床上喘气,挥手叫阿娇把东西收拾出去。只听她有气无力地问道:“董先生有打电话来么?”阿娇吓了一跳,差点将手里的托盘整个扔出去,回问道:“董先生?哪个董先生?你说的可是帮你理财的那位白眉毛灰头发的老财会?”石领秋冻眼冷脸不说话,就看着阿娇,女佣终于反应过来:“噢,你说的是桥王董先生,这个我还真不晓得哩,上午我去农贸市场买水果,就等着过两天出晴晒得半干做果酱呢。你等等,我下去问问管家,他都在家给看门的金毛狗做木床,问好了再上来告诉你。” 第五天阿娇一大早就起身去洗手间蹲马桶。她昨晚挑选水果做果酱,把烂的选出来扔到铁桶里,等它们都融烂成浓稠的污液再拿去到园子里作花肥,而那些挤伤的桃子橙子她不舍得丢,鼓着劲全给吃了,睡了几个钟头只觉得腹肚里有人在做道场祈雨,锣鼓唢呐一路震天敲地吵过去,随后便是云卷雷鸣、地动山摇,她本想挺着,料着忍一忍就过去了,哪想到越是忍肚里的反应就越激烈,水来是海啸,气至是暴风,炎到是火山,水火风搅到一处去在胃肠里兴风作浪,疼得她要将五脏六腑吐出来。实在是撑不住了,从床铺滚下来再拼尽力气爬到马桶上,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突然的就倒欠了二十年。这边厢阿娇正在马桶上呼气松泄,那边厢石领秋正在床上大呼小叫。阿娇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冲进女主人的屋子里去,石领秋正拿着一个羽毛球拍子,发了疯般敲打着电视机。电视上此时播的是娱乐八卦类新闻,原来是桥王同石领夏在某个海岛上度假被狗仔拍到。 第六天石领秋又是早早地起床梳妆,打扮妥贴后在房子里乱窜乱晃,碰到人就伸出左手去,“你看见了吗,桥王和我还是订着婚哪,没到最后,谁输谁赢还真没个准哪!” 第七天阿娇又送早餐上去,正想敲门,里头的石领秋往外冲,二人撞了个满怀,因问道:“你要上哪里去?吃过早餐再走。”对方回道:“我去餐厅吃。你把棋牌室收拾下,我的那些个朋友看到新闻都从国外回来了,等会儿就过这边来打牌。” 第八天,第九天,第十天…… |
手中的花儿上半边黄,下半边红,长又尖的花瓣紧紧地挤在一块儿,像鸟嘴,更像她新做的美甲。石领秋将喝了一半的冰咖啡倒进透明的水晶瓶子里,那里头突然多了一张棕色的人脸,此时正贴在水晶璃壁上从里向外看她。她顿时心虚,大声叫道:“阿娇,阿娇!” “怎么了?我就在这里。”阿娇一直都在她的房间给地毯吸尘。 “你去把这瓶子里的水和花都倒了吧,摘些模样端庄些的花插好了再给送进来。” 阿娇拿了插满郁金香的一个方正长瓷瓶进来道:“董老先生的律师在楼下等你,见还是不见?” “董老先生?什么董老先生?”这次轮到她心内起疑惑。 “就是桥王董连董老先生。”阿娇回道。 “嗯哼,‘董老先生’?!他也配,只不过是只再糊涂不过的将死大号虫子罢了。你是没见过他没有穿衣服时的样子,要是见到了,恨不得变身为绑匪,将他绑到哪个深山老林里去了,就扔到那儿喂野兽。” 阿娇笑着回道:“听你的意思,是不想见这个律师喽,那我先帮你去问问,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要请你出山呢,知道你忙着喂野兽不得闲,但真到那时候还是你自己出面有份量些,说到头,我们只是给你探路罢了。” “嗯,不用你忙,就在这里等着。还是我去会会他,都说‘银钱送赠,转恨移怨’倒要看看他是怎么替自己的老板掩丑盖短消灾的。”石领秋披了一件红色大衣冲下楼去,好似一位真实存在于史书上的在战场中冲锋陷阵的女英雄。就只是挠了几下头发的的功夫,她回到房间,手里拿着一张支票,对阿娇说道:“我说今天怎么一大早睁开眼就见红霞,原来是向我报喜哩。那老头也知道自己做事太缺德,还特意叫他的律师给我们送支票来。” “那他还算有点良心。”阿娇关了吸尘器,在石领秋身旁坐下,看到那支票上的数额, 抵得上她好几辈子的辛劳。 “哈哈哈……”石领秋大笑道:“你跟在我身边少说也有一二十年了,大小世面也见了不少,但或许你脸后额上的东西只是疙瘩却不是脑袋,笨笨蠢蠢也是理所当然的,自然是学不会高低世道和厚薄人情,怎么人们说一,你就只会守‘单’呢?你果真以为那臭老头会介意别人的看法,做事也会追寻良心,真的会觉得他因为对不住我,从而故意差遣人来给我送支票!”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并蒂莲 (立秋) 阿娇被说得一头雾水,问道“我不明白。不过听你这样说,难道你早已看出这张支票是假的不成?” “呸,什么乱七八糟的?!那律师来,是想用支票来将我手上这订婚戒指赎回去呢。那老不死的造桥老头打算过几天向石领夏求婚呢。你看他,坟土都埋到胸口了,还是不懂‘静宁养生’的道理,依我看哪,他这样瞎折腾,折短的寿没有十年也有五年。”石领秋咯咯笑着,“看来,我姐姐她可是寡妇命呢,前头死了一个丈夫还不够折腾的,现在又嫁个老的,没几天又死了,不是又成了寡妇?” “戒指不是好端端戴在你手上么?你越发说得没有谱了。”阿娇抢过她的手来看。 “你呀,真是傻婆娘一个,怨不得要伺候人一辈子!都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么,叫我还戒指我就还呀,这戒指看上去款式虽不怎么样,但贵在这上头的石头够份量,可以请你再给人使唤好几辈子哩。我接了支票就告诉那律师戒指被我戴旧了,等我送到珠宝店翻新了再亲自送回去。”她将支票塞到女仆手里,“你明天一早就把这东西送到我的财务经理周先生那里,叫他立马兑了现金出来,到时看什么能赚钱就投哪个,或者再去买个物业多收一个租也行。” “那戒指呢?要我拿去给珠宝店翻新么?到时人来要戒指,看到仍是旧的,就知道你在撒谎了!” “你直接放到保险箱里,在那之前叫人拍些好看的照片给我。” 阿娇更加疑惑,又问:“好好地拍什么照片,又是什么道理?” 石领夏拿起一个柠檬来,放在手里使劲地捏着,吃吃笑道:“我明天拿照片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再花钱照样子做一个,嘻嘻。” 世间的万物,原本都是最简单不过的,只是多了一个“人”参与其中就变得繁琐得起来:人心最难猜测,人情最难捉摸。在石领夏与桥王的婚礼上,石领秋是以首席伴娘的身份出席的。那天她拿戒指的图纸去找桥王,在他常住的酒店套房里,石领夏也在场,她笑嘻嘻地说了些不着边际的俏皮话,扔下图纸就走。当晚石领夏送回图纸,又与她互诉起衷肠来。据说是“血浓于水”的缘故,姐妹俩先说一阵,也哭一阵,又笑一阵,还抱一阵,最后她们都互相许了做对方未来婚礼上的伴娘。 石领秋这个做妹妹的看上去比当新娘子的姐姐还要开心,嘴里仿佛暗暗含了个刚好尺寸的烟灰缸,笑得合不拢嘴。她穿着一件粉紫色根纱蓬蓬流苏裙,一动就笑,一走就摇,像个流光溢彩的灯车,一会儿招呼客人,一会儿又检看酒水,走到哪里,声也缭到哪里,众人的目光自然也是跟到哪里。几个小时兜转下来,实在是累了,她去古堡的更衣室休息,一连看探了好几个门窗,见到里面有人的才推进去,故意细软了呼吸说道:“咦,姐夫,原来你在这里?姐姐正在外头找你拍照,听说有记者要采访你们。”那人转过来看她:“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我并不觉得辛苦,只为你们感到高兴。不过累是累些的,但见你们开心,这些累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很懂得做保养,皮肤珠腻丝细,笑得眯眼吊眉的,愣是这样,还是看不见一条皱纹。 “希望你说的都是真心的,你真大度。我知道我是亏欠你的,不过你放心,以后有机会是会补偿你的。”老头子走近她,又像第一次见面时鼓着劲仰头望她。 “实话跟你说吧,刚开始说不生气是假的。后来看到你们两个是真的相爱就慢慢坦然了,也许我的作用就是为了叫你找到她而已。都说缘分天定,不是么?我那天定的缘分兴许是你,但你的缘分肯定是她。”她侧着身慢慢坐到地上,双腿交叠着斜放,又转过身子跟人说话,更显得她修颈削腰峰臀溪腿的,转过头来尽是恰到好处的妩媚,如醇香的雪莉酒在琥珀制成的高脚杯里左右晃动,上上下下推涌出蛊惑人心的花果香味来,不免令人心生燥动,意起歹念,但又不敢越规,实在是挣扎难受。 桥王董老先生也跟着在她身边坐下,那阵年土霉味的呼吸张开了四肢扒在她脸上,就是不舍得松手。他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和她是真的相爱?” “其它的真真假假不重要,最要紧的是你是真的爱她,对不对?”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是真的爱她?” “这不是明摆着么?看看你花在她身上的心思,远的不说,就这婚礼吧,什么都是最好的,场地,请的乐队明星,各种稀有名贵的食物及酒水,连伴手礼都是高档包包和顶级名牌化妆品,还有早些时候的飞机花样飞行表演,稍晚些的烟花秀,游艇赏夜景……虽说都是用钞票堆山填海造出来的虚热闹,但人们不是都说‘活着就为了一口气’么……” “对她来说是‘活一口气’,对我来说只有‘叹一口气’,这都是她的意思,若不同意就同我闹个翻江倒海,我年纪大,想吵都没力气,实在争不过,只好由着她去。”他边说边摇头,连着叹了好几口气,“虽说我有几个钱,但自小也是穷苦出身,那些钱都不是容易得的,并不是往空中吹吹气就掉下几麻袋来,现在倒好了,只需你姐张张嘴就能消融掉几麻袋去。” “我知道姐夫喜欢跟我说笑呢。你疼她都疼不过来,恨不得买下整个琉璃世界来挂到她脖子上去,现在这婚礼可不是小事,花几个钱你怎么会不乐意,以后一起过日子,用钱的地方可不比这个少,不用说一个婚礼,就是一千一万个这样的婚礼,你也承当得起!”石领秋对着老头翻起白眼,捻起头发放在嘴边吹,大约三寸来长的发尾往桥王的脸上扫,兴许是他老了脸上的皮肤松了麻了,其实并不觉得痒,却仍伸手装着去抓,碰到那头发,顺着就抓住她的手,笑道:“你瞧,我老了偶尔犯糊涂也是有的,为了芝麻丢掉西瓜,现在想回去找那西瓜,又担心西瓜已不在原来的老地方啦,岂不叫我又重新白忙活一躺!” “哎哟喂,也是闹笑话喽,我姐她不就多花了你几个钱么,就把你气成这样,一会儿要芝麻一会儿又掉西瓜的,我虽不是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也知道这两个东西不是种到一处的。”石领秋抽回自己的手,她知道桥王的话有所暗指,不想点破,就只能装傻嬉闹,“话说回来,您老最近脾气大得很哪,以前跟我处的时候,还不是今天私人飞机出国吃饭,明天海岛度假,也没见你哼过一声呀,怎么现在办一个婚礼就跟她急上眼了呢?” 桥王摇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每个人在做任何事都在心底算好了度,划了底线,正如一个水库,线下风调雨顺,线上天灾人祸。” “你真是好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你们这些顶顶有钱的人也未必聪明,可能就是运气比别人好些。说句本不该我说的话,现在石领夏就算多花了你几个钱又怎样,你还能立马离了她不成?就为了不能给自己的新婚妻子多花几个钱就要离了人家,叫人哪里看得上呢?” “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你开心叫我离我就离。”不正经的老头子往旁边侧躺下去还上前凑,两人的脸几乎要贴到一起。 “你这个老不死的,真是活腻了!自己想死倒也罢了,还想拉上别人与你埋在一块,呸呸呸,我还是离你远些,也好少招惹些麻烦!”石领秋赶忙起身,急着要出去,走了几步缓下步子来,她用力回头看,突然就流下泪来。 未完待续……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并蒂莲 (处暑) 古堡的客房用的都是老式的松木抽水马桶,每次便后冲水都要闹一次地震,“轰隆隆”的声响由阳到阴再跟着浸了尘的风渐渐淡去,好似时间正在开小差,打了个盹小睡着就打起了呼噜。既然是好几百年的老房子了,隔音肯定好不到哪里去,隔壁房间的住客又在敲打抹了数层石膏的木板墙,他们在墙那头不耐烦地叫道:“细声点,细声点。”经这样的连串折腾,石领秋早没了睡意,从包里翻到了烟和打火机便跑出房门。 据说新娘新郎的婚房是古时此地帝王的卧室。石领秋扔掉烟头,在全是铁锈味的新婚房门前来回晃悠了有五六次后,蹲下来学猫叫。不管她叫得多欢腾多热闹,房里悄静静的,仍是漆黑一片。叫累了,她蹲下来又找回烟头放在鼻前闻。 “喵!咯咯咯!”背后传来怪响,她循声回头望去,是桥王,穿着墨黑的丝质睡衣裤,哑暗的灯光下,好似一个被恶梦惊醒的小孩子,此刻正下床来寻求父母亲的慰藉。石领秋跪立着,招手叫他过来。那老小孩真听话,眼里只认定了她,慢慢向她靠近,但在心下暗底也藏着疑惑吧,越接近她他的步子却越加慢缓。终于,她不耐烦起来,一把扯过那人来抱住,碎碎念道:“你冷么,你怕了么?你冷吧,你怕了吧?”两人紧紧紧地抱着,偶尔摇几下,一不小心就与周围的黑暗融到一处去了。 阿娇右手拿着一个早餐托盘,左手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冲进石领秋的卧室,叫嚷道:“离了,果真离了,都上新闻了。领秋小姐,快起床看看吧!这就叫作‘守得云开见月明’,董老先生果真没哄你,说月底离就在月底离。石领夏小姐再也不敢来找你和董先生的麻烦啦!这大半年来你们真是受委屈吃苦了,你与他见个面都得四处躲着人,我看着都替你不值。” “这也怪了,离就离了,搞得这样兴师动众的,难不成这个世界的人离了他们就活不下去了?”女主人抢过平板电脑,只看一眼就扔到旁边,脸上的表情是远处放着的那杯封盖玻璃瓶里的水,看不出冷热。阿娇拿过扇形仿兔绒面抱枕垫在石领秋背后,扶她坐起来,嘱咐道:“慢点,别急,董先生能铁心离这个婚,你肚子里的那宝贝东西可是起了大作用的,你可别碰坏它。” “这宝贝东西是不怕碰的,不信你瞧!”她从被子底下掏出一个用多层纱布包的塑料假肚子来,随手扔到女管家目瞪口呆的脸上,“原来你不知道我是装给那老头子看的么?你呀,怎么都学不乖,他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我一个就要绝经的老徐娘,是那么容易就怀上的么?” 阿娇像要哭出来般,几乎是叫着说话:“你这是……哎呀,只是生死是大事,你无中生有,造出一条人命来,现在说没就没了,这……这可不是用来开玩笑的。领秋小姐,我知道你想嫁他,但你这样骗他,欺负他,就怕到时阴沟里翻船,得不得鱼虾另说,还惹得自己一身脏臭呢。” 女主人装腔作势地拉过保姆的手来闻,咀着嘴说道:“你身上不臭,果真如我所料,你不是我肚子的蛔虫,怎么就知道我想嫁给那臭且脏老头?我告诉你,我可没有那种作践自己的心思。我只不过是咽不下当初他与石领夏绑在一条藤上埋汰我的那口气!” “哎呀,叫我怎么说你?你好歹也都活了近半个世纪了,行起事来却只愿意自己痛快,只顾前就不顾后,董老先生对我们都好好的,以后来了叫我们用什么脸去见他。就算是你有脸见他,我也都没有脸见他了!”桥王董先生平时过来找石领秋,阿娇总给他行方便,帮着挡后头跟来“捉奸”的石领夏的“驾”,由此他心存感激,时不时给她甜头尝:或是数额不小的节日礼金,或是奢侈品牌的化妆品首饰等。石领秋呵呵笑道:“真是好笑,他来这里是来看你的脸么?说来说去总归是那一句话,你是怕我阻你发财呢。如果不知用什么脸去见他,以后他来了,就索性闭紧大门别让他进来,我也换个清静,岂不是大家都省事么?” 阿娇知道石领秋这回是下了决心要摆弄桥王,不再多说,只得将她的话吩咐下去。次日桥王果然来访,众人不敢给他开门,他的司机下来按了许久的门铃见没反应只得悻悻回到车上。宅子里的电话轰天抖地地响起来,阿娇过意不去就接了电话,随意编了个谎:“董先生还是回去吧。领秋小姐不在家,一大早就出去了。” “去了哪里?我去找她。我打她的手机也不接,难道是出了事?”电话那头问道。 阿娇向来心软,几乎又要哭出来:“我们也不知去了哪里?您还是先回去吧。” “那你开下门,我进去等她回来。” “恐怕不方便,石领秋小姐不在家。” “说的是什么话?有什么不方便的,以前不都是这样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早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反正不一样,你听我一句,别费口舌和时间了,还是回去吧。”阿娇急了,说着话就多出哭腔来。 “好吧。既然这样,我明天再来。” “哦,别怪我多事, 我劝你一句,明天也别来了。” “这又是怎么说?” “别问,你是大能人,且听我这一句,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桥王以为石领秋是在拿乔,料她要的只是那种将他们二人的关系宣告于天下的“仪式”,便打发人在当晚送来两大货车的红玫瑰,密密集集地铺在宅子前的道路上,又请来专业的乐团演奏,等到天亮,来了好几队的记者拿着相机正对手拿戒指站在大门前的桥王哗哗猛拍。紫黑色的大门紧闭,墙外面阵阵喧闹,墙里面却是宁静幽远。今天桥王董老自己上前按门铃,大门缓缓打开,乐队开始奏乐,记者们扛着机机做好准备工作。两个大汉各扛着两个同自己手臂等粗的水管,朝门外的人群喊道:“快走!再在这里瞎胡闹就跟你们不客气!”众人诧然,并没想到宅院里头的女主人会作出此等损招,一时反应不过来,都瞪圆了眼直盯着那两个大汉。 “少跟他们啰嗦,快开水头罢!”里头突然传来一声喝斥,那两人得令般马上放开四把水龙头对准人群冲。老头第一个遭殃,刚想开口责止就被水流涮在地上,人群作鸟兽散,乱成一团。桥王的司机跑过来,顶着水柱摸着水雾从泥泞的地上捞起他那浑身湿透的老板扛在肩膀上,跌跌撞撞地往停车的地方跑:不小心碰到裂成两块的大提琴,扭脚又摔在挤成堆的玫瑰花枝上,被花刺扎得哇哇大叫,身后冰冷的水柱又时不时地在他的后脑勺或者臀腰来个好几下子,他实在挨不住,堂堂九尺男儿趁着嘈杂慌乱的场面也大声嚎哭起来,等他慢慢缓过神来,才止住哭,好不容易上了车,肩膀上的老头早已背过气去,张大了嘴鼓凸了眼缩成一团,坐在那儿只有进的气,再也没有出的气。老人这看似简单的背气,令他在医院躺了足足两个月,出院后立即回国在自己的老宅里休养,鲜少在大众面前露脸。从那时往后,不仅自己再不提有关石领夏石领秋姐妹的任何事,也不许别人在他在跟前提;再后来,年纪大了不仅脑筋越发锈钝,口舌更是不再利落,坐在自家的泳池旁看太阳,手向上指着,嘴里却不住地叫着:“水呀,水,是水,是谁?”还管“石头”叫“岩头”,称“领导”为“上头的老板”,夏天变成“炎天”,秋天则为“凉天”。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并蒂莲 (完结) 石领夏当时在锐角国的某个海滨城市玩水戏沙,错过了一场好戏。虽说等她回国时报上网上铺天盖地说的都是森林山火的时讯,再没有石家姐妹什么事,但她仍从与牌友常约的下午茶会得知那段“桥王、贵太太、乐队、水、玫瑰及司机的风月往事”。她最近新请了一个厨娘来,专门给自己做南方的农家小常菜,吃得高兴了就找做菜的上来聊那么几句,一来二往,两人渐渐熟稔,话说多了,互相总会有几个什么不适合见光的糗事溜出口角来,这么一来,因为彼此都不小心挨了对方的当,更是互相铁了心要做跨越阶层的知己好友。石领夏得知她家厨娘和阿娇是远房表姐妹,几天后也是从那个厨娘嘴里得知阿娇病了,于是顺手拿了些人参燕窝和甜点零嘴去探望病人,恰好碰到石领秋外出,她见过病人,客套了几句便逛到门厅随手翻看起几本时尚杂志来,没曾想就在门厅的沙发上睡着了。等到天色暗下来,管家过来请吃饭,“石领秋小姐回来了。她在餐厅等你一起用晚饭。”大半年不对付的姐妹俩终于见上面,二人抱到一块又是哭又是说,双方的眼泪口水都磨成团纠了结,看上去虽有点勉强,但好在也有点圆满。 奈何好景不长,石领秋近来觉得自己身上老是发热,每次热潮过后又发现脸上的皱纹都会增多。石领夏便笑她是因为老是伤脑筋算计别家的男人才导致更年期提前来临,石领秋冷笑道:“你在那些满脑肥肠的暴发富面前装个半老神女也许还是可行的,但我是知道你的底的,不过是个披了画皮的牛头马面罢了,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呢?你少在我面前扮出这副狂三作四的丑样来罢,别人不清楚,难道我还不知道,你打过的美容针弃扔下的针筒一个个整齐放好了都能修建出一丈高的百米大墙来呢!好好照照镜子,一张肿胀的石膏脸有什么可得意的?”她边说着边将手上新做好的指甲咬得咯咯直响,又笑道:“姐姐才是老了,不仅老,而且是老糊涂了,再么这样,你是比我大的,比了足足老了两年呢!你笑我老,但总的说来,我再怎么样都是比你年轻些的,不对么?” 姐妹俩不欢而散。第二天石领秋约好了国外的医生就飞出国去拉脸缝皮。两周后她回来,一到家就要管家打电话,她要约石领夏过来吃饭叙旧。她这次拉皮的效果不错,想让石领夏过来看看自己花了高价钱做的新脸。石领秋赖在房间里的洗手间里不愿出来,因为那里头的墙都镶着镜子,她对着镜子,像赏画一般瞧着自己的脸,久久都不舍得移开自己的眼去。到饭点了,阿娇在洗手间外请了无数次,她才慢吞吞地出来了。她在长条餐桌的那头十分端正地坐着,叫阿娇找管家来,同他商讨如何也将餐厅里的木墙面都换成镜面的事:“现在这张脸,我自己都喜欢中意得要紧,出门在外时给别人看,别人自然是喜欢的;回家时自己看自己,也能逗自己开心哩。” 当晚她在餐桌旁睡着了,石领夏并没有露脸。又过了三周,她从小报上得知石领夏在和一位新近成名的画家约会。放下杂志,拿起手机就要打电话恭喜她姐姐,哪想到电话那边一听她的声音音就把电话挂了。如此往来,同样的事发生的次数多了,她便不自在,再也不打了;不过没过多久,她又出国拉皮理骨去了,这次的效果更好,于是她一回来就拿了一个果篮子上石领夏那里去拜会,姐姐石领夏可能是气还没消,在里头见她叫门也不让人上前去应对,叫她在大门外、晒了整一个下午的的太阳。 二人就这样又渐渐地没了往来,互相都是从报纸网络上得知对方的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碰到好笑的关于对方的消息,她们都会拿了来,与他人在牌桌或者餐桌上取笑作乐一番,碰到严肃正经的报道,读过了就骂那写新闻的作者不好,老搞些假新闻来哗众取宠。又过了许久,报纸杂志与网络上的关于她们姐妹的文字慢慢地没了踪迹,两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明白,她们是真的过气了!不愧是姐妹,他两都在做同样的一件事:两人不约面同地忐忑地等着,因为她们知道,不消多少时日,二人都还得再上一次新闻版面,只是不知道是哪个的讣告先被另一个看到呢? 本篇完。 其它小说: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锈泪生(完结)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银冬金秋(完结)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清秋风(完结)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暗花玻璃窗 (完结) 本号QQUSERGH 诺诺忌(玉信文趣)所发表的文章或视频的所有文字部分都为本人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请勿抄袭,违者必究;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纸泥脸(立春) 红霞终究是红霞,到底是死物,从头到尾守在天边,只等夕阳西下,到日头底下偷得三分光来两分暖,在最后关头抓住先机,竟占据了大半个天去,就算只是短暂的风光,好歹有也总是胜过没有的,如此看来,有种矛盾的说法是成立的,红霞还算得上是一个实在的虚荣投机者。而这片松杉树林在那个好交际、爱拉帮结派的霞光的笼罩下变得更为不伦不类,贪婪的砂粒状的粉色光线竟好像要把那深绿色的松涛针浪囫囵吞下,哪想心急了些,东西只到喉咙口又全部给吐了出来,在阴暗处看上去尤为恐怖。仔细去听,只觉得松涛在咀嚼口水呢;昏恍中又是石块碰撞在一起的击打声;抑或许只是有些年岁的老树枯枝被风吹得撞在一处才发出那迷离得成了四不像的声响;但如果真正仔细听了,更像是空筒的成年竹子在互相敲打,但在这整个山头,放眼望去,放手找去,除了松树或者杉树便还是松树或者杉树哪里又找得出竹子出来,大概是听岔了,或许是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在阴森僻静的角落里来回游荡、装人仿物也是有的。 跟着声音源头找去,背阴处的松树杉树等木草物原应该长得傲慢与稀朗些,哪想这松杉林里头就只是背阴那块长得最为茂盛的,草木多长些确实是有的,虽不见风也不见雨的,从那密林处突然飞出一群长尾圆翅的五彩麻雀来!还没完呢,枝树间又开始推搡抖颤起来,涂山羽歪歪扭扭地从树木间站出来,慢条斯理地整理身上沾得密密麻麻的针球,扔到一半就失去耐心或者是毅力,甩手蹲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在哭的空当,顺手在地上捡起两个松果放在后肩背着的竹筐里,这里又没别的东西了,现在天气转冷,大大小小的针球竟铺了一地,就顺手带几个家去给与弟弟他们玩去。 涂山羽蹲在地上哭了阵停一阵的,小身板窸窸窣窣抖着,突然听见后面传来既沉稳又虚空的脚步声,急忙收熄了动静往前头跑去,哪想那人不一会就跟上来了,就在她身后喘气。她停住看他,全身蓝裤蓝衣蓝靴,胡子从脖子那里生起,赶场似的,一波又一波地铺陈到他的眼睛下才停住脚,眉毛也是浓密的,茂盛得紧,上下围攻,叫旁人如何使力看那双眼都看得不甚清晰,再仔细研究起来,就是两个发着黑光的洞穴。她只觉得那洞穴虽被杂草挡住看得不甚清晰,却认为自己在那里头呆过,里面有个扁圆的水池,那里的水是最清凉且干净的,她曾想着自己脱光衣服在里面游水,一个转身被人当作是条黄花鱼,一个打挺又被人当作是只大乌贼,她全不管这些,只觉得水中的自己,有最最清丽脱尘的美。那大胡子见她望着自己,停下来将她拦腰抱起,一口唾沫便吐在她的头上,大笑几声后才放了她在地上,自己边甩头发边大步离去。 涂山羽见天色已晚,只想找个人作伴,从而尽快离了这里,于是撒腿去追那大胡子,跟着拐了弯出了山林,来到一片空旷广阔的矮茶地,哪里还找得出半个人影来,就见几只山鼠在茶株间钻梭。她现在是更怕了,只是趁今天下午不上课就上山来采野生山梅,正事没做成,因见了好几只腹蛇囤在那山梅树下再不敢近前一步,由此受了惊吓,就只能悄悄地躲在松树林里哭,哪想就耗到这么晚!兴许那大胡子里山林里的土地神,又或许是外婆常说的“野形”,听说那“野形”总在黄昏的时候在荒郊野地里找来落单的人,趁人不备时抓住对方的手肘,自己粗着嗓子先叫几声,惹得它手里的人发笑,“他”却悄悄把自己的手指移到对方的手腕上,再使力按压进去,那被控制住的人便大声笑个不停,直笑到整个牙床脱落,又吐出一整条的舌头来才断气。“野形”就将人挂在松枝上,捡起地上的舌头吃完才走。 她虽发怵,仍在心里暗暗骂道:“想诓骗了我的舌头去,哪有那样容易?我本来就不喜欢笑,就算见了‘野形’,只牢牢闭住嘴就没事了;另外,我的手脚也是快的,在他捉住我的手腕前先捉住那妖怪的手腕,我叫那妖怪笑,叫他掉舌头,一等那舌头掉出来,我就将它踩成稀烂,看他怎么着?!”正在心里想着法子呢,又见前头不远处一棵矮茶见风就长,等到有成人那般高了,先是冒出一阵清烟来,然后刚才消失不见的大胡子又好好地站在她面前,拎起她就回头往林子里走。她自然是吓得“阿爹阿娘”乱叫一通,大胡子将她摔在地上,也低身蹲在她身边,满头毛发的直往她脸上戳。涂山羽几乎要昏死过去,恍惚中又觉得一个又脏又臭又黏腻的蛇钻进她的口腔里来,看来是要咬了自己的舌头去的。那怪物死扣着她的手腕,并没使她笑,倒只叫她哭得几乎要昏死过去。只听“轰隆”一声,又见一道耀眼的白光突然扑在他们身上,涂山羽哭喊着问道:“月亮都出来了么?天黑了,你还不让我回去,家人要担心的呀!” |
有人踩在满地的枯枝干叶走过来,发出“索索”的燥干摩擦声。涂山羽只看得见他所穿的酒红色漆皮及膝长靴,她想提身抬头去看探得清楚些,却被死死按在原地动弹不得,又听得头上有人问道:“你们在做什么游戏?太阳下去了,天凉了,怎么还在这里混事?”那人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不见声调的、亚麻手感 的噪音倒也算得上是新奇的。他走近前来,重重踢了她身上那个厚重脓流发臭的大巨物体,问道:“怎么还在这里?不怕我将你的厚皮剥开,再把里面骨头一一挑出来盖个亭子给附近来往的农人歇脚哩?”等她清醒时,却发现自己靠着一面荒废的旧土墙边,此刻正坐在地上,面前有位雪肤碧眼的西人男子,半弯着腰看她,又递过来两个拳头大小的青黄色的李梨子过来:“可好些了?吃过这个就带我进城里去,我要找几个人回来修我那飞机。”涂山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有架银色的飞蝎子半立半横地插在一个小土丘上。 “你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涂山羽先是摸摸自己的脸,上面糊满凉粘的树液,再伸手去摸对方细软和顺的头发,手上的竹制手表从那人头上生生地卡扯了好几条红棕色头发下来。西人男子如刚学会打鸣的公鸡般扯脖子叫喊,惹得她也跟着“咯呼”笑。他指指天上玩笑道:“我从那上头掉下来的,原来在上面是知道自己要往更高的地方去的,现在掉下来了,倒不知自己要往哪里去了。” 涂山羽冷笑道:“你们这些神仙,越来差劲了。这也奇怪了,难道都没有办法,就只能往下走么,为什么 就不能往上走呢。上走虽然累了些,但那些美好的风景到底是会得的。” 涂山羽顿时觉口渴,拿起手中的李梨子就啃,引来了阵阵叹憾声,她四处观望,只见一个半头银发的老太太跑来夺过她手上的厚玻璃灯泡,劝说道:“这可是吃不得的。这个是展品,是吃不得的。看你们一个个皮包骨头的样子可怜见的,我到时……”她此刻正站在行为艺术的场馆里,见地上上半身赤裸的人们你抱我、我抱你的囤在一处。她虽远远地站着,仍能看到长了多脚多翅膀的橙色光掩着脸在往人少的地方走,现在看来原来这旁边的所有一切都是冰着冻着的。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纸泥脸(雨水) 涂山羽退出来,在门口看到一幅用枯黄树叶拼成的画:一只目露凶光的黑熊单脚踩在白羊身上,旁边一只鸟飞过,翅膀上站着只彩色的蝴蝶。她只一心一意地看着那幅画,不知何时错离了神思,竟发了一个奇怪并污脏的梦。她又暗自琢磨:为什么 自己是只白羊,却不是那只鸟,更不是那只花俏的蝴蝶。 柱着竹拐的祖母进他房里来叫了好几次,仙矣才哀叹着从床上挣扎着起身。他全身上下只穿着件红底四叶草花纹的精织棉四脚裤,只觉得后臀及大腿根扎刺得难受,用手一摸,果真是一大片的湿凉黏腻。他带着哭腔骂了句:“娘了妈儿的去,怎么又是这样?”隐隐约约听见又外头“踢打踢打”的拐棍击地声,他吓得反锁好房门,冲进浴室里去。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纸泥脸(雨水) 早餐吃的是他母亲元吉宝昨夜就煲好的松花蛋碎鱼片粥。老祖母给他们兄弟俩洗了水果,热了牛奶,还炸了两尾叫不出名字的鱼端上来,笑道说道:“管它是什么鱼,只知道是生在河里的,好吃着呢,炸得半边白半边黄的,又脆又软又甜又鲜,好吃着呢。快吃快吃,配粥吃吧,好吃着呢。”他弟弟仙则直接赤手拿了一条过去,只咬了鱼头下来咀嚼几下,就皱着眉吐出来,扔了那没有头的鱼在桌子上。奶奶见了气得直接用手里的拐棍戳他的后背,骂道:“不长毛的猴崽子,这样糟蹋粮食是要遭雷劈的!”元吉宝立马放下碗筷跳过去挡在婆婆与儿子之间,斜眼看了老妇人一眼怨道:“你老人家自己也太不懂得自重了,他一个小孩子才几岁,懂得了什么?你不好好教他反而打他咒他。也不知这是从谁那里混来的规矩?”仙老太太也不搭理她,还用拐棍底端敲大孙子的空碗,半喝半训道:“吃完了么?吃完赶紧下桌。前几年我给你姑姑带小孩,倒把你给疏落了,整得你们土匪般没规没矩的,现在嫩笋成了参天大竹,却要怎么样才能把你们身上的那些糊涂行事给改了?”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纸泥脸(雨水) 他上的大学离家近,走路大约二十分钟就能到。他原有一辆自行车的,早在开学初就借给学长骑,到现在还没还回来,他也并不放在心上,能还回来他就收回来,还不回来他也不要了。仙矣原本就是一个冷情凉性之人,自小就和他前太祖父学道意、习八卦,认为人的一生除了生死是大事其它都是小事,因此除开生死,所有其它的闲闭总总都不值得人们拿六感来祭奠,那是自找麻烦。他们班上女生多,大部分都是在混日子,课堂上涂老师叫她们背个短篇的英语小散文,就请了好几个要气势没气势,要风度更没风度的小个子女生来轮着背,哪里背成什么书,都站在那里互相挤眉弄眼地作势发笑,有的摆弄着口里的痰水,竟能从嘴里呼啐出一张古时的四帆大木船来,叫她们好不得意,掩嘴笑着,头上身上的发尾携着衣角抖个不停。他是看不上她们的,觉得那些人聒噪肤浅,天天只晓得看直播买化妆品,哪懂得在腹里装字盛词,连澳大利亚的首都是哪里都能说错,“大多数人以为人家的首都是悉尼,其实不是,墨尔本才是。”那女生又对他挤眉弄眼说道。仙矣是转过头去,看远方的那些在阳光底下发光的浑浊空气。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纸泥脸(雨水) 他暗恋礼仪课和自己坐在同一课室的一个女生,虽然记得是怎么开始的,却不记得是为什么开始的。隐约约记得那天的节气是立夏,早上下过雷雨,后来太阳出来了,居然是多长了上三排、下三排尖牙的日头,一照面就咬住你的皮肉不放……总之一句话,那天是热得很的。教室里的中央空调早已老化,打开开关先掉下一块灰泥下来,接着开始“轰轰”响,送出来的风也是一会儿热,一会儿干的,倒烤得在下头端正坐着的学生们发出一种硫磺加干牛屎的臭味。他旁边的女生自备扇子,还趁上面老师不注意就举起手臂对着汗水淋淋的腋窝扇。仙矣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青苹果香味。他便转头看他,她并不在意,只顾自己扇着风,雪白皮肉里的黑油毛发在汗液的冲涮下有的躺,有的挺,这幅对比强烈的画面在他的眼里不停转着,如烟花般突然炸开,硫硝混和的气味始终在他鼻下徘徊,经久不散。 涂山羽个子矮小,平常爱穿厚底防水台高跟鞋。但她总向别人辩解并不是因为自己个子小才穿的高跟鞋,“并不是我爱穿那些高跟鞋,是我脚薄,那种款式的鞋子就是做给脚薄的人穿的。我七表姑常赞我全身上下脚是最美的,又白又腻却又见不到骨,不过腰也是好的,既圆又细还软,但又不好露出来给人看,只露个互相盘着的头脸和一具切成两半的身子被人瞧见,便显得我个子不够高挑。”她的脸是尖长的,头却是圆凸的,时常烫着红棕色、蓬松的齐脖花椰菜头,虽显得她个子高点,倒齐整地给她至少凑加了五岁上去。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纸泥脸(雨水) 仙矣平时并不怎么注意这个教英美文化的女老师,只觉得她像一个任性的小老太太,细看虽不老不丑,却也算不得美。在讲台上的涂山羽正经板着脸说课题,也就说了几句,自己倒觉得要发闷了,说了一半的课停下来,问道:“上周周末你们去看电影了么?看的是什么电影,可是张爱玲的小说叫‘色戒’改编的那个?”有许多人在底下都拍手附合,“好看是好看,只是他们每家每户都喜欢用同样的暗色大格子地毯叫人看多了眼烦。”有的就应道:“你倒是看得仔细。看过后我的是心是不平的,也觉得意难齐的,不是为了那长了犄角的结局,只为大家都说那女主郑苹如穿旗袍如何好看,我倒看不来,刚开始不知谁那样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剩下的人都只是附合而已,可就是就成真了。”有人问道:“里头的那个女的不是叫王佳芝么,怎么又成了郑苹如了呢?” 前头那个说道:“郑苹如是女主王佳芝的原型,原来你竟连这个都不知道?看来你这几年的书都白念了。” 后头那个显然是不服气的:“知道你能你厉害!你怎么不飞天化神成仙呢?”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纸泥脸(雨水) 涂山羽笑道:“那里头的男女原型都有实在的人,女的原型便是张爱玲自己,男的原型是胡兰成,是张爱玲的情人,更是一个大大汉奸。”仙矣禁不住笑了,他不仅看过小说还找了许多书评来看,深知那老师说的大都混了错了 。 仙矣是个寡言少语的人,自然就厌恶聒噪的那类人。他原来觉得涂山羽勉强算得上是有趣的,现在却看到她一张嘴里都是崎岖的鬼牙,如果与她凑近了说话,可以看到她口腔里头的唾沫都是长棱角或者生火焰的。有时听到她说:“我们大学本科或者研究生的专业是和外语相关的这类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崇洋媚外的。”有时又听到她说:“今天早上起得晚了,自己没时间做早餐只能到外头吃。在柜台排队等餐时,碰到一个三口之家,丈夫是圆头大肚的红脖胖老外,妻子是一个扁头细眼塌脸的中国女人,长得实在是丑,我以前可没见过那般丑的人,但却揣着满胸要溢的骄傲,自以为随便跺下脚就能蹦上天去哩,我只不过不小心碰到她的衣角,她就提眼瞟我,还顺手扫了扫自己的衣角;不过我不得不承认的是不管妈妈多咯眼,那混血孩子实在是漂亮,非常漂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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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纸泥脸(惊蛰) 他又听她时常说:“今天在回学校的教师班车上看到一个来自法国的外教。想问一下,是教你们的么?”学生们都摇头。她接着说道:“那人灰金色的头发,长眉长眼,十分润眼。我们坐得近,聊了一路的天,十分投缘,原以为他是你们的外教,却又不是,否则叫你们帮我给他带个口信,唉,喔,还是不要了,我明天自己跟他说罢。几个男生起哄道:“跟他说什么呢?他虽不是教我们的,你告诉了我们,自然也是很乐意为你跑一趟的,果真成了你们的一桩美事,你们开心,我们也开心。”她此刻倒没了耐心,呵斥道:“你们这些人,做的是哪个脏鬼牙子恶呢?一点体统都没有,安心坐着上课罢,一副滚泥小鬼獠酸样,还想着做媒人哩!” 坐在后头的几个男生笑得东倒西歪,他们念书不利索,不过埋汰起人来倒是顶利索的,“我们做不得媒人的,只做信使罢了。我们怕自己笨,跟不上老师的快狠准呀!只不过同坐在车上聊了几下子,就想到要请媒婆去说合了。要是世人都和老师你一样,见上一个说几句就爱一个的,那各色各样的口罩就成了最好的避孕用品了。”涂山羽气得下牙咬上鄂,全身上下能看得见皮肉的地方都抖动个不停,她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羞愧得无地自容,更带了哭腔骂道:“早该剥了皮喂狗的狂人小子们,满嘴装的都是粪屎哩,再闹我就要告到你们阿爸阿妈那边了。”那些男生们仍笑着,不过总算是慢慢收住了嘴,陆续地坐回课桌前。 一颗镀银的实心铁球掉到一个石磨水缸里,沉下去又浮上来又再沉下去,再浮上来又沿着水缸面走了一圈再往下藏,只听咯噔一声,这才从石磨水缸中间那雕刻的狮面嘴里掉出来,又跟着狭长的石道里绕下又绕上,重滚回最高处准备起跳,重新落回水里又是一个轮回,既新鲜又重复的轮回。涂山羽站在学校偏门的左边对着石雕的喷泉置景发呆。回市中心的班车今天倒是晚了好几分钟,一个同她差不多年纪的薄发厚面的女老师走过来问道:“有火机么?”她其实并不抽烟,却下意识地拍拍自己的裤袋道:“我记得早上出门时带着一个,现在怎么没了。”那人居然探过上半身来摸她的裤袋子,涂山羽唬了一跳,见那人的脸红鼓鼓、紧绷绷的,撅起的上唇围了一圈黑黑的短而细的胡子。她忙推开对方,怒喝道:“这是怎么说?大白天的就喝酒闹醉么?”从此,便不再理她。那个女老师仍嘻嘻笑着,走到别人那里借打火机。 班车终于来了,涂了一身的阳光在上头,耀眼得很。涂山羽占了前排靠窗的位置,将随身带的涤纶褶皱折叠包放在旁边的位子上。刚才向她借火机的女老师西秉正好挤在那法籍外教路易的前头上车,又问道:“这是你的包么?”涂山羽答道:“你到后头另找位置来坐吧。”西秉就站在原地不愿挪步,“我晕车,不能往后坐。”涂山羽忙站起来给路易让座:“你坐这里吧。我前两天买了一点法国进口的奶酪,想问问你如何用它做菜才好吃呢。”顺手拿起包坐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西秉在他们二人的后面找了个位子坐下。 涂山羽新做了指甲:黑色的光面上有半模糊半清晰的卡通形的艾菲尔铁塔,她特意伸手帮忙拉窗帘,笑道:“前头有座老驳船接的过江桥,正是这个时节,桥旁的风景是最好的。”可惜路易并没有提起她新做的美甲,只拉回窗帘道:“那桥旁边没有树,不是沙就是水,一年到头看上去都是一样的。”涂山羽见他闭眼要睡,赶忙胡掐道:“哪里会一样,春天的水是暗蓝色的,映得在上头游水的野鸭子是灰青色的,夏天的水则是更绿些,使得……”整句话没完,坐在后头的西秉就哈哈大笑道:“那样大又深的江居然有野鸭子在游水,你哄谁呢?也就骗骗你旁边这个万话都装的蒲扇耳朵的老外罢了;或许你真的就是这样认为,真真好笑。一个大学老师,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也不怕误人子弟哩!”话音刚落,便引起前面半车子人的哄笑。路易因听不懂中文,就问笑什么,西秉抢着应道:“她耍你呢。她男朋友刚和自己的前妻复婚,就不要她了。她现在咽不下这口气,急着找个新男朋友结婚斗气呢。你可千万别上了这个当,叫人摆布利用当枪使哩!” 那外教老师诧异道:“什么?!什么枪,可别乱使枪,会走火的。” 涂山羽又气又惊,隐约中觉得坐在身后的女老师嘴里说出的话即刻着了火,刚开始烧得周围滚烫滚烫的,那火光到远处由红色变为青色,掉了许多花白色的烬灰在她身上,积雪凝冰,却冻得她哆嗦一阵抖颤一阵的,这热冷交替的刺激掏空她所有的面子皮子及里子,仅剩下一个开着裂口,一摇就“砰砰”空响的核子,她脱口而出道:“I am single, I am available and ready to mingle.”(若你我皆为单身,何不来个顺水推船,只盼佳偶能天成) 西秉笑得甚为夸张,兴奋地抬起双脚踩着前头的椅背:“早听说涂老师的思想很西式开放呢,我并没有笑你,只是觉得我自己少见多怪而已。如此想来,我们都是木头了,大概都白活了!” 或许是一个的胡言乱语,又或许是另一个的作势嘲讽吓到他,法国人都不吱声,直到班车驶到桥头,他才指着车窗外的江边滩涂说道:“水倒是清的,只是不知下面有没有鱼?” 涂山羽脱下脚上的流金散粉面高跟鞋,往后半跪在坐位上,举手往下抡了几下子,西秉的头上便挨了几个闷响子。动手打人的那个仍觉得不解气,被打的那个当然是不服气,两个人扭股糖般纠在一起。众人忙上前分开她们两人,西秉蜷着坐回位子上,捂了半边脸低声抽泣着。 外籍老师路易再不敢坐学校的职工班车,他托人找了拼车接送自己上下班。涂山羽又羞又愧,更是气不顺,便四下找朋友给自己介绍约会对象,别人问她是什么要求,她摆手道:“你是知道我的,从不注重外在的虚无的那些俗套,只要人好有责任心就好。”她的那些朋友又问她所谓的“外在的虚无的俗套”指的是哪些,好使他们帮她物色人选时可以避开相关的“雷区”。涂山羽摇头笑道:“又哪来的什么‘雷区’,什么才算得上是‘俗套’?我也是凡人一个,想多认识几个朋友却怎么麻烦怎么来,真是搞不懂,难道叫你们介绍好莱坞大明星布拉得皮特或者大球星贝克汉姆给我做老公不成?”朋友们此时都听清她的心意,四处托人给她介绍在本地工作的外籍男人。 可惜她总与那些人坐一会儿就回去了,接着叫她的那些朋友继续介绍,在电话里哽着喉咙说道:“自己开广告公司的那个头太大哩,恰好那家咖啡厅的灯光都是暖色调的,更显得他头如斗大,咖啡厅老板那刚上初中的儿子远远见了就拿相机来拍照,说照着我们头拍的照料片可以当作地球自转、月球公转的课题资料来用哩,叫我恨不得掀了他 嘴,整个人躲进那大头里面去……” 那天的阳光很亮,与干净的空气撞上了就发出清脆的响。涂山羽张开两边手掌在空中晃,那透彻的光亮带着长长的尾巴紧紧咬住她短且小的手指,如何都甩不掉。她打了个重重的喷嚏才说道:“昨天请我喝咖啡的那个其它都好,就是有口臭。我包里有薄荷糖,就拿了两块给他,他却说自己从不抽烟,不要那个。我说能闻到从他口里出来的异味,他又说平常都没有,有是因为见我紧张才臭的。”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纸泥脸(春分) 涂山羽又理了理袖口说道:“我就说有什么好紧张的,我这么小的个子,打他不过;若要骂,也是骂不过的,只要他一开口一呼气,我就倒下了,他不就赢了么?他却说自己平常都是请那些漂亮又单纯的女生喝东西吃饭的,没经历过像我这种大半个脑袋里装的都是字的,因此脑袋自然是比那些人的要重,所以老是挺个背端着,也是不苟言笑的,叫他都不敢拿正眼瞧我。”她朋友笑着附合道:“说明他敬重你呀,把你和其他人区别看待,认为你与众不同,有学识,这可是好事,我信他是想和你来个长久发展的,你说对不对?。” 涂山羽恨恨地说道:“我信你个乌贼笨脑袋哩!他这是笑我长得丑又喜欢拿乔压人,又认为我装腔作势,还嫌我的脑袋大!我当时真想把那杯咖啡淋在他脸上,看着只剩下杯底的渣末就算了。”她停下来喘了口气又说道:“ 说到底他也是个糊涂人,这世上的人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再有一个头两只手和两只脚,难道长得再好的能长出一对翅膀或者生出像凤凰那样能发光的尾巴出来不成?这世上大部分人看久了都差不多,真正漂亮或者真正丑的能有几个?我知道我是成不了李嘉欣,但全世界统共也只有一个李嘉欣,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不是贝克汉姆谁的,哪里就轮得到他来嫌我喽?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他说我丑。” 她朋友又问道:“我看那个开酒吧的就挺好,你觉得怎么样?他在等信,说只要你有意,他就要再约你,都看你的意思呢.” 女老师琢磨了好一会儿,仍摇头问道:“开酒吧的是哪一个?” “就是耳朵下有个小丑脸纹身的那个。” “哦,我道是哪个,原来是他,你早说是他我就知道了。他也不怎么样,不够绅士,和他吃饭都不懂得给我添酒切肉,况且他吃饭的时候喜欢咬舌头咀嚼口水,‘吧啦吧啦’响个不停,那晚我耳边都响满那咀嚼口水的杂响怪声,害得我整夜全晚都没睡。” 她朋友笑道:"既然是整夜整晚为了他没睡,难道好苗头么?" "什么好苗头?那种人,我现在光回想起他都觉得嫌多,而且人又一胖,一个人随便就抵过两个人去,,因此,招人嫌,叫人厌的地方就更多了!" “那依你看,竟没有一个是周全的。你也是真难伺候,罢了,我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你自己的日子也得让你自己上心才能打发,别人操一千一万个心都不如你自己上半个心。”她的朋友们都散了耐心闲心,只怪怨当初不该揽这门付心付力却招恨的臭烂差事在自己身上。 涂山羽也觉得自己的言行过界超线,倒和软了脸子说道:“那么多个,也并不是找不出一个周全的,我记得有一两个还是不错的,也是在隔邻大学里做外教的,其中有个比我高了好几个头,不管说话还是打呵欠都是笑脸常开的,只是那次一起看了场电影后就不见他再约我,大概是他看不上我罢。”她朋友道:“你当真觉得他好,也不必等他来约你,你可以回请他呀。”她翻了几个白眼,又点头又摇头道:“听你这样说,也并不是没道理。现在想来,如果他值得我回请他,须得十全十美才是,他长得倒比其他那些个都俊俏些,只是有一点,他每次说话前或者说话后都会发出‘嗯哼,嗯哼’的怪声,倒像喉咙里总堵着一口痰,吞不下去也吐不上来,叫旁边听着的人也为他纠心。我倒想回请他,就怕他又在鼻腔间发出那些‘嗯哼’的怪响,认真想想,还是做罢。到时就怕真的处上了,爱上了,挨在一起亲热几次就‘嗯哼嗯哼’叫个不停,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打他呢,可不是套出许多麻烦来?” 老人把绿色的西瓜瓤用边缘薄且利的长柄勺子挖出来放进一个无盖的小铜罐里,再加了一浅勺的纯芝麻油进去,再把那小铜罐放在酒精炉子上烧,两三分钟后,那铜罐里散出一种雨后的青草香,不过这香倒是暖的温的,老人又添了一瓶盖的龙舌兰进去,那氤氲的香味更显浓郁了。仙矣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头瞧,见他拿了件大约拇指高的长方体瓷杯,将小铜罐里又黄又香的粘稠液体倒进瓷杯后递给自己,抖着字“咬牙切齿”道:“喝第一口时喝一半,后面的只用舌头轻沾一点,才是最香的。”他三表姑的太公公今天过百岁生日,凡是沾亲带故的都请了。仙矣迅速地扫视周围,见他母亲只顾与三表姑说话,并没留意自己的动向。他仰头喝尽瓷杯里的的黄绿色浓稠液体,入口便是滚烫的甘甜,吞下去却是好重好深的一阵火烧疼痛,从喉咙直接刮到胸腹,停在那里,很快成了一个至少需十人才能生成的篝火,不久燃烬了,到只余了轻盈的快乐在原处。 他喝得太急了,咳了许久才缓过来。大概是得益于“奇香诱人”的相帮,老人的“摊位”前站了十几个男女在等那烈酒水果混合物,他大学的教英美文化的女老师也顶着一头新烫的酒红色的披肩卷发站在队伍里等。他把喝剩下的半杯酒水送到老师面前。女老师接过来先是闻了闻,再轻声叹口气,就将那粘稠的果酒一口吞尽。 房间里正对床的那面墙原是樟木封的,后来上头渐渐糊满旧年的报纸,有来自民国的,也有新中国的,一面搭上一面,足足贴了三四层。仙矣只吃了一个他弟弟仙则给的无核大枣就吐了小半碗的酸水,同桌的客人大都掩鼻嫌弃道:“快收拾了他面前的那些碗筷下去!快送他上医院罢!”他三表姑丈就带他来这个房间歇息,并嘱咐道:“你在这里歪一会儿吧,这是我太公公以前的睡房,坐北朝南用樟木搭封的房间,冬暖夏凉,又有微轻的对流风,连空调都不要,你睡一下可就好了;你如果渴了就喝那瓷瓶里的冷茶。我叫人给你整正气汤去。你这是喝多了酒又吃了油腻生冷的东西,积结了暑气在身上才这样。” 他只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就觉得的手腿生凉意,半醒不醒地起了身,到对面的报纸墙读起故事来。头晕晕重重的,脚绵绵软软的,而墙上的字不是生多了翅膀就是长多了脚,都跳跳飞飞停停的,倒使他看了上句就丢了下句,叫他读得十分辛苦。他时而垫脚时而弯膝地在那报纸墙边缩缩伸伸的移动着,突然就哭了,突然无比想念那个与他一同上礼仪课的那个女生:这里通风,她好似也在这里,正抬起胳肢窝晾那些油光发亮的腋毛,他凑近了瞧,终于伸手去摸,闻到股淡淡的干苹果香味。 一时觉得自己粗鲁失礼了,嘴里道着歉就往后退,那人倒不避嫌,步步逼上前来问道:“瞧你这气色不成气色,精神更是不成精神,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到底是怎么了,莫不是中暑了吧?”他寻思着这声音不对,渐渐地拢了意识,这才晓得眼里真正看到的人是涂山羽,便稀里糊涂的问道:“你怎么老跟着我?”有人推门送了两碗正气汤进来就出去了。涂山羽拿起碗喝了小两口就放下了,仙矣叫道:“你怎么乱喝别人的东西?”涂山羽单脚跪在床边,朝他招手道:“我小舅舅给我们两个各弄了一碗,你过来坐着,我喂你吃吧。”他没让她喂自己,抢过碗来只两三口就把那苦中带酸的汤药喝干净。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纸泥脸(清明) 正对床中间的天花板上挂着的灯扇偶尔转几下,又偶尔抖几下,扔了打横或打竖的阴影到床上,窗外被外头的风一怂恿,边闹着声响边开了,宴会上的鼎沸人声跟着那闹心足的风穿过玻璃窗灌进来,忽悠着天花板下挂着的灯扇上窜下跳,又推下了三两个斑驳的光影,摇摇绰绰地在灰白色的床单上荡漾流连。他只不过多看了几眼光影流动,就觉得头晕目眩起来,挣扎着起了床冲进洗手间去吐。吐好了刚要起身却只觉得双腿失力发麻,便瘫在地上“哎呀哎呀”叫起来。涂山羽也慢慢悠悠地跟进来,拿来毛巾蘸湿了水给他擦脸。仙矣带着哭腔说道:“我是脚麻,你擦我脸干嘛?” 她好像没听见他说的话,仍细细地给他擦额抹眼净鼻洗嘴,他先是感到不耐烦,慢慢就觉得受用起来,任她拿着半湿的毛巾在自己脸上擦拭摩挲着,那人擦一下,他也就叫一声“嗯哼”。他后来迷糊过去了,隐约觉得天上下起了雨又出了热辣辣的日头来,不久又刮来一阵强风,把屋顶掀开了,那半冷半热的雨打在他脸上,疼是不疼的,只是有股淡淡的汤药味……他伸出手抱住对方,抬起头来,她扑过身去亲他,对方也积极地回应着亲回去。二人相互抱得紧紧的,久了更是手酸腿麻的,就彼此搀扶着回到卧室。 由于两人在洗手间折腾了那许久,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他们站在床边对视着,他动她也动,她停他才停,慢慢地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等各自都脱光了衣物就互相看着对方,他见她的皮肉光滑细腻,在灯光下竟点了多处的烛火来,那惨白的烛火散着冷香清光,叫他忍不住要后退,奇怪的是他每后退一步就离那人更近些。末了退到床尾处,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脚动弹不得,定睛看时,见自己又是紧紧抱着她,又听她说道:“你冷不冷,我倒是冷了,得弄个厚点的被子来捂捂才好。”涂山羽带头躺进被窝里,仙矣站在床看边着她。他觉得前头顶着焰火后头跟着风雪,身上一半凉一半暖,一边硬一边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展的,前半身挤了密密麻麻的苍蝇蚊子和各式蛆虫,叫他又痒又酸;后半身却是又干又冷,冻裂成块,每块都是冰泥混合而成的,令他又冷又痛……他觉得自己一时就要死在那里了,仍不知要如何行事,又听见床上的女孩哑声向自己哭喊道:“你还站在那里么?这世界就只剩了我们两个,你好歹下来抱抱我罢,我身上也不长刀子什么的,有什么可怕的?” 他犹豫了许久,终于也跟着躺进被窝里,先只是略碰了碰对方的手臂,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他又慢慢地伸出双手去绑住她的腰。涂山羽又回过头来吻他。她全身上下仍是凉滑的一片,连口舌也是冷的。仙矣恍惚中觉得有只行动迟缓的蛇钻进自己的口唇,在舌齿间走走停停,终于走到一个角落,寻见一只瑟瑟发抖的多色锦毛鼠,只是推挤着试探几下,瞬间就张开比它头还宽的牙口,既盖又覆的,几下子功夫就把那可怜的小畜生噬吞进肚子里头去了。 不知是怎么回事,房间里的窗和门此时都关得紧紧的,却不知从哪里飞进一只白色的拇指般大小的飞蛾来,它在发着檬红哑光的灯下转了几圈便掉下来,又沿着被子上的折棱爬行,好几次尝试着重新飞起来又掉下去。仙矣看着那被上一会儿直走一会儿竖行的飞蛾,突然叫了声“爷爷”。他记得爷爷总是独自一个人坐在长桌头喝红薯粉混的鸡肠酸辣汤。仙矣和他弟弟仙则就凑上前去,要讨一口酸辣汤喝,爷爷便笑呵呵说那汤若是小孩子喝了是不长个的,又从裤袋里掏了好久,拿出所有的硬币给他们兄弟俩,说是给他们买冰花糕吃。久而久之,两个小孩子也学会了套路,只要见爷爷在桌前坐着就会上前凑近了吵着要酸辣汤喝。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爷爷就不再坐在长方形的餐桌前喝他的酸辣汤了,仙矣偶尔向他奶奶问起爷爷的去向,那老妇人就带他到阳台上,指着在牵牛花上飞舞盘旋的飞蛾说道:“喏,你问那个去。想讨说法就向他们讨去吧。”仙矣很是不解,问他奶奶道:“那些虫子又没有嘴,说不了话,我问了也是白问,难不成是它们偷吃了爷爷的酸辣汤么?”老祖母便告诉他说,有种说法,说人死后魂魄遇见烈日就被照碎了,碎片有大有小,小的化水化汽,大的就变成或黑或白或红的飞蛾回家里来看清人。 仙矣在阳台上看了一下午的飞蛾,当晚睡觉就尿床了,接连下去的好几个夜晚又尿了好几次,他妈妈连着给他换了好几天的被单,最终烦了,索性就叫他仍在积着尿渍的被单上睡觉。奶奶看不过去,大半夜还找来被单给他换,又哄着他睡下:“可不许再尿到床上了,我是最厌恶那样的污脏龌蹉的,气极了可是要打人的。”仙矣紧紧揪着被头问道:“爷爷是怎么死的?”奶奶笑道:“你还敢问?还不是脏死的。”他点点头,想起自己祖父是邋遢些,又问道:“是因为没洗手就吃酸辣汤的原故么?”奶奶答道:“那倒不是,若真是因为那样,我是不管的,因为脏得是他自己;他后来老糊涂了,感冒流鼻涕,直接就脱下脚上的袜子来擦,擦完又要重新套回脚上,常弯不了腰,老要叫别人给他脱袜子或者穿袜子,叫我厌恶了,便照着他的头就来了重重的一下子,没想到他就不好了……”仙矣说道:“若是有外头的人问起,我就说他是脏死的,也有可能是淹死的;尿在床上,不住地尿在床上,形成一个床湖,就淹死了。”他奶奶笑了好久,笑过以后又咳了好久。 “奶奶,奶奶。”仙矣半闭着眼叫道。涂山羽从下往上摸他的手腕,另一边手支起上半身俯看他,并问道:“怎么?害怕了么?”他睁大眼看她,严肃说道:“我倒不怕,你也更不要怕。我不会再多告诉一个人去的,不会叫你坐牢。”她干笑几声才说道:“你早就满十八岁了,我凭什么要去坐牢?要坐也是你去坐,你这是诱奸!”仙矣自觉理亏,拉起被头遮住半边脸,说一句就停半句:“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是见你冷,抖得厉害才抱了你,没想到竟叫你误会了。”她又干笑了几声道:“哈哈哈!哄你呢,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可怜孩子,随便说几句你就当真了!不过说正经的,这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可不许再告诉第三个人去。这是你欠我的,以后等有机会把这人情还清才是正经。”他问:“这个人情,嗯,要我怎么还?”女老师道:“你放心吧。我是你老师,什么都会教你的。”他点点头不再说话,闭眼假寐了大概半个小时,一睁眼就见那女老师正对着脸看自己。他伸嘴过去要亲她的脸,她大力地推开他并咕哝的骂了几句,而后又说道:“天就要亮了,都快点睡吧,我们横竖都要留些时间来睡上一会儿的。” 房间的地板上摆满了纸片折的蟑螂屋,刚开始也诓骗了那许多脏虫进去,没过多久,它们也学乖了,虽仍四处爬着,却再也不往纸盒里去。西秉只穿着一套肉粉色的内衣裤坐在床边,脱下枕头套来,用力甩起布块打桌椅及墙上所能看得到的那些棕黑色的爬虫。打一下叫一声,叫过以后又跟着打。法国人路易小跑着进来,陪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听到外头有人敲门就跑了出去。没多又折返回来对她说道:“亲爱的,你到客厅来吧,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纸泥脸(谷雨) 西秉披了件紫底大绿叶的水雾缎披肩出去,开玩笑问道:“你还能有什么好东西?能比得上我么?”对方应道:“你是人,你不是东西。”西秉要去扯他的脸,小声喝道:“你才不是东西呢!”话还没说完,她倒吓了一跳:客厅里的地毯被收走了,却铺了些干草在屋子中间,淡黄色的干草席子上有两只挨着坐的、一个面向前另一个面向后的棕红色狐狸。她“哎呀呀”叫起来,问道:“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个?我那天在商场买床时看见那幅狐狸画时也只不过是随便一说,竟没想到就叫你上了心……”路易轻轻推她:“既然喜欢,就过去抱抱它们。”西秉笑着应道:“我倒是想的,只是它们不咬人么?这些小畜生漂亮是漂亮的,就是身上的味儿难闻。”她又问他:“你闻过了么?它们难闻么?”她还是不敢去碰那狐狸,又重复说道:“我只是见那画好看顺口说说而已,没想到你竟真的往家里弄。话说回来,这东西原是野生的,你弄了来,被人知道了可是要坏事的吧?” 路易呵呵笑道:“你们不是有个成语叫‘叶公好龙’?说的可不就是你,当时看到那幅狐狸画,爱得什么似的。现在弄了它们到你眼前来,叫你靠近点看个仔细却都不敢。”西秉掩饰道:“也不是不敢,只是怕吓到它们?又恐与它们亲近了,毕竟不是普通的如猫狗般的宠物,迟早要送走的,若和它们亲热上了,反而在分离时赚得心殇罢了,还是远远看看着就心满意足了。”路易笑得更为大声:“所以我叫你凑近些看,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弄不了真狐狸到家里来!那天见你喜欢就私下存了心,后来想了一个法子,就到宠物店订了两只吉娃娃,叫他们扮成狐狸的样子,没想到你就当真了。” 西秉跑过去细瞧,果真是用吉娃娃仔细扮出来的狐狸。她回头抱紧路易:“虽然是假的狐狸,但代表的却是你对我的一片真心。这份心意我将永远存心领着。我就知道我当初没看错人,那时一眼就相中你,使尽心思让你摆脱涂山羽的纠缠,当时为那个伤了不少脑筋,现在看来都是值得的。”她想起涂山羽,她是厌恶那个人,认为整个世界都是她的,她又细想了想,原来自己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也认为整个世界是为自己而生的,因些她们两人才那样互相厌恶着对方。路易早些时候在办公室吹多了空调,晚饭前便觉得有点眼酸耳塞的,就吃了两个盒盖的感冒药剂,现在睡意也跟着药效上来,迷糊地听着西秉说了几句话,只听得“涂山羽”几个字就应道:“过两周的外语系教师出游活动正是她组织的,说是准备到峰云湖坐船看景钓鱼游水呢。” 峰云湖原来是一个发电用的大水库,后来市政府在不远处盖了风力发电厂,这水库废弃不用,遂由一个房地产公司承包了,修整成一个供人游玩的休闲风景区,根据组织者涂山羽老师的说法,能坐二十四人的大船全被一个医药公司包了,因此他们这些老师只能坐双人船出湖游水钓鱼。涂山羽首次分配给秉西和路易的船只会在码头那里边吐黑烟边发出“通通彭通通“的巨大杂响,在水中绕着圈,根本不往前走一步。涂山羽往码头管理处跑了好几趟才给他们换了新船,这两人刚要开船走,涂山羽又跑过要路易跟她走一趟,说是与她同船的女老师突然身上发热要送到山脚下的小诊所去看治,因其他男老师早开船走了,现在只能求路易陪着护送病人下山去。 刚学会拿笔的小孩大都爱四处乱描乱涂,不管是在墙上还是门上或是书上。起初是画单一的线条,然后是画圆形或者三角形等各样普通的几何图形,再后来就画些葡萄橘子等水果,接着画些简单的动物,比来鱼虾之类的,我记得年小时尤其喜欢画鱼,不仅是因为鱼容易描画而且成品也更为形象些。从上空往下看,峰云湖正是一条鱼的形状,头尾尖细,中间鼓圆。民间的说法是“鱼表富余”,且蓄水即是蓄财,因此峰云山下的几个小城皆是富足的鱼米之乡;又有一种偏阴狠残暗些的说法是峰云湖是财水湖,湖正中水底有个淤泥沟,沟下住着胖圆的鱼身人头的财水怪,要有灵性的活物祭祀呢,因此这湖里每年都要死人:或是贪凉的男孩子上来游泳溺水而亡;或是坐船观景的游客们失足落水;又或是寻闲钓鱼的老人们脚滑失联…… 西秉百无聊赖,她拿着手机翻翻看看,又听到头顶飞过一只长尾的彩翅鸟,发出尖中带哑的长啸声,遂拿起手机要拍照,感到船体一阵摇晃,原来有人从码头的甲板桥上跳到她的小电气艇上。仙矣快手夺下她的手机,笑道:“那鸟虽外表能看但叫声难听,是峰云湖上的丧神鸟。我刚来这里打零工时也拿着手机拍,哪想被这里的老人们看到了骂了一顿,说拍了这鸟要招灾引难哩。西老师你现在事事顺风顺水,可不要为了一只鸟把将来都给败喽!” 西秉正想找个人说话呢,见是自己教过的学生,就打趣着问道:“你一个正接受高等教育的新时代学生,竟然也信这些烂账旁门!?”仙矣把手机还给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前额,笑着应道:“我原是不信的,那天只等老了走了,仍偷偷拍了那几只衰鸟的照片,晚些时间洗这些船艇,不知怎么的就把头磕在船舷上,才留了这样长的一道口子。”西秉又笑道:“听你这样说,倒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喽’,那我还是下船回岸上呆着等他们回来,谁还敢进湖游水钓鱼去?”说着作势就要下船,仙矣拦住她:“竟都是我的错了,说这些有的没有的败老师的游兴。我都是说着玩的,老师可别听真了。我刚才把脏的救生衣都收拾了出来就看见老师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就想着编个谎逗逗你,给你杀个闷也好。如果老师因为我的几句话就不玩了,岂不是白费力气时间上这个半山湖来,岂不是都成了我的过错了?”她叹口气回道:“路易送人下山看病,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我听说上山的缆车出了故障正在维修,至少还要三四个钟才能好。你若是等他上来再游湖天都黑了,岂不是白来了。我知道一个好地方,有个漂亮的岩洞,那里的水比别处更蓝更漂亮些,我先带你看看,他若上来了打电话给你,我们再回来接他。” 半人高的水草柔软且浓密,在清透的湖水下簇拥着,偶尔随着水摇几下就吐出许多不知名的黑色甲壳虫来,密且广的叶丛横织竖编地建起一座阴暗的残垣迷城来,只叫外头的所有生物远远地绕道避开,但不管走多远,只稍稍往旁边一瞧,它就在那里摇摆,只等着水流将你我统统往里送。你和我自然是不愿意进去,但临近就听到歌声,出于好奇,还是进去了。 老陈是专门清理湖中垃圾的清洁工,他每天开着一条旧古的老船在湖里窜巡,手里拿着是足有他三倍高的挑杆,有时勾捞垃圾,有时戳鱼。他看看手腕上的木表,已经临近下午三点,他还没吃午饭。老船的马达被水草缠住,动弹不得。老陈四处张望,希望有游客或者同事开船在附近,能帮他在船上看着,好叫他下水去清理那些长草。他等了许久都不见来人,终于烦了,正往身上绑了绳索要下水,就见一艘双人电气艇慢慢地浮游过来:那个只在节假日才来做临时工的男学生正穿着救生衣坐在船上哭,他全身湿透,湿漉漉的头发不停淌水,见了老陈又跳又哭又挥手,喊道:“叔你见到我们西秉老师了么?” 未完待续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纸泥脸(完结) 还是那些覆满泥灰的脏腻水草,被割了或拔了扔在甲板上,有的胡乱散铺在那里,有的堆成丘挨到一起。消防员们开着小船在附近来回找寻,湖区的工作人员原来开了船过来帮手,只随便找几圈就停在一边看热闹。路易也坐在船头,面无表情,一直张了嘴又闭嘴又再张了嘴又闭上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来。涂山羽站在一旁,拿纸巾抹泪,抽抽噎噎哭道:“不会有事的,肯定不会有事的。她只不过看哪处风景好就上岸看看玩玩,一时贪玩忘了时间也是有的。”仙矣蹲在甲板上,仍偶尔干嚎几声,偶尔又嘟嚷几句:“我跟她说了,这里只坐着看水最好,不能游泳,有暗礁呢,可惜她不听,连衣服都没有脱就跳下去了;都是我的错,看来我这一辈子都要不得安生了!” 终于听见有人喊:“有了,有了!”人群中一阵骚动,又有人问道:“找到了么?是有色的还是没色的?”有人骂道:“别瞎说,哪里有?”有人附合道:“什么有色没色,是个蓝色的塑料袋子罢了。”嘈杂声渐渐低矮下去,又慢慢高涨起来,又有人大声喊道:“这回真的找到了!真的是她!”仍有人问道:“真的找到了么?在哪里呢,在哪里呢?真是急死人了!”最后有人应道:“听说在后湖口那里找到的,用船运过来了。”等到天黑上灯,船艇才陆续回到峰云湖的码头桥。人们拿了张红蓝格子的塑料编织布,七手八脚地将那胀水积泥的死人搬到岸上来。涂山羽陪着路易去过去看,他见到那张灰沉无色的脸,歪着嘴,双眼都是半睁着,刚开口“啊”了一声就吐了一地。涂山羽忙拉他到售票处前的长椅坐下,紧紧握着他抖动不止的手臂,小声哭道:“都看见了,好难过,尤其见你这样,我心都碎了,这会子痛得不得了,为了你才碎,为了你才疼……” 涂山羽开着车在她房子下面的小道上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抬头看,她家的灯仍亮着,她只是睁眼向上瞧,盯久了眼睛累了视线就跟着模糊了。打开副驾驶座上一个粉色描金五角散星的盒子,整齐金黄的松茸烤鹌鹑蛋作田字排开,她一次抓了三个塞进嘴里,咀嚼到嘴酸舌软才舍得停下,咸暖的眼泪也跟着滚落下来。她伏在方向盘上哭了许久,又坐直吃完所有的鹌鹑蛋才舍得下车上楼。 打开门就闻到客厅里浓重呛人的烟味。只穿着一条皱巴巴四角裤头的路易仍坐在那里玩电游,甚至都不看她,只问道:“晚上能做千层面吃么?要奶酪夹心的那种,上次我妈来你做给她吃的那种,吃了胃也不账,好睡觉。”涂山羽道:“我今天回得晚,哪有时间做那样麻烦的东西?”他抓了抓胸前打结的体毛,双侧提起屁股放了个长长的响屁,边打呵欠边说道:“我哪里惹得你,是要饿死我么?”她忙应道:“什么大事?我马上打电话叫外卖。”她放下电话就进厨房收拾,堆在水池里的脏碗碟上爬满大大小小的蟑螂,一听到声响顿时就跑得无影无踪。直接打开热水冲刷,逃不及时的黑棕壳虫子在水里不停打转,有的好不容易爬到水池边缘,又被她扯了水管过来当头冲淋下去。 吃过西餐厅送来的意面,路易顺脚把那些一次性餐具都踢到地板上。涂山羽暗暗叹口气,缓着步子走过来蹲下去收拾,只觉得后腰上一重一沉,路易油腻的大手就搭上来,胡乱上下左右游移几圈后就往下走,极为溜手地脱了她的下装。她忙扔了手上的杂物再去阻拦,着争说道:“你好好地玩你的游戏吧,好好地做什么来又招惹我?”路易站在原地呵呵笑,手上的动作慢下来,但并没有停:“哪里是招惹你了?我只是想好好疼你爱你而已。”。她拍打对方的手,又阻挡道:“要是平常,我早依了你,只是今天不行。” “为什么不行?”路易终于停了手,又问道。 “我例假还没完。” |
“那就怎么样?怎么年纪越大越喜欢拿乔了,以前来了不也是照旧想做什么行什么吗,怎么现在就不行?”路易放开她,重新拿起电游摇控。 “对呀,我现在年岁大了,来月经都疼得难受。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乱折腾了,早刚去看了医生,说是要好好保养自己才行。” “让我看看,我不信。莫不是贪懒不愿迎合我才编这们的借口。”说着又伸手去扒拉她好不容易穿好的裤子。涂山羽急了,嘴里“啊啊拉拉”乱喊,双手随之插进那人的双眼中。 “疯子!他妈的女疯子!我大概是要被我戳瞎了,不过也不是坏事,终归真的瞎了,不用再见到你,倒又成了好事了!”路易捂着眼倒在沙发上,干嚎了两声,等眼里的疼痛渐渐净了又慢慢坐起身,拿了电视遥控调调出篮球比赛来看。 这家名叫“星星诉”的民宿是老板自己设计的,共有五个楼层。在各层的楼梯、玄关及走廊挂满各种已知的各类天体模型,刚入住大多数的旅客通常不经意就撞到上面,眼迷脑乱之际,还以为自己错入时下红火并在全世界巡展的移动情色博物馆。民宿老板对风水学略懂皮毛,这民宿原是祖上留下古屋,坐北朝南,那老板将之改建成民屋,又在所有房间的的北向开了窗,在窗前摆上长方形石案,案上放鱼缸,里头有三三两两的金色或银色锦鲤。仙矣打开鱼缸里头的七彩灯,那些仅手指般大小的鱼苗即刻往灯前聚,都瞪圆了眼看那闪闪闭闭的烟光沙亮。仙矣刚开始往鱼缸里吐唾沫,后觉得不过瘾,从抽屉里找出打火机,点了客人意见意见簿就往里头扔,边笑边指着鱼缸哼哼说道:“呵呵,傻鱼,全都是傻鱼呢,呵呵。”。 涂山羽掀开被子跳下床,包了被子上的缎纱床琴在腰间,她从后面轻软地抱住仙矣的头,笑道:“怎么越大越像个孩子了?马上就要做爸爸了,做起事来还是左不着东,右不碰西的。”他回过身来抱住她,也笑着说道:“只可惜做不了你孩子的爸爸。”她突然落了脸子下来,拍他的头,正色说道:“可别乱说!我近来都不让那脏东西碰了,又哪里来的孩子?”他用额顶在她的腹肚上,上上下下摩挲着,隐隐闻到一股烂苹果般的又甜又香的味道,还掺杂着苦咸的药味,吞了好几下口水才问道:“是上周去的医院么?都整干净了么?你只记住,叫你受罪了,我在心里也替你痛着呢。”她也是吞了好几次口水才应道:“比起你替我做的,这算什么?!”又摸了他的头,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道:“都两清了呢。你因我结下的怨,现在用我这个还了呢,都清了呢。” 夜了,他们两个吃了些坚果和汽水当晚饭,来到阳台上看夜景,楼下沙院子里的民宿老板和小他好几十岁的新太太放两只白色笼明灯。灯笼才刚升到二楼就碰到一起,烧成一个又圆又亮的火球,才几十秒的时间就烧了个干干净净,掉了一些纸灰和松炭下来。民宿老板与老板娘互相指着对方骂起来,一个指责另一个点灯没技艺,另一个又说这个贪便宜买的便宜化才这样。仙矣边听边笑,涂山羽却有感而发道:“世间事,最是难预料的。费了那许多的心力来点灯笼,竟没想得到的是这不堪的结果;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没死,化成飞成又能怎样呢,只是飞到远些高些的地方,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烧着了掉下来罢了。它总是要掉的。” 本篇完 本号QQUSERGH(玉信文趣)所发表的文章或视频的所有文字部分都为本人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请勿抄袭,违者必究;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无足彩翅鸟(立春) “朱老师,什么叫作‘朝三幕四’?”苍白瘦弱的小女孩停下手中的弹琴动作问道。 “我不懂这个,我只懂得教你弹钢琴。还是等你语文老师来给你上课的时候再问他吧。”朱雪林把小女孩的手放回琴键上,“刚才那个小段再弹一遍,之前弹的丢了两个音。” “急什么?日子长着呢!”小姑娘学她母亲的口气说话,“我午睡醒来后要和我的好朋友天鹅梅花鹿玩躲猫猫。我也告诉过你,天鹅梅花鹿是最讨厌我哥哥的,她嫌他身上臭,也嫌他高,还嫌他老是欺负我,不管到哪里都不会带上我。昨天,我躲在哥哥房间的衣柜里,睡着了,醒来听见哥哥和他的同学在玩电子游戏。那个同学说哥哥朝三幕四的,前几个星期还偷偷地给一个高二学妹告白书,现在又为了一个教人弹钢琴的家庭老师操心挂肚,还准备取消到英国的留学计划呢。” “你真的听到他们这样说?”朱雪林睁圆了眼,双手合并捧成花般端起那女学生的下巴,那下巴镀着一层薄皮,透明得可以叫人瞧见里面的筋脉纹路,“你小小年纪胡说八道可不好。惹我生气了就告诉你妈妈去,看她怎样罚你,或许我给她建议,叫她让你学弹世界上最难的曲子。” “悠着点!我们还小还年轻,时间管够。在我家,钱也管够,爸爸妈妈也管够,就是姐姐不够,我一直想要个姐姐的, 不过这世道,从来不让每个人都事事如愿的。”小姑娘立马改了,现在学她父亲的腔调说话,“我是从来不说大话的,你要不信就问我的朋友天鹅梅花鹿,她知道我从来不撒谎。”天鹅梅花鹿是小姑娘的神秘朋友,只有她才能见得到,据说长得非常奇怪,背上长着天鹅的翅膀,脖子也是细长的,上面长满密密麻麻的白色羽毛。 朱雪林从艺术学院毕业后去了一个中学做过一段时间的音乐老师。她与旁人聊天,说大家都喜欢夸她漂亮气质好,她接着说:“见过我的人都这样说,是真是假谁知道呢?也许我是命中自带烂桃花,无论走到哪里都有那些不顾脸面不成体统的男人凑上来献殷勤,不管结婚的还是没结婚的,不管老的年轻的,不管高的矮的,今天某个班的班主任给我送花,明儿管纪律的教导主任请我吃饭;一次教育局的领导来学校例行检查,由于我课不多,校长安排我去接待,领导走时表扬我接待得好,买了金链子送给我,我原来不敢收,见他生气说要给我们学校评低分才接的。没过几天他的夜叉泼妇老婆来学校闹。我当时正在上课,她冲进来扯着我的头发就往放各种音乐器材的架子上撞,碰得那上面的大提琴‘轰轰’直响,比打雷还大声呢;被生生揪下来的头发有我的小手指那般粗,最后她抢回了金链子才息事宁人。事情闹得那样大,我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没等上头的领导开口就自发辞职,才到这个城市来谋生求发展,好不容易存筹了钱办了个钢琴班又被房东骚扰……” “从哪里又跑出个房东来?”其中有个听者问道,旁边的人怪她多嘴多事,不该影响别人讲故事或听故事。 |
“你耐心点听我说完。我钢琴班的那间房是租的,不就是那里房东喽!那个不长头发的胖子不是给我送歌剧票就是买那些名牌包给我,我前头吃过教训,刻意会与那些不正经的有妇之夫保持距离,他的好意我也不敢全受,只是有时怕驳了对方的面子,惹得他不高兴才收了一些来。有次他长痔疮要动手术要住院,我在他出院前的一天去看他,他高兴得得了什么要紧稀罕的宝贝似的,一出院就邀我同他到日本玩。 我不愿去,他却在我面前哭诉,说他妻子是粗俗妇人,一身一头钻进钱洞里,只喜欢收租数钱,不懂情趣。在他住院期间,她给送的鱼汤鸡汤都是去饭店买的;他出院后想叫她陪着去旅游散心,她不愿意去,说到哪里不都是一样,难道别处的山是飞在天上,水能说话不成,什么旅游,完全是糟蹋钱财和时间的事故。” “自我知事起,父母教育我一定要善良,那些大人或者有阅历的朋友都说我就是同理心太强,同情心泛滥。我那时听他说得那样可怜,不知多为他伤心,见他受困于那样无趣且乏味的婚姻里却不能自救,我实在不好意思说出那些拒绝他及惹他伤心的话,便与他到日本北海道玩了一星期。还记得回来那天是周一,我和房东去喝过下午茶才作伴到钢琴班上课,远远地便见到我的那些学生和他们的父母围在门口,走近了才看到一个又高又胖的中年妇女躺在地上不停嚎叫,脖子上套着黑色布条,脑袋旁边是摔成碎片的罩灯;你猜怎么着,原来是那房东太太到我钢琴班门口寻短见,找了半天,看那门口房檐中心吊着个灯就撕了外套把自己挂在上面,哪里料到自己太重了,一踢开塑料凳就连灯带人摔下去,筑了个人肉丘陵在地上,那山里头不是雷就是雨,真是出实实在在的炫彩戏,周围的人都上前劝她起来,她不但没起来,反而越发得了意,在那儿边吐唾液边骂街,说我为了钱勾引他老公……” “那你怎么办?就任她骂吗?你是好心,帮她陪着她丈夫,替她尽妻子的义务,她倒好,却不领你的意!照我说,就应该上前跟她争个赢,就算赢不了也该出口气才对。”旁人越发听得入迷,见她说了半天都不觉得累,好久才停下做个深呼吸,这才打趣道。 “我能怎么样?为了成全他们夫妻自己吃点亏也是值得的,都说要积阴德,我认为受委屈受冤屈也是积阴德的吧,你们要知道我什么恶事都没有做却得了‘婊子’的坏名,唉,我遇上的都是什么现世妖怪,都怪自己活在这阴浑的世道里,也好在我心宽,要是其他人,早就死过几百上千回去了。” “可不是吗?”其中某个听者也是烦不胜烦,一直在打断她,希望对方能尽快收声,“要是其他人,就算没有死,也喝了数百回的百草枯,你这种善心良意的活神仙,再多喝一次也不见得就会死,定是喝的次数多了,身上有了相关的免疫力,因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总之,那个钢琴班我是办不了的。不长头发的胖子老头也回到他的结发妻身边,他对我心怀愧疚,就帮我介绍了一份家教,帮一个金融证券公司老板做事——给他家的 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女儿教钢琴。那家人是最不缺钱的,做事行为才是真正的富贵体面气派,恨不得每天吃的饭不是用金碗盛的就是用银盘接的。他们给的薪酬高,活儿也轻松,小孩子聪明善良,大人们也是温和有礼,我倒是很受用。”她的瞳孔放大,像在回忆,又似在想象: “她在楼上琴房等你,走道右手边第三间。”接她来的司机给他开了大门就走了,听说这大宅子的主人是个金融公司的大老板,今天接了某个大基金的托管,正在酒店里办庆功会,不仅公司里的员工,连宅子里的管家和帮佣都去凑热闹。司机赶席只到一半就被女主人宁太叫去接人,现在急着回去尽完余兴--刚才在工作群里看到,老板拿出好几十万找乐子开桌局,那几十万就是放上来给员工消遣玩乐的,他并没有打算收回去。 琴房很大,在朱雪林看来,里头的阵设装饰十分装腔作势:一座发着墨青珠光的大钢琴摆放在正中间,四周空无一物,三面窗一面墙,墙上是各种能叫得出名字的乐器浮雕,三面窗的米色底金色纹的丝缎帘子却将外头的光亮挡得严严的,室内开着灯,发出仿佛被果汁腌过的懒散散的薄光。 未完待续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无足彩翅鸟(雨水) 看了许久才找到一个极为懒散的窗户,自然是关着的,窗边有一幅画,画里是一个无人照料的破旧园子,里面长满一人左右高的芦苇,从那里走出一个人来,吓了她一跳,再定晴一看,还是那幅情景十分苍凉的画,静静的,非常内向。朱雪林回过神来,和钢琴边坐着的孩子招呼道:“你好,哈喽,我是来教你钢琴的朱老师。你是宁名吗?”琴凳上的男孩子背对着她,埋头捣鼓钢琴。房间虽大,但定是因为常年关着窗,闷闷的一股尘与暗混合交媾而成的霉灰气味,她边走近他边脱下风衣外套,里面只穿一件黑色珍珠绒紧身及膝盖包臀吊带裙,如镀了一层膜般,包得她胸耸腰缩臀陡的,迎上如白瓷般的水亮细肤,在屋内四处飞散的暗金色的波光罩笼下,有如在艳火中漾漾走出的救世神女。 琴座前的男孩子听到声响先是站起身,而后转过身来,长长尖尖的头脸,斜斜飞飞的眉眼,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瞧他的神色,并没有预料到有人来,如今他眼下虽有叫他懊恼的麻烦,但现在都不重要了,因为向他走来的不仅是个排忧解烦的意外,竟还是个美好完满的惊喜,他不再作声,只呆呆地望着对方,张嘴往外吐气却不吃气,不一会儿就觉得晕头转脑起来。 “哎哟喂!我听你母亲在电话里讲,说你与别家的孩子不同,本以为她指的是你的性格,原来说的是你的外形,才十二岁的孩子就长这样高啦,真好,长得这样高真的是好,样子也长得英气,坐下来吧,叫我细细瞧过才行。”朱雪林将他按坐在长凳上,双手扶着他的脖子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一遍又一遍打量他。他的脸正到她的腋下,闻到她身上干暖的茶香,喉咙下方的胸腔处突然就敲锣打鼓,演就一出恰恰热闹、中西交汇的狗血戏,唱唱跳跳的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止停…… “你是来教钢琴的老师么?你,你可一点都不像老师?”他握住她扶着自己下巴的手腕,呼吸热了乱了,脸庞发烫发麻,头皮被一张张挑开,散出圈圈炎气。他大口喘气,就怕对方用力,觉得自己就要扑到那人怀里死绝过去。 “哎呀,你是哪儿不舒服?怎么这么烫?莫不是病了?看来,今天这钢琴课是上不了的了。”朱雪林在那孩子的身边坐下,双手没个停,先探他的额头,又摸他的脖子下巴。她忽然跳起来,扭着嗓子叫道:“呸!我上了你的当!哪来的八岁女孩子还长喉结胡子的!你到底是谁?”她说急了就跳过去打他,那人也不回避,仍旧痴迷地看着她,热炎炎的眼神仿佛要烧尽他的头发眉毛去。 “他是我哥哥,他叫宁清!我才是宁名,”一个皮肤皙白如纸、披散着灰白头发的小女孩从正对着钢琴的窗帘后走出来,“朱老师到底是来教我钢琴的还是来给我爸爸当秘书的?” “啊?我是你的钢琴老师,不是你爸爸的秘书。你爸爸在么?是不是要先同他打个招呼?”朱雪林看出眼前的白化病小女孩刁钻,但她从来自诩最不缺少的就是温良和耐心,因此并不打算与小孩子去计较。 “既然不是我爸爸的秘书,也就没有机会去勾搭他喽,那就要少点麻烦,犯不着穿成这样。”十二岁的女孩能说出如此世道的话,可以看出平常对于‘酸男甜女’的电视剧也没少看。 “宁名,不可不懂礼貌!怎么可以对老师乱说话,等晚些我告诉妈妈,叫你坐一夜的小黑屋。”男孩子自觉与妹妹的新钢琴老师亲近,便为她说公道话。 “哥哥只一心管好自己的事吧,听说你上次的统一测试得了倒数第六名,不敢回家,便在街上闹半夜甚至把人家的地铁站都给糟蹋了,还来管别人。” “臭丫头,胡说些什么呢?出去,快点出去!多嘴的人本人就该出去!” “我要弹琴,哥还是出去吧。顺便把你为女朋友写的情诗拿回去,看你急的像鸭子误上了热铁板般,在钢琴上好一顿乱翻乱找,哪知我没将它放在钢琴下面,一直带在身上。” “什么琴湿琴干的,叫我也看看。”朱雪林抢过纸条,哪里算得上诗,只不过是俗乱不成套的几句俏皮话而已。她随口大声念出来:“我将你的美丽看在眼里,又把你的温婉记在心里;我将你的袅娜听在眼里,又把你的惆怅放在……” “老师别念了,怪硌碜人的;写得不好吧,句不成句,字不成字的。真是叫人看了笑话呢。”男孩宁清抢回纸条来,撕碎扔在纸蒌里。 “哎呀,怎么就撕了呢?写得这么好,是纯静清灵的情感抒发呢!要是有个男生也为了我写出这样一个叫人感动的诗来,是为他做牛做马也万分乐意的。” 男孩涨红了脸,顿顿停停地说道:“唉,那些荒言乱字拿去骗同我一般大的小女孩也就罢了,只是玩乐而已,老师这是哄我呢。” “不哄你,是真的。”她眼神灌了胶水般粘在男孩身上,唬得他脑子里好不容易停了的锣鼓又喧天震地闹将起来。 “哥哥快走,别影响我练琴。”宁名看着眼前又臭又长的荒唐戏,早已失去兴趣。 “你去吧。只是别一出门就把我忘了才好。要时时挂念我哦,呵呵。”朱雪林看似认真地说道,赶着眼鼻嘴向下走,恬静的小凸脸拦不住水汪汪的悲伤与不舍,看得那喜欢用所谓的“诗”来“抒发”情感的男孩恨不得此刻就散在地上,化字成诗去纪念他们这一碰撞就火花齐飞的相遇。 |
打趣归打趣,调情归调情,朱雪林做起本职工作,该有的严肃和专业还是有的。十二岁的小姑娘宁名见她教起琴来还是有两下子,也不会叫学生感到枯燥烦闷,吞吞慢慢实实在在地传授,令学生在很短的时间内掌握要决,倒不像先前与她哥哥你来我往时那样轻浮夸张;因此认可了新老师,就把让家长辞了新老师的想法暂时放下。 下课后,朱雪林等不及司机回来就准备自己走个十分钟左右的路后坐地铁回家。出了大门拐个右弯是现在就回去。她重新梳个头,多涂了几层口红在唇上和额头上,一出门就见一个挡在她面前,那人耷拉着脸问道:“老师,明天还来吗?” “哦,吓我一跳!是宁清同学,怎么扮个鬼样妖子从草丛里晃出来,吓死朱老师我了。”她抚着胸叹道。 “你又不是教我弹钢琴,怎么就成了我的老师了呢?”男孩子笑道。 “我如果不是你的老师,那是你的谁?” “嘻嘻,这个目前还没有个准头,但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听你这样说,倒觉得十分有趣,只是以后一有准头就要跟我说清楚。” “我送你到地铁站。” “不要紧,现在天还没黑,倒没有必要担心我的安全。再说了,看你那小身板细胳膊的,真的是个能保护我的人么?嘻嘻嘻。” “我陪你去车站并不是为了保护你,只是想在你身边呆得久些,从而闻多些你身上的香味。”他越说越小声,也不知道对方听到没有。满心是矛盾的诉求,既希望她听到,又希望她没有听到。 “你写的情诗给你女朋友看过没?” “还没有,今天是周末,明天去学校才见到她。” “明天才能见到她。今天你想她了吗?” “本来是想的,但现在不想了。” “这话怎么说?” “哦,其实她不是我女朋友。你是知道的,我们明年要到 国外上学去了,大家嘴上不说,但都有离别的压力,于是喜欢这样混着玩,缓解压力。” “啊,真希望自己也年轻个七八岁,还是个高中生,可以跟你们一样无拘无束地混着玩,或许还可以当你‘是或不是’的女朋友,该有多好。”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无足彩翅鸟(惊蛰) 朱雪林停下来望着他,好久才转过头去,又摇回脸来重新看他,从他头发里找出半条芦苇花来,放在嘴上一吹,吹到对方的脸上去。历事不多的宁清经她如此一撩拨,如充满氢的气球,直往天上飞去,也许再不落地,兴许他也不愿意落地,就那样飞着浮着,当然也不会去管顾能否成为一个完整的故事。 宁清以为自己再说不了话的,不料一张嘴,又出得了声音:“你若是年轻个七八岁,我也就随着小个七八岁,我们还是碰不到一处去,能有什么好?照我看,就现在这样最好。” 她笑道:“你这个自私鬼,就不能等等我么?只让我年轻个七八岁,你就在原地等我呀,到时我们都是一样地年轻,难道就不行么?” 宁清跳起来,拍手笑道:“果真那样的话,就更好了!” “地铁站到了。谢谢你陪我走这段路。”朱雪林刚想进站又回头抓住宁清的手,“我明晚还到你家教你妹妹弹钢琴,可惜你明天要回学校,我们只能下周再见。” 宁清装起老成来:“不管什么时候再见,总算能见到,有个期盼,总是好的。” “你低下头来罢,我有句悄悄话要同你说,”她附在他耳上故意呼一口气说一个字,温温吞吞的呼吸从这边出来是暖的,去了那边倒成了滚热的,烫得他全身上下毛孔张开,从中飞出五颜六色的蝴蝶,头尾接在一起“搭吧”一声就成了一个能覆盖半边天的彩虹,看得人眼花缭乱的,竟不知此时身在何处,“晚上睡觉,如果做梦见到我,可别吓着,不为别的缘故,只因为我在想你。” “那如果是我想你了,你睡觉是否也会梦到我?”宁清的声音颠颠地抖着,他旧时的感官世界正在崩塌,等万物万声都寂息下来,只剩下灰灰蒙蒙的一片,像个巨大的茧,浮在虚空里,推一下便动一下。 “不相干的,嘻嘻,真的不相干的,我睡觉自会梦到你,你想我与不想我都没有关系。” 连续不断的空啸声从远到近,听上去是非常奇怪的,它在远处的时候是大而重的,等近到耳前却又是细而轻的。朱雪林翻过身来,看见宁名戴着呼吸机躺在蓝色的被子上,好似水面上漂浮着的冰山,顶端趴着一只正在“咻咻”呼救的老海豹。 “糟糕,怎么睡着了?这么晚,地铁早就停了。”她从床上轻巧地跳下来,床头的俄国宫廷棕熊闹钟指向凌晨两点。她记得宁太太去美容院打新品针,过敏了需要留在那里观察。宁名每晚都要别人陪着才能入睡,小女孩嫌厨师阿姨身上的油脂味重,更不喜欢清洁女工头发上的消毒水味,一弹完琴就拦着朱雪林:“老师给我讲故事罢,等我睡着了再走,要不然,我就把你同哥哥一起去看电影的事跟妈妈说去。” “傻孩子,到现在还不知道老师对你的心么?就算你不问,我也会陪着你,等你睡着再走。另外,你妈妈忙得很哪,小事情我们先不烦她,该她知道的时候她自然就会知道的。”她又补充道,“你也喜欢看电影么?等下次再去的时候也请你,好么?” 朱雪林刚穿好鞋子就听见楼下大门方向传来一阵吵闹,有铁门的碰撞声,有汽车的刹车声,有男人尖锐的叫喊声:“喂,你还来不来?要不要上车?还有一个空位,要来就快点来!”她吓得躲回床上,想起从前从某本杂志上看到的一个故事:农林专业的女生瑟和大学同学到乡下某个山林去观鸟。回来时赶不上末班车就到附近的一家旅店住宿。旅店是当地的一家庄园住宅改建的,除非是节假日,平常的住客并不多。她睡觉认床,当晚睡得并不踏实,到了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听见院子里一片嘈杂。起床去看,窗外月光轩朗,楼下的一草一木都看得清清楚楚:院子中间停着一辆又长又宽的灵车,闪着光呢,有时是黑色,有时又是白色。好几个男女老少正排着队往上爬,就几个睁眼闭眼的工夫,一辆车塞得满满的,突然从驾驶座探出一个人来,朝她挥手,用极为细锐的声音问道:“喂,还有一个空位,要上来就快点来!”硬冷哑粗的月光下,那男人有着一张十分恐怖的脸,瑟吓得拉过窗帘,跑回床上,整夜无眠。 早上退房时瑟便问住其它房间的同学是否在昨晚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大家都说睡得很熟,并没有听到任何怪响。瑟回到城里,慢慢地也把这不同常理的经历放在脑后,没再去深究。几天后,她与朋友约好去城中心的某个商场顶楼吃自助餐。到了目的地,她在二楼先买了支口红再上顶楼,等了好久,电梯才到,里头挤满了男女老少,正在犹豫是否要等下部电梯,开电梯的员工扯着尖细嗓门冲着她说道:“喂,还有一个空位,要上来就快点来!”瑟收回了踩进柜室的右脚,惯性地看了出声者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竟认出那电梯员就是那晚在乡下庄园旅馆里看到的灵车司机。她吓得尖叫着下楼梯,回家后就发起高烧。次日,她身上的烧终于 退了,终于能起床吃早餐了,餐后翻了份报纸,上面的头条新闻是:“某商场昨日发生电梯坠落事件,包含电梯员在内,共十四人罹难,无一生还!” 从小到大,朱雪林就喜欢看或听灵异故事。读到的或者听来的其它非正常故事随着时间往前移会往后退,越往后退越模糊,直至消失不见,唯独这个故事,仿佛自己的亲身经历般,她记得所有细节,知道开灵车司机的具体长相,更能认出他那锐细长拉的嗓门……而此时,楼下大门处来自某个男人的招呼声便与那故事里灵车司机的嗓门一致!她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但窗外的任何声响却都叫她听得一清二楚:有人在关车门,大铁门被打开,有车子离去,但也有人往屋子的方向走来:他脚步不稳,时轻时重地向二楼行进,熟练开灯推门,到了外头的起居厅就不再动响。朱雪林再次起床,在柜子里找了半天拿把雨伞冲出去。起居厅里灯光大亮,中间的长沙发上躺着一个人。 |
她走近看,一个身穿深灰色条纹西装的男子正在那儿打呼噜,周围能闻到轻微的酒味甜香。她蹲下来凑近瞧他,规矩方正的膛子脸,猛力粗狂的鼻眼线条,就是宁名的扩大版,只是多了些正常人的气色。这栋大宅子的地下二层有个小型博物馆,里头存着各种朱雪林叫不出名的奇形怪状的物什,正中的一面墙挂着主人一家四口的画像,她教了宁名近一个月的琴,到今天之前都没有见过男主人,好在看过画像,知道眼前躺着的就是宅子的男主人宁泉。 “你是谁?你干什么呢?可别乱来!我可是正经人,你伤不了我的,我才不怕你呢!”宁泉醒来,见自己的衣服被解开大半,一个女生正用湿毛巾给他抹脸擦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掩自己赤裸的胸膛。女孩抓住他的手,不叫他动,笑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是鬼,还能害了你不成?” “你既不是鬼,那我就是在做梦。”他放松下来,随那人在他身上翻翻抬抬,擦擦抹抹,省心地享受起这种存温保湿的碰触。 “宁先生,你真有趣,也好浪漫,不过能成为你的梦,我感到很荣幸。”她尝了些手中的醒酒茶,温度合适,提起他的下巴就给灌下去。宁泉咳了几声道:“是苦的,看来不是在做梦呢。你到底是谁?” “嘻嘻,这醒酒茶有效果哩,现在就清醒了。我是宁名的家庭钢琴老师,我叫朱雪林。”她挨过头去,脸虽向上抬着看他,细心地将他嘴边没喝尽的汁液一点点擦干。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无足彩翅鸟(春分) 宁泉觉得痒,抓住那只手不让动,轻声道:“哦,原来是小朱。” “啊呀,你真坏,竟然说人家是小猪。小猪会给你擦身么?小猪会喂你吃醒酒茶么?话要说回来,你才是那个猪,是头不知好歹的大笨猪, 是头只会喝酒睡觉的大懒猪。”朱雪林握起拳头轻锤他的肩膀,“宁先生觉得好些了吧?我扶你回卧房去睡,这儿窗户多,虽然都关着,但风都是从那些缝里钻进来,碎风吹多了最是伤人的。” 宁泉马上装腔作势撒起娇来:“我不想回到房间去。宁太太大概睡得正熟,我不想吵醒她。见我喝这样多的酒,弄不好她又有理由同我抬杠哩!” “你放心,她不在卧室。宁太太去美容院打新品,说是过敏,脸肿了,要天亮后才能回来。” 他笑眯眯地看她:“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更没必要回卧室去,就在外面,好坏有你陪着,岂不是更好?” “宁先生说笑呢。我可是你太太请来教你女儿弹钢琴的,又不是请在这里陪你的,要是你身上没地方不舒服,我也应该去睡了,鬼才这里陪你呢。” 宁泉此时笑得像台卡线的老式脚踩缝纫机。他作势揉起两边大阳穴,叹道:“谁说我都好了,头痛得厉害。看来你是对的,我就是猪,瞧吧,我这手真跟猪蹄子没什么差的,也不知怎么的,越是用力,越揉越痛。” 她听他说“猪蹄子”,应到前面两个人互相说对方是“猪”,笑得全身抖抖落落的,有如碎风群里一棵即将过季备着结果的梨花,悉悉索索的,掉下许多白艳艳的花瓣来。朱雪林将自己的双手按在宁泉的双手上,稍加施力,三轻一重地打着拍子给旋着转着圈按起来,问道:“怎么样?还难受么?” 宁泉闭上眼,笑 道:“说来也奇怪,本来挺难受的,你一碰,就不难受了。” “哎呀,死相!我知道你逗我呢,不理你了。呵呵,以为我好欺负呢,我现在就走,你就是此刻死在这里,也与我不相干。”她刚缩回手,他就“哎呀哎呀”的装腔叫唤起来:“可别,你可别!没有呢,哪里有逗你,是真的疼, 你手一拿开,它就疼了!”她知道对方正扮样贪自己的便宜,并不恼,反而觉得有趣,嘻嘻哈哈又着手给他揉太阳穴与额头。 “有你在这儿照顾我,替我寻开心,就是此刻叫我立刻死在这儿也是愿意的。跟你说句心里话:你相信么?我其实早就死透了,今晚见到你,却发现自己又活过来了。”宁泉醉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女孩,只见她的脸突然就飞出圈圈奶白透亮的柔和霞光,用手去接,没碰到,那似梦似幻的玩意像个有弹性的丝织袋子般,一个接一个地套在他身上,有种冰冷的雪香,发出危险与刺激的警告,不管不顾的,他伸直了脖子努力去接附,也不觉得累,更不觉得怕,一心想着完成眼下新鲜的挑战,突然就觉得全身全体都通畅起来。 “说的是什么呢?我听不懂,什么死呀活的,大半夜的,说这些是故意吓人家呢?刚才还说你有趣来着,看来是我年轻,不懂得看人。宁先生瞧不上我才这样欺负我吧,倒是我自轻自贱了,这样多事,算了,我还是去睡吧,免得惹出没必要的事非出来。”朱雪林突然拉下脸来,起身要走。 宁泉慌了,急忙拉住他,又怕自己抓疼了她,忙着松手,又怕手劲一松那人就跑了,又用力下手去抓,说道:“都怪我,大你这么多却不知庄重,说出许多不伦不类的糊涂话来,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就别把这些混话记在心上才好。”她甩开他,噗嗤笑出声:“跟你闹着玩呢,看你急的。我只是困了,想回去睡了。” “哦,对,你去睡吧。”他跟着起身,抱住她,只一下就放开,“谢谢你。” “你也回屋睡吧。如果梦到我,那是因为我在记挂着你。”她红通着脸与他道晚安,这样的娇羞俏涩他好似从来没有见过,有如碧绿葱茏中的单株赤莹香果,物以稀为贵,能不能入肚是一回事,但看上去总是诱人的,引起观者那些浪接潮、潮衔浪的对于未来和梦的无尽向往。 尽管没在梦中见到朱雪林,但宁泉睁开眼便立即想到她。他来到女儿的房间,没见到屋里有人,只听到浴室有水声,探头去看,只有他女儿宁名站在洗手池前对着镜子发呆,任由水龙头的水空开着。宁泉上前关了水,抱起女儿问道:“这么早就醒了,昨晚睡得好么?你饿了么,吃了早餐了么?”小姑娘甚是受宠若惊,一时说不出话来,印象中的父亲忙于工作,很少顾及他们兄妹。由于患白化病,宁泉的体貌较于常人不同,她母亲怜惜她,担心她在外上学受委屈,让她在家接受教育。宁泉虽然常有回家,但对家中的事很少去管,而对于这个幼女,他也不十分上心,因此两人日常间的接触互动是极少的。 “爸爸,今天是我生日吗,或者是你的生日?”定是往常只有生日或其它重要的日子里,父亲才会与那小女孩亲近,因此她才会有此一问。 |
“唔,不是生日爸爸就不能来看你么?”宁泉放下女儿,在房间里追寻蛛丝马迹,或者可以找到那人的一个小提包,或者是条丝巾,若是如此,说明她还在屋里。他此刻想见到她,两个人或者还可以说上几句话,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爸爸来看我,我自然是高兴的,我就在你面前,你不须要往远处望。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还 是老样子,也没见得突然在背上就长出一对翅膀来,或者后背就生出一条尾巴来,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所以爸爸干嘛好端端地来看我?”宁名说道。由于自小长得与别人不同,又带着病,所以她便也比常人更加敏感,一些小事情,兴许在常人那里是风吹草动,等到了她那里便是沧海桑田了。 “昨天听天气预报说要降温,又听说你妈妈不在,特意来看你睡得好不好?对了,你妈不在,昨晚是你的钢琴老师给你念睡前故事的?” 小姑娘终于晓得她父亲醉翁之意不在酒、赌徒之愿不是牌,说道:“爸爸是来见朱老师的么?” “傻瓜,爸爸自然是来见你。只是有两句话要找你的老师说,昨晚得罪她了。”他一个四十好几的大男人竟被自己十一二岁女儿的一句平常问话激得涨红了脸,突然意识到,早已是枯木横野的内心世界突然刮起春风:暖烘烘、湿潮潮的气流破冰化雪,不一会儿的功夫,日出了,芽抽了,草绿了,花开了……他自然以为自己的春天正稳步矫健地回头找他来了。 小女孩踮起脚尖看他,笑道:“爸爸,我都知道了。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只要你开心我就高兴,你放心,我是你女儿,自然是想你快乐的,你快乐我们才快乐。” “那是当然的,爸爸也希望你快乐、大家快乐。再说一句,我来这里是来看你的。”宁泉坚持自己的“初衷”,想了想又问道 :“爸爸还要赶着去上班,你快告诉我她在哪里,我好跟她道完歉后去上班。你悄悄跟我说了,爸爸以后疼你。爸爸以后只爱你。” “老师要去泡澡,这间房的卫生间没有浴缸,她就到楼上的客房去了。”听过这话,他一鼓作气跑上楼,在一扇棕灰色的门前停下,无数次想提手敲门都放下了,转身走了几米远又折返,如此三五番次后,里面的人披了条浴巾出来,半散着湿发,见他在门口晃,又急忙跑回屋里,把门关上了,又把门打开一点点,叫它虚掩着。 她在里头骂道:“宁先生这算什么?没事在人家洗澡的时候在门口晃悠!这算什么?!是耍流氓么?”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无足彩翅鸟(清明) “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可是正经人。只是想表达下谢意,谢谢你昨晚的细心照料。”宁泉倚在门边,说完这两句话就跑下楼,进了车库便开车去上班。一路上,他的脑子转得飞快,一会儿想到朱雪林,一会儿又想到他所谓圆满的家庭;下一秒钟仿佛看到办公室电脑屏幕上的股市指数曲线,再下一秒钟又好似闻见朱雪林湿发上的洗发精香味。一上午,他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见任何人,也无心做事,心不在焉的,想到朱雪林那苍白鼓胀的小凸脸凑上来,那样专注地盯着自己,他只听见脑子里头有无数小人正手执各式乐器,在演奏关于爱与永恒的乐曲。 到了下午,会议偏偏又多又杂,一个连着一个的,他如行尸走肉般从一个会议室赶往另一个会议室,耳里听不进任何的报告,只隐约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反复地说道:“我是你的梦。”他抬头看投影屏,那些图表说没就没,成全了满眼的空白,空白越分越细,越来越多,再甩头看去,那些分明是扩散着往上爬的毛绒气泡,原来是他家客房的浴缸,朱雪林全身泡沫从那里走出来,直勾勾地看他,不断重复同一句话:“我是你的念想,更是你的梦。” 上完钢琴课,朱雪林故意拖延时间收拾物品,她在等宁泉。厨房阿姨上楼叫宁名吃饭,出于客气便也随口问她今天要不要吃了饭再回去。她当时正在窗前往外望,随口回道:“在这里吃了饭回去也好。宁太太回来了吧,不知她的脸好了没,顺便看看她。” 一条可以坐二三十人的长方餐桌就坐了宁名母子和朱雪林三个人。宁太太的脸并没有全好,额头和眼周肿起两个成人食指指腹那般高,肥厚的嘴唇红通通地往外扩地盘,好像她一开口说话就要掉下去,看上去就觉得疼。她正在小心翼翼地喝一碗燕窝粥,每次都是喝一半掉一半。朱雪林站起来,问道:“宁太太,你疼吗,你一定很疼吧?我吃好了,我来喂你吧?”女主人看着她,也不知有没有在笑,只是摇头,也不说话,起身径直离开餐厅。 “老师回去吧。爸爸应酬多,并不常回来吃晚饭,你今晚是见不到他的。”宁名突然抬头对自己的钢琴老师说道。 “你可不好乱说话哦,呵呵!是哪个说我要见他的?我现在就回去。”朱雪林笑盈盈地站起身,出了餐厅,又折身回来,“如果晚些时候他回来你见到他,就跟他说我……” 宁名捂住双耳,闭上眼,头摇得像急流中的水车:“我不管这样的事。我父母付钱给你教我弹钢琴,现在竟然叫我为你做事,难道我还是你们的传话筒不成?” 朱雪林从雇主宁家出来,没走几步路,就留意到有辆车一直跟在自己后面,然而她不害怕,故意地走起路来将臀往后带,又将腰集中缩紧,昂首挺胸的,更显得她走起路来款摆袅娜,真真一个风中柳的悠扬姿韵、水中莲的圣洁雅致。并不是她少闻寡见,平常那些关于女孩被陌生车辆跟踪或者劫持的偏煽动性安全教育等类的文章她也是常看,也不是她不信邪,她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完美,更不是绝对公平;但她自诩并非一般人,由此推理得出那些假恶丑的事永远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比如现在,她认为身后的那辆车里定是坐着一个非富即贵的体面人,那是个有修养的年轻人,就是生性羞涩,在几天前或是几周前也是在这条道上见过她笑,或许和她对过眼,从而种下情根,却不敢上前与她表白,只能暗暗地守在宁家房子的大门前,等她下工跟在后面,暗暗护送她上地铁……她不急,有的是耐心,自以为车里头的“才俊”总有一天会下车请她去喝那杯装腔作势的猫屎咖啡或者吃那盘贵得离谱的高档空运牛排。 |
车子最终在她旁边停下来,朱雪林特意放慢脚步,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后头传来开车门的声响,然后听到似曾相闻的声音向她打招呼:“朱老师请留步。朱老师,是我,是宁泉。”她回头双手合十抵胸笑道:“原来是宁先生,善哉善哉,真是菩萨保佑!我还以为是什么坏心眼的流氓,要对我不利,吓得我不敢往后看,心里头直念‘大慈大悲观世音’哩!” 宁泉打开副驾驶车门,请她上去,挡了下她的头,笑道:“又是我错了,装神弄鬼吓到你,真是不好意思。刚才下班回来,在大门口看到你,想到先前醉成那个烂样子,亏你细心照料才没有出更大的丑,就开车跟着你,要同你当面表达谢意才好。” “你要谢我是一回事,那你刚才吓到我又该怎么说?又要怎么赔罪才好呢?”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朱雪林不安分,故意低下半个食指长度的身子,又伸头提眼看着宁泉。男人出于惯性回视她,就再也移不开眼,更不能好好开车。车子醉酒般晃起来,她先是嘻嘻地笑着,按推他的头,装势怒嗔道:“哎呀,我的天,我的仙来我的神,阿弥陀佛哦!宁先生请认真开车!好好地看我干嘛,我的脸既不会开花也不养蝴蝶,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有什么好看的?!你看这车来车往的大马路,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要出人命的!死了人可就遗憾了,尤其是我,还没能好好地爱一场呢。” “阿哈,不好意思,又叫朱老师担惊受怕了,真对不住。还没谢你,也没向你赔过前面的罪,现在又叫你担心不快,罪加一等,看来欠你的情是还不完喽。” 他们先是一起去吃了日料,接着到上桥边的音乐厅看了半场歌剧,然后又去最新开的网红咖啡店喝花茶。上面这些吃喝玩乐的消遣都是耗时间的花哨,等宁泉送她回到住处时已接近午夜。 “今晚和宁先生……啊呀,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总之很开心。”朱雪林扭捏着不下车,有一句没一句地找话说。 “开心就好。既然开心,就求你发发善心,把我欠你的都免了吧。”他靠在车椅上,侧着头看她。 “呵呵,哪有那么容易,你别做梦!”朱雪林干笑几声,嚷着要下车。宁泉扣住旁边位子的安全带,不让她动,低下头去翻找自己西装的内袋,朱雪林忙去拉他的手,小声叫道:“宁先生好坏,还说自己是正经人,怎么在在人家面前就脱起衣服来?你别吓我!”宁泉笑着拿出一个圆形蓝色羽绒的小盒子给她,说道:“一点小心思,不成敬意。” “啊,好漂亮,我好开心,真是喜欢得不得了呢!叫我怎么谢你才好?”打开盒子,是一对泪滴形的钻石耳环,半个指甲大小,周围缀着一圈粉色碎钻,确实是个精致的好东西。朱雪林拂开前面的头发给林泉看:“从小到大,我妈妈都说我是家里长得最省事的一个,她全身上下就一处长得比别人好,就是我的耳朵。你今天给我这个耳环,定是你也留意到了,我比别人有更漂亮的耳朵,对不对?”他平常听得最多的是哪个人赞赏某个人的眼睛好漂亮,或者皮肤白皙细致,又或者腿直且修,也有可能是腰肢软细;从前并没有听说过哪种耳朵才算得上漂亮的耳朵,是大的好还是小的好,抑或是白些稀有还是红些稀有,他没有参考对照,无法准确判断,只能含糊搪塞道:“对,对,好看。” “我想戴上看看。”她举着耳环在耳朵边比,凑近他,问道:“好看吗?” “好看。” “你帮我戴上吧。”朱雪林挽起披散的长发,露出一段细白润圆的修颈来,他此时有了对比,心下恍然大悟:她的脖子是好看的,但那耳朵极为寻常普通,并没有像主人“宣称”的那样美丽诱人。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无足彩翅鸟(谷雨) 宁泉给她戴好耳环,说道:“好了,你戴这耳环真好看!” “哎呀,宁先生,大概是你戴得不对,我耳朵现在好痒,你帮忙调一下,还要麻烦你给吹吹呢。”朱雪林没等自己的话说完便把耳朵送到他的鼻下。他装模作样地吐了两口气在上面就鼓嘴吊腮亲上去,问道:“现在好些了没?没好就再给你吹吹。” “嘻嘻,好是好些,就怕你宁先生你劳心劳力的,再吹下去会累坏的。”朱雪林笑得咯咯响。 “我劳不劳累不要紧!关键是我这样给你吹耳朵,你受不受用?”那两个人此时都坐在副驾驶座上,互相将对方抱得紧紧的。宁泉从她耳朵那里开始,一路亲上额头去,又上下左右闹着跳着吻下去,惹得她咯咯直笑。她一面笑,一面又去推他,抖抖落落的,像一株开得满满丰丰的桃花,正迎着风,发出悉悉梭梭的响。 今晚是宁清十八岁的生日宴。宁太太喜欢热闹,叫人把二楼花厅里的沙发屏风等摆设都撤了,在空出来的场子里摆了足足三大桌。来吃饭的除了宁家在本地的亲戚、宁清的几个平时走得近的同学及其家长还有他学校的几个老师和领导;宁太太也爱折腾,等大家吃好饭下桌又让人把饭桌给撤了,同时搬了一些长桌进来,在上面摆了各种瓜果甜点、酒琼瑶饮等供众人品食。见客人们并不尽兴,她又给大人们安排了好几桌麻将牌局,还把小孩子赶进影娱厅去,反正是铁了心要将这些人都留到十二点吃完蛋糕才能放行。 朱雪林并没有收到生日宴的请帖。她今天故意迟了一个小时来教课,于是也将宁名的钢琴课推晚了上。宁太太去国际学校接儿子回来后上琴室找女儿去换衣服,见老师正打开琴盖,尝试着给钢琴调音。她问道:“原来朱老师还会给钢琴调音,那我岂不是要付你双倍工资?”对方笑着回答道:“我今天公寓里厨房的水管爆了,叫人来修,又碰到管道师傅老婆生孩子,他要在医院守着,明天才能来,我与室友搞了半天也没好,因此才来晚了。听宁名讲,宁先生今天很早就赶回来了,刚才在琴房弹了老久的钢琴。我给她上课时,发现琴音都往高的走,刚才试着整了一下,还是不行。宁太太等有空了还是请个专业的钢琴调音师来才行。” “这么说,你晚上若是回去了,撞见的都是水屋冷灶的,吃不了饭啦!要是不怕吵闹,就留下来吃口便饭再走。我叫人在宁清他学校老师的那一桌多加个位子,对你来说无论在哪儿坐的都是生人,因此也不消坐在哪里,只是希望你别介意。” 朱雪林顺手拢了拢额前的头发,她看见宁太太的额头涨起来老高,定是打过美容针,皮肉还不得消肿,便看人度己,因为自己的额头也是那样的。她微笑道:“谢谢宁太太。我不介意的,虽是生人,但都是老师,都是文化人,素质也高,修养也好,我与他们该是最合得来的。宁太太的考虑得很周到。” “既是这样,那就是再好不过的,刚好宁清的数学老师是单身,人品性格都好,我现在想想,同你倒是挺配的,要不我把你们安排坐在一处,叫你们认识认识,好不好?”宁太太开始细端详朱雪林:倒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就是全身上下少了种二十几岁女孩该有的灵洁气质。朱雪林坐在琴凳上,弹了一小段《致爱丽丝》,偏着头看着她们母女俩,说道:“我听着倒是挺好的,也喜欢认识新朋友,就怕人家是名校老师,看不上我这只连个巢都没有的流鸟!” 前脚宁名母女刚走,后脚宁清推门进来,嘴里嚼着薄荷味香口胶,从后面抱住朱雪林,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不停地磨蹭着,“嘶嘶”的闻着她身上的干橙皮香味,压着嗓门说道:“我在外面可都听见了,我妈妈要给你介绍男朋友呢,你也不拒绝。合着是因为这几周学校事情多,我连着三周没回来,你就把我给忘了。我好可怜,还以为你与我一样,都在为对方害相思病,闹到后来才知道,原来清晨浓雾中的跷跷板只是我一个人在坐。我好可怜,原来你不是像我爱你一样爱我!” 她回过头与男孩相对相视,轻弹着对方的脸蛋,笑道:“你看你,怎么像个小女孩,又发少爷脾气啦,爱胡思乱想不算,还喜欢混说话。你呀,现在都十八岁了,已经算是个男子汉,也见过不少世面,该懂得些人情世故才对呀!我只不过是敷衍宁太太而已,看看你,不管大小事都喜欢和着风吹鼓胀了再装到肩膀上这个滚润可爱的脑瓜子里,有进无出的,任其扩散,迟早有一天它要爆了不可!” “你真的觉得我的脑袋可爱,那我得好好保管好了,定不叫它爆。它若是爆了,我还能用什么来想你爱你?”她伸长手指戳他的胸:“有什么 难的?用你的心来爱我想我也是地的。”他在上头发力,朱雪林被紧紧地压在琴凳上,两个人对上了眼便不再移动,两张脸挨近了,碰上了,贴上了就开始互相磨蹭,其中一方醒得差不多时,发现二人的两对唇两只舌头四排牙正你推我搡的闹得不可开交。 “哦,你听!好像有人来了?”她赶忙去推此刻好似长在她身上的宁清。男孩子大概是亲上了瘾,还是咬着她的嘴细嚼慢咽,像在吃一个十分美味的正宗牛肉丸,早就咬烂了,因为馋着从那里发出的浓香,就是舍不得吞下。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朱雪林急了,高高扬起一只手打下去后又大力地向上甩,宁清“啊”的一声,摔在地上。宁泉走进来,见儿子在场,便烦燥起来,面前一朵娇艳欲滴的芙蓉花,上头淌着悠悠晃动的露珠,他想上前闻闻探探,没想到二者中间却莫名多出一堵网墙,有几分懊恼,他便斥责他儿子道:“书都念到哪里去了?都是你妈妈的错,平常只知道赌钱吃酒做美容,还有买名牌包和袋子,却不花时间好好教养你们,才有了你们这些没教养、没规矩的馋猫子出来,真要叫我羞死!楼下你的老师和同学都来了,也不知道下去招呼,却在这里混日子!” “噢,爸爸!”他一见他父亲就束了手脚,站在钢琴旁不作声。 “真是个呆子!还像个柱子般塞在这里干嘛?还不快去!是不是要我踢你出去?”门刚关上,琴室里的男女就连在一处,不是她咬他的下巴,就是他吃她的耳朵,他的嘴悄悄向下走移,碰到对方的唇就啜上去再也不分开。他突然问道:“宁清是不是给他的薄荷糖你吃了?”她没做答,只是用双手捉住对方头上短发往自己身上拉……没过多久,两个人互相抱着在钢琴后盖上推起磨盘来。那大琴发出少有的“通通铛铛”沉闷响声,看来宁太太明天又要花大价钱请城里资深的钢琴调音师来一趟。 开席时,朱雪林果真被宁太太安排坐到一个姓周的男老师身边。宴席是中法混餐,中间上了一道迷迭香牛肝菌,周老师手脚勤快地为她倒酒布菜。他们互相介绍了彼此,周老师笑眯眯的,倒是很有亲和力。朱雪林边道谢边转头仔细瞧他:又厚又圆的脑袋前却有张扁平却连续起伏的脸,那是歌剧舞台上喜欢和岁月叫板却不愿意认输的褪色幕布;头直接连着又方有鼓的上半身,他今晚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身牛仔裤子,隔个三五米开外望过去,好似一只母麻雀正伸直了腿淌水坑呢。想到那十分有画面感的场景,她不禁笑了。周老师又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道:“朱小姐笑什么呢,笑我丑么?不过不要紧,朱小姐笑起来真好看。”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无足彩翅鸟(立夏) “嗯。”她一面应着,一面喝着周老师给自己倒的茶,只觉得大腿上一暖,却是周老师渥满汗的手。朱雪林冷下脸来小声叹道:“周老师,还以为你是正经人呢,教书育人可是神职呀,说好的为人师表呢?或者以为我这样和气的女孩子好欺负呢?” 那人赶忙拿回手去,只知道用湿手巾一遍一遍擦脸,片刻功夫,原来洁白的手巾就晕了断断续续的黄斑在上面,过了许久,才鼓着气,并垂头缩胸着讪讪说道:“真是对不住!朱老师可别往心里去,我是懂礼数的人,平常不这样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今晚是中了什么邪,大概是你太美了,比那楼下门厅里挂着的数百瓦的日光灯还亮眼,照得我魂魄分家,哪还记得什么规矩呀!恨不得此刻你是天上的太阳,而我安上用蜡和羽毛做成的翅膀,向你飞去,就算蜡被你熔了,翅膀散了,再从天上掉下来摔个粉身碎骨也高兴乐意的。” “嗯哼,”朱雪林忍住笑,“看不出周老师还是个诙谐的人,这倒是怪我错了,该生得丑些的,不应该同我说话亲近,惹得你说出这些不成体统的酸言冷语来,如何叫人看得上呢?”她说完就起身上洗手间,一出门吓了一跳:周老师正站在门外头等她,手上如擎香炉般恭恭敬敬地捧着一瓶洗手消毒剂。她这回是真的被气到了,撇头向前走,不再理他。朱雪林想起自己念书时,大概是在某个暑假,她和班里的十几个女生去一个在建的世界知名连锁酒店里做兼职打工,主要是在新装修好的厅室里做卫生。因为还有几个会议室没有装修好,装修工人们上上下下,有几个没多少年岁的年轻小伙子见到她们就吹口哨。十几个的女生感到被严重冒犯,就告到经理那里去。 当时一个女副总得知这出闹剧便开玩笑道:“你们应觉得开心才对,他们是认为你们漂亮才吹口哨。你们感到被冒犯无非是因为他们是建筑工人,做力气活的必是灰头土脸的,又流了一天的汗,身上的味道自然也是难闻的,因此他们做什么都是错的;如果换成是一个开着豪车、西装笔挺、口叼名贵雪茄的大帅哥对着你们吹口哨,我想你们肯定感到高兴……”朱雪林想起以前在学校教书时遇到的那几位同事与教育局领导,也有之前的房东,还有宁泉宁清父子,又看见正站起身拿着长勺从餐桌转盘正中的汤碗里头捞鲍鱼吃的周老师:这世道,穷与丑常与最平凡普通的罪恶勾搭在一处,它们无孔不入又无处不在。 宁太太拿着香槟轮番敬酒,回到主桌见朱雪林坐在她先生与儿子之间,正同他们谈笑风声,左右逢源得好不自在。宁名挤到他父亲与钢琴老师之间,说道:“朱老师回到自己桌上去吧,我与我爸有几句悄悄话要说。”朱雪林没有动作,笑道:“没事,你有话就和他说,我不阻你,也不会偷听。我同你哥哥说说话,说完了就走。”宁太太道:“老师不是说家里有事要早点回去,再拖下去不连睡房也要被淹尽。这样吧,我安排司机送你。” 朱雪林没有走,与桌上的客人相互敬过酒后跑到花厅的阳台上看星空。天上没有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她躺在长椅上,仰头望着乌青一片的穹空不想动,睡着了。宁清推醒他:“你今晚就别回去了,陪着我跨岁。” 她拉住他的手,轻轻摇 着,笑道:“那可不行,被宁太太看到了,你我两个人都要遭殃。” “别担心,我都想好了。我们到我父亲的地下室博物馆去,我母亲她素来嫌弃那里阴森古怪,是不会下去的。就我们两个在那里,你说好不好?”朱雪林今晚喝多了,乏力得很,任由那男孩将自己带到地下室,将她安置在一条古旧的凉榻上,拿了件民国的白狐子底苏绣梅花面的披风给她盖上,嘱咐道:“你先睡,我上去切了蛋糕就下来。” 有了便意,朱雪林起身找厕所,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雕塑,加上不均匀的灯光,看上去果然阴森,她走了两步就心生畏意,遂回到凉榻上重新躺下。一团白色水气也跟着在榻前坐下来,越来越大,突然往中间一弯一缩就成了一个人,正抢她身上的披风,拉着沙哑的嗓子说道:“好没规矩的年轻人,这可是我的东西,怎么不问一声就拿走了?”朱雪林手上紧扯着披风,回道:“你说你的就是你的么?挂在你鼻子挂得住么?既然是你的,为什么不是常日包在你身上,都在我身上呢,都是我的。”她此时看清那水汽人的样貌,竟跟自己长得一样,心下一慌手就松了,盖在身上的披风就被抢去,但水汽人并没停手,又扑过来扒她身上的衣服。 “别乱来,你想干嘛?不停手的话我要叫了。我有的是力气,生起气来能够踢死你的,你信不信?”朱雪林下意识去推,摸到的是个滚烫的肉体,是股熟悉的气息,那人低声说道:“不用怕,更不用叫,是我呢。” “宁清?!你干什么呢?我现在身上可没有你要的蛋糕。”朱雪林完全清醒过来,看见宁清半身赤裸她趴在她身上,双手也忙得紧,正在扯她身上的碎珍珠滚边绸质吊带内衣。 “你就是我的蛋糕。我今儿十八岁了,是个男子汉,不要其它蛋糕,只要你这块蛋糕。”他坐在她身上,潮卷着地下室湿气的忽暗忽明的灯光黏附在他脸上肩上背上,瞬间就长出高低不同,颜色不一的齿牙和毛发来--叫她想起幼年时和姥姥在乡下的某个寺庙过夜,凌晨四点看到的寺门后的青面罗刹。朱雪林兴许是真的吓到了,“啊”的一声嚷叫,将宁清踢到地上,又忙跟着道歉:“哎呀,你没事吧?我不是有意的,都怪你自己太不懂事,整出这样的鬼把戏作贱人家!”男孩子依旧坐在地上静默地看着她,全身上下只穿条五分休闲裤,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嗯……” “怎么?这是跟我赌气呢?”她拿那条狐子底子的民国风披风盖在他身上,抱住他,“你今晚到底是怎么了?跟我说说。” 他抬起脸,又转过头去,不愿意看她,恨道:“有什么好说的?说到底不过都是你在嫌我,说什么爱我想我,现在看来都是假的。” 朱雪林只笑着:“你倒是跟我说明白了,我怎么骗你了?又怎么嫌你了?” “你若不嫌我,为什么今晚不陪我?我都十八岁了,不用多久就到国外去了,而你却一个能令人回味的念想都不愿意给我,也许我只是你用来解闷的消遣而已。” “说的正是这话,你才十八岁,很快就走了,我既爱你,就更不敢害你,等你大些了,经历的事多了,就知道我是全心全意为你好。” “你少蒙我!我今儿都看清了,朋友同学们说得没错,到底你不过就是个有些调情手段的淫娃荡妇罢了!省省吧,少装出一副良家慈户的派头来,我是再也不信的!” “你说什么?!你真是这样想我的?好吧,倒也明白了,我既是淫娃荡妇,就烦请圣人君子宁清大少爷离我远些,以后我们各顾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就把以前发生的全当梦一场,现在梦醒了,你我从今往后就是陌生人!”朱雪林抖得好似风雨天里搁在窗前的半盏烛火,“呜呜呜呜”哭了两三或者四五声,从地上起身要走。 “你等等,我不让你走!你是冰雪聪明的玉质人,是我的神,更是我的仙!我才先气糊涂了,你是个明白人,肯定也是知道我是气糊涂了,才说出那些恶心的糊涂话来,没有一个字是真心的。”他快步上前拉住她,捧着对方的双手放在鼻前上下左右、里里外外闻过一遍又一遍。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无足彩翅鸟(小满) 朱雪林轻轻拍着宁清的脸,笑道: “傻瓜,你看你,一着急说起话来也是没边没际的,叫人家琢磨不透。”两人互相牵手拦腰在凉榻上坐下,朱雪林又擦泪抚胸的,说道:“你仔细瞧我,从头到脚哪一处是假的,这里头对你的心更是真的,从来都是一个意思--只是为了你好。你现在才十八岁,过不到两个月就要出国去,前头的路无限精彩更是充满各种可能性的,我怎么敢耽误你?” “谁知道呢?你不在的地方,前头再精彩我也不稀罕,只不过是些生冷僵硬的颜色或者形状罢了,我要的是温度,你身上有的层层叠叠的温暖;我要的是手感,从你那里碰得到的回回绕绕的绵软;我要的是活力,在你那儿看到的跳跳跃跃的朝气!” “这只是你现在的想话,等你到大些个,经历多了,必然见到的人也多了,遇到更倾心的人,肯定看到感知到的更多。到那时,你再回来,也许我还在,但我猜,你是再也不肯多看我一眼的,兴许不觉得我碍眼就已经是万幸了的; 只怕那时你早已忘了我,若还能记得我,我就该好好拜佛谢观音呢,呵呵呵呵。”朱雪林的手插进宁清的头发当中,里头都是厚实黏腻的汗,几个划拉下来,她便得了一手的浮亮光和油脂味。 “不会的,不会的,”宁清拼命摇头,竟流下泪来,“你信我吧。我只认定你的了!我眼里心里塞满了你,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朱雪林伸手将他额上的细汗给擦拭干净,笑道:“你这样说,我现在听着也是相信的。你放心去,我在这里等着你,等过几年你也大些,回来时如果还要我,我就全心全意对你,任凭你处置,想要我怎么陪你都行。” 宁清扳过朱雪林的身子,叫她与自己正对,低下头去吻她,口齿含糊地说道:“你真好。我就知道自己的心没有安错人。你要等我,到时一定要等我。” 最近,宁名与她父亲的关系亲密了许多。她心里清楚,这主要是钢琴老师的“功劳”。她父亲现在不再加班,准时下班,按时回家,一回到家里就上琴室来观望她们上课。他坐在钢琴对面掐着手表把时间,每过半个小时催促她们休息:“要劳逸结合,这样学起来才更有效率。” “好吧。听你爸爸的,我们就休息十分钟。”朱雪林附合道。 她父亲此时一般会低下头来附在宁名耳旁悄声告诉她他买了香草冰淇淋放在厨房冰箱里,当然有时是果子露,有时是巧克力……宁太太最是恨胖的,习惯于用清淡的饮食来维持身材 ,对子女们的吃食更是严格控制,因此那些高糖的食品她是坚决抵制的。宁名高兴地问道:“爸爸,你给我买这些妈妈知道吗?她平常不让我吃这些的,据她说太香太好味的东西 是不敢多吃的,对身体不好,不健康。” “不关她的事,她若知道了问起来就说是我给你吃的,她如果有话说,尽管来找我。再说了,好吃的东西不能吃,那活着也太无聊些了,还要健康做什么, 谁还愿意活那么久?”宁名吃完冰淇淋回到琴房,十次有那八次都是见到一直呆在琴房的那对男女正背对着站在钢琴后面,朱老师在补妆,而她父亲的的脖子脸颊及领口落了几只不怎么整齐的口红印。前几次他们见她回来,不约而同地盯着她看,后来双方互相都习惯了,好多次宁名回琴室,那对男女还是胶在一起,她并不声张,直接从他们身旁走过去,直背挺腰地坐下来等老师。往往这个时候,她父亲就会问她:“你妈妈去法国买新品包去了,山高皇帝远的,自然是管不了你,我们今晚就好好纵兴开心一下,一起去看电影。”当然也并不全是电影,有时是音乐剧,有时是去美容院做全身推拿护理。明明是三个人一起看电影,但大多时候电影没到半场就只剩下她自己一人,而那两人仿佛算好时间般,总是在节目快散场的时候回到座位上:不是那女人的头发乱了,就是男人的衣服脏了…… 今天宁太太去美容院做所谓的“体检和护理”,看情况又是要在那地方过夜。宁泉留朱雪林吃晚饭,给厨师放假,自己在厨房里捣鼓了半天,做了碗宽条意面端上来,虽没有什么卖相,但味道还不错,宁名足足吃了三个小碗。他们三人吃得尽兴,聊得开心,小姑娘突然没来由地说道:“我就喜欢这样,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大家都在,多在一起吃饭便是再好不过的了!”在座的其他人像被浆了糊般,被外头干燥的风一吹就都僵了,更是动弹不了,也不说话,真愣愣地望她。 “宁名,你最近弹琴进步很快,你爸爸应该给你奖励才对。”朱雪林打破冰封的僵局。 “嗯,我虽外行,但也听出来了,是有不错的进步。告诉爸爸,你想要什么礼物?”宁泉附合道。 “我,我不知道。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她这会子成了屋的注意力焦点,顿时受宠若惊。 “你还记得刚才和我一起看的那部杂志么?那儿有个珠宝拍卖会的介绍,而那个珠宝拍卖会就在今晚开始,就在离我们二十分钟车程的地方。听说某个大富翁给他女儿买了个大钻石并以他女儿的命名。要不我们今晚就上那儿去,给宁清拍个小钻石,也以她的名字来命名。” “这主意好!那我们今晚我们就一起去那个拍卖会。朱老师教的琴,你的学生进步了,你也有一半的功劳,又加上你出了‘拍卖会’这个主意,我再怎么不懂人心都要给你送,再强调一点,不能拒绝。” “既然如此,我再拒绝便显得矫情起来。你若执意要送,就把你收在地下室博物馆里的那对身着日本衣服的人偶给我吧,我前几天跟你下去,看到那对人偶就移不开眼,真是漂亮,真是叫我上心得不得你若是真心实意想送东西给我,就送那个人偶,就是不知你舍不舍得?” “怎么不舍得,那根本不值得什么?我看这样,你同我下去,见什么顺眼就拿什么,我都给你。宁名,你换好衣服就在大门处的前厅等我们。” 宁名换好衣服后在大门处的前厅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她急了,那拍卖会在八点开始,现在都九点过一刻,那两人却不知还在地下室干什么,去了这么久还不见上来。她准备自己一人下去看个究竟。下了狭窄的四段楼梯,宁名来到地下二楼。整个楼层虽有灯安着,但灯的光线并不好,因为常年不见阳光,总有股腥咸的霉味停停走走地抢在她前面。有几盏坏灯亮了又暗,她想起私下看的灵异故事,这些都是恐怖异象要出现的兆头。全身肌肉像被两根绳子给穿系着,前头的灯亮一下,绳索就拉一下;前头的灯暗一下,绳索又抽一下,小姑娘觉得自己时刻要被拎在空中制成风铃;暗亮交接中又可听见异奇的声响,感觉有两片尖锯在割同一块木头,一片利些,发出的割锯声响较为清尖, 一片钝些,它的响声偏粗浑。宁名以为自己听幻了,便停下来,后半段长廊的灯没有坏,不过那怪响还在前头向她挥手,于是她只得继续硬着头皮朝前走,来到她父亲的私人博物馆前,门虚掩着,进去见到中间展架前的凉榻前有对男女抱在一处,一件古旧的披风盖在他们身上,只挡住中间半段,上半段露出两个镶在一处的头肩,下半段现出两双扭在一起的腿脚,它们动一下,那些之前听到的怪响就近不待地跟一下。 未完待续…… 本号(玉信文趣)所发表的文章或视频的所有文字部分都为本人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请勿抄袭,违者必究;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无足彩翅鸟(芒种)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对眼前的场面虽不能全明白但也能够懂个五六分的大概,她想回楼上去,又怕走到一半那两人就完事跟上来却瞧见她,于是便躲到一个成人高的青花古瓶后面。凉榻上的杂乱终于停下来,她原以为他们起身要走,但二人并没有动作,只听一个女声说道:“唉呀,讨厌,为什么在这种地方?怪阴森的,这难道嫌死物旧鬼们太寂寞了,做戏给那些东西瞧不成?楼上客房好几间呢,都存在那里吃灰呢,倒是空着不用?”男的答道:“这个地方清静,没人下来。楼上有管家佣人,人多嘴杂。” 女的做戏一般,情绪说来就来,说哭就哭:“好不值得,想想自己这个样,又算什么呢,现在更成了什么了?就是下水道的臭老鼠也比我强些,不带这样做贼般躲着人的!”男的劝道:“唉呀,你看看你,其它都好,就是太敏感了。你知道的,我遇见你后最大的愿望就是同你能多处在一块,更希望你开心,你开心我便得偿所愿了。你现在一哭,我连手脚都不知往哪放哩。唉,你就告诉我想要什么罢,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朱雪林"嗯"了一声,“我想要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不是想要你么?” “这是怎么说,你现在不是有我吗?” “这样背着人躲来躲去的,跟蟑螂老鼠没什么差别,有什么意思?” “你今天是怎么了?以往你从来不提这样的要求,我以为你没那方面的心思。” “以前是没有,以前只要见到你,哪怕只是一个照面,我就心满意足了;但现在不一样,现在我越来越离不开你,同你聚上一个小时,就希望能再多聚一个钟,如果能多聚一个钟,就还再多聚上一天,同你多处上一天,就想着把后半辈子都打算了才好呢……呜呜……” 宁泉抱住朱雪林的头,去亲吻对方的头发:“唔,我明白的。我也恨不能同你天天腻歪在一起,但你要给我时间。你放心吧,你既如此真心对我,我一定不会负了你。” 宁名一声不响地从原路退出去,她知道那珠宝拍卖会是去不成了,但山不转水转,既然父亲靠不住,不是还有母亲吗?那就去找妈妈。 宁太太原来姓贾,她与宁泉年轻时是同事,在一家金融公司上班。两人在同个办公室做事,日久生情,恰好双方的条件也合适,就在一起处了。结婚后宁泉辞职创业,成立自己的金融公司,他愿意吃苦,胆子也大,敢冒险,对金融信息的把握极为敏感精准,短短几年时间他就把自己的金融公司做成本市第四大。宁太太当初因生育辞职回家,生养完后也没打算重回职场。 主卧室的更衣室分成两部分,衣帽间和化妆室,化妆室是狭长的长方形状,并没有多大,三个化妆桌头尾紧挨在一处,凑成约四米长的化妆台,上头摆满大瓶小罐的化妆品或者护肤品。宁名正在摆弄那些瓶瓶罐罐,将其按高低排列成一条龙。宁太太见她正要拆开一盒封条唇彩,忙拦住道:“朱老师来了,正四处找你呢,叫你去上钢琴课。” 宁名问道:“怎么还是她,怎么还是朱老师?” “这说的是什么话?不是朱老师还有什么老师?” “我以为,她和爸爸欺负人,我都告诉你了,我还以为你……” “爸爸怎么样,我心里有数,那是大人之间的事,你不要管。你现在就好好念书,做这 要下雨了,专管花园的阿姨正把在草地上溜达的白孔雀往小棚屋里赶。肚大头小的漂亮禽牲脑袋不灵光,任人在后头怎么催,就是不进那个两尺高的小拱门。看着下面你追我跑、你叫我喊的人和鸟,宁太太却笑了:现在她的家庭遇上危机--为天为乾的丈夫与教她女儿钢琴的家庭女老师搞到一块儿去了,两人还做了将来的打算,她若不出手,过不了多少时日,也许就要被扫出门去。她是个清高的人,喜欢端着说话做事,不屑与自己的丈夫撕破脸来闹,更不愿意去找那女老师解决,认为这些都是自掉身价的事,她可丢不起这个脸。宁太太看着园子里头还在上演的人鸟闹剧,笑得全身抖落落的,她知道越在这关键时刻,越不能把那个家庭女教师往外赶,辞退她简单,但要是想把也跟着去的丈夫找回来定是麻烦事一桩!她再次往窗外看,雨已经开始下了,灰灰的雨好像在哄人睡觉,看久了就令人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园子里的鸟还是没有回到棚屋里去,在雨幕中站着动也不动,如一个废弃的褪色高脚香炉,赶鸟的人早已不见,不知是回去拿雨具了,还是索性走了,盘算着等雨停了再来。 “孤独等于寂寞吗?或者孤独就是寂寞吗?”朱雪林午睡刚醒,喃喃自语。近来宁泉到国外出差,据说是宁太太通过朋友接洽的一个大项目,宁太太自然也是跟着一起去;宁清也有好几周没回家了,听宁名说他在学校新交了一个女朋友,一个漂亮聪明的女孩子,现在两人正打得火热,大多时候,只要没上课,都互盯带着到处玩乐。她发现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回过去却不通,料着是宁泉打回来的国际长途,便用其它网络聊天工具给他回了过去,居然是宁太太接的:“啊,是朱老师,你找宁先生有事?他出去应酬喝多了酒在休息,我叫他晚些给你回过去。家里一切都好吗?对了,我那小堂弟说要来玩几天,到了么?” “小堂弟?什么小堂弟?”她在这大宅子里都要蹭得发霉了,现在一听到有关于男性的称谓,就觉得脚底的血液“轰隆隆”往上冲,到了胸膛瞬间炸开,落下许多红灰赤尘下来,渐渐积起一个灯光刺眼的赤红舞台,她拾级而上,及地长裙摇曳着跟着拂梯而行,有个男人背对着她,说要同她跳一曲舞。二人连着跳了好几首曲子,但她始终没法记住他的脸貌。 “唉呀,瞧我都糊涂了!我还是问管家,你又不管这事。”对方挂了电话。朱雪林即刻换了衣服就往宁家赶。她在宁家的室内停车场看见一辆涮绿漆、闪着亮光的陌生高大越野车,说道:“这一定就是宁太太小堂弟,这怪形怪状的车也是他的吧?”琴室里静悄悄的,什么人都没有。楼下的院子里听上去倒是挺热闹的,朱雪林赶下去,看见草坪上铺着一块地毯,上前躺着两个人,一个是一位长相清俊的年轻人,另一个却是宁名。她上前,站在毯子旁边,弯身询问那个年轻男人:“你必定是宁太太的堂兄弟,对么?” 那人只看了她一下就闭上眼,不得劲地说道:“对的。你又是哪位?不过不要紧,知不知道无所谓,该认识的总会认识,不该认识的也就没必要认识;不过现在还是烦请你往前走两步,别挡着我的阳光。” 对方倨高冷傲的回应令她十分意外:“太阳那么大,发出的光岂是我能挡的,明明是你躺的地方不对。” 躺在地上的人“嗯哼”冷笑几声,支手半坐着,皱起眉头,一对带雾气的桃花眼挤成滚油的三角形瞪她:“喂,你到底想怎么样?” “并不想怎么样。只要你把宁名还给我,我便不再烦你。” “原来你是她保姆。她就在这里和我一起玩,你要是不放心,就在旁边看着。” “我是她的钢琴老师,她上课的时间到了。” 宁名说道:“小堂舅舅,你帮我跟老师说说,我今天不想上课,要休息一天。舅舅好不容易才上家来一趟,我要在你身边招待你。” 他对着朱雪林甩眼撇嘴,说道:“你都听见了。” 她扬起头笑道:“我听见又怎么样,没听见又怎么样?给我钱教她练钢琴的是她父母,我只听他们的。”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无足彩翅鸟(夏至) 宁名的堂舅明明没有抽烟,却拿双指在口唇前盖着,装出一副正在抽烟的样子来:“那有什么难的?我姐姐姐夫每一天付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就叫我亲爱的小外甥 今女天陪我玩一天吧。” “懒得理你。我只跟我的学生说话:宁名,你听清楚了,你要想不练琴也行,现在马上给你妈妈打电话,如果她同意你今天不练琴,我们就不练。我只给你三分钟,如果过了三分钟,没得到你们父母的同意,你非得跟我回去上课不可。”小女孩听过这话,只得跟朱雪林回去琴室,顺便拉上她的小堂舅。 小堂舅坐在空旷的琴室里看她们弹钢琴,百无聊赖,不停地打哈欠。朱雪林见状,叫宁名试着弹《圆舞曲》里最简单的一小段。她自己故意打掉之前放在琴盖上的一瓶水,大概平 水时常练这样的动作,力道也把握得恰到好处,那装着水的瓶子不偏不倚滚到小堂舅面前,朱雪林走过来,她身穿紧身白色修身及膝连衣裙,走到小堂舅面前转过来,不紧不慢地折腰弯下身,接着缓缓升起的圆臀在他面前捧出一个桃子般的神坛来。身后的人也许是紧张,也许是不自在,连着嗯哼几声,又甩头摇肩的,费了不少劲才开口道:“听宁名说你姓朱。朱老师,我叫贾源千。” 当晚朱雪林留在宁家的房子里过夜。她抱了台笔记本电脑去敲贾源千的房门:“也不知是哪里出了毛病,本来好好的,还想谱个明天上课的曲呢,可惜现在一开机就自动关机,来来 回回这样好多次了,于是过来叫你帮我看看。”他正在抽雪茄喝雪利酒,见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就挨过来凑近自己,便吐了一口浓烟在她脸上道:“你也真是奇怪,我又不是修电脑的,这个我哪里懂,平常都是叫公司的IT部门做这个事的。” 朱雪林边咳边说道:“哎呀呀,贾先生真小气,这有什么难的,你打个电话给你下属,让他教你怎么操作就好啦。我就住在你的隔壁房间,你整好了就给我,我在隔壁等你,急着 。用这电脑哦,所以你要快哦!”她走出房间,又在门后说道:“我的言行兴许让你误会了,但我没别的意思,我现在一心一意就想着工作,还希望你不要想多,我可不是随便的女人。” 大约半个钟头后,贾源千去还电脑。隔壁房间的大门敞开着,朱雪林不在卧室里,他听见浴室里有水声,便走过去敲门:“电脑修好了,给你送过来了,就放在桌上。”里面水声刚停下来,又响起阵阵的铁器摩擦声,里头的人终于开口说话:“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有什么安排没有,是否直接回去睡觉了事?”这头回道:“还能做什么,回去看场球赛然后上床睡觉。”里头的人又笑问道:“你能稍微等我一下么?”这头回:“有什么事么?”里头的人又说道:“等我出来当面谢谢你。”这头又说道:“没这个必要,你就权当我们受过你的谢了,受用得紧,好么?”里边的人说道:“我出来了。你不许走。”卫生间的门打开,先是冲出来一团水雾,说来奇怪,那水气以最慢的速度渐渐向旁边炸开,像晚间偷在人后才开的昙花 ,美丽的闹响过后只剩寂静与虚无,层层水气抽丝般地来越薄,直至消失不见。朱雪林在水气散去后及时出现,手抬过头顶扶着浴室门看他。她将半湿的头发编成好几股盘在头上,身上随意套了一件淡棕色的线织镂空披裙,有如旧时用来装饰门窗的珠帘,风过珠摇帘卷,门窗内的山水星月是再清晰不过的--里面是配套的粉红色内衣,她皮肤本来就白,又刚在水里泡过,周身上下的皮肉匀着水气在发光,在粉色二件套的衬托下,更觉得是雪肌珠晖,不禁令观者口干舌燥。 贾源千此时觉得脑壳涨得厉害,混混沌沌地问道:“你不会冷么?我是冷的,我想你大概也是冷的吗?唉呀呀你真的不冷么?你穿得那样少,要是着凉了怎么办?”朱雪林笑道:“有你在这呢,我怎么舍得病?”她走时装秀台般,缓缓地沿直线、一步一定地走向他。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贾源千觉得自己落在那人正在织的网里,他移不开脚,更移不开眼,为何时间如此复杂矛盾,时快时慢的,或许是他想得太快,又或许是她走得太慢,怎么这老半天还没走到自己跟前。想到这里,他伸出手一把将那人拉进怀里,紧紧扣住,再低头紧紧盯着她,笑叹道:“你看你这做出这般狐媚的样子来同我玩闹,怎么还好意思做人家老师,也不怕带坏小孩?”朱雪林抬头看他,半合半开着眼,微张着口,先是长呼一口气,才慢慢说道:“我的小堂舅舅,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要谢谢你而已。”话音刚落,她的嘴便被封住,雪茄烟与雪利酒混合而成的焦糊臭味如洪水猛兽般瞬时冲进她的口鼻,正在摧毁她的六感。 小堂舅舅与教钢琴的女家族老师吻得头脸不分。也许是需要调节呼吸,男人轻轻推开女人,问道:“这都是你盘算好的,对不对?”女的答道:“我的小舅舅呀,原来你这样坏!得了 我便宜还卖乖!我可没别的意思,只是生房生床不敢睡,想找个人聊天说话,没想到你就误会了。”他哈哈大笑,又低下头去,接着亲她。她也十分热切地回迎上来。又过了一会,大概是累了,他再次推开她,又问道:“你现在还敢说你不是随便的人么?”她回道:“那也要看对什么人呀,我只对不随便的人随便。我可不是随便对什么随便人都随便的人。”他笑笑,接着吻怀中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又一次放开她,喃喃说道:“看来我大姐说得没错,你果真是,而我又是……”她有点疑惑,还没理清对方这话里头的细节逻辑,男人又低下头来大力亲她,亲得她口麻脑钝的,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小堂舅舅他走了么,朱老师?”早餐餐桌上,宁名问道。 “我又不是他妈,哪管得他那些哦?你也奇怪,倒来问我?” “你别装了,我知道你们昨晚混在一处呢。” “他有生意上的事要处理,一大早接了个电话就走了。”朱雪林剥了七八个的鹌鹑蛋放在碟子里,用勺子压碎,洒了点盐在上头,又加了些松茸鹅肝酱拌着吃。 “他昨晚帮你修电脑了?” “是的。” “他去你房间找你了?还是你去他房间找他的?” “对的,都对” “你们昨晚是在同一个房间睡的?” “是的。哦,哪有?你别乱说话,我们昨晚睡在相隔房间里。你大概是记岔了。” “我并没有乱说话。昨晚我爸爸打电话回来,说要找你说话,说你的手机没有人接,我去找你接电话,见到你半开着房间门,小堂舅舅也在那儿。” “哦,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就为这个?”朱雪林笑着,用叉子扎鹌鹑蛋吃,“我只不过是认床睡不着,你小堂舅舅出于好心,可怜我才去我的房间陪我说说话的。” “朱老师,我问过国学老师,现在懂得‘朝三暮四’的意思了,你就是‘朝三暮四’!”小姑娘一板一眼地说道,白皙透明的平扁脸绷得紧紧的,眼里结满了霜,所有的生暖气息都冻在里头。 “好吧,现在我也明白了,原来我就是‘朝三暮四’。谢谢你呀,呵呵呵……”朱雪林看着窗边被风吹得不断扬起又落下的窗帘,突然就笑了,这一笑就停不下来。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无足彩翅鸟(小暑) 宁名吊了两下嘴角说道:“老师,你笑起来样子可是真的不好看。去对着镜子练吧,我妈妈就喜欢对着镜子练习自己哭和笑的样子,她说‘单只哭得好看或者笑得好看是没有用的,笑得好看的女人让男人爱上她,哭得好看的女人叫男人离不开她,若是一个女人想得到某个男人永恒的爱情,她必须笑起来或者哭起来都好看。” “嗯。”朱雪林点头敷衍。在她的印象中,宁太太是个端着架子“鄙视”日子的人物,从未见过她有任何越线的言行举止--没见她笑过更没她哭过,因此也就无从得知她是否笑得好看或者哭得好看,不过一件事她是明白的,那个人并没有从某个男人那里得到所谓的“永恒爱情”。 宁泉终于回来了,但由于他最近忙于操弄一个由他妻子引荐的新项目,早出晚归的,同朱雪林并不常会面。她急了,某天上完钢琴课后直接去他公司找人。宁泉的秘书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归人,平常操心的事多,只是把朱雪林引到会客室后就忘了她的存在。宁泉开完会又单独留在办公室看员工交上来的计划书。“嗯哼。”他身后的落地窗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谁?谁在那儿?”他问道。回应他的只是窗外的风声和下面大路的车辆驾驶声。估摸是自己听岔了,宁泉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面前的工作上。 “嗯哼。”这回他听清了,确实有人在落地窗那里。他走过去,拉开窗门,没见到人,转过身,灯突然暗了,一个人像只猫般跳上来,四肢并用扣住他,滚热湿潮的气息喷到他的脸上。 办公室里的沙发是真皮制成的,光裸的皮肉既紧又重地挨在上面,只稍一动就会发出十分扎耳的杂响。朱雪林身上只盖了一件男式西装外套,她转过身去看宁泉,试着去抽拔他下巴的胡渣。男人本就没有睡着,只是闭眼养神,一转身就听见“噗呲噗呲”响。朱雪林笑道:“是我看错了你,还以为你是文明人呢,原来脱了衣服都一样,有屁照样乱放。” “噢,那哪里是我,那可不是我,那是沙发。在你面前我哪敢放肆,都是憋着的,你这样头雪洁静的一个人,对于我来说,甚至是一个神,在你面前,那样低污的行为,别说是做,就是连想也是不敢想的。”他笑道,用力抱紧她,张嘴吃进好几根头发到嘴里,“你说我们是不是心意相通,我正想着今晚去找你,没想到你就来了。” “哼,我才不信,你都是哄我呢,”她说哭就哭:“我们都多久没见啦?亏你也过意得去,这段时间来,只是每天一个电话,偶尔给我送几朵花、一些吃食小玩意和几个项链耳环就把我打发了去。我怪谁呢,只怨自己傻,整个身心托附在这没前途的破缘烂情上。我是上了贼船了,是再也下不去。唉,我是上了你的当了,没有后路可退的,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又傻又可怜!” 宁泉不停地摸她的脸和头发,耐心地哄道:“你看你,又来了。我知道你一心对我,思虑难免杂些,但何苦说这些不着边际、伤已伤人的糊涂话呢?” “我是说给自己听的,至于你么,你爱听不听,你可别多了心去。你怕什么,你现在对我还有几分欢喜,就用些手段哄我高兴,等新鲜劲过去了,还不知会使什么法子来赶我呢?” “唉,叫我怎么说你才好?你要怎么样才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呢?我现在虽忙,但也是一得闲就想着你,事情忙完没有直接回去,都会开车到你楼下停个十五分钟,每次都想上去找你,又怕会影响你休息。” “果真如此?你没有骗我?”她说哭就哭,说笑也就笑,“若你下次再到我家楼下,一定要上来找我。” 宁泉用指头搓着那人的鼓软的脸蛋,逗得她咯咯直笑。他问道:“我在这附近给你找个房子,你搬过来,我们要见面也方便些,好不好?” 朱雪林兴奋起来:“现在,就现在搬吗?” “不急,我先叫人先留意着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先忙过这一阵再说,眼下工作上除了新项目要跟进;家里的事也多,宁清高中毕业就要出国上学,要准备的事也有够繁杂,别的不说,就过两天还要跟其他家长一起请他们的老师吃饭,就是谢师宴。暂时就不找事添堵了,我们来日方长,不对么?” 朱雪林不再说话,只是攀到宁泉身上,整个人盖到那人上方,抱着他,暖着他,也想着他,尽快此刻他就在自己面前。沙发突然阵阵颤动,宁泉抱紧林雪问道:“你看你,怎么就冻着你了,抖这么厉害?你还是穿好衣服再躺在我身边来,我们好久没有像这样好好地说说话了。”他抱紧对方,很是肉麻地说了两句话:“我的宝宝,你冷么?你必定是冷了吧,躺到我的怀里来,你就不冷的,再不冷的。” 朱雪林推开他:“那是我手机,有人给我发信息。” 他去拿她的手机,笑道:“谁这么晚了还如此频繁地给你发信息,拿给我看看看吧,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事不归你管呢,你就专心爱我好了,不要分心,嘻嘻。”她抢过手机,关了机放在一边。 朱雪林也被拉去参加所谓的“谢师宴”。宁太太说她也是老师,执意要她去。到了酒店,朱雪林才知道上了当,原来宁名要给各位家长进行弹奏表演,宁太太怕有意外,叫她在女孩旁边守着,以应付紧急情况。学生和老师直接从学校过来。宁清一见朱雪林,扔了书包跑过来,诞着脸笑道:“真好,你今晚也来了。我并不知道你来,要是知道你来,我就……”宁名今晚很紧张,一张小脸装满了风,鼓得如夏末清早被露水打湿的小南瓜。她没等自己兄长说完就打断他:“哥哥别胡闹,我们忙着呢,别影响我们。”她见到朱雪林更是阴眼板脸的,也不多看她一眼,于是这头的这个人只得静默着离去。 宁太太是“谢师宴”的主要发起人,宴席一开始就上台发言致谢,无非都是些场面上的客套话,最是冗繁无趣的。朱雪林只是随势同众人喝了两口酒就坐在那里发呆,抬头见那个周老师正坐在对面盯着她看。她不耐烦,一生气甩了服务员分发的热毛巾在地上,离席上洗手间。 “嘿,怎么不理我,是生我的气了么?你生我的气可以,但是不能不理我!”她从洗手间出来,就见宁清正在等她。她还是没理他,径直往前走。男孩追发上来,将她拉近酒店放台布椅套等物什的布草房。 “你这是干什么?我要出去!”朱雪林被堵在小杂物里头,转不了身,急了就连续用力掐男孩的脸。宁清笑了,抢过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道:“你感觉一下,我的心跳得多乱,无缘无故就不理我,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就是死,你也要叫我死得明白呀!” “你才几岁,就懂什么死呀活的?你看你,说话的人动动嘴皮很是轻巧,我听的人倒觉得晦气得很哩!” “好,好,你不喜欢听,我便不说。我为你做什么都愿意,只要你理我一理。” “呵呵,既然做什么都愿意?!那你可愿意去把那新交的小女朋友带来我见一见,我倒是要看看她是神还是仙,用什么高深的法术困住了你,叫你连着好几个周末都不回来会我。” “小女朋友,什么小女朋友?!”他恍然大悟,“是为了我这几周没回来见你而生我的气么?学校组织到国外看学校去了,我跟宁名说了呀,她没跟你说。你知道的,我们学校管得严,手机也用不了,想听听你的声音都不能,可想你了。不过不怕了,出国前还有两个月的暑假,我们可以天天处在一起。” 未完待续……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无足彩翅鸟(大暑) 宁清单手抱住朱雪林,另一只手用来抬起她的脸,十分仔细地从眼看到嘴,又从耳看到鼻,“我真的好想你!” “你在干什么?!”门被大力推开,宁泉背光站在灯下后方,头上脸上都好似铺了一层干沙又灌了一层水泥,阴冷无生气。朱雪林反应迅速,见面前的男孩还是抱着自己不放,狠狠地甩了个巴掌过去,拂脸哭着跑出去:“何苦这样对我?!我还有什么脸见人?” 她跑到酒店一楼大堂中间的露天小花园,拿出手机来给贾源千发信息。那头随即回过电话来,问道:“怎么了?”这头没有回话,一个劲抽动鼻子,发出浓重的呼吸声。贾源千又问道:“我是开会开到一半出来打电话给你,到底怎么了,是在哭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个整话呀,别吓我,别害我担心!” “贾源千,你回国后娶我吧。”她说话故意拉高拉长尾音,叫听的人也跟着觉得委屈起来。那头道:“怎么好端端提这个?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先说清楚好么?” 她收了器腔,拉长嗓子喊道:“叫我说清楚!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你对我是不是真心的?” 那头一直在笑,吐了好几口痰才说道:“傻瓜,我原以为你比别的女孩子精明些呢?就为这事就敲锣打鼓要演大戏啦,问题是叫谁来看呢?我此刻离你隔海又隔山的,怎么看?倒是听得见你的,要不你唱首歌给我听罢!” “你就直说吧,要是只是同我消遣,我们从此摞开手,把过往的念怨都放下,各过各的日子去;如果你对我还有几分真心,我们就应当认了彼此,往后互为唯一,理该不要有其它乱七八糟的念想了。”朱雪林抬头望天,一轮银弦月挂在正中间,墨染过的夜空清冷洁净,看上去就是死的,无聊的,荒凉的,且肃静的,虽此如惨淡,却也有胜于无。 电话那头仍一直笑着:“你仔细想想,我若只是与你玩乐消遣怎会一天同你打好几个跨国电话;怎会找关系给你买早断产的大牌包;又怎会在街上商店的橱窗里看见好看的衣服就想着给你买;又怎么会每次看到一些长得不错的年轻女孩都拿来跟你比较,但都觉得不如你……” “好了,好了,我都听见了,我都知道了。你不用说了,现在我都知道了,才算放心; 我就是等着你说这些话来给我听,我不能读心的,话你放在心里不说出来,我哪里能知道呢?害得人家一颗心悬在你那里,忐忐忑忑的,不知有多累?”她又拉起哭腔,再次抬头望天:自己就是那轮独月吧,地上万物要想看她都得仰望,而对她来说,向下能见得到什么见不到什么不相干,要紧的是地上都有什么能见到她,是的,她很情愿做这轮独一无二的银月。 “你是怎么了,突然向我讨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贾源千的好奇心被激起,想一探究竟。 她此时收了泪,却觉得口干:“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说也罢,免得令你多生烦恼。” 贾源千又笑道:“我们既然都认定彼此了,就不应当见外,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烦恼便是我的烦恼。”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堂姐夫和你的堂外甥,总是得空就来撩拨我。我原本只为了顾你和你堂姐的面子,都忍着不出声气,哪知他们越发得了意,今晚更是了不得,因谢师宴多喝了点酒,就把我带到餐厅工作人员的杂物间,想要轮流欺负我,我实在气不过,打了小的一巴掌才逃出来的……呜呜呜……”都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看来没错,朱林雪的眼泪是说来就来,要多少有多少。 电话那头的情绪立即就被吊址起来:“可真有这样荒唐无耻的事?!你等着,我现在就给我大堂姐打电话。倒要问她是怎么‘相夫教子’的!” “别,可别打,你这不是帮我,是害我!我就说不告诉你的,你偏要听。你没头没尾为这事打电话给她,一个是她丈夫,一个是她儿子,我只是一个随便花钱请的外头人,又没有实质证据,空口无凭的,就算她信,还能去教训自己的儿子和老公不成,到头来还不是恨我,辞了我是小事,就怕以后给我小鞋子穿,我们是要打算认真处下去的,以后都成了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他们记仇,给我们添堵可不妙。” “凭你这么说, 这口气只能背着人咽下喽!也罢,你还是辞了那份工吧,以后反正都是我养你,早一天晚一天辞也碍不着什么事。”贾源千在电话那头急得要跳脚。 “辞了这份工再重新找一份工都容易,但我从来是个有始有终的人,至少要给教完这学期才行,再说,宁名已经适应我的教学方式,也离不了我。我现在突然说要走,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别人,不是耽误了小孩子么?”她远远看见宁泉从电梯出来,四处张望,应该是在找她。 电话那头仍劝道:“不要只为别人想,也要为自己打算。只要你高兴,我都依你。话说回来,我就怕他们父子又来招惹你。” “你放心,我照顾得好我自己。刚才我在他们面前闹过脾气,发过火,现在他们应知道我是不好惹的,肯定会收敛,你就尽管放心。”她刚挂了电话,就见宁泉朝他走来,又哭着问道:“他小孩子不懂事,我平时对他关心些,哪想他就上头了。你没有打他罢,我希望你没有责罚他。” “我问他话,他都不出声。他妈妈找他给老师致谢,我让他去了。回头才发现不见了你,就下来找。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他在给你添麻烦对不对?”他见她哭得伤心,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你要怪就怪我,都把他当成与宁名一样的小孩子来看待,并没有刻意地去保持距离。他刚才说有话和我说,带我到那个杂物间,一进去就把我抱住。他力气大得很,我根本挣脱不开,正不知要怎么办呢,你就来了……啊呀,我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了,再也没脸见你和宁太太。”她睁着泪眼看他,微微摇头,让双方脸脖有轻微及慢节奏的接触。 “他这个年纪,对年长些的女孩子生出不该有的想法也是有的,又是最叛逆的时候,大人的话也听不进去,好在不久后就去国外上学,到了新环境就好了。但也还有两个月呢,我得想个法子安置他。”他与朱雪林脸对脸磨蹭,等蹭干她脸上的泪后,随之又亲到一块去了。 琴房里的琴声停一阵接一阵,二楼花厅旁图书室的吵架声也是停一阵接一阵的。宁名突然起身向门外跑去,朱雪林在后头追。图书室的门被扇开,宁泉怒气冲冲地走出来,见到自己的女儿,呵斥道:“好好的做什么四处乱跑?!回去练琴,快回去!”宁太太也跟上来,手里抄着本红底金字的的厚沉硬皮书,朝丈夫的后背砸去。他后背挨了一下子,转身眼疾手快地抢下书来,喝道:“你有话好好说不行?!非要弄得这样难看!在外人面前装高雅的贵妇,在我面前就只是泼妇!” “我是泼妇也好,贵妇也罢,都好过你这种喜新厌旧、抛妻弃子的臭烂蠢男人!”她坐在地上,头发乱了,脸上的妆化了,衣服也脏了,“为了一个上不了门面的弹钢琴的,就把我儿子送走了,现在还说要搬出去,要与我离婚,你是要活活拆散这个家呀!她除了比我年轻些,其它哪里比我强,也值得你这样……都是屎尿窟窿里钻出来的,难不成她是天神下凡,是仙鹤叼到她破烂父母旁边来的,你竟为了她要生生把这个好好的家给毁了……作孽呀,真是作孽……”宅里的帮佣管家们听到响动都聚拢过来,见是夫妻二人吵架,不敢上前,远远地围在成一圈往这头观望。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无足彩翅鸟(立秋) 宁泉又气又羞,牵着宁名向琴房走去,又见到朱雪林正倚在门边哭:“何苦来?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想我还是回老家去好了,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的。”宁名抢过话道:“老师你要是真舍得回去就好了,就怕你舍不得走……”她父亲喝止道:“大人们的事小孩子别管,快进去练琴。”他转头对朱雪琴说道:“你别想太多了,不关你的事。我与她早就没了夫妻情感,就算不是你,分开也是迟早的事。” “你真的不怪我?我就知道,你心里是一直为我想的,我没看错人,我总算没有看错人,总算没有!”她抓起他的双手覆在自己脸上,又笑道:“你的手又大又暖,我喜欢,我真的很喜欢。” 他去摸她的头发,接着又去按压她的眉毛:“我整个人在你面前,你却只爱我这手么?” “何止呢,我爱你的所有,爱你的边边角角。就怕我太爱你了,反成了你的负担,就怕你怪我如此爱你,却给你添麻烦了!” “我怎么愿意怪你?至从遇到你,我一天比一天过得高兴。原本以为自己就只能在这没希望没有未来的婚姻里等死发腐发烂呢,好在你来了,顿觉得我这棵枯树又开始发芽长绿叶了呢,不仅现在不会死,还能活上好几千年呢。” “嘻嘻,活上几千年?那不成了妖怪么?唉呀,真讨厌,你这个千年的老树精!” “老师,我知道你和爸爸在外头说了什么。”朱雪林送走宁泉后回到琴室。宁泉躺在琴后盖上,接着说道:“我告诉你,你别白做梦!”朱雪林问道:“你在里头偷听我和你爸爸说话吗?”小姑娘回:“我没有,我不做那样的事。我妈妈教我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是天鹅梅花鹿听到了再告诉我的。”朱雪林笑道:“我今儿算是知道了,反正好事都是你做的,坏事都是你的天鹅梅花鹿做的,对么?” “差不多,天鹅梅花鹿还告诉我,你不是好人,是贱人,叫我离你远点!”小姑娘侧躺着看朱雪林。 “哦,她果真这样说的?” “嗯。她还说了更多的话,只是我可怜你,不想叫你知道,怕你伤心。” “那你还是早跟她断了关系才好。” “为什么?” “因为到时等我和你爸爸结了婚,你就不能和她做朋友啦,免得她到处惹事生非,给你添麻烦。” “和我爸爸结婚?你做梦吧,你别做梦!” 朱雪林不住地发笑:“你到时就瞧着吧,看到底谁在做梦呢。” 管家推门进来,递给她一个白色信封,说道:“太太叫你回去,这是你这个月的薪酬,以后都不用来了。” 记得读一年级时,都是语文老师来代教思想品德课。临近期末,白白胖胖的语文老师问他们长大了想干什么?小朋友回答大致相同,无非都是“科学家”、“老师”、“医生”“警察”等,也有好几个甚至想明星或者网红的……老师终于来到她面前,朱雪林想都不想就说愿自己长大了就当个“美丽的公主”,要什么有什么,见过自己的男人会都会围绕着自己转……老师听她说完便道:“你成不了“公主”,你这不是理想,是无理据的幻想。”她答道:“别人成不了,但我能成,你就在旁边看着,看到底是谁在幻想。”现在她觉得正如那个老师所说的,自己当不成公主也可以,直接当个女王岂不更好。当女王就要找个给自己戴上皇冠的人,而她现在为了找个合适的能为她戴上皇冠的人到处撒网。 朱雪林回了一趟她父母家,回来时看见宁泉的车停在公寓楼的门口,她上前敲窗,车里空无一人。她回到楼上出租屋,刚上床准备睡觉却听见有人在敲门。她去开门,走廊里静悄悄的,什么人都没有,刚想关门,一个人影从隔间暗处窜出,挤进房间,抱起她扔到床上,随后也跳上来,抓住她,揉她的头,揉她的脸,湿潮的吻全头满脸砸下来,“你身上真香,你身上真软,我好喜欢。” “装神弄鬼的,你把我当什么了?别碰我。”她推开他,坐在床上生气,“自从被宁太太赶了出来,我是连你的人影子都不见,打你电话也不接,还以为你死了呢?现在心情刚缓和些,刚想把你放下,你就来了。何苦来,何苦又来招惹我?” “傻姑娘,你又想到哪里去?这两天出了些事情急着要处理,还在附近为我们两个找房子,因为是私人的事,没叫公司的员工帮我做,都是亲身去做的,所以现在才来见你,没想到就叫你受委屈了。”他再次上前抱住她,两人脸首相触,又耳鬓嘶摩起来。 “这样说来,你是找到房子了?” “找到了,等明天手续全了你和我就搬进去。”他站起身,脱了衣服钻进被子底下,她有样学样,也是先起身,再脱了身上的睡衣钻进被子底下。 朱雪林又是好几天未接到宁泉的音讯。她极为耐心地等了几日,打电话也是没人接听,又去他的公司打探,一楼前台不让她上去,说是现在由老板娘在管公司,安保自是比以往严些,闲杂人等是不让进去的;她急了便跑到他家门口守,又被管家轰走,最后还是在和贾源千的越洋电话里得知:因为宁泉要闹离婚,宁太太气不过,联合新近项目的客户告他诈骗及非法集资,现在被关进去了…… “听我堂姐说,都是由于你的缘故,引得我那堂姐夫火烧屁股般急着要逃出家去,说是还在外头找了房子要一起搬进去住……”屋里的信号不是很好,贾源千的声音浮浮潜潜,一会儿飞到半空中,一会儿又跑到水里游,谁知道呢,那或许就是他的心情,高高低低没个准,既怕自己上当跳入火坑,又怕自己没把握住机会白白丢了一段好姻缘。 “你姐真是跟你这样说的?这也是怪了,我竟从来不知这事。”她紧咬口舌,铁了心不认,“我以前也跟你说过,他们父子俩个来招惹我,我不从,大概是因为这样败他们的脸,恼了,就在你姐面前反过来污蔑我勾搭他们,你姐因此对我有很大的成见,不仅直接把我给辞了,还把导致家庭破裂的罪套在我身上,麻烦你告诉她,没凭没据乱说话,我要告她诽谤!” “好了,你放心吧,我也是个能辨别是非的人,岂是她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的。你放心吧,我是认定你了,知道你遭受了许多的罪,恨不得此刻就回国来陪在你身边,也给你解解忧。” 经熟人介绍,朱雪林应聘到一家五星酒店的大堂弹钢琴。酒店大堂经理让她先试弹一段。钢琴的盖子是镜面的,因此她见得到自己背后的人物情境:大堂经理转身走了,又来一个三十左右的白人男子一直站在她身后,好像在看琴,也好像在看她。只弹到一半,她突然转身看他,那人吓一跳,脸就红了。朱雪林问他:“你站在我背后听了这许久的琴,有什么说法没有?”他急忙递过名片来,原来是酒店的房务总监,给自己起了一个中文名字叫马诺,“有没有说法,也要等你弹完才知道。” “等等,别说话,别动。”她突然一咋呼,那人的身体又僵了。朱雪林上前,舔湿手指指腹去揉他的脸:“是吃了巧克力才沾上去的么?这都好多天了吧,怎么去不掉?哦,好像不对,原来是颗痣。”她的手还是放在原处,一味看着他。 他拿下她的手,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办公室拿合同给你签。”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无足彩翅鸟(处暑) “何必麻烦。我就跟你到办公室直接签了完事。”两人到了办公室,也许是房间背阳阴寒,朱雪林嘴里做出“嘘嘘”的畏寒声响,边打着哆嗦边往身旁的男人怀里钻。浓重的古龙水味像老宅里来势杂乱的凶犬吠叫,她吓得逃出来,从中抬起头来看他,笑道:“真是失礼了,你办公室大归大,也算亮,但是冷,整个屋子就你这一处还算暖和。”他拿了条午休用的毯子披在她身上,顺势抱住她,说道:“你怕冷么,我在这里呆习惯了,但今天你说冷,我也觉得这里是冷的。嗯,签个合同很快的,好了我们马上出去。”朱雪林抓紧身上的毯子,整个人靠在马诺身上:“现在我暖和了,你抱着我,挺自在的,我倒不急着出去,除非你急着出去。” “有你在这,我也不急着出去,兴许也是不想出去。”他抱她坐在办公桌上,二人互相看着,好似在看刚上桌的一盘热菜,只等温度适宜时再下筷动嘴。 “啊呀,好痒。你做了什么小动作,真是讨厌,这么心急。”朱雪林感觉大腿根处阵阵震动,推开马诺。震动还在持续,她拿出手机,笑道:“看来是我误会你了。我家人催我回家吃饭,这个合同给我留着吧,我明天再来签。” 酒店里的兼职合同朱雪林始终没有去签,那边打电话来催了几次,她总是找理由推迟,又不愿意直接拒绝这份工作,如此几次后,酒店不再打电话来,或许另外找了其他人,或许搬走钢琴,放了个古旧的留声机在那里循环播放些经典曲目也未可知。她更是无心去理会这其中的后续,因为贾源千回来了,原来二人都喜欢追求“高效”的爱情,短短一两个月将所有能想到的恋人之间该做的事都做个遍,随后迅速订了婚,商量着搬到一起去住,婚期定在年底。 那天她正在自己的公寓里收拾可以随手携带的行李,打算把余下物什拢在一处,等第二天由搬家公司来整理,贾源千在楼下等,靠在车旁抽雪茄。他抬着头直对太阳,脸上都是意气风发的神气。朱雪林打开床头桌的底层抽屉,伸手进去胡乱扒拉一通,从最角落搜出个黑色的绒布盒子,里面是一个细巧的铂金钻戒,一圈短十字的碎钻围着水滴状的蓝宝石,这是宁泉特意找某品牌定制的,戒指背面刻有他们两人的名字。前几个月宁泉的律师找到她,带来口信,让她暂时别联系,怕引起没必要的麻烦,宁太太那边盯得紧,就缺没素材作文章呢。 “叫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烦恼,他会尽快出来与你相聚。只要你好好的,他在里头也能少操心些。”女律师喝完杯中的最后一口咖啡,起身招呼服务员过来买单。 “你先别走,同我说清楚了再走,你可知道他具体几时会出来?他这是叫我等他,总不能他在里面十年,我便等十年,要是以后都出不了,我岂不是要空等一辈子?”朱雪琴站起来拦住女律师。 “你是要我把你说的话一字不差地传给他么?”女律师有大大的脑袋,薄稀的油腻头发,毫不透缝地贴在头皮上,仿若学水彩画的学生拿土豆练手,乏了打盹土豆就掉进颜料盒,半黄半黑地躺在那里,散出的气味如覆了层不透气的油膜般,赖在鼻尖不走。女律师想起宁泉谈起他与这女孩的情缘纠葛时的那笃定表情,仿佛这两个正在演绎出现代梁祝,他们的爱情可以穿生透死、枯海烂石;而从朱雪林的言行态度中却能隐约得知,她只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爱情投机者”,所谓的“生生世世”不如“朝朝暮暮”来得更为实际。 |
“哦,那还是别跟他说了罢。请别叫他伤心,就说我愿意等他。”朱雪林过了许久才如是说道。她从小由外婆带大,老人家年轻时在堂楼学唱,也念过几年书,和同楼栋里住着的其他老人比起来自是不同,说话轻声慢气、“雅”字当头,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用言语伤害他人。朱雪林最敬佩的人就是自己的外祖母,从来没有与喜欢到处拈花惹草的外祖父红过脸。“那不怪他,自小他母亲对他从严教育,几乎没有对他认可过。我想在他心里,他自是爱我的,他自己也想控制,但控制不了。”外祖母私下谈论过外祖父,“他总喜欢身边的女人仰慕自己,而我性子冷,也不会特意去奉承。他是恨不得周围的女生都离不了他,天天爱呀喜欢呀的放在嘴边,如果不让喝水他能活下去,如果身边没女人捧着,不到一天,他就熄了火的锅中水般,一点一点的凉下去。林中鸟有百千,世上人有亿万,鸟有鸟的叫法,人有人的活法,我们可以不认可,但要尊重。”就算刚识人常事理,朱雪林也知道外婆的说法有其自相矛盾的地方,但她不好反驳,其中有两个原因:一为外祖母是长辈,二是她并不懂得怎样去辩驳。当时的她暗暗立志:长在后既不能变成外祖母,也不好随样外祖父。 水流先是环绕后是扩散,形成一个急速上涌的漩涡,接着只见它越变越小,却是愈来愈快,渐渐下沉,只听“咕嗵”一声,水流尽,马桶底部再无杂物,也叫在上头看的人心情爽朗,堵了好几天的鼻腔终于通了,她不再受困扰,晚上定能睡个畅快觉。朱雪林手里仍拿着那个戒指,琢磨着当时宁泉将戒指给她的用意。她摇起头叹起气来,尽管她不停地按压冲水把手,但始终不舍得将那戒指丢到里面。 “千源,是你么?”有人敲门,她从洗手间跑出来去开门。只觉得身上一沉,眼一黑,她重重地摔在地板上,一只滚烫的手紧紧盖住她的上半张脸。朱雪林吓得哇哇大叫:“这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你随便找去,找到什么喜欢的尽管拿走,就希望你别伤着我,我不会报警的。” 那人起身坐在她的肚子上,手往下移,挡住她的嘴。朱雪林此刻终于认清来人,问道:“天哪,真的是宁清么?看起来黑了许多,定是到那边吃了不少苦吧?你可知道么,我天天都在想你。” “嗯,”他点头,又问道:“这么说你知道我去了哪边?” “听你父亲讲,你去西北的某个道观学太极拳去了。”她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看来他什么都有跟你讲。那我妈妈说的都是真的?!”他眉眼往脸中部靠,渐渐抓紧她的肩膀。 朱雪林急了,忙使力去推他,扯着哭腔道:“你有话好好说,干什么动手动脚的?你妈妈和我之间有点有误会,你别信她的。” “我只问你,你与我爸之间是不是真的?”宁清的脸脖涨得通红,额头暴鼓的青筋错乱交杂,是张理不清、无头无尾的网。 “什么是真是假?你现在坐在我身上,说你在意我是假的,弄疼我倒是真的。”朱雪林推开他,快速贴着对方站起来,“你吓到我了!心里有什么烦恼说出来大家开解开解才好。” “有什么好开解的,我来这里是来同你讨明白的。她说我们家现在乱成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我刚开始不信,后来听管家和工人们说你与我父亲确实粘在一处,混在一处了,有着不干不净的不正当关系……”宁清全身无力地靠在墙上,哭得全身筛一阵抖一阵。 “他们说的,你都信么?那我要说没有呢,你也信么?”她走近,抱住他,为他擦干眼泪,“你是信我还是信他们?” 宁清突然一手卡住她的腰,一手勒住她的肩,吼道:“看看我吧!你只需告诉我,你和他是不是真有那回事,请跟我说实话!你若还想着法子瞒骗我,某天我发现了,千千万万都是不愿意的,一定是会来与你搏命的!”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无足彩翅鸟(白露) “你别这样,整出这样的一副可怜相来埋汰我,见你这样我也好难受,或许比你更难受呢?”朱雪林垂眼擦泪,只不敢看他。宁清将她的肩膀摇得哗啦啦响,犹如在风中乱翻页的书,“你看着我,跟我说实话!”她被吓到,全身瘫软无力,像把纸扇般摊在地上,哭道:“都是我的错,都怪我胆小,他那样强势的人,我是不敢跟他唱反调的:刚开始,他总是喜欢凑在我身边,我不好说什么;他给我送礼物,我以为他对其他人也这样,又怕不收惹他不高兴,就收了;他后来找理由约我出去,我更是拒绝不了;直到最后,糊里糊涂地就被骗得上了床,才知道自己是一步走错,步步错,等最后明白过来,早已陷入万丈深渊……呜呜呜……” “唔,他那样的人,是能做出那样无理的事来的;我信你,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和他好。你心里头的那个人始终是我。我相信你是被他骗的,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的。”他叹了口气,放开她。 “你明白就好。”朱雪林上前抱紧宁清,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高了不少。她踮起脚尖吻他:“你是个聪明人,好在没有枉费我对你的一腹真心。倒是希望你别因为我上过你父亲的当而看轻我才好。”宁清摊开手掌,捧住她的脸道:“我并不会看轻你,只是感到愧疚,为他对你造成的伤害而惋伤。” 两人互相挽靠着坐到床边,朱雪林拿起宁清的手,捧在自己手里摩挲着。他们互相眼对眼看着,好似一对相濡以沫的老夫妻。她问他:“还回北方的那座山去练功夫么?” “不回去了。马上就要去国外上学,那个鬼地方是不会回去的。这次我妈接我回来,就是因为国外预科学校发了通知书来,提醒我准时入学呢。” “哦,那挺好,挺好的,我为你高兴,真的!这一去要多久,一年还是两年?只希望你到时外头的花花世界混熟了,别一转身就把我给扔到一边,给忘了。” “你放心罢。就算忘记整个世界也舍不得忘掉你。”他笑道。 “你看你,这才去了多久,就长大了,越来越有出息了,也更懂得说话,随口掐一句来就是叫人家心跳加速的漂亮情话。” “我才不会说什么情话,我说的都是真话。”两个人抱到一处,互相对视互相笑。宁清又问道:“你愿意等我回来么?” “那还用说,不是明摆的么?只要你心里有地方留给我,我就等到底。”楼下突然响起喇叭声,是贾源千等得不耐烦,在催她。朱雪林急忙推开那男生,又哭着说道:“你还是走吧。越再在这里呆下去,你就越不舍得走了。长痛不如短痛,你还是快走,快走快走。”宁清说道:“你别忙,我就走,容我多看下你。我只想多看你两眼,将你记在心间。”她问道:“你过几天就要越洋上学去了,到时要我去与你道个别吗?” 宁清摇头:“我妈和大部分的亲戚都会在,你还是别去了,免得惹麻烦。” “嗯,我知道的。你放心去吧,祝你学业有成。我会时时将你放在心里,一定要记得,不管你有没有梦到我,我都有在想你。” “我的好姐姐,我可亲可爱的姐姐,我是真的好爱你。”男孩与她道了别,只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她,两人又抱着亲到一块儿,任凭楼下的车喇叭响个不停。 飞机经过富士山,看到下面的云层从两边流窜过来,合二为一后成了一块长长方方的乱毛毯子,到了富士山,又被切成两块,等过了这道坎,两片云又聚拢成原来的一块。宁清看着窗外,那浮散的云层不断走离了又重新聚拢过来,粘在他的视野上再不愿离去,闭上眼接着睡,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到家了,那儿是梦开始的地方,他心中有断了线的期待,不经意的风将其吹得远远的,现在风停了,雨歇了,梦也成熟了,而那无根的期待往回收,往下掉,但愿有个不坏的结局,能够安全着陆;退一步来说,哪怕摔个粉身碎骨,在地上成沙归土的遗憾至少也是对爱的向往与追捧,所体现的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而是愿不愿意的决心。 “我愿意,我愿意,千次万次都愿意。”宁清想起那张熟悉却遥远的脸,他的记忆还是停在两年前,她看自己时,总是将脸慢慢凑近,然后慢慢地昂起头来,再靠过来,偶尔不经意地发出“嗯”的一声; 而他也集中注意力看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两个人的舌齿口唇就搭起伙过起影像相随的日子,来再也分不清你我了。邻坐的大胡子西人看他满头大汗、嘴中喃喃自语,出于好心推醒他:“嘿,你没事吧?这是做梦魇着了?”又转过身去看外头的云,他知道自己问题,哪里是被梦魇着了,明明是被人魇着了:在海外求学近两年,他也尝试着去和其他的女生交往,无论对方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总有令他不得意的地方,渐渐明白了--重点不在于同什么人亲近,而在于和谁亲近。想到这里他张口呓道:“朱雪林,哎呀,我的朱雪林。”旁座的大胡子又歪过头来看他,啧啧嘴,才问道:“你竟可以张着眼睛睡觉?” 宁清在机场等了半个小时,他父亲打来电话叫他到三号候机楼西区的地下停车场找他。等到了双方说好的见面地点,才发现来接他是家里的专职司机:“你爸爸才走,接了渔友的电话,说是渔具店刚进了批上好的钓鱼杆,如果去晚了就抢不到了。”宁清点头没说话,他并不是很乐意见到自己的父亲。在国外与家人视频时,每当他母亲说要找父亲来跟他说几句,他总是找理由推脱,因为每次想到自己的父亲,脑中就像放幻灯片般,一幅一帜地闪过他父亲与朱雪林相拥相亲的画面,画面交换得极快,随后紧紧跟着有温度又湿粘一片的模糊长影,所发出的晕黄色刺眼亮光几乎能灼瞎人的眼,让他头痛欲裂。当年出国上学时他父亲还在铁窗下看月观星,没多久朱雪林就和他的小堂舅贾源千结了婚。据说他父亲在狱中得知消息后,绝食了好几天,最后终于从地板上起身,用双手扶着头就往铁窗上撞,本就一介书生,比不得那些勇夫义士,只撞一下便晕过去,被送进医院。他母亲去医院探望,对着伤者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源千和他的新太太都和我打过招呼了,他们晚些也会来看你。” 宁泉睁睁看自己的妻子,认了许久才说道:“我累得很,不想见那些人。” “都是亲戚,你为什么见外,呵呵……”宁太太笑得全身上下的珠宝饰物互相“窸窸窣窣”的摩擦着,存着劲头叫得欢快。 “你送我回去吧,送我回家,叫他们白走一趟也好,我实在辛苦得很,不想见人!我伤得这样重,疼得很,他们又不是医生,见他们又有什么用?我只想回家,我要回家。” 宁太太轻轻地踢了踢病人的床脚,笑着问道:“回家,回哪个家?” “当然是我们的家。” 宁泉既然愿意回归家庭,宁太太便立即叫人撤了告诉。宁泉回家休整了几个月,却失去了斗志,就算身体调养好了也不愿意回公司做事,天天拿手机上网玩游戏,又在某个社群里遇见一引起垂钓的爱好者,从此天天早出晚归,拿着钓鱼用具四处走,几乎在市里的所有水池泥湖边都一一坐过。 在家里吃过早餐,宁清去看朱雪林。她现在住在一个普通小区里的简朴二居室,据说那房子是贾源千的母亲死后留下来的。 |
他从妹妹宁名那里得了地址就赶了过去。一个披头散发,全身发着奶腥味的年轻妇人来开门。她眼都不抬便问道:“怎么又送了来?不是说了不订你家的羊奶了么?你送来我也敢收着,但钱我是不付的。”他原以为对面的年轻妇人只是保姆,没想到就是令他日思月念的花国故人,呵呵笑道:“什么羊奶牛奶,你就是问我要也是没有?倒是有一个好人,他有一颗待你始终如一的真心,呵呵。”对面的女人听见声间拨了头发往后挥去,刚开始没什么,接着突然一声大叫:“哇,真的是你,是宁清么?” “是我。不仅是我本人真人,还带着真心,哈哈哈。”他重复道。 “你能来看我,真叫我高兴。”她让他进屋,里面小婴儿的玩具和衣物全都乱摆乱放,厨房的水槽堆满了碗碟,塞在底层的那几个还发了绿色的霉,蜿蜒而上,初看像条河,细看又像只蛇,一只胆小却又不甘寂寞的蛇。她拿了一个杯子过来,随便用水冲过就倒了热水递给他,“因为还欠着阿姨的三四个月的工资,那人不来了,所以我又要做卫生还要照顾小孩,真是忙不过来呀。你找个地方坐一坐,叫我好好看看你,我们说几句悄悄话。” 宁清四处张望:“在这里说话,还要悄悄的,难道还有别人么?” 她笑得伏下身去,下巴置放在对方的头顶说道:“你现在大了,越来越油嘴了。那我们就好好地说几句贴心话,好么?” 宁清两指擎着油腻的水杯,里头的热水不停地下上起伏,好似急着想离开,水面上镀着一层环环相连的油膜。他在屋里头转了许久,可见之处都堆积着不知干净与否的衣物或者各种只吃了小半的开袋零食,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大约脚踝般高的塑料小方凳子才坐下。朱雪林跟过来,在地上铺了两件皱巴巴的风衣后坐下来,伸手在他眼下,娇声道:“刚刚抱小孩时大概伤到了,手酸得不行,你给我揉揉吧。”他接过手看了许久,实在不知找什么话说,像拿了个大铁桶在细雨中蓄盛了许久的水般,憋了半天才问道:“我小堂舅舅在那里面还好吗?你多久去看他一次?” 宁清从宁名口里得知,他的小堂舅舅贾源千正在坐班房,到现在已大半年有余。据说是因为嫌弃做正经生意来钱慢,前几年与人合伙到境外开在线赌场,专门坑国内人,合伙人因为犯其它案被拘留,为求减刑就把过往在境外诈骗的事给坦白了。法院这边判的罪一定,贾源千名下的物产或被收或被罚,朱雪林只能带着几个月的婴儿住在这老旧的二居室里,日子过得很是紧绷。宁太太向旁人叙述这事时总喜欢翘起右手小指挠自己的下巴,那里有块不大不小的肉疙瘩:“那种女人,就是寒面冷心的!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在她那里哪会有恩,只有算计,连法院开庭都不去呢,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 “你快别提他。看他连累我到这步田地,就算我有那样大的肚量去探他,他也没有那样大的胆量来见我。”朱雪林双手做倒尖锥形盛住宁清的脸,双眼里都是洽洽水光,水光很是活跃,围着瞳孔又跳又唱,转着圈,一不小心就跑出眼眶来,不小心漏出来的好几双胳膊和腿脚在同一个地方伸伸缩缩,却是一幅异常诡异的落满灰的旧年古画。宁著望着她,呆呆的不知如何接话才好,任由她将自己的脸往她的嘴上拉。 “喔喔喔……”宁清又闻到她身上酸腥的旧奶味,厌恶的情绪弹个指就冲上头,他觉得自己腹中的五脏都齐齐向外跑,正不知要怎么拒绝时,婴儿的啼哭仿佛是振奋人心的下课铃,叫昏昏欲睡的后进学生即时欢欣鼓舞起来。朱雪林抱来小婴儿放在他怀里,“大概是饿了,我冲个奶粉给他喝。这可是你表弟,你抱抱他吧。” 怀中的婴孩有着粉粉黄黄的肤色,又软又重,他抱起这头,那头又沉下去;等他抱起那头,这头又坠得只剩一条线。有人推开门,进来一个穿着笔挺正装的小个子男子,看上去比宁泉还老些,他提着一个黄色的编织袋走进来,吊着眼四处张望,甩大了嘴巴喊道:“那个谁,快来把这箱羊奶接去放好吧,以后这个我每天给你送,你把自己原先订的先给退了。”朱雪林听到声响冲出来,拉起那小个子西装男人闪进房间。宁清看着卧室门慢慢关上,他收回眼光,怀中的婴儿的手伸出来,正在轻轻碰触他的手臂,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那仅有几个月大的婴儿睡睡醒醒好几次,他的手现在是又酸又僵,而进了卧室的男女还是不见出来。宁泉实在忍受不住,抱着小婴孩子来到房门前,他凑上耳朵贴在门上,刹时羞红了脸,急忙退回客厅。他觉得自己就要晕厥过去,轻轻地打刮自己的脸,还是好好地站在房里,但觉得身体内的骨架渐渐互相偏离,肉融了,筋断了,都搅成一团,随 他的手脚没有一丝的力气,但还是重新来到房前敲门。朱雪林随意套了件立领粉蓝条纹的衬衫出来,只在中间扣了两个扣子,上下方各露出些雪白凝脂的皮肉,她理了理乱发,笑着说道:“马上就好,我们等下一起出去吃饭,吃客家菜。”宁清知道此次别过,两人此后再不会相见,胃腹中升腾而上的酸楚扎疼了他,于是眼泪便滚珠般落下,道:“不了,家里人在等我回去吃饭呢。” “真的要走么?” “嗯。” “回去的路上小心。”她送他出房门。 “嗯。” “替我问你父母亲好呀!” “嗯。你也要好好的。” “你放心吧,有你们在,我能差到哪里去呢?” “那样最好。你是知道的,我只愿你平安快乐!” 本篇完 本号QQUSERGH诺诺忌(玉信文趣)所发表的文章或视频的所有文字部分都为本人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请勿抄袭,违者必究;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暖春雨(立春) (注:素材来自国外新闻或者轶事的小说创作都为琉璃世界的故事) 金宝元坐在自己四岁小女儿的房间里,房间里的主色调是梅粉色,在这样阴冷的天气里,有种潮湿的脏腻感。窗边高脚开扇桌上的全钢新月灯开着,调在最暗的一档,浸出咸甜交浊的光,看上去是暖湿的,被人感知到的亮却是冰寒干燥的。桌上还有一个葫芦身鱼头口的半瓷半玻璃花瓶,是她丈夫师荣图前两年从国外带回来的,据说花费了许多心思和钱财才得到手。瓶子里插着几枝向阳花的梗,梗上只有零散的几片青圆叶子,也许刚开始的时候有几个花苞,或者开过败了,或者没开花就掉了,又或许结过果实,还没到拇指那般大就掉了,所有的这一切,她通通都不记得了。 厨房就在她女儿房间的下一层,因为通风口垂直相通的缘故,下面任何的风吹草动上面是听得一清二楚的。金宝元有个旁人捉摸不透的习惯,每每心情不好时就会去清洁厨房里的四开门大冰箱,洗的次数过多,连接的胶带早有破损,箱门一开关就闹出沉闷粗涩的杂响。她近来常到女儿的卧室里躲是非,听多了杂响,竟学得闻声辨门的本领:有的门发的声音宽厚些,有的尖锐些……金宝元在她女儿的床上昏昏欲睡,被连续粗哑的碰撞声惊醒,她赤着脚跳到地上,粉色的地毯上,她的一双脚四处移动,惨白的脚,好像浮在上面,有着皮包骨的惊悚。她跑到床对面的墙壁上听,是儿子在偷吃冰淇淋。 “妈妈,爸爸咳得更厉害了。你要下去看看他么?”九岁的大儿子推门进来,问她道。 “嘘!小声点,别吵到你妹妹!”金宝元做手势招他进来,又问道:“护工叔叔不是在那里么?我也很想下去见你父亲,但却不能够。” “为什么不能够?是觉得他身上臭么?你带着口罩去吧,带着口罩就闻不到了。我才去看过他,都戴着口罩呢,但又怕他认不得我了,才把口罩摘了,也不臭,都是药味。” “并不是因为嫌他臭。你大概不知道,你父亲不欢喜我去见他?” “为什么?” “因为他太爱我了,不想叫我见到他现在的丑样子。我要是下去见他,他要生气的,他一生气,病就更重了。”金宝元的话半真半假。前两天好不容易出了太阳,护工推着师荣图往北边种满枯荣树的院子里去逛,走一阵又停一阵的,她从楼上看下去,好似轮椅里蜷着一只巨型的八爪蜘蛛,干瘪的肢架再加上一个瘦骨嶙峋的大脑袋,哪还有半分人形?金宝元手里端着刚泡好的咖啡,此刻见到下面那二分是人八分成鬼的异形怪物,恨不得一抬手就将装着滚烫液体的杯子砸下去,或许运气好,砸中那“东西”,就算是除了害也未可知呢。 “父亲总说见到我去瞧他很高兴,还叫我常去陪他。原来他并不爱我,不怕我见到他的丑样子。但我其实不觉得他丑,只觉得他疼。你觉得他疼么,妈妈?”男孩子垂头走出门去,不多时又推门进来,问道:“妈妈,叔叔明天还来看爸爸吧?” “我不知道。你叔叔又不是医生 ,来不来看你父亲有那么重要吗?” “我想他来。他昨天带来的香草巧克力冰淇淋都叫妹妹吃完了。”大儿子边说边往床上瞄,他担心床上的女孩此刻醒过来。自从八个月前她丈夫得病,金宝元觉得自己的精神是一天不如一天,记性也变差了,认不出熟人是常有的事。“昨儿孩子他叔叔真的来过么?那个理着板寸头、铜眼阔嘴的年轻人不是医院派来的助理医生么?怎么又成了小叔子师荣章了?”她突然觉得很不自在,身上脸上平白无故地就多了好几潮的燥热。记得当时自己正在儿子的二楼房间里描摹一页字贴,没写两个字就听见楼下院子里一波接一波的嘈杂:先是车轮碾压湿地的声音,接着是喇叭声,再后来是男人的呼喝声,还有病人的咳嗽声……她当时并不在意,铁了心要她儿子将那一页的字描摹完。没过多久所有喧哗逐渐淡去,周围的寂静却越来越厚实,包成了成人大小的蚕茧覆盖过来,再紧紧将她缠住,不叫里外两边互通款曲。 “噢,原来你在家?”她面前突然多出一个人,一个壮年男人,看上去虽然眼熟,却带着几许细细长长的疏远感。金宝元头痛欲裂,只道近来医生们走得勤,也换得勤,便回道:“自从他得病以来,这里早不是家,是坟;进进出出的不是医生,而是偶尔浮在透空里的影,偶尔躲在角落里守着吓人的鬼,是阴司无常。唉呀,他们都喜欢潜在暗处,用深如井的眼洞盯着活人的呼吸瞧……”男人笑道:“我不一样,既不是医生也不是鬼,更不是你说的阴司无常,是家人——是干干净净、暖阳阳的家人!”她答道:“可不是家人?你们天天在这地方晃悠,这里可不是早成了你的家,我们虽没病,却也起不了作用,就只能陪着在这里耗,倒成了边缘人。”他知道她是指病人手术后执意要出院回家治疗的事,劝慰道:“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能同你们多聚一时是一时,也怕临死前见不到你们最后一面才执意要这样,你要理解他。” 金宝元听过这话,“轰”的一声站起来,重心没稳又坐下去,前口气才塞在胸口,后口气又跟上来捅,打了个喷嚏,哭出声:“叫我理解他!谁又来理解我?他如今妖不成妖,鬼不成鬼的,做甚么叫我和孩子们受这样的罪?他先前那样一个伟岸潇洒的人中龙凤,现在缩手弯脚地藏在被窝里,像深海里长年不见光的乌贼,臭和脏自不必说,只要醒着,不是咳痰,就是吐脓,就算是二十四小时不停运行的打钻机都没他来得聒噪。孩子们小,自是不记得他们父亲往时的样子,偶尔去瞧瞧倒还凑和。我只想记得他以前年轻健康的样子,实在不愿意下楼去探他,就怕真见到了,我这里头的气上不来,倒比他先跌瞪着腿去脚了。旁人说我自私也好,冷情也罢,我实在不愿意去看他,实在受不住他挨苦的丑模样!你们哪里能知道,我是多爱从前的他,就有多恶如今天的他!”她伏在大提琴上哭,觉得头上一重,是那人用手在梳理她的头发。 “喂,哪里来的无德无教的蠢烂东西!只不过心里憋得慌,想找人说诉,由此同你多说两句话,你却越发得了意,上起手来,也不怕我啐你!”金宝元转身打开那人的手,张大眼瞪他。那人见她如此大的反应,并没有生气,反而笑道:“你误会了,我再下作,也不是你口中那等无耻的人。我们是家人,互相看了都只有疼惜呢,哪里会借由头去占你便宜呢?说到底,只不过是瞧你哭得伤心,我难免心急,考虑少了,才失了礼。刚才你是失意才会说话不受控制的,我也理解。你冰雪一般的晶莹人物,这点弯还是绕得过来的。”金宝元近来神经紧张,整个人恍恍惚惚的,除了自己的一双儿女之外,并不主动接触其他人,精气神难免阴积郁累,情绪一上来,就胡乱发脾气。 现如今站在面前的人,干净温暖,又懂得说顺耳的话哄自己开心,金宝元心中的憋闷之气顿时少了许多,她笑着回应道:“回过头来仔细想想,倒是我心中有气,失礼了,并不是你的错。你是明白人,也是好人。”那人也笑道:“我是不是明白人、好人都不要紧。只希望你放宽心,少伤心,不仅是病人的造化,更是孩子们的造化。如此这般常笑,你自己倒是存多些气神,也少受些苦;我们旁人,哦,我们自己人便能觉得更欣慰些。”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暖春雨(雨水) 金宝元挺直腰看他,猜测对面这个男子是个擅长哄讨他人开心的人,于是提醒自己不便上当,只是有时心口不一也不是全由得自己控制的,刚好是个无云的艳阳天,见到面前繁花似锦的景像就义无反顾地跳上去,还躺在上面转起圈来。 “天不早了,我要走了。过两天再来探你们,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那人又伸手过来理她被泪水粘挟在脸颊上的几根长发。她反射性地打落他的手,只瞪都会他看,又醒了过来,才抢过夺对方的手来包盖住自己的脖子:“今天白日里的阳光好大,我想你大概是常在阳光里头走,手才这样暖。我好久都不曾出屋了,大概是太久没晒太阳的缘故,全身上下尽是湿凉一片,日夜都冷得厉害,抖得厉害……哎呀呀,你可怜可怜我,借它们给我取些暖罢。”她见那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散了,脸上原本堂正的眉眼也跟着垂下来,就怕他抽回手去,死命地捏着,直渥出湿脂脂的汗。他还是抽回手去了,动作尤为干净利落,又一个跃身抱她到怀里去,紧紧抱着,也没有其它动作,只是使力将她抱着,直到两人身上都沁出织得密密且细细的砂汗。 “你喜欢什么花?”他终于开口问道。 “不管哪种花,只要是开着的、没有枯萎的花我都认为能让人欢喜的。你要送我花么?别送,如今他病着,不管哪种花在这里都开不成;哪种花都可能影响到他的病。”她在那人怀里,缩手缩肚将自己往里吸修得直直小小的,好叫他把自己抱得周全方便。 半瓷半玻璃花瓶里的那几支叶枝现在就剩下几个黑黑皱皱的枯棒,金宝元抽掉枯枝,取了花瓶到小花厅,在花瓶里装了水,拿着水瓶往外看;那儿正对着大门,又是拔地双层高的透明玻璃墙,能见到院子里的车辆往来。她在架子上翻找半天,找到一本医学杂志在看,看不进几行字就叹气,又瞧着乌铁大门发了好一阵子的呆,那儿静悄悄的,没见有车辆驶入。她的大儿子推门进来,问道:“原来妈妈在这里。害我到处好找。”金宝元回道:“找我做什么?要吃水果叫如喜阿姨挑些洗好再切给你吃。我好累,大概是感冒了,怕冷,更不想碰水。” 小男孩走到她面前,随手翻起那本医学杂志,问道:“妈妈看的是什么书?妈妈也该看几本漫画书,我们这里这样多的书,却找不到一本我喜欢的漫画书,千不该万不该哈!”没等回答,他接着说道:“如喜阿姨刚才叫我下去吃芝麻粉滚的糍粑丸子,吃完又带我去看爸爸。他今天倒好了许多,也不怎么咳嗽,还问妈妈好不好呢?” “芝麻粉滚糍粑丸子,是甜的还是咸的?”金宝元故意模糊话题里的重点。她知道儿子这话是管家如喜吩咐她来说的。师荣图好像天天都有好转,但大家也知道他身上担着大病,就算天天有好转也是顶不了什么用处的;并且听说那病人也总是问起她,但一到深夜,他还是咳得地动山摇,他们所居住的宅子本来就地处偏远,安静幽谧,在末冬的深夜里,她被吵得睡不着,起床开窗,好像附近有人在挖矿,或许是一支施工队也连夜赶工挖河也难说。小女儿被吵醒了,哭得厉害,金无宝便哄她,说那只是地底下的水怪在唱歌,歌虽唱得难听点,但没有恶意的,小女孩哭得更凶了,说那水怪一定很丑吧,因此那歌才唱得那难听,或怜的水怪,不但丑而且又没有才气,身上没有一点叫人看得上,它平时一定很痛吧 小男孩回答,只转个头的功夫就跑没影了。金宝元合上杂志,在藤榻上小眯了一会儿,她下定决心去楼下探望病人。 刚下楼梯,就看见护工兼管家如喜簇拥着师荣旗从对面走来。他们并没有留意到她,一一进了病人房间。金宝元回到花厅,打开木格玻璃门,在原地守着。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雨水被台檐打得粉碎再飞进来,到处找寻安身落脚之处,拉网般织在她脸上。金宝元此刻的心思都在楼下门前的那辆蓝色越野车上,无暇顾及风雨小事。大儿子带着小女儿走进来,问道:“妈妈,你刚才下去见爸爸了吗?”她回头敷衍道:“见过了。他正在睡觉呢,也许他只是不想见我,装睡也是有的。”只是转头的功夫,就见她的小叔子师荣旗迈步向那辆越野车走去。如此阴冷的天,他下面只穿着黑灰色细格子棉绒直筒西裤,上面就一件灰白色条纹碎羊绒衬衫。金宝元将手放在嘴下闻,有股咸干的阳光味道,那天她和他互相抱了近二十分钟,在她那里存着他身上的味道。她原来料着他会上楼来找他,但并没有,此时径直向自己的车走去,有可能是赶时间,都不回头往这个方向望一下。她突然慌乱起来,忙招呼女儿们过来:“快叫叔叔上来。就说你们有话跟他说。” 不知谁遗落了一个瞪眼吹胡子的长相滑稽的不倒翁在藤榻上,金宝元捡在手上把玩,边转边笑。师荣旗靠在门边,看了她许久才说道:“嫂子今天看上去气色倒好了许多。”她从藤榻上弹着跳起来,嗔道:“真是要死,怎么走路也没个声响,站在那儿多久啦?无头没脑地突然发声说话,倒是唬了我一跳哩!”师荣旗答道:“我刚才正准备回去,是两个侄子女招手叫我上来的,怎么我一上来,这会儿又不见人影,难不成是跟我玩捉迷藏?”金宝元骂道:“青天白日的,怎么就赤口红舌胡说八道呢!?她们两个在自己屋里睡觉呢,这花厅今天就我一个人呆着,哪里有人招手叫你上来?”那人回道:“果真是这样?大概是我眼花看错了。如有冲撞到嫂子,你可别放在心上去才好。”她此次又笑道:“你放心罢,我没有道理把这样的杂事放到心上;反而是你,一个大男人倒越活越像个孩子了。做事没个度,又不光明磊落,撒的谎圆不圆,正不正的,也不知安的是哪样的花肠心思?”没头没尾地遭到她一顿抢白,师荣旗玩兴大减,准备辞别:“你好好休息吧。我有事先回去,改天再来看你们。”她忙叫住他:“等等,先别急着走,我有话跟你说。”他问:“什么话?嫂子请说。”她走近他,道:“你是知道的,自从你哥得这折腾人的病来,我的精神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有时恍惚起来,连自己的儿女们都不认得,何况是其它人。那天我把你误当成其它人,以为你是主治医生 的助理医师才那般放肆,你是知道我的为人,从不惹男女间的事非,平常并不那样的。”他又笑道:“嫂子想到哪里去?那天我只不过上来同你说了几句话,双方言行实在端正不过,又哪里放肆了,看来嫂子是想多了。呵呵。”金元宝受他感染,也跟着笑道:“你说得对,倒是我犯糊涂,混胡闹了。” 师荣旗正要开门出去,只见金元宝突然来个冲刺,跑过来从后面抱住他,一个字拽着一个字道:“你可怜可怜我罢。自从你哥得病,这里就变天啦,到处都是阴暗浑浊的,连人也是。再这样下去就算他不死,我就疯啦!你可怜可怜我,多来这里瞧瞧,来了就该上来看我。你知道么,这里头,只有你是闪亮的、暖和的。请体谅下我,关心下我。”他轻轻推开她,重新关上门,硬声说道:“元宝你把自己腌在这有门无路的牢笼里,越来越糊涂了!你这屋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师荣图病着,医生,看护及探病的人也不少,人来人往的,也不先思量下对错再出手脚寻慰藉,如果被人看去,添些油醋放到火上,事情闹大了,别说你和我,叫病人孩子们怎么对人?”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暖春雨(惊蛰) 金宝元听师荣旗如是说,如脱衣服般的,身上的温度除了一层又一楼,等她走回藤榻,只觉得全身发冷,像是风雨天里老树上的枯叶,自脚到头扇个不停、摇摇欲坠。她哽咽道:“哈哈,你是个明白的正经人!倒是我轻浮下贱了,无事讨这个丑来叫自己难堪,真是惭愧。你走吧,出门就把这茬事给忘了。以后这里你少来,就算来了也应悄摸摸的,不许吱一个声儿,不叫我知道才好,否则,你见我一次,我无地自容一次,更是缺少活下去的力气和心思!你不知道,你也不能够知道我心里的苦!我此刻恨不得拿个大榔头将自己锤散了才好呢。”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那层意思。”师荣旗一路小跑过去抱住她。金宝元此时扭捏起来,撒着泼来回晃着身不叫他碰,动静闹得越来越大,她提脚踢他,又哭道:“你走吧,何苦又来沾惹我!我原是轻浮下作的,本不配与你这般的光明正经人同处一室!”他捉住对方的双手包在胸前,紧紧将她拦在怀里,下巴抵住那人的头,不叫她动弹,轻轻选着调说道:“你看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既然上来见你,更没有转头就走的道理。我们好好说一会子的话再走。你别闹,见你这样伤心难过,我的心都成糊成浆了。”金宝元慢慢止住哭,道:“才是这话,我真的是在这里头煎日子,跟死人没有多大区别最,见了你就像见了冬日暖阳般,才活过来一些,如何能够不欢喜?” 师荣旗道:“我可怜的嫂子,知道你受委屈了。瞧你这脸蛋儿,美是美的,只可惜没有一丝血色,少了生气,兴许就是少晒了太阳,吃多了湿阴才这样;等过两天天气转晴了,我带你出去逛逛。”她问道:“去哪里逛?都有什么人去?弟妹也去么?”他笑道:“哪里离这里远些,我们就去哪里。就我们两个,别提其他人,败气氛。”师荣旗双手端起她的脸,用眼看一寸就用手移一寸,也不知看了多久,问道:“瞧你,虽然没化妆,但这脸看上去嫩黄嫩黄的,却别有一番令人怜惜的软绵风韵,我看着也不禁想亲近亲近。”说着便顶过头去,刚碰到她鼻间那密密烫着的气息就被推开。金宝元吃吃笑道:“你呀,可是我的小叔子哩!你呀,可真是个给个糖就上脸的小孩子:一来太心急了,二来你还是误会我了,我只想在你身上取取暖,但我懂规矩伦理,不该做的我是连想都不会去想。” 圆盘子脸的柜台小姐在正对着自己的一双细长的吊梢柳枝眼的上方画着粗重腻滑的眉毛,那样的配色与笔峰,看上去虽老些,却是端庄可靠。这样冷的天,柜台小姐穿得不多,她画完对方的眉毛,接下来就给金宝元试新品眼影的颜色。她们虽都戴着口罩,却扯到下巴下方,两个人的脸紧挨在一起,她无意识地往金宝元脸上呵气,浇得她新画上眼影与腮红的脸闪闪发光,添了几分能动能跳的精神气。金宝元好久没上商场来走了。那天他听师荣旗说她没有气色,又说等过两天天气好些就要带她到空气好的地方走走,她的心绪被撩拨得高高的,暗地里给自己鼓了好几次的劲才决意出来买些化妆品和登山必备的物品,如雨伞靴子等。买完化妆品后她又在一楼走了几圈,见到柜台小姐们都穿着修身及膝的套装裙,化着浓厚却蓬松的妆,鼻子以上额头以下黑漆漆的眼在亮白的灯光下却像无底的穴洞,亦看不出有多深,倒像排排站立的无生命玩偶。 金宝元想起自己大学刚毕业那会儿,一心想着去应聘当个柜姐,如此一来,买不起的品牌护肤品或者化妆品可以免费使用,是项既美丽又芳香的大便宜。但那些化妆品公司或者商场的人事总叫她在试衣镜面前转过一圈后再回去等消息,她深知自己长得矮小,不符合柜姐的形象要求,尽管她从没有等到积极的消息,但她总是报着侥幸心理,连着面试好几家,或许某个人事独具慧眼,就喜欢自己这样的呢?后来她嫁给师荣图,终于达到了买东西从不看价钱的消费水平,每次逛柜台,见到那些统一着装的促销小姐们故意装作与自己熟稔的样子,暗里下是鄙夷与不屑的:这些人平时在几方大小的玻璃柜前转来转去,下班回去也是在几方大小的混凝土格子屋里来来往往,专门靠看人的衣装打扮来判断对方富贵与否,除此之外,是再找不出其它所谓出彩的“本事”的,又何谈“超越普通凡人的视野”呢? “那你呢?你又有什么超越普通人或凡人的视野呢?”头顶盖上一个虚实交间、皮紧心空的奇怪声音问道。她吓到了,整个人被霜打过般软软糯糯地附在柜台旁的广告灯箱上,问道:“你是谁?是鬼是神?是来降罪还是来超度的?”她后背重重地挨了一巴掌,有人问道:“怎么了?是胃不舒服么?怎么整个人都缩在一处?”金宝元犹豫许久才回头看,师荣旗的太太杜极正掀着一双里头圆外头方的眼看她。金宝元以往因嫌杜极聒噪啰嗦,不喜与她亲近,现在由于师荣旗的缘故,心中突然生出半米高的愧疚,少不得鼓起脸子来奉承敷衍:“我道是哪个,原来是你。亏在是你先见了我,要是我见看到你,必是躲远远地绕道走。”杜极问道:“嫂子说的话我听不明白。你知道我又要上班,又要照看家里的小孩,自从哥哥病后,也抽不出时间去看他,有几次下了决定想跟我家那位一起去,他却坚持留我在家看小孩。难不成你因为这个和怪罪我呢?”金宝元听她提起师荣旗,全身的神经都绷卷成团,在角落处守着,再不敢闹声响。她在心底暗自说道:“好在你不来,我不希望你来。你要是都不来,我倒是要谢天谢地喽。” 她笑道:“只要心里记挂着,来不来都一样。唉呀,其实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你晓得我嘴笨口拙的,不太会说话。我是说大半年不见,我由于家里有病人,此时如果再生出三五个心都不够盘算的,老了许多,你倒更显年轻了,因此在公众场所不敢认呢,怕被误会成隔代的。”杜极私底下并不将这个嫂子放在心上,觉得她懦弱怕交际,为人保守又闷,现在见她夸起人来也是羊头蛇尾,不成体统的样子,就又多添了几分不屑,却仍笑道:“我晓得嫂子向来是个实诚人,不喜欢拍马屁,更不懂得夸人。今天听你如此赞我,看来是真的。”金宝元吞痰撇嘴道:“我东西都买齐全了,司机在外头等我,我先走一步。你慢逛吧。”杜极叫住她,问道:“听荣旗说你们过几天等天气好些要去郊外爬山,他昨晚问我去不去,我一时多问了几句,他便不耐烦起来。其实,说实在的,话又说回来,听他说的东西也没个谱,也没有认真去想,直接就不想去。现在在这里见到嫂子,想起我们好久也没有聚过,倒是十分地想去呢。 ” 师荣旗在敲花厅的门,金宝元在这一头抵墙听着,就是不给开。他终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乏了转身就走。她急忙开门叫他:“哎,你走去哪里?我还在这里呢,不许你去,叫你呢,你回来,等说明白了再走。”他进房马上关门,关好门就上来抱她,却被她一掌打开,遂问道:“又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又闹上了?早知道你喜欢摆谱,我刚开始就不应该亲近你才是。你要是不想见我,明说吧,我马上就走。”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暖春雨(春分) 金宝元接着又是拿自己的右手食指戳在他的下巴上,啜嘴滤了声哭道:“你要是真的有胆,把我们的事摆明了告诉别人去,再叫他们评评里。你自己两面三刀,人前春阳秋月,人后皮脂肉糟,现在倒好,却怪我喜欢摆谱,你这人做事还有没有道理?你这人的心是冷的黑的么?”他回她道:“我才冤枉呢:刚吃了闭门羹,又挨了打,还被指责是两面三刀,阴阳两不一。你倒是说明白喽,我怎么个两面三刀法?”说着就抱住对方,在她头上脸上及耳朵旁吹气。金宝元本就不禁痒,此刻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全身能感知的地方都松松散散的,叫道:“快停手,否则我就恼了!”那人即刻停手,仍紧紧地抱住她。金宝元反过身来抱他,平了气息说道:“哎呀,原来你这样坏!你倒说明白喽,不是说只跟我去爬山么,怎么又跟你太太说?” 师荣旗笑道:“哈哈,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就为这芝麻小事炸出一大锅油来。我也真是服了你,还以为自己是音乐盒里用金粉瓷末捏的公主么,一有风吹草动就演上年度大戏给人看!”他拿出烟含在嘴上,推出舌头去舔,那烟便粘在口唇上了,另又递过火机来示意她帮忙点烟,接着说道:“那晚只不过一时说漏了嘴,想不出典故去遮掩才顺水推舟问她去不去。现在她既要去,我也不便拦着。依我看,我们索性带上孩子和食物,权当作是一次家庭活动,岂不更好。你要是想清静地去走一走,以后再找机会去,找个好地方,配得起你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去。”金宝元猛然凉了脸说道:“既然她要去,我想我就不便去了。”师荣旗抬头吐了一个大烟圈在空中,慢条斯理说道:“随便你,你高兴就去,不高兴就不去,又不是什么沧海桑田、江山易代的大事。” 室内的门窗都紧紧关着的,根本不见风进来,放在乌木索腿小圆桌上的半玻璃半瓷玻璃瓶甚是怪异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冗长又无力的撞击声,弹了几下就滚出几米远,这东西掉在地上不碎,也叫看者生出了一咱短暂又新鲜的失望。金宝元忙跑过去捡,顺势坐在藤榻上深幽地看着师荣旗。那人被她看得心慌起来,也跟过来坐在她面前,问道:“怎么了?”金宝元又流下泪来:“你走吧。我可不想耽误你。你这样的厉害人物,何苦把时间白白地浪费在我身上呢?”他怕她恼,不敢叹气,嘘声问道:“怎么好好地要叫我走。”她道:“我看得出来,你心里眼里都没有我,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 他道:“好好的,这又是什么道理?”接着随便扯了些调子又唱道:“我见过姐姐心儿就欢喜,推脱了所有活计只想打扰你……”金宝元听他唱得不着调,伸出双手封住那人的口不叫唱,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室内突然安静下来,她闭上眼,提起下巴顶他,轻声道:“师荣旗,怎么突然这样冷,这天怎么说冷就冷?你亲亲我吧,亲过我就不觉得冷了。”师荣旗静静地看着对方,并没有动作。她又说道:“求求你了,我真的好冷。你就这样看不上我,若是嫌弃,抱抱我也行”他既没有亲她,也没有抱她,只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刮抹那对厚薄适度的红涟口唇,左手先是褪下她身上那件淡紫色缝珍珠无袖兔毛披衫,然后慢慢地解开那件碎花绸质衬衫上的密集圆形白色小纽扣。她按住他的左手,双眼仍闭着:“你的心顶顶的坏,你欺负我呢?明知我冷,还来脱我的衣服。”他甩开她的手,继续解纽扣,说道:“我向来一心不能二用,你别说话,少妨碍我。” 她再次捉住那人的手,叫道:“但是我冷哪,但是我好冷!你不冷么,你也好冷吧?” 门外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如喜在大力拍门:“师小先生,你在里面吗?师先生要不行了,叫你快下去看看!”师荣旗迅速站起身,金宝元如梦初醒,抓住他的袖口不让开门:“你别去,她哄你呢。若不行,早就不行了,怎么这么巧换这个时候不行?”他回道:“不管是不是哄我,都要下去看看。”如喜见里头半天没动静,找了备用钥匙过来。花厅的门此时开着,金宝元背对着门躺在在藤榻上。如喜走近问道:“师小先生下去了么?”金宝元闭着眼,许久不作声,如喜见状转身要走,听到后面的人懒懒淡淡说道:“你说你奇怪不奇怪?我今天就没有见过他,怎么知道他有没有下去?也不知道你是真心犯糊涂才来问我,还是清醒着故意埋汰我?”如喜不回应,向门口走去,薄声试探道:“师先生好像不行了,刚才咳了血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不管喝了多少药全都吐出来,你要不要下去看一下,恐怕以后……” 金宝元从榻上坐起,说哭就哭:“他要不行了?!我看我也没有几天了!他果真的把我放在心上,就不应该回来等死,叫大家都遭罪!”如喜吓了一跳,急忙改口道:“倒是我多事了。他并没有叫你下去看他,是我听他时不时念叨你,估摸着他想见你,才自作主张问你的意思。你不下去就不下去,好好休息吧。”金宝元的口气也跟着软暖下来:“师先生是最了解我的,知道我怕见到病人的丑样子,必定不让我下去探他。你编谎也应编得叫人信服些。” 还没到中午,天渐渐地暗沉沉地压盖下来,带着一股砂灰腥臭味的热雨很快就成片成片地附着在花厅的玻璃墙上不愿意下去,雨势并不大,只觉得十分浓重且贪婪,“啪叽啪叽”几声就吃掉好多光亮。金宝元躺在那里,又觉得自己是散在那里的,姿势都没有换过。雨停了,她也睡着了,又隐约感到后面多了一柱会移动的暖意,以为是如喜还没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难不成也要看看我是不是不行了?”后头那人说道:“本来想马上回去的。见到雨这么大,又想着与你道个别就上来了。如果你不高兴见我,我走就是。”金宝元的看见师荣旗又上来找自己,急忙坐起来歪头看他,问道:“怎么说?” 他以为她问的是病人的情况,答道:“只是虚惊一场而已。刚给他打过针,现在醒过来了。”她没打算纠正他,又笑道:“原来你竟是师二先生,我之前并不知道。我现在倒是想知道,师二先生是真二还是假二呢?”师荣旗笑道:“她一直都叫我师二先生的,怎么现在才留意到?不管是真二还是假二,倒是个很愿意付出‘真爱’的人。”金宝元没再说话,想起先前师荣图身体健康的时候,自己并不怎么留意师荣旗,更不会在乎别人如何叫他,而现在,好像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了。她突然全身一阵发抖,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牛屎晾干了就变成金疙瘩不成?”身后来静悄悄的,暗影里好似有人影,却没有人回应她,下了榻去开灯,花厅里除了她自己再没有其他人,也不知道师荣旗是什么时候走的。 古板山座落在东南向的市郊,山并不高,以平坦开阔的山顶为特点,倒吸引了不少人到那里登高或野炊。今天天色倒也明媚干净,大清早下了一阵短促的雨,现在雨虽停了,却是一阵阵裹皮抽骨的冷。在山路上的人并不多,金宝元在后面慢悠悠踱步走,眼睛有意无意地往在前面带头的师荣旗一家子方向瞟,她后头跟着自己的两个儿女,由如喜照看着,小孩子在家里困久了,现在出来随便走走也是高兴的,你追我赶的,却闹出重复上演的一出戏来。有没有人看并不重要,只求身心都在其中的那些人能开心些。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暖春雨(清明) 杜极放慢脚步,等着金宝元跟上,半开玩笑道:“是不是走累了?找个人背着你走一段可好?刚才荣旗也说要背我来着,我说我走得动,说不定还能背上其它人走几步,因此特意过来问问你。”金宝元毕竟心里没底,觉得杜极话中有话,因此吓了一跳,故意找其它的话去搪塞遮掩:“我知道,你我素来不亲近。现在见我落难,上来在我身上踩上几脚寻开心么?你在我面前赞颂你们夫妻恩爱,不是欺负我是没老公的人么?我倒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你,叫你这样埋汰我?!” 说完又拿眼去找寻师荣旗,那人只顾同自己的儿女嬉闹,也是忙得不行,哪里得空能够回过头来多看她一眼。听她这样说,杜极却吓了一跳:“虽说他那口气掉与不掉只是早晚的事情,但你们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希望他好就罢了,也由不得你这样咒他,若被外头的人听见,怕是会骂你‘毒妇’,恨不得他早死哩。细来想一想,倒是我糊涂了,好好地做什么来招惹你?真是自讨没趣。” 众人到了山顶,找到一个视野开阔的落脚点将台布和食品饮料等物摆好。金宝元也不上前帮忙,一双眼仿佛钉死在师荣旗身上,见他终于回过头来对自己笑,她大声道:“你们先在这里坐着,等天上的云都散尽了,那时的风景才美呢。我听说古板山的密林有种大红尾巴的长嘴鸟,叫声尤其好听,有时像流水叮咚响,有时又像乐器的奏乐声,我去那边小山林找找,哪个知道呢,或许就被我碰到也不一定。”她在一棵老柏树下坐着,等了许久,直坐到屁股发寒发冷也不见有人进林子来找自己。默声骂了几句,金宝元起身准备出林子,哪料一头走进一个紧实又温暖的怀抱里。她高兴坏了,环抱住那人不松手,亲近地责怪道:“怎么才来?我都冻坏了!”师荣旗轻轻扯起她的衣服和头发,说道:“我可怜的嫂子,哪里冻坏了,倒叫我瞧瞧吧。”又回道:“小孩子拖着我,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上厕所,现在睡着了,我也好不容易松口气,想起刚才的那几句话是对我说的,才想起要进来找你。” 金宝元打开对方的手,笑道:“我还以为你终于想通了,要与我断了来往呢。我在这里头坐了这么久,见你迟迟不来找我,想着怕得全身都要僵住了。现在从头到脚都发麻,再也动弹不得。”他脱下身上的外套铺在树下的枯枝上,扶着她坐在上面,又脱下自己的围巾包住她的头脸:“这地方阴凉,不宜多坐,我们只呆一会儿就出去罢。”她抱紧他不松手,只懂得一味盯着他瞧,时不时说道:“我冷,我真的好冷……”他接了她的眼神,道:“我因为前几天到国外出差,所以没过你那边去。统共也几天的时间,怎么就陌生了,现在倒这样看我。”她靠在他身上,整个人软散地披下来,说道:“我还是觉得冷,你再抱紧些。”他便顺她的意愿将怀中人抱得紧紧的,又弯了身吻她。金宝元此时的反应灵巧得很,展开四肢一碰一抓,像条蟒蛇般将眼前的猎物摁捆得紧紧的。 她裸露的背抵在潮湿的枯叶上,感知到的是点点滴滴的沁人清凉;师荣旗手脚撑开像个古鼎撑在她上方,表情认真地往下看,睁眼闭眼的功夫就在她身上密密细细地点起大大小小的火来。她下冷上热,觉得自己身上正不停地飘扇出头尾相连的团团水蒸汽来。那些东西倒也是淘气的很,时时变幻着,如果厚些就成云,薄些就化成似雾的水气穿树拨林,你推我搡地向上走,飞到半空中再以圆面向外扩散。天上的棉絮云早离得远远的,腾出一个大窟窿,日头更炎了,阳光也更烈了,窟窿里的天蓝得扎眼,那些环环相扣的雪影般的水汽像抢位子般往窟窿里钻,跑在前头的渐渐匀了散了,再不见影踪,后头跟上去也不探究竟,还是往上窜…… “嘘,嘘!别出声!”师荣旗掩住金宝元的嘴,慌道:“好像有人进来了。”两人紧紧抱在一块,僵在一处,互相看着对方,不再动作,也不知所措。脚步声越来越近,师荣旗问道:“谁,什么人?”那人“哇”的一声哭了:“妈妈,你在哪里?这里真冷,我想回家了。”金宝元见自己的小女儿站在两米外,一边脚裸着,冻得通红,只穿着一只粉色绸布蝴蝶结系带靴子,手上提着另一只靴子。她撕开身上仍与自己胶着的师荣旗,又甩过好几巴掌到他身上,手脚齐用,胡乱套好衣服,冲过去抱起女儿就往林子外头跑,边跑边回头骂道:“你见你哥哥病成那样,不仅不好好体恤,反而变着法子来糟蹋我们!看我们弱母幼子的,你倒也好意思欺负!我可是好欺负的,等你年岁大些,那时你的体质虚了,我就打得过你!你给我可记着,以后别叫我见到你,见一次就与你拼命一次,就算打不过你,若能在你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或者揪一把东也是值当的!” 师荣图近来变得异常惜命,托人请各地中医,也到处打听治肺癌的偏方,并不管真假,有药就吃,有偏方就用,更整得一个没几天活头的病人七分像鬼,三分似魔,再没个人形。如喜有时给护工帮忙擦洗病人的身子,湿软的手巾还没有碰到棕黄糙哑的皮肉,温黏的眼泪倒是先下去了。如喜突然有种错觉,好似那躺在床上的不再是人,分明是只泡在臭沟水里的花脚蚊子。师荣图此时用眼尾余光瞪她,喘着气说:“你哭什么?这样的天气。 你那原本就不平展的脸又挤到一块去,真难看。你出去吧。省得我看见挠心。 ”当时动完手术就从医院转回家里疗养,尽管医生说他如果能熬得过这个冬天,就有希望转好。周围的人大多都是明眼清耳的,知道这是安慰当局者的话,潜台词是说病人熬不过那个冬天。 到了冬末,师荣图的病势急转直下,越发消瘦,现在他连坐轮椅的力气都不再有,整张脸透着灰沉沉的黯光,那光是有格子的,拦得面底的骨头向外凸,成了又高又大的獠牙,只等到了一定长度后就要吞噬它们所能碰触到的一切。今年的天性偏湿涝,可也有几个硬挺的大晴天,他躺在床上,见窗外只余干枝的枣树上停了几只麻雀在叫,于是兴致上来打铃喊来护工,说要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晒太阳杀菌。护工的的动作慢些,他便喘着气骂道:“我知道你们恨不得求我早死,可我偏不死,只要这口气还暖一天,便唠烦你们一天。你是我花钱请来的,哪有资格咒我死?再不好好看护我,我死了,你们通通喝西北风去!”护工是个年近五十的大叔,本就粗口呐言的,此刻更不敢做声,也是用尽身上的力气才扶得病人坐上轮椅。师荣图坐得东倒西歪的,还没出房门就如水般流到地上,并均匀地摊开,抖手颤脚地俯在地上喘气。他打掉护工来扶撑的手,叹一口气就断一个字:“你快去叫如喜来,我有话同她说。” 如喜慌慌张张地赶过来,见他还是曲手折脚地附在冰冷的地板上,小便早已渥湿裤子。阵阵列列夹杂着中药味的咸臭正在包围着湿潮的房间。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暖春雨(谷雨) 师荣图缓缓醒转过来,身上的衣服已被换过,如喜正坐在床边看他:“昨儿傍晚那天边的红霞和水浪没什么病,必定是接下来几天都是做晴的,我只等你过两天好些了,我们一起出去晒太阳罢。同你说件正经事,我又得了一个偏方,这次是真的,真的治好了许多人,我问过许多人,都说你这病是有救的,你信我吧,你这病真的是有救的。”师荣图摇头摆手:“罢了,不麻烦了。‘生死由命’呢,随它去吧。现在我是真的看清了,我是没几天活头了。你如果不嫌麻烦,就扶我起床到镜子前看看,我想看看自己究竟恶心成什么样子了?” 如喜淌泪道:“你可别混说,你哪里恶心?是哪个破了嘴断了牙的说你恶心的,我找他理论去。难不成是太太?”病人道:“这是真话也是丑话。不仅宝元不来看我,近来我弟弟也不大来了。世人都喜欢芳香美丽康健的东西,我这种发着恶臭且丑陋虚弱的龌蹉物原来就不应该存在这世上的。”女管家伏在病人的床头,轻轻摸他坑洼不齐的脸,道:“师二先生还是常来的。只是他近来忙,每次来你都在睡觉,坐一会子就走,由此你都没见到;至于太太,我怕她见你伤心,反而惹得你不高兴,就拦着阻着不叫她下来看你。你要是想见见她,我现在就去叫,她肯定是乐意的。我想,她也是热切地想来看你罢!”师荣图道:“既这样,就算了,先别叫她来我屋子,我怕她见了我这丑样子晚上睡觉发噩梦。你去把那新得的偏方搞来我吃些,等我好些再去看她。” 白瓷杯里装着的是种未知的黑色浆糊,发着热气,上面浮了厚厚的一层油,闻起来有股恶臭,像是坏烂了的鱼肚子般,又腥又苦又臭。如喜双手捧着那白瓷杯给病人看过闻过又放回床边那用菩提子镶拼的小方桌上,问道:“这东西味儿冲得很,你是吃还是不吃?”师荣图的喉咙里像装了手动抽风机般,“咻咻”响闹个不停,“你再拿来我瞧瞧。”壮实的女管家又捧了杯子送到他眼前。他只盯着那层浮油看,想着能从哪里看出自己妻子的影像来,可惜盯着瞧了半天,直到眼酸目胀,油还是油,糊仍是糊,哪里有半个人的影像,终于发了狠道:“加些温开水进去,有蜂蜜么,加些进去拌一拌,我一口气喝光了才好呢。” 师荣图连喝了三天的偏方都不见好转,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是更为嗜睡。按时上门就诊的医生劝过几次,却因病人与如喜都认为嗜睡是病情好转的迹象,明面上虽不吃,暗地里该怎么吃还是怎么吃。这天师荣图又在医生走后吃了两个白瓷杯的偏方药糊下去,吐了大半杯的量上来,整个枕头都是黑一段黄一段的污秽。他实在是困乏得厉害,整个头又涨又重,头歪脸迷地就在那油重脂厚的枕头上睡晕过去。恍惚中有人在推他,睁眼一看,是个白玉肤色长方脸面的漂亮姑娘,乌黑浓密的卷发在耳朵上方围了一圈再沿着脖子铺散下来,看上去更显得她修脖雪肌的。师荣图不甚清醒,因为眼前的女人看上去顺眼舒服就移不开眼,那人轻轻地推他,说:“听如喜说你这几天好些了,真是太好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过去要摸她的脸,“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和这里的太太打过招呼没有?来这里多久了?”她轻轻挡下他的手,笑道:“看来刚睡醒还迷糊着呢,别闹了,打过招呼再回去睡。你看,孩子叔叔和爷爷都来看你了。孩子们的爷爷是坐了五个小时的飞机才赶过来的。”病人终于认清眼前站的是自己妻子,忙抓住她的手问:“你怎么来了?你看我这副丑样子,而且这地方又脏又臭,不是你应该呆的,快出去罢。你耐心点,等等我,等我好些就去看你。” 金宝元扯过两张湿巾来为他擦拭左半边脸上胶着的渐渐发干的乌黑浆糊。她的动作轻柔迅捷,单手扶起病人的头,另一只手在他脸边翻几翻便把脏污的枕头套收在手上,又在床边的柜子里拿了干净的布草线织的布套子给换上。师荣旗上前要帮忙,她轻轻推他,笑道:“我都弄好了。这个要拿到洗衣房去洗。你和爸爸陪他说说话吧,他嘴上虽不说什么,平常都念叨着你,见你们能来心里肯定高兴个什么似的。”师荣图顺势捉住她的衣角,道:“你能来,我很高兴。不过以后少来吧,毕竟不是你能呆的地方,你放心,等我好了,我亲自去找你。”金宝元将自己丈夫的手拉下来,用两个手指勾着放回那人的被窝里。 师荣旗并没来洗衣房找金宝元。她坐在洗衣机上,自己一个人在那儿发呆了许久,不见有人来就在楼里上下来回地找。原来师荣旗,正在厨房里和如喜在喝茶聊天。 “爸爸呢?”她走近他问道。 “他见荣图睡着了,就去休息了,坐了那么久飞机,是该累的。叫等会子吃晚饭再叫他。”他也不抬头看她,专心地小口喝着茶。金宝元嗔道:“你多什么事? 我并没有问你。”又问喜如:“你厨房里的事情都忙完了吧?我见护工这几天辛苦,叫他去休息。你如果没事就去师先生的房间里照看着,怕他醒过来叫不到人。”喜宝装作不经意地看了师荣旗一眼,见对方正专心地喝自己眼前的茶,双排牙顶在一处“嘶嘶”吸气,或许是被热茶烫得那样的也未可知。 “天气转暖,看样子春天快到了?”金宝元问道。 “……”那人仍一心只顾着喝茶,并没有理会。金宝元伸手将他脸上的湿茶叶撸下来:“竟不知是什么缘故,我原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爱茶?有了茶,就不理人,或是得了手就不再欢喜了,如今算来也有两三周没见我,就算现在见了也不说话。我也不喜欢拖泥带水,你若明着说一句从今往后不想与我有瓜葛,我们便撇开手去,以后你飞天、我潜水,你打井来我做鞋,从此各不相干。” 师荣旗一口茶水蓄在嘴里,腮帮子鼓涨得高高的,被她一碰吐了满桌子的杂碎,竟流下泪来:“我是很想亲近你,又怕你不叫我靠近,说我欺负你。那天在山上被你骂得那样狠,我纵是有十个百个爱你的心,也只能背着人暗地里偷偷藏起来,又或者找个地方全都埋掉。只恨心中生不出火来,把所有想你念你的心思都烧成灰或者汽,风一吹全散了才好呢。”金宝元立刻附在他身上,抹去他在下巴上吊着的泪,道:“嘻嘻,怎么越老越像个小孩子,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有这会子哭的功夫,之前的日子都躲到哪里去了,也不来见我一见?那天的事情乱成那个样子,我总要扮个模子才捂得过去,好在她小,看见什么便是什么,出去只跟别人说我们在里头吵架,我们也好交待些。” 她抬起嘴去亲他下巴,索性坐到他的膝上,脸对脸地瞧着,又说道:“我知道我没有看错,知道你真心待我。希望你明白,如今我的世界,一大半都是暗的,冷的,幸好你在里头也占据了一席之地,也就只有那块地方是温暖敞亮的。若你在这个时候也弃了我,就是不给我留活路了。”师荣旗抱住她,二人的脸挨得很近,但并没有贴着,鼻与鼻之间留了一条硬币厚度的缝隙,互相去感知彼此呼吸的温度。她动了腰身,要与他相贴,他却不肯,她上前些许,他就后退些许,总是留了那硬币厚度的缝隙念想。如此来往几次后,两人都笑了,两对口唇一不小心就碰撞上了。 未完待续…… 本号(玉信文趣)所发表的文章或视频的所有文字部分都为本人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请勿抄袭,违者必究;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暖春雨(谷雨) 师荣图缓缓醒转过来,身上的衣服已被换过,如喜正坐在床边看他:“昨儿傍晚那天边的红霞和水浪没什么病,必定是接下来几天都是做晴的,我只等你过两天好些了,我们一起出去晒太阳罢。同你说件正经事,我又得了一个偏方,这次是真的,真的治好了许多人,我问过许多人,都说你这病是有救的,你信我吧,你这病真的是有救的。”师荣图摇头摆手:“罢了,不麻烦了。‘生死由命’呢,随它去吧。现在我是真的看清了,我是没几天活头了。你如果不嫌麻烦,就扶我起床到镜子前看看,我想看看自己究竟恶心成什么样子了?” 如喜淌泪道:“你可别混说,你哪里恶心?是哪个破了嘴断了牙的说你恶心的,我找他理论去。难不成是太太?”病人道:“这是真话也是丑话。不仅宝元不来看我,近来我弟弟也不大来了。世人都喜欢芳香美丽康健的东西,我这种发着恶臭且丑陋虚弱的龌蹉物原来就不应该存在这世上的。”女管家伏在病人的床头,轻轻摸他坑洼不齐的脸,道:“师二先生还是常来的。只是他近来忙,每次来你都在睡觉,坐一会子就走,由此你都没见到;至于太太,我怕她见你伤心,反而惹得你不高兴,就拦着阻着不叫她下来看你。你要是想见见她,我现在就去叫,她肯定是乐意的。我想,她也是热切地想来看你罢!”师荣图道:“既这样,就算了,先别叫她来我屋子,我怕她见了我这丑样子晚上睡觉发噩梦。你去把那新得的偏方搞来我吃些,等我好些再去看她。”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暖春雨(谷雨) 白瓷杯里装着的是种未知的黑色浆糊,发着热气,上面浮了厚厚的一层油,闻起来有股恶臭,像是坏烂了的鱼肚子般,又腥又苦又臭。如喜双手捧着那白瓷杯给病人看过闻过又放回床边那用菩提子镶拼的小方桌上,问道:“这东西味儿冲得很,你是吃还是不吃?”师荣图的喉咙里像装了手动抽风机般,“咻咻”响闹个不停,“你再拿来我瞧瞧。”壮实的女管家又捧了杯子送到他眼前。他只盯着那层浮油看,想着能从哪里看出自己妻子的影像来,可惜盯着瞧了半天,直到眼酸目胀,油还是油,糊仍是糊,哪里有半个人的影像,终于发了狠道:“加些温开水进去,有蜂蜜么,加些进去拌一拌,我一口气喝光了才好呢。” 师荣图连喝了三天的偏方都不见好转,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是更为嗜睡。按时上门就诊的医生劝过几次,却因病人与如喜都认为嗜睡是病情好转的迹象,明面上虽不吃,暗地里该怎么吃还是怎么吃。这天师荣图又在医生走后吃了两个白瓷杯的偏方药糊下去,吐了大半杯的量上来,整个枕头都是黑一段黄一段的污秽。他实在是困乏得厉害,整个头又涨又重,头歪脸迷地就在那油重脂厚的枕头上睡晕过去。恍惚中有人在推他,睁眼一看,是个白玉肤色长方脸面的漂亮姑娘,乌黑浓密的卷发在耳朵上方围了一圈再沿着脖子铺散下来,看上去更显得她修脖雪肌的。师荣图不甚清醒,因为眼前的女人看上去顺眼舒服就移不开眼,那人轻轻地推他,说:“听如喜说你这几天好些了,真是太好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过去要摸她的脸,“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和这里的太太打过招呼没有?来这里多久了?”她轻轻挡下他的手,笑道:“看来刚睡醒还迷糊着呢,别闹了,打过招呼再回去睡。你看,孩子叔叔和爷爷都来看你了。孩子们的爷爷是坐了五个小时的飞机才赶过来的。”病人终于认清眼前站的是自己妻子,忙抓住她的手问:“你怎么来了?你看我这副丑样子,而且这地方又脏又臭,不是你应该呆的,快出去罢。你耐心点,等等我,等我好些就去看你。” 金宝元扯过两张湿巾来为他擦拭左半边脸上胶着的渐渐发干的乌黑浆糊。她的动作轻柔迅捷,单手扶起病人的头,另一只手在他脸边翻几翻便把脏污的枕头套收在手上,又在床边的柜子里拿了干净的布草线织的布套子给换上。师荣旗上前要帮忙,她轻轻推他,笑道:“我都弄好了。这个要拿到洗衣房去洗。你和爸爸陪他说说话吧,他嘴上虽不说什么,平常都念叨着你,见你们能来心里肯定高兴个什么似的。”师荣图顺势捉住她的衣角,道:“你能来,我很高兴。不过以后少来吧,毕竟不是你能呆的地方,你放心,等我好了,我亲自去找你。”金宝元将自己丈夫的手拉下来,用两个手指勾着放回那人的被窝里。 师荣旗并没来洗衣房找金宝元。她坐在洗衣机上,自己一个人在那儿发呆了许久,不见有人来就在楼里上下来回地找。原来师荣旗,正在厨房里和如喜在喝茶聊天。 “爸爸呢?”她走近他问道。 “他见荣图睡着了,就去休息了,坐了那么久飞机,是该累的。叫等会子吃晚饭再叫他。”他也不抬头看她,专心地小口喝着茶。金宝元嗔道:“你多什么事? 我并没有问你。”又问喜如:“你厨房里的事情都忙完了吧?我见护工这几天辛苦,叫他去休息。你如果没事就去师先生的房间里照看着,怕他醒过来叫不到人。”喜宝装作不经意地看了师荣旗一眼,见对方正专心地喝自己眼前的茶,双排牙顶在一处“嘶嘶”吸气,或许是被热茶烫得那样的也未可知。 “天气转暖,看样子春天快到了?”金宝元问道。 “……”那人仍一心只顾着喝茶,并没有理会。金宝元伸手将他脸上的湿茶叶撸下来:“竟不知是什么缘故,我原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爱茶?有了茶,就不理人,或是得了手就不再欢喜了,如今算来也有两三周没见我,就算现在见了也不说话。我也不喜欢拖泥带水,你若明着说一句从今往后不想与我有瓜葛,我们便撇开手去,以后你飞天、我潜水,你打井来我做鞋,从此各不相干。” 师荣旗一口茶水蓄在嘴里,腮帮子鼓涨得高高的,被她一碰吐了满桌子的杂碎,竟流下泪来:“我是很想亲近你,又怕你不叫我靠近,说我欺负你。那天在山上被你骂得那样狠,我纵是有十个百个爱你的心,也只能背着人暗地里偷偷藏起来,又或者找个地方全都埋掉。只恨心中生不出火来,把所有想你念你的心思都烧成灰或者汽,风一吹全散了才好呢。”金宝元立刻附在他身上,抹去他在下巴上吊着的泪,道:“嘻嘻,怎么越老越像个小孩子,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有这会子哭的功夫,之前的日子都躲到哪里去了,也不来见我一见?那天的事情乱成那个样子,我总要扮个模子才捂得过去,好在她小,看见什么便是什么,出去只跟别人说我们在里头吵架,我们也好交待些。” 她抬起嘴去亲他下巴,索性坐到他的膝上,脸对脸地瞧着,又说道:“我知道我没有看错,知道你真心待我。希望你明白,如今我的世界,一大半都是暗的,冷的,幸好你在里头也占据了一席之地,也就只有那块地方是温暖敞亮的。若你在这个时候也弃了我,就是不给我留活路了。”师荣旗抱住她,二人的脸挨得很近,但并没有贴着,鼻与鼻之间留了一条硬币厚度的缝隙,互相去感知彼此呼吸的温度。她动了腰身,要与他相贴,他却不肯,她上前些许,他就后退些许,总是留了那硬币厚度的缝隙念想。如此来往几次后,两人都笑了,两对口唇一不小心就碰撞上了。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暖春雨(立夏) 晚餐吃的主菜是茴香烤樱桃酱羊排,配着陈年咸奶酪烘熟的西兰花和青柠汁腌胡萝卜,甜点叫做“紫猴子派”,是喜如自创的手艺,其实就是蓝莓汁虾冻,喝的红酒是师老先生从他家里带来的,听说是自产的,在市场上虽没什么销量,但贵在口感滑嫩甘甜。金宝元素来喜欢吃甜味重的东西,还没开餐就喝了两三杯的红酒下去,还嫌不够甜,又加了好几勺蜂蜜;她喝着酒泡蜂蜜,想起那时师荣图还没有同病床连上理,最中意的是将他妻子捧在手心里哄,变着法儿叫她开心,有空的时候经常也给弄些新奇的甜点吃。金宝元总是嫌她丈夫亲手做的食物味道轻,一会儿要糖浆,一会儿要蜂蜜,最后一个婴儿拳头般大小的松仁枇杷派足足浇淋了两三瓶的蜂蜜下去,可她只吃了小半个就放下,还说道:“这世上有两大类事物是不能和‘太’这个字配的,吃进嘴里的食物没有“太”甜的,看在眼里的爱人没有“太”美的。这两大类再怎么甜怎么美都不为过。” 喜如送了一小碗粥和几样小菜到师荣图的病房里,又原封不动地拿出来。她刚回到餐桌上,就听见金宝元在唠叨:“也不知喜如近来把心思放到哪里去了,做人做事也都没有底线?好好的羊排烤成什么样子,又干又咸怎么吞得下去?也许是我哪里得罪她却不自知,明晓得我喜欢吃甜香爽口的东西,爸爸也从老远的地方过来,一年统共能来几次呢,不该好好招待么?这做的都是什么菜,实在上不了台面,倒是糟蹋了好瓷器好佐料!”师老先生端起酒杯在吊灯下摇,许久才说道:“喜如么,喜如自然是不差的。她既忙着照顾病人,又要侍候一家子大小,已经很好了。你们倒说说,觉得我这酒怎么样?”金宝元说`:“酒自然是好的。今晚这桌子上的东西,就只有那酒是值得称颂的,只是平白给我们这些外行人喝了,最多说一句:‘好喝,喜欢。’如此看来,是不是糟蹋了?” 喜如拿了瓶大号糖浆递过来:“喏,你往你的盘子上加这个,勉强吃上些,也算是忽悠过一顿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吃好些或粗些,没有什么稀罕的,何必骂完这个说那个的?”金宝元挡开她的手,高声说道:“什么玩意儿?你明明晓得我近来只吃蜂蜜拌的东西,糖浆早就戒了,又给拿出这些下三烂的东西来敷衍我?”说着把那瓶糖浆摔在地上,是塑料瓶子,自然碎不了,稍微滚动几下子就停在桌子底下,喜宝摇头叹气,只得蹲下去捡。只见桌帘底下,金宝元与师荣旗的四只脚挨得紧紧的,她的手搭在他的大腿上,里里外外地走。喜如心下一惊,脑袋碰到桌底,“砰”的一声闹出不小的响动。众人忙问:“怎么了?” “没事,以为看见一只花蛇呢,近前看了又不是,只是画在地板上的波浪花纹而已;不过突然想起来,师先生叫你们吃过晚餐到他房间坐坐,陪他说说话,他累一些,因此入睡也能快一些。”喜如从桌子钻出来,上厨房去找蜂蜜。 师荣图睡得迷迷的,都是醒一阵,困一阵的。头顶上突然多了扎眼的光亮,伴着嗡嗡的杂响。他努力睁开眼,见床前围了好多人:有他的儿女、他的妻子、兄弟及父亲,他们都脸带笑意,极为专注地看着他。等病人再次睁眼时,床边的光亮暗了许多,他的儿女们已离开,喜如正在床尾给他按腿,他父兄与妻子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此时不再看他,互相围着在聊天。 他此时的视野重着影儿,见自己的妻子和自己兄弟挨得近,竟慢慢地合成一个人。师荣图心中高兴,以往金宝元与师图旗都不愿与对方有过多的交触,前段时间还听小女儿说妈妈和叔叔在林子里打架,现在他们聊得如此融洽,可见是“童言无忌”,小孩子的话听过就可以,万不能当成一回事的;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病着的缘故,大家都放下各自的成见在努力地迎合他,不管是哪种可能,他都是乐意见到的。越是病得不成样子,他心中存着的“活下去”信念越是强烈,等过了冬天,自己便可大好了,一大家子和乐地聚着、活着。 病人今日耗神多,再次合眼昏昏沉沉睡去;但他今天高兴,许久没在他面前露脸的妻子终于回过神来,对自己嘘寒问暖,于是费力地睁开眼,却唬了一跳,咳出连续不连贯的沙哑挣扎,原来他太太与兄弟正反两张脸拼在一处,四只眼喷出汩汩热汽来瞪他。见他醒了,他弟弟问道:“哥哥醒了?听说晚饭都没吃,叫人炖个蜂蜜鸡蛋羹给你吃吧?”他摇摇头:“我傍晚喝了许多黄芪鸡汤,现在喉咙里都是些沾过油的炭火味,塞得我实在难受。床尾的小推桌上有喜如泡的薄荷茶,我看那个凉凉冰冰的,倒是清口爽喉的,你斟过一杯来我喝哟,或许能将嘴里的油脂味盖压下去。”他弟忙倒了茶过来,问道:“哥哥平常什么时候睡?我看也不早了,哥休息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师荣图喝水喝得急,呛了大部分出来,既咳嗽又喘气的,忙道:“我这大半年来都习惯了,整晚都是醒醒睡睡的,近来天气冷,没有出去逛,都在白天睡呢,夜里就算睡也睡不大真切。现在爸也回房睡了,喜如也不在,你们且坐在我床头说说话,我听着人声倒能入睡得快些。” “哥哥兴致倒好,晚上不好好睡,倒要说话。还是睡觉吧。这样央的夜,就是为了让我们多伤神。” 师荣图只觉得累,四肢根本提不起劲,甚至呼吸都要消耗尽所有力气,人是清醒的,却连眼皮都无法抬起。他躺在那儿,听着床边的两人在有一扛没搭地说着话:男的说道:“你困了么?你平常几时睡呢?”女的回道:“现在天冷,是深冬。春天快来了吧?”男的又道:“听说你喜欢读书,近来读了哪些有趣的好书?我刚好也也读一本书,名字叫作‘’愤怒的葡萄‘,你可听过了?”,又听见女的说 道:“我么,真的是荒唐的一个笨汉子”又道:“也不知喜如在厨房里磨蹭些什么,都不进来瞧瞧?”男的又说:“护工去睡下了么?今天没有吊点滴,又见我们在这里,定是偷懒去了。我去找他回来,哥哥万一有什么屎尿的龌蹉事还是要他的。”阵阵杂且短促的窸窣声,女的说道:“你别去!我不让你去。” 男的问:“这是怎么道理?”女的答道:”你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害怕。“男的压低声音道:”哪里是一个人?不是还有他么?“女声道:”他醒着的时候就是个半死人了,现在睡着了,却是和全死透的没差的,就是这样我才怕;他不在才好,不在我才自由,不在我才能带着两个孩子去看世界。”男的道:“罢罢罢,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谁叫我着了你的道了呢?又是心甘情愿的,更是没话说了。”两人大概重新坐下来,又是阵阵的窸窣声,慢慢从小到大,又渐渐从大到小。躺在床上的人此刻恨不得即刻断了气过去,如果这发热起火的情欲能够在他们面前烟消云散倒也一了百了,还换得三方如意高兴,岂不是大喜乐事一件?他此时想睁眼看都不能够,一是没力气,二是没勇气。窸窣摩擦声终于没了,又听见金宝元嗔道:“你那哪里是手,分明是千人厌万人厌的贱蹄子,才几下功夫就把我的头发搞得这样乱,看来你只爱我的头发,剪下来给你罢了,也换得清静。等会儿喜如他们进来见了要怎么想?我还是去洗手间理理,免得落人口实哩。”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暖春雨(小满) 病人还是按原来的姿势躺着。他听见自己的妻子进了洗手间,他弟弟师荣旗没过多久也跟着进去。他仍闭着眼,屏息听着,洗手间里的水声、说话声、摩擦声及碰撞声拧成股绳并长了对翅膀飞出来,又迅速地向外面飞去,拉远了成了一条波线,不断往上走,中间有虽有几处停歇,不过按照目前的形势看来,整个趋势还是往上走,终于到了一个陡坡,由于某方把持不住,便连累着另外一方都往下坠,他们在这期间一直叫疼,终于两个人掉在地上都散了,听的人也跟着散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洗手里间出来,见病人睁着眼看头上的树根形节能灯,他们问道:“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肚子是否饿了,有什么想吃的没有?口也渴了吧,哦哟,这茶不能喝,都凉了的,叫人给你添壶热茶去。”喜如正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碗豆面,对他们说道:“这里有我就好。你们去睡吧。”病人突然叫住自己的弟弟:“你今晚就在我楼上的那间客房睡,我听见你在上面睡,也能心安点。” 师荣图兴奋得睡不着,他只等着喜如关灯离开就凝神听楼上动静,听见上头的亲兄弟规矩地洗完澡便上床睡觉,并没有什么出乎礼节的地方。“也许刚才是自己睡魇了才做的荒唐梦,并不是真的,他们都是正经人,做不出那样的末等事来,看来只是我多心了。”他暗暗说道,头歪着就睡过去。可惜没过多久,却被楼上的杂响吵醒,有人轻轻地从床上跳到地上,在房间里走了几个来回,开了门就往他妻子卧室的方向跑去。师荣图想起自己小女儿所说的叔叔和妈妈在树林里吵架的那回事,现在翻过来仔细琢磨,终于明白是什么样的前因后果。 喜如先在自己的双手上涂满橄榄油,再招呼护工将病人翻过来,脱了他身上的棉袍子,从脖子到脚根用泡过绿茶的温水擦洗过一遍,她再上前给他涂抹加了芦荟汁的橄榄油。这是喜如找来的偏方,听说这样能有效防止褥疮。她抹完了就叫护工帮他套好干净的棉袍子再翻回去,问道:“今天好些了么?我见你气色倒比以前好些。待会儿等外头的日头烈些了,我推你出去闻花香,哦,你大概不知道吧,院子里古井旁那棵千年绿的石榴开花了,我们到时一起瞧瞧去。”他知道那人是为安慰自己才扯的谎,自己昨晚为了听楼上的动静一夜没睡,只在早上天快亮时眯了小会儿,今天整个人沉沉坠坠的连吐个字都要费好大的劲,耗时长久,因此脸上的气色自然是好不了的,不过他无心追究,哑糙着声咳了一会儿才问道:“师二先生呢?师老先生又到哪里去?还有太太,怎么都不来找我说话?” 喜如在空中啐了一口,也不见有痰水出来,愣了一下才说道:”师二先生一早就带着你父亲去他家,说是今天晚上吃过饭才回来。至于太太,还在睡觉,我刚才送洗好的衣服去她房间,见那人还猫着身子在睡觉,还打鼾呢,真是看不出来,平时那样文雅的人,不是连擦脸上的汗都要背过人去做吗?或者一切都是扮出来的也难说。那床上床下乱得呀,好像昨晚在那儿打过仗。“师荣图不知怎么去回应女管家,换话题道:“你昨天炖的鸭子汤还有没有?你去热一小碗,不要肉只要汤,拌两勺子冷饭进去,再切点用开水烩过的咸花菇干,要切丝的,放在一处拌,末了加少许的芝麻油和阵年香醋就可以了。”如喜用湿巾擦净手就要出房间,又被病人叫住:“你等一下,我有话问你。”他随便找个借口打发护工出去,又问道:“你觉得太太和师二先生怎么样?” 听过这话,女管家有自己的猜测,但不敢肯定,便答道:“还能怎么样?就那样,普通人那样的。”他又问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敷衍。我是烂在这张床上了,所以连外面的天变了都不知道。你只消跟我实话实说,我孩子的叔叔与我孩子的母亲是不是做过界了?”喜如听这话,明白他已得知那不伦龌蹉的来龙去脉,说道:“我年轻时是极为气盛的一个人,整天为花开云散的小事伤心生气。那时我奶奶还在世,常劝慰我有事要端得起也要放得下,‘除了生死是大事,其它都是小事。’你现在要紧的是养病,其它的事都先放一边,能不去想就不去想。我早上看日历,再过几天就是立春,那老中医不是说等挨过冬你就可以大好了,我看这事不假,十有八九能成。”师荣图哀叹道:“在很多地方,称呼医生是先生,称呼算命的也是先生,因为他们最擅长说好话,再惨的境况也能说成希望。那老中医是算准了我挨不过这个冬天才这样说的,既给病人希望,又不会在后来打自己的脸,难道不是一石双鸟么?”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静悄悄地没有声响,积了足足一尺多来厚。师荣图不仅叫人收窗帘,还坚持要开窗,说不但要看雪还要闻雪。护工见他看睡着了,忙跑过来关窗拉窗帘,而他总能及时醒来,声称自己一直在看,并没睡。护工白忙活几次后不再管他,于是他便在清冷的雪风中醒醒睡睡,做各色各样的梦,在梦中并不怪责他弟弟与妻子,醒了就想去当面问他们,却又不能,只可无声地哭。终于到了晚间,雪停了,去外省寻医问药的喜如也回来了。她来到病人卧室,首件事就是关窗拉帘,师荣图这次没再抗议,只问道:“宝元和孩子今晚回么?”她答要晚些才能回来后便出去准备晚饭。病人看着她出去的背影,发了一小会儿的呆,没多久就睡着了。 师荣图这次是被烟味熏醒的。他花了好些功夫才认出坐在他床头抽烟的胖女人是弟媳杜极,他看着她,对方故意把烟圈往他脸上,他咳了好久才问道:“弟妹怎么来了?和喜如打过招呼了么?得叫她多做一个人的饭。”杜极拧熄手里的烟,大概是哭过,一双红肿的眼,一对苍白的往里陷的口唇,只听她恨恨地说道:“哥哥先不用忙,就算你忙,又能到哪里去,不管在哪里,瞧你身上衣服的那幅画,是个世界,你自然是哪里都可以去的。只告诉我嫂子在不在家吧。” “真不巧。她今天带孩子们到外婆家,要过几天再回来。你找她什么事?直接给她个电话,或者叫我们传话也行,或是过几天再来。”师荣图轻声道。 “这么巧,怎么晚不去早不去的,偏在这个时候去了?莫不是哥哥故意藏着她躲着我呢?” “说的是哪里话?好好地做什么躲着你,他们又不做见不得人的勾当?还要他主动去找你,你不是也主过来找了喽,说实话,你到底找她什么事?” 杜极此时喘了好久的气,问道:“哥哥知道他们两人干得无耻勾当了吗?”师荣图心下一凉,听过这话就开始咳嗽,脸与脖子都红透了,原来的脸色暗沉,现在添了喜,叫人看了只想发笑,师荣图垂下眼,故意装腔问道:“说的话没个首尾。他们是谁,他们两人又是谁?什么才是无耻勾当?说话都容易,只要张嘴说就好了; 说话又都难,很难调重口。”杜极说道:“荣旗在国外出差还没回来。我今天早些时候收到一个奇怪的快递,是从市中心的酒店寄过来的,里面都是女人用过的东西,有双女人的丝袜,半支口红,还有银制的刮毛机。丝袜是普通的,从商店里就能买到的,没什么稀奇,特别的口红盒子和刮毛机,都是专门订制的,上头有篆刻的字,我仔细看过了,那些可都是哥哥你送给嫂子的周年礼物呢。”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暖春雨(芒种) 说到这里,杜极故意停下来看病人。他现在倒是十分沉着冷静,道:“可能酒店搞错了。原本要寄到我这里的东西却寄到你那里去了。”杜极突然发出爆笑,好久才停下来,说:“可不是么,我们倒是都想到一块去了呢。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于是打电话到酒店确认。那边说登记住酒店的人就是我们家那位,遗落的东西直接按照身份证在留的地址寄回去的。我后来马上打电话给师荣旗,要他给个交待,他竟没否认,只说回来会跟我说清楚。”床上的病人只觉得舌头一咸,唾了几口血在枕头上,吓得杜极跑出去叫人。这样一前兜一后的,这个房间变得极为安静,病人又睡着了。 师荣图这次是被门厅的争闹声吵醒的。他凝神听,是杜极截住刚从娘家回来的金宝元在讨说法:有撕扯声,有吵骂声,有辩解声,有劝架声,更有孩子受到惊吓的哭喊声……他都只是认真地听着,心中平静无波澜。忽然只听有人嘴里胡乱大叫,“啪”的一声,随后就是金宝元的哭声,他猜是杜极打了她妻子,于是不由得开始紧张,忍痛从手臂上拔出点滴管,翻下床来,全身又痛又麻,头也是又晕又胀的,难受得晕厥过去。 不多时,他又再次被吵醒,楼下的争闹还在继续,他一直在喘气,好不容易储了一点力气向门的方向爬去,那门仿佛离他有几辈子远呢,中间又好似隔着山又隔着河的,能见到的是都是雾气,绕绕转转的,这样无底无际的情境,绝对是叫人失望的,那尽头他是到不了的;但他不管这些,只知道使劲往前爬,嘴里念叨着:“你别欺负她!你那么大的块头,她那么娇小的一个人,她打你没事,你打她她可受不住的……”他每爬两步就要停住休息一会儿,全身都是汗。眼看到要到门边了,他伸出手去拉,只听到从自己的身体里 发出极散的且大且哑的“砰”一声,灯也灭了,所有温度说没就没,四周的空气重重地压下来,使他再也无法动弹。他知道这次是认真的,跑不了了的,看来自己是挨不过这个冬天了的。 仅仅是因为葬礼上遗像的选择意见不一致,金宝元和喜如吵了近半天,她们两人互不让步,双方瞪眼对骂,都恨不得扒了对方的皮,吃尽对方的肉去。师老先生顶着一头灰白的乱发、趿着鞋进房劝架,提了建议:“那就抓阄吧。大家动作快点,来吊唁的客人差不多到了。”院子里用米白色油纸搭了一间长方形的吊唁屋,地上的双层地毯是用鲜黄色的长绒织的,人走在上面发出“沙沙”声,好像踩在刚积了形与色的柔雪上。今年雨水多,菊花长得不好,最后运来的是黄色和白色的水仙花。金宝元记得师荣图生前最爱的花便是水仙。那时师荣图接她去看电影或吃饭,道别前总会给她买几朵水仙,某天她终于不耐烦了:“为什么不是玫瑰花?”他答道:“我喜欢水仙花。不过既然你喜欢玫瑰花,以后就送你玫瑰。” 金宝元见地毯是黄的,灵堂上又密密麻麻摆着黄白相间的水仙花,看得自己眼睛发酸发胀,嘟囔道:“虽说吃的是热饭,只可惜做的都是蠢事,也不怕叫人看了笑话,世间的花千万种,眼下应景的没有百种也有一二十种,好好地怎么就挑了这种什么都做不成、又上不了高台盘的野水花,晚些客人来了看到了还要不要脸?”喜如正指挥人从仓库住外搬一盆又一盆的水仙花,金宝元的话她只听后半段去,还嘴道:“太太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可是那人生前最喜欢的花?这花比人还要清正,怎么就没脸了?依我说,眼前的人比眼前的花比比反而更没脸呢。” 金宝元知道对方变着法儿骂自己,顿时从额头中间爆出两条交结旋转而上的青筋来:“你原来是够胆骂我的?我才要问你,自你来后,这近十年来我们房子里都没有摆过这野水花,你怎么知道他生前最中意的是这花?都是少骨缺筋的败类,都当我是死人哪,多告诉你,我今天若是死人,到时做鬼了都要和你讨明白呢?你今天给我说清楚喽,你这娼妇和那奸夫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如喜站在那儿,左高右低的长鼓脸由红转白,她呆呆地望着金宝元,喃喃地说道:”你这个披着人皮的夜叉,从里到外都坏透了!你明知他一条心只放在你身上,现在才刚成灰,就被你拿来作践,你还是人么?“ 金宝元看到师荣旗的车开进大门,扔下喜如,急忙迎出去。车门开了,师荣旗跳下车,朝她又是挥手又是摆手的,吓得她不敢上前,又见到杜极穿着蓄水箱般的直筒黑色羊毛长裙从后排座下来,手里牵着她的两个女儿,急忙转身跑回由米色油布搭的吊唁室,此时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她到处张望,眼及之处都是黄白相间的人世锦华,好似来到一个陌生的幻像虚镜。金宝元扯下头上由素绢布扎出的丧事结,放在手中呵至潮湿的触感,用作抹布清洁遗像。她看着硬且冷的框里关着的那个黑白人像,年代久远的相片总是糊了一层恰倒好处的砂雾,衬得里头的人更加俊丽,也推得里头的事更为遥远。 她抱着遗像在怀里,越勒越紧,等觉察到痛了才流下泪来,喃喃自语道:”想当初那样漂亮利索的一张脸,怎么后来就成了焦干的锅巴呢?谁知道呢?又该怪谁呢?也许是背着人暗地里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因此才得的病,才弄得妖不成妖,鬼不成鬼的。“她拿着玻璃框贴自己的脸,哭道:”怎么头天还跟我商量着再要一个小孩,后一天就病了呢?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你要是一直都是这样美丽健康干净,我的眼是舍不得离了你的,也恨不得自己的心长在你身上,哪里还会搭勾上你那洪钟般笨重的傻兄弟?不用我说你也记得,你以前好的时候,我可有多看他一眼,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的;你后来病得那么厉害,我过不了自己的那关,将自己禁锢在二楼,一个人又冷又怕,见到你的傻兄弟,好似见到镶了暖阳的墙,恨不得请人拿来锤子工具把自己钉在那既暖又亮的墙上。现在我后来更是离不了你,就算不见了你还会想你的,怎么突然就对那二愣子上了发条真心了呢,更恨不得自己整个人都长在你身上,哪里又会用胡乱的的私人生活来刺激你的……如果你现在还都好好的,那种一半靠祖上护荫,一半借靠运气来混日子的呆‘纨绔’,我是不屑留意的,但现在呢,我心里眼里只有他,想时刻附着在他身上取暖、想着为他做一辈子的奶酪烤松麦球当早餐、还想为他再生几个孩子,你说说,我怎么就着了他的当呢,怎么就那样轻巧地拉底了自己的层次?想来想去,都是你的错,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 从古至今,人们大都习惯用花来形容女性。稍微有点生物常识的人都知道,花朵也是有公有母的,不过现在,师荣旗看着身旁长发挽秋山髻、穿着素衣,化着淡装的金宝元,觉得用白玉兰来形容她最为合适。他大力抽动鼻口,闻着从她身上来的丝瓜清味,见她站起来迎客,也跟着站起来;见她蹲下去还完礼便积极上前扶起那人。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暖春雨(完结) 杜极在后头,一边要看管小孩,一边也要配合着迎来送往,偶尔忙中偷闲见前头那两人”你唱歌来我跳舞“的架式配合得天衣无缝,眼中早已是冰刀霜剑。她也挤上前,插在金宝元与师图旗中间,吓得柔弱伤心的遗孀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众人都围了上来,问候的问候,扶人的扶人。妯娌横眼相对,金宝元立马减下势来,红了眼眶就往洗手间跑。 师老先生双手交叉别在身后,站在临时搭成的用来放灵柩的后厅的门口,他近来身体不适,由此变得极为慵懒。见大儿媳跑出去,他冷脸站着不发话,后又见二儿子也跟着出去,他皱了几下眉便心生疑惑。老头子站在原地等了许久,都不见那两人回来,便差人去找,那人去了不多久回来只对他摇摇头,也不说话。他问道:“人呢?”那人往后面的花厅方面指了指,他又问道:“都在那里么?下来了么?”那人耷拉了眼掉下来,停在鼻子两边就动不了了,再次摇摇头就走了。 师老先生来到花厅前,油漆斑驳的铁门在风中开开关关,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他推门进去,听见男女“嗡嗡嘘嘘‘的说话声,却不见人。追声寻去,那对男女相互依偎在一个用木板围成的圆形花坛下面,两人靠得紧紧的,头贴着头说悄悄话。金宝元应是刚哭过,汲着鼻子说道:”你该下去了。我们上来多久了?可能大家都在找你呢?“师荣旗道:”要去一起下去。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她轻轻拧他的脸:”怎么又犯糊涂了?我们两个一起下去,还嫌刚才不够招人耳目吗?“他道:”你放心,我必不叫你白受这委屈,等这件事了了,我就和她把事理了。“她问道:”我不明白,和哪个把什么事给理了?”他答:”你是因为怕我说着玩才装傻么?“她又说:”我实在不明白。“他说:”你既这样怕,这样对我不放心,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让你定心:你只等着吧,也不需你等多久,我就和她离这个婚,我的下半辈子只认定你了。“ 金宝元感叹道:”我知道你现在说的话都是认真的,而我却不敢当真。天日在变,时势在变,人也也在变,谁知道呢?“他急了:”有什么不能当真的?真要我代替他,此刻死在你面前,你才愿意当真吗?“她的手在他脸上摸索:”你看你,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就急成这样,脸上的汗都出来了。“他说道:”都说’戏口真言‘,虽说随便说说,但心中定有这样的想法。看来你是个玲珑人,心中九窍九弯道,令我如何都琢磨不透,表面上看来是你受委屈,暗地里吞苦吃痛的却是我。或许从头到尾你都是消遣我才说的那些让人疼心的话,任凭我再怎么表真心都是没有用的,你一句’我不信‘就可以把一切都撇得干干净净的。“她笑道:”也不知从哪里学的坏脾气,只在我面前装小孩,好叫我去劝你哄你。我只是想你现在说要跟她离婚的话都容易轻巧,以后操作起来是麻烦的。别的不说,孩子怎么办,光这一项都能耗上许多功夫。“他道:”你等着吧,你只消静静看着;你信我吧,你只要好好地信我……“ 两人你唱我搭正聊得高兴,只见飞来一支拐棍,将花坛上的海棠花打折了三两枝下来,他们吓得从地上站起来,看清来人,叫道:”爸爸!“ ”你们,唉呀,你们!?不知怎么说你们才好……要是懂事,就快点下去吧。客人都在下面,没个主事的怎么行?“ 在师荣图死后半年,师荣旗便与杜极离了婚。 金宝元睡得迷迷糊糊的,觉得肚子上好似粘了层七色条纹硬壳塑料纸,纸上的暖色与冷色相互交错,暖色上头突然燃起火来,在她肚子上左右来回地跳;冷色部位也长出顶头尖锐的大小冰山,越分越广,越散越多,轻而易举地堆灭了上头的火再往她的皮下钻,”叮叮叮“冰冷的脆响叫醒她。首件入眼的是自己隆起的肚子,睡衣被掀到腰上方,圆滚漆亮的肚皮上贴着三个大概鸡蛋大小的青色胶布,它们都连着线,再汇聚成一条,又分成两个旧年的红酒色小耳机。耳机正卡在好的腰间,硌得她膀胱疼。她只是”嗯哼“几声,看着身边呼噜打得日沉月落的师荣旗,用力去摇他:”不是说要和宝宝说话,怎么就睡着了?就算要睡,也该把我的衣服被子盖好了再睡;我着凉是小事,只是如果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不好,又该怎么办?“ 师荣旗睡眼迷离,冲她脸上打了个呵欠,一股混着霉酸涩肉陈烟的臭味正拐过坡道成群结队地冲上来,赖在她的鼻间嘴边不走了,问了两句:”怎么还不睡?明天一早不是还是产检?“说完又翻身打鼾睡去。金宝元此时酿了一肚子气,势必不叫他称心如意,伸脚去踢:”我要上洗手间,你背我去罢。“师荣旗终于清醒了些,问道:”怎么?是疼得厉害么?三米长的路都走不了么?“她继续踢他:”叫你背你就背,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你的,不能只叫我一个人吃苦。“他转过来看他,浮油的肉脸顶到她脸上:”这是你第一次怀小孩么?也不知怀的是金娃还是银娃,怎么变得这么矫情?当年杜极怀孕的时候,从来不麻烦别人的……“金宝元没等他说完便扑过去咬他,手上的指甲虽不长,却也使尽力气在他脸上抓出或交错或平行的血痕来,她时而尖锐时而沙哑地叫嚎道:“怎么?现在倒念起那泼妇的好了?以前为了亲近我又是怎么在我面前作践诋毁她的!?现如今她一走是变成高山上的雪莲还是皇冠上的明珠了,值得你如此挂怀?你要是还念她,明天将我的东西理好扔在大街了,我自然会走。” 有孕的妇人停下来喘气,又接着骂道:“竟拿我同那粗俗的土妇相比,定是现在腻了我,才想法子埋汰诋毁我!告诉你,你哥生前就是那样照顾我的,你要是有耐心,我教你,至少也叫你可以扮个两三成的绅士。”师荣旗刚开始悟到自己说错话,正想开口道歉,见对方骂个不停,就收了声,现今到听到自己死去兄长的名字,喝道:“你又好到哪里去?竟拿我跟一个死鬼相比。”金宝元哭道:“是呀,他现在没在了。只恨苍天不公,挑错了兄弟。死错了人!”师荣旗暴跳如雷,从床上坐起:“好呀,你现在是咒我!我总算是认清你了!”他手伸到半路想打人,却被金宝元抢先一步,抓住他的手就咬。层层相连的血腥在她嘴里铺陈开来,直接往上走,浓稠的一团围上来,不久就迷了她的眼,堵了她的耳,迅速地障住她的六感七觉,于是她连阳水破了都没有察觉。地上湿滑一片,与她扭打着的师荣旗摔在地上,扯着嗓子嚎叫起来。 本篇完 本号QQUSERGH(玉信文趣)所发表的文章或视频的所有文字部分都为本人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请勿抄袭,违者必究;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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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立春) 乡下老家有种说法:“能过九,福气有。” 南方的乡下都是算虚岁,柳听听的太奶奶今年正是虚岁九十九。正月底的天渐渐积暖,老太太把上年年尾吃不完的百来个土鸡蛋都打在木桶里,放了自己新晒或新磨的薯粉和糯米粉进去,她要做云泥糕干,不曾想只在要桶里搅拌了几分钟便受不住,嚷着说背酸腰疼。柳听听急忙放下手里的书,从横楼的古橡木板房间跑下楼来,边跑边向天井里的太奶奶喊道:“大阿嫲,你快停手,让我来搅吧,伤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太奶奶回道:“你别管!你回房里看书写字去!” 柳听听听她这样说,知道裹过脚的老太太脾气倔,常常因为自己认定的事要与人拼命。她双手插在口袋里,悄悄地站在木桶旁边看了好一阵子,哪想又惹来太奶奶的训骂:“一个吃五谷、喝泉水的女孩子,怎么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再站着抖腿我就给你抄上一搅棍,叫你躺床上好几天起不来才了事哩!”她此刻讨了没趣才转身上楼,刚抬脚上台阶就只觉得小腹下方暖意融融,她估摸应该是自己迟了两周的月事终于来了,下体顿时多了层由暖转凉、粗糙梗涩的粘腻。柳听听往四周看了看,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运动裤下裆,正在此时,后头传来太奶奶的粗嚎叫唤:“哎呀,皇天菩萨,阎王鬼神,要了老命喽哦!” 柳听听拿了一把生锈的蟹手老剪刀在绞自己又厚又硬的头发。一时间,楼下锣声大响,她扔下剪刀,随意找了个毛线椭球帽戴上,嘴里应着冲下楼去。太奶奶躺在床上,右手插着点滴管,左手拿着长柄铁勺敲打床边挂着的蒸鸡蛋薯米糕时用的平底锣锅。柳听听捂耳上前抢下长柄铁勺来,道:“大阿嬷是要喝水还是吃东西?我给你拿。或者是被子薄了,床窝子里冷呢,难道是要换尿袋了么?”老太太道:“你倒半杯温水来我吃吃,我口渴呢。如果太烫,你将它放到冷水里捂一捂再拿来我吃。 你顺便瞧瞧炉子上用慢火焖的中药散出干茶叶的气味没,也倒半个饭碗来我吃。” 太奶奶喝过水,吃过药便睡了一刻钟,醒来后就拿鸡毛掸子打正歪在竹片床上打盹的柳听听,道:“你找下电视遥控,调个唱戏的节目我看看。”柳听听扶起原本平躺着的又轻又干的老太太,在床头摆了四五个高长的用旧衣打成的棉枕头,叫她半歪着坐躺在那里看电视。老太太忽睡忽醒,睡时打的呼噜声像只肥膘光水的黑猫在喘气,醒的时候就一面指着电视一面却“哼哼”叫唤着,等柳听听上前问询需求,她又歪着眼瞟那女孩,放下手,侧过头呼呼大睡。天色渐迟,白黄相接的日头发出起伏不平的带状光,那光潜潜跳跳,翻过只剩下半埂的黄土墙跃进来,却被挡在窄高的红杨木框窗户上,光线强了,只见那数年的玻璃上积了厚且不均的油脂混灰泥,它们像山又成脉,只不见溪涧,是个前后矛盾、不成体统的山水工笔画。 老太太又醒了过来,再次伸手指着正在咿呀呀唱黄梅戏的电视机,嘴里含着痰,慢慢轻 说轻地说道:“阿妹调个台吧。这个曲我听过许多次,听多了刺耳得紧哩!” “太阿嫲想看什么?要看戏听就只有这个频道哩,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我们过的日子无非就是吃穿住行,再去爱去恨,来来回回就那几样东西,老糟哪里能酿出新酒,这戏重复也是有的,哪有那样多的新鲜玩意?” “啥?我不喝人参茶!叫你给我调台呢,怎么净扯什么人参鹿茸的?!你就一直调,等我说停就停。”太奶奶听了一小段的民谣后也跟着哼起来,“就听这个吧,这个也倒是不差的。这唱歌的长眼女人嘴大吃四方哩!” “太阿嫲,是大嘴女人唱四方。”柳听听笑道。 太奶奶从被窝里拿出一条捂得发暖发黑的香蕉递给柳听听,道:“前几天不够熟,现在焖熟了,软了,可以吃了。”她接过香蕉走出房间,回来时手里拿着个圆底圆口的树轮纹木碗,里头盛的是用酸奶做浇头的香蕉牛油果糊。老太太只吃了两勺子就推开碗,嘟嚷道:“太冰了。拿到大日头底下凉暖晒干了我再吃。”听过太奶奶这不着边际的糊涂话,柳听听心底的风箱烧得旺,虽呼呼直响,却空旷得很,她哭道:“我亲爱的太奶奶呀,怎么这么快就犯起迷糊来了呢?太阿嫲觉得难受么?我现在上城里给你叫急诊医生去。”像用纸叠的干枯老太太又指着电视机说道:“妲己,就是那个狐狸精,那个叫妲己的狐狸精也知道么?”原来此时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高个女孩子正在电视画面里又跳又唱,穿着雪白的坠绸及踝长裙,手掌般宽的光面腰带系的是交溪结,长长地拖在身后。 老太太放下手,喘着气道:“我比你还小的时候就说不愿缠脚,被我奶奶拿竹枝编的长尾掸扫来打,她边打边骂,‘你后长大了就明白了,我与你娘都是为你好。你要是有气有账就该去妲己撒、找妲己算吧。她因为自己是狐狸脚,怕被人发现便时时用长布条包住长毛的爪子,她枕边的那个半吊子愚蠢皇帝问她为何在池里洗个澡都还是用布条包住脚。妲已便说自己在养漂亮的小脚,皇帝如果真的心疼她,就该让天下所有女人也学习她绑脚。因此在天气逐渐转热的夏天,裹脚的女人们因撕下裹脚布而发出的臭味被大家称为狐妖臭……’”柳听听听过后发出疑问,问道:“狐妖臭不是从腋下来么,怎么又成了脚臭味了?腋下和脚上,两个地方差得远喽,怎么能混到一处说呢?”老太太此时喘得愈加厉害,额与脖子上都长满玉米粒大小的黄汗,嘶声叫道:“幺子呀,看来我不行了。现在我正排队上鬼门关,周围人多火又旺,热呀!快拿刚才那冰冰凉的糊糊给我吃些。”柳听听匍匐在老人的被窝上嚎啕大哭:“太阿嫲你不要往上走,快往下走,往人少的地方走,朝冷的地方走;不要往有火的地方走,而是要往有灯的地方走;我的奶奶,我的祖宗,你要是咽气了我也不活了……”老太太此时眼鼻口都在上上下下地抖,说一个字吐一口气:“你找你那狐狸精投生的娘去!她祸害了我孙子,现在不知在哪里祸害哪个?你跟着她也好,叫她少害人!” 柳听听坐在地上,听着曾祖母的呼吸渐渐轻了、淡了、也更细了,又听见床上“咯噔”一声响,老太太的喉咙“嗯哼”应和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动静。她提头向上望,看见点滴管里浮动的血丝片片平摊开去又卷着波儿向上走,也没闹出什么动静就甸甸地沉下去,渐渐地就散了,仿佛在唱一首平调的,既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老歌,听得人并不觉得悦耳,也不觉得刺耳。柳听听的太奶奶终究还是没能撑过九十九,乡下算的是虚岁九十九,太奶奶并没有撑过虚岁九十九。 车站的首层地板大概是用花岗岩砌的,四周的墙面粘的也是同等石料,柳听听靠在行李箱上,不经意摇过头去,就见墙面上毛毛燥燥地映出自己佝偻着的影子,她丧气地垂下头去,又见地下的自己被那些直横不一的瓷砖边角线分成好几块,倒成了实习的厨师学徒随手甩在铁盆里的土豆泥,被遗忘在阴冷湿潮的角落,用不了多久就长出密密软软的虾绿色线霉来。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雨水) 柳听听玩了一会儿手机,突然闻到一股子厚暖的榴莲味,原来是坐在身旁的灯笼脸小男孩在吃披萨饼,只见他一手拿着披萨饼在吃,另一只手拿着是一根用粉色油纸包的松木雪糕,那孩子只顾着吃披萨,鼓嘴包着掘牙,掀得高高的,从西式烤大饼上扯下长又厚的芝士幕帘来,也顾不得另外一只手上的雪糕已开始融化,正往下滴落香甜的奶浆。柳听听看饿了,夸张地叫道:“啊呀,你弄了我一鞋子的雪糕!你父母亲呢?他们也不管管你!?”小男孩不理她,仍一心一意地吃着自己手上的食物。她站起来在过道间来来回回地走,在等母亲红巧来接。刚刚打过电话去,那边响了许久才接起来,是她母亲接的,也许是好久没有开口说话的缘故,又兴许是因为紧张,她的咬字不甚清晰,言语听在电话那头的耳里,却是浸在水里沉沉浮浮的,叫任何脾气好的听者都觉得愤怒和生气。红巧在那头叫道:“哎呀,也不知怪谁好呢?那些人一大早吃过饭就来找我摸骨牌,我掐好时间,本想摸两圈就去接你的,没想到赢了几块钱存了兴头,就把这桩事给忘了,要不你坐出租车过来吧。” 火车站前的广场上好多人推着小铁斗车卖切好的镇在冰块里的哈蜜瓜,一大块才一元钱。她冲过去取了一块拔掉上面的竹签子吃起来。卖瓜的大伯伸手要钱:“九块钱,你是给现金还是刷手机?”柳听听吓了一跳,指着车上的纸皮牌子问道:“不是一块钱么?”大伯也指着纸牌子说道:“看清楚了,是一块钱一根,也就是一块钱一根竹签,你吃的这块上面插着九根竹签,看你也像读过书的样子,怎么连简单的算数都不会?”柳听听心中暗自诅咒这摊贩今后生的孙子没屁眼,委曲了短短霎那后便付了钱。红巧又打电话过来,她好像在电话那头抽烟,能听出她鼻腔里发出的“呼呼”声,只听那头说道:“另叫出租车 了,我让吕先生过去接你。我今天摸牌一直在赢钱,稍迟些等局散了就去市场买上好的菜料回来包饺子给你吃。”没等这边开口说话,那边就挂了电话。 “吕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呢?是扁的还是圆的,是高一点还是矮一点, 是胖一点还是瘦一点,是白一点还是黑一点呢?”柳听听自言自语道,她拖着箱子坐在石柱边的阶梯上等。吕先生是红巧的丈夫,听说是在某个大公司任职IT工程师。仔细算来,柳听听已经三年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红巧了,这期间红巧偶尔打过几个电话,或者叫人捎过几次钱给她。 那天,太奶奶看天气转暖,日头也旺,天色也亮,遂从嘴里取出整环的假牙来,叫柳听听舀水到天井里对着阳光用毛笔慢慢刷洗,没过多久,她就眼酸鼻痒地掉下泪来,呜咽道:“太阿嫲,你听说了么?红姑前两天结婚了。”太奶奶当时正曲嘴吃一块豆沙心糯米蒸糕,半张脸都在摇晃:“好好地做什么提那尖嘴狐狸?”小姑娘立马收声不敢说话,又听老太太说道:“她现在挑拣了好枝守着,哪里还管顾得了你这个拖油瓶?”她叹口气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自然是多活一天就多顾你一天的。等我走后,你就去县城找你大叔叔,他虽没什么能耐,给你一口饭吃还是能够的。”柳听听道:“那行不通,我倒愿意去,也晓得大婶婶肯定不要我。”太奶奶道:“那怎么使?总不能随便找个人嫁了?!你还小,还是不行的,我若这一口气咽得晚些或许还行。” 一个高且瘦的中年男人从上面的阶梯走下来,在她身旁停住,看过她又往下走,走到下面又回过头来看她,边笑边大跨步跑上来,问道:“你是柳听听?说起来也是有趣,我来回上下找了好几遍,见到你坐在这地上,虽说有印象,但心里满是怀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打你电话又关机?”此时天上是细碎如豆腐脑的纱云,并不见太阳,却满是硌眼的光,他的脸在背光处贴着好几拨的阴影,令她看得不太真切,就算是如此,她也不敢正眼看他,咁咁呕呕答道:“我手机没电了。”柳听听没说真话,是她自己关了手机,或许,她并不想叫他找到。他拿过她的行李放在车上,又开了副驾驶的门让上车,问道:“中午饭吃了没?想吃点什么,我带你上馆子,吃顿好的。”她兴许是紧张,兴许是害怕,摇头又点头,喉咙“咕噜咕噜”乱响,说出的话里头竟没有一个听得清的字。 他又说道:“我先前虽没见过你,但你母亲时常跟我提起你,因此我对你熟悉得很,我们并不是陌生人。”柳听听咳得脸红颈涨,她知道那是他随口掰的大水话,小声应他:“我知道的,红姑自然是时时把我放在心上,才刻刻在你面前念叨我。我们今天就不下馆子了,红姑说要给我包饺子吃哩!”他突然提着胸腔,笑得像个数十年没有发动过的马达——停一停,再走一走:“这也奇了,难道我接错了人不成?你口中的红姑和我认识的红巧竟不是同一个人?我从来没有见她进过厨房,要说平常她叫阿姨给你做顿好吃的也算是一份心,可是这两天阿姨有事不能家来,我们吃饭都叫外卖呢。”他转过头来看她,又接着说道:“你要不信,我跟你打个赌,等下回去肯定是凉厨冷灶的。还吃什么饺子,洗手池里两天没洗的油脂倒是可以闻到饱。”柳听听没有立即回应他,转过头去看车外匆忙的人潮车流。一个穿淡紫色套裙的姑娘骑着自行车在斑马线旁边等绿灯边接电话,滚圆白腻的双腿夸张地抖个不停,向外无所顾忌地伸着,里头是红绿交错的无声混乱;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从那陌生姑娘的裙底风光里一笔一画地读出一个举世狂欢的盛大节日。 柳听听感叹道:“好繁忙的城市,好繁忙的人,好繁忙的你……” 吕次应道:“谁都是忙的,只是你最闲,” 柳听听转移话题道:“你既这样说,那就不该叫红姑受累,就近找个地方,不消吃什么,能塞饱肚子就行。阿呀,我听说这里的干竹烤乳鸽子是好吃的,哎呀,算了,不麻烦了,随便找个地方,能吃饱就行。”她好像突然从梦中醒过来般,飘飘乎乎地说道。刚好在等一个红灯,他停下车就向她靠过来,问道:“你怎么没系安全带?”柳听听慌得很,全身的皮肉仿若被扯开钉在座位上,使她难受得她叫不出声来。他见她只呆呆地看着自己,便伸过手来要替她系上安全带,她挡开那人的手,使尽所有力气连拔扯好多次才把安全带系上。他又笑了:“你怎么喜欢学大人说话?你们倒是有趣,小的呢装成熟世故,老的呢却又喜欢扮年轻可爱。”柳听听迷糊地睡过去了,又安静地醒过来,她故意拿手理自己披在太阳穴旁的长直黑发,借此透过指缝偷偷看那个人:听说他与红巧差不多年纪,但看上去只比自己大个十二三岁,浓密的黑发唱和高平的额头,鼻子生得极好,像只逆风飞翔的山鹰,倒是有满分十分的气势。她此时琢磨起他刚才说的话,那个“你们”到底是谁,是说她和红姑么,还是泛指所有女性?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惊蛰) “吕姑丈,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吗?”她扒拉着自己的头皮头发,抠下半个小指指甲大小的白花花头皮,那脏东西在空气中自在地漂浮了好久,又兜转了好久,竟安心地落在他的肩上, 她忙着要出手去拍,却见他转过头来拢眼看她,笑道:“别叫我姑丈,将我生生地叫老了十岁!叫我名字也是能够的,或者叫我姐夫吧,或许叫哥哥呀,呵呵,叫哥哥会很奇怪,还是算了。”她回道:“我倒想叫你姐夫,只是这一时半会儿叫我到哪里找人来当我姐姐?”他又笑道:“快到家了,确实没功夫找人当你姐姐。就算你有姐姐,她不见得就看上了我;就算她看上我,我因为已经娶了你妈妈,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还是算了,嘻嘻嘻,哎呀,呵呵呵。”她俏皮道:“那怎么办呢,若我果真直呼你的名字,我们岂不成了平辈,呵呵。嗯,我倒想直接叫你名字呢,就怕红姑不愿许,万一急起来也要让我称她为姐姐,那我可开不了口;另外我们也刚见着,是亲戚么,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倒成了难题了!另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哈哈,我逗你玩呢,你还真容易上道!你要你开心,不管叫我什么,我应着都开心的,哪怕你叫我爸爸或者爷爷,只要你敢叫,我就算心包忐忑也会壮着胆接受的。” “呵呵。”柳听听附合着干笑几声。她暗下突然发恼起怒,认为他不是故意找自己的难堪就是根本不懂得人情世故,竟说出这样毫无分寸的混账话来:不管自己活多久,自己都该讨厌他,这一生一世都不会让他得逞的。 他不作声,只顾认真开车,拐过一个大幅度的弯道,才说道:“吕计,我叫吕计。” “啊,什么??近几日都是大晴天,哪里来的雨,哪来的雨季?” “哈哈哈哈!原以为是个粗粗笨笨的乡野丫头,却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挺招人怜爱的。”他伸手过去,把被她咬在嘴里的头发挑出来别到她的耳后。柳听听目视前方,全身关节钉在位子上动弹不得,只感到左边脸阵阵轻微的刺痛,又是一波赶似一波的痒,随后又热又麻,好像肿了,但也不能确定,因为她不敢也不能伸手去摸。 “哎呀,终于到了!这一路上辛苦了。”红巧正坐在牌桌旁边嗑瓜子,黑灰的碎屑糊在嘴角边,成了一个暴风雨过后的废弃海滩!听见车响、车门响、院门响、后院门响、隔在门旁的布帘的哗啦闹响及楼梯响,她知道他们正进了后门,一前一后地直接上了斜角楼梯。红巧站起来迎出去,见自己的女儿俏丽丽地站在供着关公的长廊里看着她,断碎地叫道:“妈,母亲,娘!”她先走过去抱自己的丈夫,勾手环脖地撒娇道:“怎么这全身的怪味?是不是又背着我抽烟了?你瞧吧,我一时忘记嘱咐你,你就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子?!”吕计放下行李,翻身上的口袋给她看:“我亲爱的好姐姐,你的话就是圣旨,我听过就不敢忘,哪里还敢抽烟,想都不敢想呢。阿姨这两天没来,定是我把脏衣服当成干净的换上才有异味。” 她又走到自己的女儿面前,浅声叮嘱道:“饿了没?有想吃的没有,若有,尽管说来,我想着法子给你弄,弄不了的就去买。”她仔细打量自己的女儿,圆头蛋脸,淡金色的皮肤,修身玉立地站在那儿,漂亮还是漂亮的,可惜少了花样嫩女的灵巧劲。红巧又接着说道:“其它倒好,皮相也算凑和,只是怎么越大越粗呆了,说起话来更没个算计,也不懂得起码的礼数,又不是刚学嘴说话的婴孩,怎么只要是女的就叫‘妈’呢?”柳听听低下头去,头发也跟着披落下来,竟在脸旁筑了一个由紧密枯木搭的墙,不透风不进雨的,更不看清里头的景象。她微微摇摇头,道:“红姑说的是,我都记住了。” 木制的狭窄楼梯转着圈通上阁楼,塑料行李箱不断打在木梯上,发出的是奇怪的空心鼓锣声。刚冲完澡换好衣服的吕计跟着跑上来:“你慢点。放着我拿。重吧,看上去挺重的,女生不方便拿这些个的.”柳听听吓了一跳,更是握紧了行李箱,他见她如此扭捏,不敢造次,顿时缩回手去,她过了几秒反应过来,便松手丢开手里的重物,哪料到那人并没来接。箱子从楼梯滚下去,楼梯上的两人互相看着,好似那“轰隆轰隆”的乱响为他们隔绝了一个密闭又安全的平行世界,此刻某个人在里头用桶装水混土捏泥人,另一个人则砍树打铁做斧头开天劈地。 “这阁楼以前是我妹妹住的,她出嫁了就做客房,你先住着,有什么缺的就跟我们要去。”吕次站在弦月窗前,探出半个身子,“这上头的视野倒是不错,看得到后头的溪涧,也见得到前面的公路,还有旁边的种桃子的山丘。”柳听听也过去看究竟,在他腋下生生地挤出个空档来,道:“其它的倒也罢了,也就那样,不过空气还好。”她闻到丝丝凉又暖的甜中带酸的味道,凉的是从外边来的,估摸着是空气;暖的就在她额上架着,大约是从他身上发出的由皮肉血毛及汗水杂混而成的、尚无字名可考的平常东西。她渐渐困顿起来,但总不舍得离了自己现在站的地方,又问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又是什么人?”他也问道:“哪个?你红姑么?”她道:“你先前的太太。”他只是“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柳听听终于下了决心挣脱开他腋下的空档,从柜子里拿出一本脱皮的相册来:“我刚理箱子,就看到了这个,里头有你,也有你的小孩,更有你的太太。只是有些相片都积湿发霉了,有的人有绿绿的脸,有的人的头上又长出青青的角来,仿佛里面存的不是人的回忆,而是鬼故事。”他接过相册,道:“可不是鬼故事?人是不可以谈鬼的,平白给活人找麻烦,也给死人加烦恼。"这个还是交给我放好,你以后可别再提她了,要是被你红姑知道,可是要拆墙掀瓦闹翻天的。”柳听听觉得自己踩灭了大伙取暖的火堆,周围不仅冷了下来,也暗了,潮了。她呆呆地站在床栏边,道:“都怪我多事。你也说了,我不过是个孩子,只是对新东西好奇罢了。”他走过来双手按住她的肩:“我明白的,我从不把这些细琐的事放心上的。我们现在来说说眼前重要的事,听你红姑说,你正在复读高三,我学校给你联系好了,你下周开始就跟着南施北环去上学。” 现在要开火做饭,红巧下了牌桌,打开冰箱,只看见一个破壳流液的蛋和几瓶酸奶,巧妇难为无主之炊,于是跑上来找吕次:“你打电话叫些外卖回来。我本想做饭的,冰箱里都没菜,想去买些,这会子的菜不新鲜,就是五星酒店的大厨都做不出好味来。”他问道:“想吃什么?”她回道:“南施和北环也快要放学了,她们喜欢吃汉堡烤鸡和各式的手掌三明治,你多订些。”他向阁楼方向指了指又问道:“今天有客,不该问客人想吃什么吗?”红巧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说段子了?原来你也幽默,我竟然不知道,她哪里是客了,你端端地竟要把她当客人供起来了!?他可是你女儿.你是不能动的,若是动了,我叫你们两个人一起死,你试看看吧,看我能不能够叫你们都去死,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可都记住了……依我看来,她可不是客。”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春分) 柳听听从阁楼下来找她母亲。红巧仔细端详她,问道:“你那耳朵上是什么?”兴许是经年没有见自己母亲的原故,柳听听肚里和脑子里都是敲锣打鼓地到处寻事添乱,她无时无刻不悬着心,连手脚都不知是该横着摆还是竖着放,就怕无意中抹下脸吞口痰都叫那人看不上而说嘴,如此一紧张便听岔了,问道:“我还真不明白红姑在说什么?吕姑父是个大忙人,不敢耽误他,哪敢同他啰嗦什么?”红巧差点啐在柳听听身上,朝前跨了一步,两手同时飞快动作,从自己女儿耳上扯下两个发黄的、有指头那般大小的银环子下来,压声呵斥道:“怎么把这脏兮兮的丑玩意带在身上?在乡下跟老太一处过活倒也挺好,披个编织麻袋在脖子上就算不防寒也能挡下雨;不过你现在既然在我的房子里面过活,情势可是不一样,我与你吕叔叔交际广,这房子里头天天有客,且来的都是些说话能砸地的角色,都是在地方叫得出名头的人物,你以为还是住在乡下么,混脏过杂的,且又不知道修边幅,整得像个拉黄包车的伙计一样,岂不是要丢尽我的脸!?” 柳听听往里缩了缩嘴,终归是不敢哭出声来的,道:“都听你的,我以后再不戴那个。你若觉得我阻眼碍事,今后凡是你有客,我尽量不露面就是。”红巧从随身带的手掌般大小的银片珍珠包里拿出一支细长的香烟来,柳听听学得快,接过打火机来为她母亲点烟。她母亲统共只吞了两口烟嗓子就哑了,一下一下锤着字道:“你是没有见过你吕叔叔的两个双生女儿南施和北环,前几年还凑和,至少看着不丑,近几年却是越长越发得咯碜样,那扭曲畸形的腰身曲线,还有那凸凹不坦的钝头粗脸,凭你给她们再珍贵的首饰衣物打扮包装也是做无用功,就是用金裹玉包去捧都推不上高台盘,净叫我白操心,白费钱,做瞎功夫。”她右手两指轻轻一搓,那抽到半根的香烟就转过头来,潮湿的过滤嘴就在柳听听的脸上头上走走停停,她又说道:“你虽没我生得妩媚,却有你那死鬼可怜贼父亲的巧致秀气,稍微打扮下还是很能看的,也算得上养眼吧。” 红巧在花梨木梳妆台上的一个湖青色石盒子里翻找了半天,末了用左手无名指勾了条乳白色的珍珠项链扔给她,道:“试一下看合不合适?”柳听听拿着那串珠子把玩了两下就要戴上,她母亲又递了一对珍珠耳环和一个用粉色绫绸纱针织的小巧化妆包过来,“你去阁楼找件像样点的圆领连衣裙穿上,好好梳个头,再戴上这些个,最后化个淡妆再下来吃饭。晚上除了我们自家的人,还请了好几个客。”柳听听低下眼偷看化着浓妆顶着一头乱发的母亲,听她的口气好似一个十分有经验的拉皮条老鸨,今晚将自己包装好了就要推到高台盘上去售标见客。她毕竟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以往只和一个老太太在乡村过活,是没见过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好东西,现在见自己手上拿着的富贵闲品既闪亮又喷香, 就感到头上浮出一个光圈,立刻照得自己全身上下晶莹剔透起来。 阁楼的长方柜子整整拼了一面墙,六个快有屋顶高的花梨木大门都是一水的乌红色,沉着而古远。柳听听在柜子的角落里找了一个积霉味的原木色箱子出来,虽是用把镀银的铜锁锁着,轻轻一拨也就开了;三个金黄卷发的洋娃娃公仔,几个绣着花鸟的帆布袋子,一套黄色女式泳装;她再往下翻,又找出几条裙子来,都包着塑料膜,应该是从干洗店拿回来后就没再动过。她将那几条裙子都摆在床上,选了条鹅黄色的连衣裙穿着,又把那珍珠项链绕了两圈戴上,只涂了点口红就在镜子前梳头盘发。她编了头发又解开,解开了又重新编上,想起之前找到的古旧相册里头的那个穿黄裙梳高髻的女子,好像是实的又是虚的,又好像是深,也好像是浅的,像牙齿缝里的隔夜肉沫,此时此刻,所有能见到的画面都变得恶心且令人厌恶起来。 柳听听梳妆打扮好了。她也不急着下楼,故意在阁楼里等,以为会有人上来请自己。她在那扇窗的旁边守着,仔细看外头的动静。马路对面有栋三层的赤砖屋,前面的院子都用薄木板围着,院子中心有个乒乓球桌大小的水池,而水池中央有座灰中带白的假山。两个小男孩在水池边嬉闹,兴致上来,还拿出平日存的鞭炮来放,尽管她心中有准备,却还是被那零碎的爆炸声吓了一跳。躺回床上,又细细听起楼下的动静,有人在招呼寒暄,有人在摆碗碟,也有人在大声笑闹,就是没人上楼来请她。柳听听等了好一会儿,实在抵不住饥渴,就下去了。 红巧向她招手,叫她坐到自己的身边来,道:“哪里找的过时裙子?怎么好好地装风尘世故起来?昨晚伍太太也穿了一条这种样式的裙子,不过你好意思和她比么,她孙女都比你大了。”吕计坐在长桌对面,双手摞着撑在下巴上。他在认真地看柳听听,专注且投入,见红巧瞪他,立时烧热了脸,笑道:“她这样打扮,我觉得挺好。”柳听听心存感激,悄悄抬脸望过去,见对方正极为努力地盯着自己,眼里有暖香浮飞的明火,晕晕的向外跑出去,又灿灿的在里头长出来。吕计递过盘子给她,里面有四个炸得脆脆的鸡翅和一小块榴莲烤松饼,他道:“是在阁楼睡着了么?这么迟才下来,我本来要上去叫你,说着话就忘了。”他旁边坐着一位身穿蓝色羊绒交领衫的年轻男生,高出吕计半个头,也笑吟吟地看着她,极快地倒了杯果汁放在她面前,说道:“这位妹妹我一见就觉得亲切,长得同我的一位高中同学很像,你莫不是和她有亲戚关系?叫李格格的, 你认识么?” 柳听听微笑摇头,说道:“我是红姑的亲戚。如果是我的亲戚肯定也是她的亲戚,她又比我年长,认识的人肯定要比我多,你直接问她就好。”众人哈哈大笑,吕计忙给大家互相介绍:“听听,他是我堂侄,吕东因,在这里念大学,平常周末也是回家里来的。”又指着红巧旁边的两个穿蓝红相间校服套装的女孩道:“她们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南施北环。南施北环,听听可是你姐姐。”那双生姐妹依次“嗯”了一声便低头吃饭。吕计转向对面,仿佛只对她讲:“柳听听,是红巧的远房侄女,家中的长辈没了才到这里来,以后跟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可不能见外。”经巧手里正晃着半杯米色的葡萄酒,听见这话,立时吊眼扯眉,冷下脸来,顺手把手里的酒水泼在吕计身上,骂道:“你咒我呢?我是她通血连肉的亲妈,这会儿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说话喝酒吃肉喘气呢,你瞎了么?兴许只是你厌烦我了!哦,现在叫我明白了,你是恨不得我死,在大家面前怨我死,咒我死呢!” 吕计扶椅起身,脸上仍带着笑,尴尬地说道:“我去换身衣服再来,你们先吃着。”众人知道他今晚是再不回这餐桌上来的,也纷纷跟着起身离桌。柳听听仍坐在红巧身边,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呼吸太大声了,十分不该;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快速眨眼连空气都冒犯了,更是可憎了!她慢慢摇过头去,轻轻叫自己的母亲道:“红姑,红姑……”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清明) 红巧没有理会她,手上拿了一根点着的烟,坐在那里闭目养神。柳听听静悄起身,刚走到门口就被她母亲叫住,那头问道:“你要到哪里去?”她答道:“刚吃了饭发热出汗,想到外头就近走走,吹下风子寻些凉快。”红巧道:“怎么连扮机灵都不会?觉得闷你可以开窗开后门,房子后面是旷野,你开窗大风就进来了,能热到哪里去?”柳听听问道:“我就不能出去走走么?”红巧道:“阿姨要过几天才能来。你先把水槽里这两天没洗的碗洗了,再来收拾这桌上的,拿垃圾出去时顺便吹风乘凉,要走多久便走多久,谁还管你哪?” 她见柳听听一副讶异的神色,接着说道:“怎么,这脸子摆给谁看,叫你做点家务还委屈你了?本想叫南施和北环两姐妹洗的,但她们从小不做事的,那手就是脚,还是算了,吃个饭能不叫他们打破碗我就该谢天谢地了。我的宝贝女儿,现在你来了,终于有个指望的人在身边帮衬我,你可不能叫我失望,凡事为我考虑些,我才有道理疼你。我的儿,我就只得一个你,以后有什么好事好处,还不是让你得的么?”柳听听在心里暗道:“我并没有说不愿洗。何苦来,说这好几包水话来搪塞糊弄我。真是天生的演员,做一套说一套的。”嘴上说道:“这些平常的家事,我和太奶奶一齐住在乡下时也是常做的,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我原打算出去吹了风回来就把厨房和餐厅整干净的,红姑既叫我整好再出去我便整好再出去。”柳听听系上围裙戴好手套走到水槽边,刚打开水龙头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腐味,扎刺得她鼻痛眼酸,泪如滚珠。 她母亲从后面抱上来,吐了个有拳头那般大的烟圈在她肩膀上:“多谢。毕竟血浓于水,在这里头,只是你我是真正的亲人,也只有你能叫我靠得了喽!我们是心意相通的,不但要团结,还得相爱体谅!我的儿呀,我真真宝贝的儿呀,千万不要叫我失望,叫别人看笑话。”红巧说完就走出厨房。柳听听听见有脚步声慢慢匀近了,她以为是巧红,就“红姑红姑”叫了几声,那人没说话,来到她身后停下,说道:“听妹妹,别怕,是我呢?”她此时心里正委屈,倒希望吕计能下来同自己说几句甜暖话,没想到却是其他人,顿时没了主意,更淡了兴趣。 “你又是谁?”柳听听顺口问道。 “南施和北环的堂哥,叫吕东因的那个。” “南施和北环又是哪个?是个外国人吧,起了这么长的名字?” “呵呵,”吕东因笑道:“你也挺有意思,说话倒比别的女生多了几分趣。” “东因哥哥做自己的事去吧。我此刻正忙,得不了闲与你聊天呢。” “哈哈哈,这可怎么办?我此刻不想看书,也玩厌了手机,正想找个新鲜有趣的人说话呢,你又不理我。既这么着,你安排活计给我做,等做完了我们两个处在一起混混, 聊天和下棋都可以。”吕东因边说边将饭桌上的杂物都收拾了。柳听听道:“东因哥哥倒是值得依赖的人,做事有诚心,说话也讲理。你既有这份闲心,就把那余下的碗也洗了吧,换我在旁边坐一会儿。”那男生洗完碗又问她:“还有其它要做的没有?”她笑道:“顺便把垃圾也拿出去倒了。我在这里泡好茶等你。”男孩倒了垃圾就满心欢喜地回到厨房,既没有茶也没有人,连里头的灯都黑了。他轻手微脚地爬上阁楼找柳听听。 “哎呀,你刚去哪里啦?”柳听听和衣躺在被子上,用手支着头问他:“我在楼下等了好久,直到茶都凉了也不见你来,还以为你被什么好事绊住了不回来了呢?”吕东因呵呵笑道:“好事没有,好人美仙却有一个。”柳听听坐起来问道:“我只是随便说着玩的,倒被我说中了,这样讲来《聊斋》里头的故事都是真的啦?那好人美仙还在街上么,赶紧带我去瞧瞧。”吕东因反应更大,笑得喉咙里咕噜噜直响:“怎么又扯上《聊斋》了?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你仔细琢磨,好人美仙不是我和你还是哪个?你人看上去端端正正的,说起话来却机灵,倒是挺逗人的,我以后周末回这里来就找你说话解闷,也替你解闷取兴,好不好?” 柳听听见他也坐上床来,并顶过头来与自己的脸挨脸对视着,突地跳下床,跑到窗边看外头阴阴郁郁的月亮,感到后头一暖,原来是吕东因凑上来。柳听听推开他,说:“东因哥可有玩的主意?”那男孩子答道:“今天上了一天的课,累乏得很,就算有玩的主意,也没有玩的兴头,也只想与混一下子,两人说些松轻的话,等困了就下楼睡觉去。”柳听听又回到床上,盖上被子道:“东因哥哥, 不瞒你,我困了,你也下去睡吧。你也听你叔叔说了,我以后就在这里住下了,我们有的是混的日子。”吕东因又跟到床上,直接坐在地上看她:“我们晚饭本就吃得迟,吃的又都是些油腻厚沉的东西,要晚点睡,否则要积食,明天肚子和腰腿都酸哩,弄不好还肿脸。”柳听听又坐起来,拍着床边招呼道:“有什么要紧?那我就晚点睡。你坐我床边,给我讲些故事,等吊起我的兴头我就不想睡了。” 吕东因想了半天,才说道:“给你说个‘虎外婆吃萝卜干’的故事。”柳听听故事听到一半便失去了兴趣,指着吕东因的手机说道:“我就说这世间千人万物大都是真一半假一半的,刚才还听你说不想睡要陪我说话,现在故事才刚开始讲,你就一直查看手机,是在看时间么?是不是早就想离了这里?”吕东因道:“我有一个死党同学,我们无话不谈。我跟他发短信顺便提起你,他就没完了,一直在问你的事情。”柳听听道:“这也奇了,我们并不认识,他好好地为什么问我?”吕东因道:“我也纳闷,他还说要见你。”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清明) 视野中,能见之处黄灿灿的一团,同时还添些红艳亮光在中心和周围,实在是刺眼得很;又听得耳边有人在说话,听上去是责怪的口气,柳听听睁开眼,阁楼里能开的灯都亮着,吕计在床前走来走去,嘴中重复嘀咕道:“这太不像话,成何体统……”她慌得从床上掉到地下,见吕东因缩手蜷脚睡在另一头,上前抽出他身下的被子,见他还是熟睡不醒,抬脚去踢,直捅到他掉到地下才罢休。吕东因浮着一张半梦半醒的脸,起身解释道:“我们只不过说了一会儿的话,困了就睡着了。并没有做越界的事,正大光明的有什么不成体统的。叔叔无缘无故骂了,我是男的,脸皮厚些,时间一久,笑笑就过了,但听听妹妹不一样,她初来乍到的,脸皮又薄,怎经得你用这样重的话折她?”吕计经他侄子这样一点拨,顿觉失礼,站定在那里瞠目发呆,细声说道:“倒是我的错了,是我欠缺考虑了。”吕东因又推他出门:“我们走吧。听听妹妹要睡觉呢。” 未完待续……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谷雨) 原本吕计是打算让柳听听跟着南施北环一道去学校的。柳听听刚在阁楼穿好校服套裙,听见红巧在斜梯下边叫她:“忙什么呢,这样慌张,怎么没一点正相?去学校来得及咧,你急什么?我等下要同王太太去看画展,约好要戴上那条上个月刚得的苏锦绢丝巾去。前几天见到出太阳,树儿正绿,花儿也红,就披上去到外头走了一圈回来,脱下就顺手放在二楼圆阳台的秋千椅上,好死不死被你吕计叔叔养的死鸟拉了屎尿上边。你拿去用温水和专门洗丝绢的洗涤剂慢慢揉洗,洗干净了再去学校,来得及。”柳听听洗干净了丝巾要出门,又被她母亲叫住:“急什么?落下一两节课又不会死人,你且等等。”柳听听看了时间,十分委屈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又听红巧道:“那丝巾可洗干净了?” 柳听听道:“照你说的办,都洗干净了。”那边又喝骂道:“做什么吃的?那还不顺手拿来给我戴上?!”柳听听急得想哭:“可是还没有晾干呢!我挂在日圆阳台的的通风处,过一两个小时就可以戴了。”红巧又骂道:“真是一个强火都融不化的铁疙瘩!怎么学都不会变聪明!那玩意用钱都买不到,你直接挂在通风处吹,可是会吹变形的,到时叫我戴上那东西去看画展,可不是叫有富贵眼力的人看了笑话?”柳听听急道:“那我去取了放到烘干机里头。”巧红反应更大,起身指着女儿骂道:“烂泥扶不上墙,破石炼不成钢,会不会做事?!那可是绢丝,多细致的东西,用线都买不到的东西,放到烘干机里去糟蹋,还能有样出来?你听我的,去地下室把那个放着旧鞋老衣的青色木架上的白瓷干鞋器充好电,等到手摸上去刚有烫意时再用我平常做面膜的纺纸包好,然后拿那个慢慢地把那丝巾滚干。”柳听听为难地低声道:“我上学就要迟到了,南施北环还在等我呢。” 红巧慢条斯理地点上一只烟,看着烟头的火星冷笑:“难道你头上多长了两只角不成,又或是背上偷偷地生了对能开花吐香的翅膀来,与别人比起来总是要不同的,对么?凭什么认为她们两姐妹还在外头等你,早上了校车走了。你要是不同我磨蹭这许久,有这会子的功夫与我摇嘴皮子,早就把我吩咐你的事给做完了。反正已经迟了,还不利索点去做,等会儿我叫你吕叔叔开车送你去学校,什么大不了的事!” 地下室的灯打开就成了一条装腔作势的毒蛇,发出“嘶嘶”的能烫人的声响,跟着那暗油油的灯影扭动了好久才甩出一围冰冷孤寂的绿油浮光。柳听听看着熨台上那条织镶着厚彩大花的丝巾,竟上了胶般移不开眼,脸上的每处肌肉都纠得紧紧的,没过多久眼酸了,流出的泪滴到那对不停转圈子的白瓷干鞋器上,刚好也应和着头上接灰的陈年盘碗灯,叫得“嘘嘘”响。她吓了一跳,索性坐在地上哭。吕计从暗处走出来,居高临下看她,似笑非笑:“你们母女俩也是特别,倒也是亲母女,一个是口水不值钱,一个是眼泪不值钱。”她又吓了一跳,说道:“你在那里多久了?好好的做什么吓人家?”吕计道:“我下来看你好了没?”柳听听小声埋怨:“什么‘好了没’、‘坏了有’的?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我手头上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没空理你。” 吕计笑道:“不管你有没空理我,先放下手上的杂计,我送你上课去,第一天报到,不该迟到的。”她早上装了一肚子的委屈此刻经人“指引”又倒是寻着了发泄的通道,柳听听嚎了几声,这时却又流不出泪,只是拼命摇头:“红姑的丝巾还没干,我不能去,她晚些去博物馆要披这个的。”吕计拉了她就走:“她每天想出的兴头比我的头发还多,一会儿要到天上取月,一会儿又要去海里捉鲸,你要是都由着她的性子来,就不要活了。她刚才就走了,接她的人来接,她便找了条宝蓝色的流苏羊绒毛围巾披上就去了。” “好在今天天气好,明日雪云碧海蓝天的,你看那桃花,多了平常少见的娇艳光彩。”吕计边开车边点头和着收音机里的音乐拍子。 “漂亮是漂亮,只怕不是桃花罢?这么热的天,哪里还见得到桃花。”柳听听心情不好,说起话来都是咬牙切齿的。吕计看着她笑:“不管是桃花杏花,在这样的好天气里都是美的。”只听“哇”的一声,柳听听又哭了,道:“我可是她的亲女儿,她这样总找我的麻烦,定是厌烦我了罢?!我是知道的,她从来没有将我放心上,但我是她女儿呀,我终归是时时将她放在心上的;她为什么恨我呢?是因为嫌我不够她美还是气我比她年轻?我知道的,她现在是厌烦我了的,以后”吕计呵呵着,伸手帮他拭泪,完了又觉得自己的言行不合时宜,慌慌张张地急着要甩走手上的泪水,车子正驶进一个隧道,他在反光的车窗玻璃上见到自己如中风般,夸张地舞着手,又觉得不合宜,思来想去,只得把双手都放回方向盘上,又感到自己的言行刻意生硬,实是不像是一个有阅历的成年人。 终于,他说道:“要说厌烦,她厌烦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等你住久了就习惯了。那为这这样的小事生气伤心的,等以后和大家都处久了你就知道了,你这想动不动就生气,到时是要请人来专门给你看病治疗的;若那时果真那样,她岂不是更嫌你麻烦,还是请你收声罢;万事顺着她,能哄好她也是不错的。” 开始的时候,南施和北环在校园里见到柳听听只是稍微点头示意,再有遇见便在远处就掉头避开。遇上的次数多了,柳听听自然白白受了好几次气,柳听听心里是委屈的,下课就背人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圆镜照自己,叹了口气说道:“好好的,还是人的眼口嘴鼻,脸上没有生出厚重的毛发,头上也没有长带硬壳的角,并没有成精,怎么都躲着我呢?嫌我年纪比她们大,还是气我比她们长得美呢?”下午最后一节是家政课,穿着碎花围裙和黑晴纶套头衫的张太太抄起把剪刀带着男女学生在整个校园里晃荡,她们在找到一棵柳树,便在原地停下。张太太说是这节家政课学编织柳条篮子。柳听听原先也是跟着闹哄哄的人群后面转悠,这里停停,那里走走,走着转着,突然就不胜厌烦起来,往天空一指,喊道:“你们看,那天上飞的可是乌鸦?”众人抬头看过纷纷嚷道:“哪有飞得那样高的乌鸦?哪有叫得那样好听的乌鸦明明是老鹰。”柳听听趁大家分心不注意就出了人群,找了一间空置的化学实验室给吕计打电话。 她找了一个能躲进整个人的柜子蹲在里头等, 直到手脚发麻也不见有人来,只好出了教室,却见吕计站在小操场中心的孔子铜像前等她。他双手交叉别在胸面,直梭般的面膛蓄够雨水就变得极为奢侈,渐渐地积了条稍有规模的瀑布冲泄而下。她远远地站着看他,不敢近身,怕近了不是着凉了就是沾湿了,都算不上是好的结果。吕计带她到停车场,柳听听心中发虚,又见吕计冷着脸发动车子,便尽力找话来说要暖场,问道:“吕叔叔,南施和北环不回去么?我们不等她们么?”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立夏) 吕计一手抓住方向盘,又将另一只手的手掌张开又握住,弹了弹指甲才说道:“她们住校。就算没有住校,她们今天也是不会跟我回去的,早就打了车到吕东因的学校看他们打球去喽。看不看打球倒不要紧的,见某个人才是真正的要紧事。”柳听听问道:“上周他们回家来,并没有看出东因哥哥与南施和北环两个妹妹之间有哪些特别的情愫,所以说‘人不可貌相’”,说的可不就是这般如此的故事么?”吕计终于笑出声:“你小孩子一个,能懂什么?!只会跟在其他人后面瞎咋呼罢了……她们要看的人你大概没有见过的,名叫史古,是吕东因的好朋友,两个人共使一个影子的。” 柳听听总觉得这个叫史古的男生自己认识似的,但在意识里那人只有个大概的轮廓,没鼻没眼的,好像此刻就站在她面前,只看一眼的话与吕东因却有几分相像,看久了却令人心中发寒,但还是舍不得离开,总是使劲酸眼盯着一个地方,盯久了同一个地方又无端地发起怵来…… 吕计把车停在江边,找了条长椅躺在上面。柳听听跟上来,问道:“我们不回去了么?”吕计坐起来,指着长椅让坐,发了好半天的呆,咀嚼着口水笑道:“你母亲刚从博物馆回来,大概是逛累了的缘故,现在一人板着脸守在家,就等着你或者我回去撞在枪口上,用我们出气哩。你看这水上的春天是美的,你陪着我略坐一下子,找些话来说说,厌乏了我们再一同回去,就算她发火,我们也累了,也就没力气没心情陪她生气了。”柳听听便在他身边坐下,问他:“我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了么?”吕计闭上眼不再说话,过了许久才睁开眼道:“这样刁钻的问题想让我如何回你呢?如果我说是的,你是不是要搬出去住,从此与我们这一家子隔绝了。” 柳听听道:“不一定要搬出去住。你看我这副笨样子,又能到哪里安生呢?亏你们人好有心收留,也不过是度一天便是一天,纯粹凑日子罢了;你们若是哪天看我不顺眼了,真赶我走,我也只能叹下命运不公,说不定晃悠悠地走到这里来看风景,等天晚了就直接在这漂亮的地方跳下去。其它倒也不怕的,就怕现在天还不是很热,水里冷呢。”她说着就起身,往那近水的大理石雕栏走去。吕计突然起身,跃过去抓住她,双手扣环般套住那人的胳膊,问道:“你莫不是真的想跳?”柳听听垂头不说话,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又打趣道:“我知道的,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喜欢撒娇,南施和北环也是一样的,总是用各式的伎俩来引起我的注意。我可说明了哦,你若是真的想跳,也找块干净点的地方,这底下连着附近酒店的下水道呢,脏得很,你若真的跳下去了,我可不愿意下去救你,就怕拦不住你,却捞得一身的屎臭回去。”柳听听突然推开他向前跑去,他再次上前捉住她,喝道:“别闹了,再闹我可就恼了。你要是不自在,我们回去睡个觉也好。”柳听听转过身来,向外甩头看他,张嘴大笑:“哈哈,看你急的,真是好唬弄的主儿!我跑几下活动活动四肢而已,就说我要跳了,嘻嘻,如今我知道你这样着紧我,就是推我我也不跳了!你这样好,又这样关切我,我总算明白了,我是舍不得跳的,就是你们逼我跳也不跳!” 二人的脸凑得近近的,彼此认真地望着对方。柳听听更是长长轻轻地“嗯”了一声,抿长了眼看他,在他眼中看出一个发沉且无底的水穴来,里头的水不见动却是好几层的光影交错,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个又一个没有主角的故事。吕计兴许是魇住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自己是什么身份,千言万事都凭着直觉来了,于是卷舌努口送向柳听听的嘴。柳听听见势慌乱地伸出右手的几个长指,不由分说朝那人的中庭鼻梁戳去,大声问道:“吕叔叔,你这是做什么!?”吕计嘴上鼻下一痛,顿时清醒,一张骨脸臊得全都耷拉下来,尴尬道:“啊呀,你瞧我,肯定是这海边的风吹太多,脑袋装风,整个头都痛得昏昏沉沉的,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你,你可别往心里去。”柳听听道:“天暗了,我们回去吧。”他在前头走,她在后面跟,他突然站住等她:“这档子荒唐梦里的破事,我们最好把它忘了。”她说道:“还用你说,我早就忘了。不信你听我问你,吕叔叔,你说的是什么事呢?”他点点头,看似放了心,一步一顿地往车子走, 又停下来道:“有件事最重要,千万别让你妈妈知道。她要是知道,我们所有人的日子都不要过了。” 柳听听喜欢洗澡时刷牙,边刷边哼几句口水歌:“风是雨的伤,光却上了雪的当,月光下的爱人躺在水波上,只叫你看来不让你叹……”恍惚间听见镶了珠砂的磨光玻璃外也有人跟着唱,分不清男女,她唱外头也唱,她停外头也停。她嘴里没停,靠上去,突地拉开玻璃门,并没有见到人。柳听听匆匆忙地冲洗掉身上的泡沫,披了她母亲给她的一件旧年的纺丝薄浴袍躺在床上。她想起早前傍晚在开满了不知是桃花或者杏花的河堤边,那张凑得越来越近的熟脸,它上头原本亲切的笑容不久便被钉在底下的颧骨或者鼻骨上,亮光瞬间沉着下来,那笑容接了灰就积成污垢,麻麻地爬在同张脸上,她闻到经久不散的老旧味道,突然就厌恶起来,“老男人真恶心!”又禁不住,便嘻嘻地笑出声来:“哎呀,有趣,真是有趣呢!” 红巧一大早就坐在阁楼的窗边抽烟,酒红色的尖头指甲拈着细长的白色纸烟,清早的阳光穿过半月窗浮进来,无数的粉尘在里头来回做戏吟唱,是个有些年头的穿越空间与时间的褪色故事。柳听听被烟味呛醒,见是红巧,抵力将嘴腔里的痒意吞咽下喉咙,也不敢大声咳,问道:“红姑来多久了?”红巧指着床尾揉成一团的衣物说道:“昨晚没睡好,凌晨三点起床理衣柜,找了几条早些年穿的裙子来,那些款式偏嫩齿,我如今年岁大了,是不好穿的了,想来想去还是送给你穿。”柳听听打开来看,都是些款式不一的连衣裙,样式倒适合她穿,就是有几件是粘皱皱的,像风干的菜叶子。 红巧走过来,找了条粉色下褶摆上半身收腰的雪纺裙照着她的脸扔过来,“你把那晚穿的那件黄色裙子扔了吧,太老气,那是死了多年的鬼才穿的!穿上这件试试。”她刚放下裙子就遭到她母亲喝吆:“你干嘛?想去哪里?不是叫你试穿给我看吗?”柳听听不敢辩驳,扭捏地当着自己母亲的面脱下漆光面白底的粘纱黑色睡衣,她几乎要哭出声来:“红姑,今天天凉,不好穿这样薄的裙子。”红巧走过来,扔掉手里仍点着火的烟,摸她女儿的肩颈、蝴蝶骨、背脊,直溜下去,卡在腰上,轻轻叹道:“终归还是你们年轻好,皮是紧的,里头的肉也是弹的,我摸着都丢不手,更不用说那些被油盐酱醋泡太久的年岁足的男人们。”柳听听吓得全身皮毛贴在一处,也张不了口说话。她母亲拿了裙子套在她身上,又说道:“我终究是老了的,再怎么保养也是比不了你们的。”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立夏) 吕计一手抓住方向盘,又将另一只手的手掌张开又握住,弹了弹指甲才说道:“她们住校。就算没有住校,她们今天也是不会跟我回去的,早就打了车到吕东因的学校看他们打球去喽。看不看打球倒不要紧的,见某个人才是真正的要紧事。”柳听听问道:“上周他们回家来,并没有看出东因哥哥与南施和北环两个妹妹之间有哪些特别的情愫,所以说‘人不可貌相’”,说的可不就是这般如此的故事么?”吕计终于笑出声:“你小孩子一个,能懂什么?!只会跟在其他人后面瞎咋呼罢了……她们要看的人你大概没有见过的,名叫史古,是吕东因的好朋友,两个人共使一个影子的。” 柳听听总觉得这个叫史古的男生自己认识似的,但在意识里那人只有个大概的轮廓,没鼻没眼的,好像此刻就站在她面前,只看一眼的话与吕东因却有几分相像,看久了却令人心中发寒,但还是舍不得离开,总是使劲酸眼盯着一个地方,盯久了同一个地方又无端地发起怵来…… 吕计把车停在江边,找了条长椅躺在上面。柳听听跟上来,问道:“我们不回去了么?”吕计坐起来,指着长椅让坐,发了好半天的呆,咀嚼着口水笑道:“你母亲刚从博物馆回来,大概是逛累了的缘故,现在一人板着脸守在家,就等着你或者我回去撞在枪口上,用我们出气哩。你看这水上的春天是美的,你陪着我略坐一下子,找些话来说说,厌乏了我们再一同回去,就算她发火,我们也累了,也就没力气没心情陪她生气了。”柳听听便在他身边坐下,问他:“我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了么?”吕计闭上眼不再说话,过了许久才睁开眼道:“这样刁钻的问题想让我如何回你呢?如果我说是的,你是不是要搬出去住,从此与我们这一家子隔绝了。” 柳听听道:“不一定要搬出去住。你看我这副笨样子,又能到哪里安生呢?亏你们人好有心收留,也不过是度一天便是一天,纯粹凑日子罢了;你们若是哪天看我不顺眼了,真赶我走,我也只能叹下命运不公,说不定晃悠悠地走到这里来看风景,等天晚了就直接在这漂亮的地方跳下去。其它倒也不怕的,就怕现在天还不是很热,水里冷呢。”她说着就起身,往那近水的大理石雕栏走去。吕计突然起身,跃过去抓住她,双手扣环般套住那人的胳膊,问道:“你莫不是真的想跳?”柳听听垂头不说话,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又打趣道:“我知道的,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喜欢撒娇,南施和北环也是一样的,总是用各式的伎俩来引起我的注意。我可说明了哦,你若是真的想跳,也找块干净点的地方,这底下连着附近酒店的下水道呢,脏得很,你若真的跳下去了,我可不愿意下去救你,就怕拦不住你,却捞得一身的屎臭回去。”柳听听突然推开他向前跑去,他再次上前捉住她,喝道:“别闹了,再闹我可就恼了。你要是不自在,我们回去睡个觉也好。”柳听听转过身来,向外甩头看他,张嘴大笑:“哈哈,看你急的,真是好唬弄的主儿!我跑几下活动活动四肢而已,就说我要跳了,嘻嘻,如今我知道你这样着紧我,就是推我我也不跳了!你这样好,又这样关切我,我总算明白了,我是舍不得跳的,就是你们逼我跳也不跳!” 二人的脸凑得近近的,彼此认真地望着对方。柳听听更是长长轻轻地“嗯”了一声,抿长了眼看他,在他眼中看出一个发沉且无底的水穴来,里头的水不见动却是好几层的光影交错,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个又一个没有主角的故事。吕计兴许是魇住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自己是什么身份,千言万事都凭着直觉来了,于是卷舌努口送向柳听听的嘴。柳听听见势慌乱地伸出右手的几个长指,不由分说朝那人的中庭鼻梁戳去,大声问道:“吕叔叔,你这是做什么!?”吕计嘴上鼻下一痛,顿时清醒,一张骨脸臊得全都耷拉下来,尴尬道:“啊呀,你瞧我,肯定是这海边的风吹太多,脑袋装风,整个头都痛得昏昏沉沉的,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你,你可别往心里去。”柳听听道:“天暗了,我们回去吧。”他在前头走,她在后面跟,他突然站住等她:“这档子荒唐梦里的破事,我们最好把它忘了。”她说道:“还用你说,我早就忘了。不信你听我问你,吕叔叔,你说的是什么事呢?”他点点头,看似放了心,一步一顿地往车子走, 又停下来道:“有件事最重要,千万别让你妈妈知道。她要是知道,我们所有人的日子都不要过了。” 柳听听喜欢洗澡时刷牙,边刷边哼几句口水歌:“风是雨的伤,光却上了雪的当,月光下的爱人躺在水波上,只叫你看来不让你叹……”恍惚间听见镶了珠砂的磨光玻璃外也有人跟着唱,分不清男女,她唱外头也唱,她停外头也停。她嘴里没停,靠上去,突地拉开玻璃门,并没有见到人。柳听听匆匆忙地冲洗掉身上的泡沫,披了她母亲给她的一件旧年的纺丝薄浴袍躺在床上。她想起早前傍晚在开满了不知是桃花或者杏花的河堤边,那张凑得越来越近的熟脸,它上头原本亲切的笑容不久便被钉在底下的颧骨或者鼻骨上,亮光瞬间沉着下来,那笑容接了灰就积成污垢,麻麻地爬在同张脸上,她闻到经久不散的老旧味道,突然就厌恶起来,“老男人真恶心!”又禁不住,便嘻嘻地笑出声来:“哎呀,有趣,真是有趣呢!” 红巧一大早就坐在阁楼的窗边抽烟,酒红色的尖头指甲拈着细长的白色纸烟,清早的阳光穿过半月窗浮进来,无数的粉尘在里头来回做戏吟唱,是个有些年头的穿越空间与时间的褪色故事。柳听听被烟味呛醒,见是红巧,抵力将嘴腔里的痒意吞咽下喉咙,也不敢大声咳,问道:“红姑来多久了?”红巧指着床尾揉成一团的衣物说道:“昨晚没睡好,凌晨三点起床理衣柜,找了几条早些年穿的裙子来,那些款式偏嫩齿,我如今年岁大了,是不好穿的了,想来想去还是送给你穿。”柳听听打开来看,都是些款式不一的连衣裙,样式倒适合她穿,就是有几件是粘皱皱的,像风干的菜叶子。 红巧走过来,找了条粉色下褶摆上半身收腰的雪纺裙照着她的脸扔过来,“你把那晚穿的那件黄色裙子扔了吧,太老气,那是死了多年的鬼才穿的!穿上这件试试。”她刚放下裙子就遭到她母亲喝吆:“你干嘛?想去哪里?不是叫你试穿给我看吗?”柳听听不敢辩驳,扭捏地当着自己母亲的面脱下漆光面白底的粘纱黑色睡衣,她几乎要哭出声来:“红姑,今天天凉,不好穿这样薄的裙子。”红巧走过来,扔掉手里仍点着火的烟,摸她女儿的肩颈、蝴蝶骨、背脊,直溜下去,卡在腰上,轻轻叹道:“终归还是你们年轻好,皮是紧的,里头的肉也是弹的,我摸着都丢不手,更不用说那些被油盐酱醋泡太久的年岁足的男人们。”柳听听吓得全身皮毛贴在一处,也张不了口说话。她母亲拿了裙子套在她身上,又说道:“我终究是老了的,再怎么保养也是比不了你们的。” |
为会么9月15号发的都没了呀? |
2021年9月15号后发的都没了, 怎么回事?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小满) 柳听听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紧且重,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悄悄地嘘了口气才说道:“红姑还是美的,见过你的人都说你美的,同时知道你和我的人也都说你比我美的。”红巧给自己的女儿理好裙子,从后头抱着她,再拉长了眼看镜中的两人,道:“你毕竟是长大了,也懂得些世故的理节。知道这样的话我是乐意听的才编了哄我。你知道么,你吕叔叔大半年不曾碰过我了,但也不知近来是中了什么邪,这几天又在我身上动了兴头,可惜总是虎头蛇尾的,害得人如吞了生老鼠般,反而难受。兴许不仅是我老了,他也老了罢!”柳听听听着她母亲说得不轻不重的几句话,只觉得百分惊恐,忽然就哭了:“红姑,你放过我吧!红姑,请别跟我说这个!” 柳听听已有好几天没和吕计见过面了:他们都是自觉的人,自从上次的“不巧事故”后,两人都有意避开对方。柳听听每每想起那天在水边的风波,心上的情绪是复杂多变的:多数时间是厌鄙那个人的,恨不得他一时一地烟消云散才好;偶尔又觉得自己的反应过激了些,想找那人来和好,又怕他也鄙恶着嫌弃着自己,因此就还是选时间挑场合地躲开他。柳听听现在想去见他呢,仿佛自己已渐渐忘记了那人的模样,他的脸是长的还是圆的,是棱角多还是肉皮多呢?恍惚中那张脸泫着暖香冷光,总会发出熟悉的味道;可惜脸上的鼻子眼睛全混一处,竟连是男是女都没能认出来。苦中作乐也不过如此。 “为什么不能跟你说这个?我只有这样一个女儿,现在你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却是想和你说几句心里话都不能够,那又是什么道理?”红巧再次凑近自己的女儿,说道:“我刚才告诉你说昨晚没睡好,你可知是什么原故么?”柳听听答道:“我不知的,就算知了也不会张口闭口随便乱说,你可放心吧。不过你要是真的担心,就自己留着,别跟任何人说才是上上策。”红巧又再凑近些,嘻嘻笑道:“我若是要说,你害怕听么?”柳听听道:“我倒不怕,就是不想。”红巧道:“你越不想听我说,我偏要说。”柳听听道:“红姑既然想说就说吗,嘴在你身上,我是管不了的。不过耳朵在我自己这里,听不听得进去就是我的事了。” 红巧昂头看她,她一面在挠自己的脖子,一面提起左边的嘴角说道:“他昨晚与我亲热时,叫了别人的名。我是个懂得提轻重的人,当时假装什么都听不见。你想知道他叫的是谁的名吗?”柳听听吓得说不出话来,又听红巧笑道:“嘻嘻,瞧你,怎么全身都抖动起来了呢?我又不是考虑,难道还会吃了你不成?你看我大概是昨晚没睡好,早上又多抽了几根烟,上来只同你混说却忘了正事,你打扮好就下来,史太太约了我吃早茶,我带你去走走,也让你学些手脚高低。” 独楼门口左边的大瓦缸里头种着两棵厚叶向日葵,如今赶早开了,统共三四朵手掌大小的稻黄色圆盘花朵儿,亮亮的,灿灿的,在风中摇得欢快。柳听听站在旁边,竟看迷了,一时抽不了身。吕计从屋里出来,在她背后看了许久才说道:“说来也奇怪,有种错觉,好像足足有好几年没见过你了,现在看到,竟有种故人重逢的亲切。对了,你红姑和南施北环今天要到史太太家呆上一天,你也去么?”她心下一惊,也不看他,好似后头有人在推,踉跄地向停在路边的藕粉色迷你面包车跑去。打开后座车门,见红巧穿着一身黑色挽绢花纺纱长裙坐在中间,左右两边是南施北环姐妹,她们穿着同款不同色的雪纺交领长裤连体衣。红巧只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那双生姐妹倒是齐整地拼了笑脸,招呼道:“姐姐好!”坐在驾驶座的吕东因转过头来:“我给你留了副驾驶,这里视野好些。” 几艘早就废弃不用的渔船被扔在湖边软烂的滩涂上,几只叫不出名字的白翅鸟在上头飞飞停停,远处是蓝灰条纹相间的水,上面的日头被雾云混杂物挡消了一半的光和热,只余无力的苍白在喘息,像只年代久远的用木头制成的盘子。柳听听看着那盖了一层砂的湖景,想起自己的太奶奶,不由得心酸,刚想哭,却甩头张口念起“阿弥陀佛”来。她听到后头有人在笑,“这儿不是寺庙,菩萨也不来的,姐姐你念佛给哪个听?”回过头见到北环手挽着一个高挑白皙的清俊男生站在后面,柳听听估猜着他便是史太太的儿子,那个叫史古的男生,也是吕东因的同学兼好友。史古问道:“你就是柳听听,我常听吕东因提起你。”柳听听答道:“你既是吕东因的好朋友,就该劝他用心念书才是,怎么反而怂恿着闹呢?我知道你叫史古,吕东因也时常在我面前提到你。”史古又问道:“当真?他在你面前是如何提起我的?”柳听听看着他又想起吕计来,她自己也觉得奇怪,毫不想干的两个人怎么就被自己联系到一处去了,摇头笑道:“他不断地跟我说你是个人,不是个神,是个不好不坏的人,是个普通人。”史古听过这话,好像被魇住般,静静盯着她看。北环推他:“史哥哥,外面风大,我们进屋去吧。我想喝杯烫烫的杏仁酥茶。”史古回过神来,笑着问柳听听:“你也跟我们进去喝杯茶罢?”柳听听又看着那湖景发呆,并没理他。史古空等一了会儿,便跟着北环回屋去了。 “听听,你坐。”吕东因端了个小餐盘出来,上面有五样花色不一的干湿点心和一冰一热的两式茶水。他招呼她在旁边的长条石桌坐下,指着那湖面问道:“今天湖上水气旺,都是浓雾,什么都看不到,也亏你能瞧这么久。”柳听听道:“什么都看不到才好,才有想象的空间,把自己想看到的东西都放到里面去了,岂不更好?”吕东因也跟着她往那雾团望,问:“你都把什么东西放到那雾气里头了?有把我放在那里面么?”柳听听道:“我哄你的,跟你闹着玩的。那雾气都是虚的,若真把人放进去,是要掉到下面的水里的,是要被淹死的。”吕东因指着湖中心说道:“今天雾大看不清,那湖中有个小岛屿,足有一个邮轮那般大。那岛上有个鸟林,里头有好多种不同的鸟,还有一个古墓,听说足有几百年的历史。前几年,我和史古常偷开他父亲的小游艇过去,后来他父母离婚,古太太便把那小游艇给卖了,我们也上了大学,就没再去过。” 柳听听好奇道:“就只能坐船过去么?没有桥么?”吕东因见自己随口挑来说的烂典故居然引出了她的兴趣,高兴地说道:“桥倒是没有。不过你若真想去还不容易,我哪天去租条游艇就成了。”史古拿了两杯杏仁酥茶过来。他在吕东因身旁坐下,两人相视一笑:“你们要成就什么?不管你们想成就什么,都要带上我一起才成。”吕东因道:“我刚和听听提起湖心的那个小岛屿,你还记得么,上高中时我们常去的那个岛屿?”史古莫名地红了脸,将其中的一杯杏仁酥茶放到柳听听面前,说道:“哦,那个岛。以前和他常去,上头树很多,挡天遮地的现,在不怎么去的,倒也忘了。”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芒种) 吕东因打趣道:“好个喜新厌旧的势利东西,真叫我看不上!凭什么只给她送茶,我的呢?现在你见了她,就不觉得我渴了么?我也要喝茶。去,去再拿杯出来,你自己的这杯给了我罢!”说着两人嘻嘻哈哈的,扭在一起抢茶,柳听听忙把自己面前的茶递给吕东因,被打闹的二人轻挡了一下,就洒了小半杯在她的手背上。她只觉得烫,如一只刚睡醒的猫般短促又急切地叫了一声,正要缩回手来,就被史古抢过去,在上头又抚又吹道:“哎呀,烫到了么?是不是伤到了?疼不疼呀?都怪我们,一闹起来也不懂得节制小心。快去拿些药来你抹吧,否则起了水泡就更麻烦了!”吕东因也歪过身子来探看,忙拿了湿巾擦拭她的手。柳听听抽回自己的手来,道:“不要紧的,回头擦些清凉的药就好了。东因哥哥倒是留意下去那湖心岛安排,也不要特定找时间,你快点去租好船,准备妥当了就去。” 南施手里拿了一大玻璃盅的西瓜汁,笑闹着从屋子里跑出来,北环在后头跟着,手上拿着四个点翠环口的琉璃杯,二人异口出声地对柳听听说道:“原来听听姐在这里,害得我们好找。”柳听听道:“说的话怎么只套了首就套不得尾了呢,我一直都在这里,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好好的找我做什么?”北环道:“不是我们找你,是你的红姑找你,她在屋里头楼上楼下走遍,却找不到你,早已骂翻了天去呢。”柳听听小跑着进屋,见古太太家的客厅中间摆起了麻将桌,红巧同古太太还有两个穿麻纱唐装、烫着头的太太在搓麻将。柳听听上前问道:“红姑,你找我?”红巧道:“我好好的为什么找你?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子,难道我还怕你饿了不成?快去,快去,别杵在这里阻我发财。”说得一屋子里的人都笑了。她刚走到客厅门,又听见红巧叫道:“嗄,你别走!既然来了,就过来站在我后面,帮我看牌,顺手给我揉揉肩。” 坐在对面史太太突然抬头看她:“你别听你姑乱讲,她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眼尖耳利的,做什么要别人帮她看牌。我告诉你,你到厨房后面的杂物间找个按摩椅出来给你红姑坐。这里是大人们混的地方,你一个孩子站在这里,叫我们如何自在地讲些下三路或者四脚板上的荤话腥言。”红巧应道:“你省点浇头留着自己下面吃罢。我们都是正经人,打麻将就是为了杀时间和取乐子罢了,谁稀罕听你那些累年积月的荤段子。依我说呀,你这人只有胆说嘴又没胆做事,你与史古他爸离了许多年,再没有碰过腥荤,可知道当今的红男绿女们在四脚板上行起事来已经新增了许多花样,谁还喝得下你的陈年老酒,只稍闻下都要吐好几天哪!”一番话又说得一桌子的女人们笑得歪身埋头的,差点掀了整桌麻将在地上。 古太太边咳边笑,兴奋得不得了,指着红巧喊:“你个贱蹄破落户,好一张铁口,藏的却是金牙银齿的!不仅咬得人疼,还能咬出伤来呢!你等着罢,等我缓过气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其中一个手上戴足十个款式相同的金戒指的烫发太太指着史太太道:“你可别上了她的当!她只是成心向我们炫耀而已。她同吕先生都是正值壮年,又恩爱,自然是什么花样招式都愿意试的,我们争不过她,只让她说,我们只要在旁边听着,就当在看一场好戏喽!”最后一个太太也附合道:“都让她说吧。她既愿意说,我们也是愿意听的;怕什么,她既愿意说,我们也是愿意听的!” 柳听听知道她们开了关于房中喜乐的“八卦局”,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刚开首听过笑过也就罢了,现在又牵上吕计,她紧忙脱身跑去找按摩椅。储物室里放的大都是天冷转冷才换下来的各种绒被,用透明塑料膜袋装着叠得高高的。那张按摩椅翻倒放在角落里,她刚费力地把椅子拉出来就被连带倒下来的被子埋在里头。有人笑着进来将她拉扯出来。史古站在她前面,别手在胸膛看她:“你原来只是为了不叫人找到,就躲到这里面来了?”柳听听见他此时换了衣服,穿一条海蓝色的破洞牛仔裤,月白色的衬衫,左襟塞在裤子里,右襟随意地摆放在外面,储藏室里的灯暖暖软软的,只有他是站在静明清新的日光里,那日光从门口进来,高傲和很;周围的棉絮一片连着一片掉在他身上,他全身即刻镀了几层银,发出“咔擦咔擦”的刮磨声,真是刺眼又所扎耳。 柳听听指着按摩椅问他:“能帮我把这个囫囵东西拿出去么?”他拉住她问:“吕东因跟我说他喜欢你。你喜欢他么?”她甩开他的手:“如果那些喜欢我的人我都要喜欢回去,我如何忙得过来。”史古点点头,又呵呵笑,问:“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喜欢回我么?”柳听听仿若听见隐隐的歌声,忽明忽暗的,认真去听反而就消失了,甩开头不去理会它又在耳边拿了棒槌这里敲一下,那里打一下,吵闹得紧。她发了许久的征才乱扯一通说道:“我们今天才刚认识,你也善良漂亮,我只能说不讨厌。所谓世事难料,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最难以捉摸的,我们在大千世界可以相遇相识便算得上冤家,有欢喜冤家,更有哀悲冤家;有始甜后苦的冤家,也有先厌后喜的冤家。能聚头总是不坏的,哪还管喜欢还是不喜欢?” 史古只是笑:“你说了好一通酸腐无规且无则的话,我虽听不大懂,却觉得你是乐意遇见我的,总归是个好的开头。”两人没再说话,互相手拉着手看对方。北环推门进来,嚷道:“原来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害得大家好找!红姨找你呢,问你是不是找个按摩椅就死在这里了?” 没等车停稳,北环就跳下车,掩面哭着跑回自己房间。南施正听着音乐,见妹妹又哭又跑,虽然满头雾水,也跟着追上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吕计从屋里迎出来,接过红巧手里的两盒点心后就扶着她走。他转过头来看柳听听,她只当没看见,也大步冲回阁楼, 在浴室里放了满满一大缸的水,试了下水温后就坐在旁边看那氤氲水汽。“听听姐姐,”她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声音怯怯的,回过头来,见到南施坐在浴室门口,像只刚断奶着凉的小奶狗般蜷在地上,瑟瑟发着抖:“北环还在哭呢,你下去看看她,陪她说几句话,好么?”柳听听起身过去扶起她,问道:“她为什么哭,在史太太家时不是还好好的?”那柔弱的姑娘好像在说一件难以启齿的丑事,越说越丢了调子:“她说史古喜新厌旧,看上你了。”柳听听问:“史古是她男朋友么?”南施道:“提起这个,还真不好说,又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柳听听又问:“这话怎么说?”南施道:“总之,你今后多疏远些史古就是帮她了,你不知道,史古可是她的命。”柳听听说道:“请别这样说,我既不是神又不是医生,哪能救死改生。不过你今天来和我说这样的话,可见这在你心里是大事,我也喜欢成人之美,别人的脚我管不了,自已的脚难道也管不了么?我答应你,今后只要史古不来招惹我,我定不会去烦他。”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夏至) 南施向柳听听道谢,出门前又添了几句:“我就知道能说得通你,既然做了你红姑的女儿,她控驾男人的本事你就算没得十分也学得七八分,以后年纪渐长,世面见多了,没有比她差的道理;历练老道的渔民哪里愿意在小鱼小虾身上浪费宝贵的时间呢?他们只要轻下功夫,再稀罕的龙虾海参也是手到擒来的。远的不说,近的也有好的,现在我那大哥哥吕东因的心思全都放在你身上了,说句不好听却实在的话,他配你足足的,如果非要比个轻重,还是他受委屈些。你也不必再往其它地方找去,免得到时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后悔就迟了。” 都说“沉默是金,言多必失”,沉默是否为金尚无定论,不过话说多了肯定是坏事的。听过这话,柳听听此时气得全身僵冷,问道:“南施妹妹才几岁,哪里学得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世俗野话,从头到尾装得半吊子老成,细细看来又都是毫无道理的胡乱说法,不是虚的就是假的!依我看,你都在学校里混世混日子呢,念的是什么乱杂书,说的又是哪些龌蹉话?”南施竟不懂察言观色,提了提脖子,又说道:“我看在你母亲红姑的面子上,又觉得你身世可怜,从小爹妈都不在身边,叫个老太太指教你,自然是没见过世面,教养方面也是差些,什么人情世理更是少懂的。现在叫你一声‘听姐姐’,对你说的话也是通心直白的,都是为你好才说的。兴许是不好听些,但都是为了你好,再说了,实话本来就不好听!” 柳听听此刻更是气得脑袋发胀,腿脚发麻,脸上的眼口鼻耳都不是自己的,那些原本能通气的大小 窟窿此时灌满发热发烫的泥水,不多时慢慢冷了,泥水冻得硬邦邦的,再堵住通水通气的‘阀门’,全身疼痛不要紧,一肚子的气散不出去,在里头成火成炎作乱呢,皮下焰火皮上冰雪,又不能相通,捂得事主喘不过气来,简直要昏死过去。她发狠道:“南施妹妹可真厉害,圆又尖的三寸舌能装千金呢,竟把我说通了,我现在也终于明白了点道理过来,你既然这样抬举我,那我现在退却岂不是抽打自己的士气。你下去跟北环说清楚喽,既然史古看上我了,我也不能不领他这份情,有来有往才是礼,叫她把安在史古身上的心思放一放,如果她愿意留心,那么边看边从我身上学点东西也是能够的,将来处理男女之事来也能精炼些,时机到了,过了这个村还有下个村,什么店找不到?”原来北环一直站在门外听,现在从外头哭着冲进来,二话不说往坐在浴缸旁边的柳听听身上扑去,那人反应倒也不钝,只轻轻一让,便把那个只会撑大噪门嚎叫的女孩甩进浴缸里,那里头都是半凉不热的旧水,倒叫她灌了好几口下去。 南施将她妹妹从水里拖出来。北环全身往下淌水,连头脸都顾不得擦,随手抄了条浴巾往水里泡湿了拧成一条浆绳,舞得风生水起,长眼似地往柳听听身上抽来。她此时被逼得只能往角落里躲,一时也找不到什么物什来防卫,生生地挨了好几下子,疼得哭出嘶声来:“妈呀,叔叔呀!吕叔叔快来救我!”楼下传来毫无章序的脚步声,北环发了一下子征,她便趁着这个空档抢出门去,回过神的北环也跟着追上来。柳听听此时头晕眼花,一出阁楼门,只见下去的木梯子档着两个人,好像都不是吕计,刹时分了心,脚一踏空,地动山摇地滚下楼。 雨过天晴,地里的土是湿的,也是松的。她拿了把小菜刀在掘土,不久就挖出一个一升矿泉水瓶的一个窟窿来,放下一个拇指大小的种子,再埋上土,只甩几下头的功夫,那里长出一棵绿青的枝架来,在顶端结出一个大约拳头大小的白色水晶菊花球,顺手摘下放在手里看又成了原来那颗种子,她并不清楚这里头的原理,只得重新挖了洞,又将种子埋进去,不多时又长出原来那个水晶菊花球……柳听听明白自己是中了梦魇,存了劲要醒,可不管如何努力拼决心,意识里所跳跃的场景都还是种子、土及水晶菊花球不停地轮换,她又慌又怕,想哭也无法出声。只觉得额上一痛,她突然就能睁眼了,见到一张近到模糊的脸正如刚出山的日头般,沿着她的下巴爬上来。柳听听推开那脸,拉远了才瞧清是吕计。旁边站着一个护士,正给她的额头缝针。 “哎呀,你们在干嘛?难道是我头上长了虱子不成?”柳听听觉得头上发痒,并没察觉到那是打了麻药的原故。她来回看着护士和吕计,糊里糊涂地抬手就去摸他的脸,说:“那天在史太太家,麻将桌上的太太们大都赞你长得派头能挺门面,我是到现在还不明白,是说你头硬脸平么?”吕计挡下她的手,道:“睡吧,睡一觉醒来也就好了,那时再来研究我的头脸也不迟。”柳听听依言睡去,再次醒来还见吕计守在床前,便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怎么不往家去?红姑呢?”吕计答道:“她明天才来。被你们吓坏了,直嚷着头痛,刚才叫了附近诊所的医生打了针镇静剂,现在大概睡下了。”她又问:“你要在这里守我一整晚吗?” 他也问道:“你们现在住到一处,又在同一个地方上学,就是姐妹,而且也大了,怎么就像个小孩子般吵闹呢?到底是为什么吵闹的,是争糖吃还是抢衣服穿?”柳听听道:“我也不记得了。也许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日子无聊挨得难受,总要找些事情来做,借此消磨,不管好的坏的,总归是有趣的。”吕计看着她,纵使室内没有其它人,也特意压低声音说:“南施讲是你在北环和史古中间插了一脚才搞出这场荒唐闹剧。果真是这样,你们也太不成气候了,现在是学生,专心读书才最要紧。” 柳听听一笑就牵到额头上的伤口,痛得嗯哼几声:“我只记得你女儿用湿毛巾抽我,又害得我摔下楼梯来,其它的都不记得了。”吕计道:“她知道错了,现在也吓得躲在自己房里哭呢,怎么劝都不愿意出来。”她回道:“哦,等我好了就去向她道歉,害得她吓到了。”他摇头叹气:“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呢?你要多休息,药效才能起作用。我先回去,晚些再来看你。”他没走多远回头问:“那个古史,就真的那么好么?”不等柳听听回答,他又抢来话说:“我看那个古史,也不过是皮相精细些,就惹得你们闹成这残破样子,说到底不过是愣头青一个,飘浮得很,终归不是稳重可靠的,你听我劝一句,还是离他远些,少与他混才好。”柳听听听得肚子赶起好几波的痒,又捎带上好几波的痛,颤声道:“你走吧,我要睡了。” 护士一晚上进病房量了好几次血压,扰得她睡不安稳,远远地有起伏的狗叫声传来,从窗口看出去,东边天已露出鱼肚白,柳听听自言自语:“他还在这儿么?”医院隔壁可能是个学校,茫茫地传来住读学生的诵书声,她被动又主动地听着,歪头迷糊过去。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夏至) 南施向柳听听道谢,出门前又添了几句:“我就知道能说得通你,既然做了你红姑的女儿,她控驾男人的本事你就算没得十分也学得七八分,以后年纪渐长,世面见多了,没有比她差的道理;历练老道的渔民哪里愿意在小鱼小虾身上浪费宝贵的时间呢?他们只要轻下功夫,再稀罕的龙虾海参也是手到擒来的。远的不说,近的也有好的,现在我那大哥哥吕东因的心思全都放在你身上了,说句不好听却实在的话,他配你足足的,如果非要比个轻重,还是他受委屈些。你也不必再往其它地方找去,免得到时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后悔就迟了。” 都说“沉默是金,言多必失”,沉默是否为金尚无定论,不过话说多了肯定是坏事的。听过这话,柳听听此时气得全身僵冷,问道:“南施妹妹才几岁,哪里学得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世俗野话,从头到尾装得半吊子老成,细细看来又都是毫无道理的胡乱说法,不是虚的就是假的!依我看,你都在学校里混世混日子呢,念的是什么乱杂书,说的又是哪些龌蹉话?”南施竟不懂察言观色,提了提脖子,又说道:“我看在你母亲红姑的面子上,又觉得你身世可怜,从小爹妈都不在身边,叫个老太太指教你,自然是没见过世面,教养方面也是差些,什么人情世理更是少懂的。现在叫你一声‘听姐姐’,对你说的话也是通心直白的,都是为你好才说的。兴许是不好听些,但都是为了你好,再说了,实话本来就不好听!” 柳听听此刻更是气得脑袋发胀,腿脚发麻,脸上的眼口鼻耳都不是自己的,那些原本能通气的大小 窟窿此时灌满发热发烫的泥水,不多时慢慢冷了,泥水冻得硬邦邦的,再堵住通水通气的‘阀门’,全身疼痛不要紧,一肚子的气散不出去,在里头成火成炎作乱呢,皮下焰火皮上冰雪,又不能相通,捂得事主喘不过气来,简直要昏死过去。她发狠道:“南施妹妹可真厉害,圆又尖的三寸舌能装千金呢,竟把我说通了,我现在也终于明白了点道理过来,你既然这样抬举我,那我现在退却岂不是抽打自己的士气。你下去跟北环说清楚喽,既然史古看上我了,我也不能不领他这份情,有来有往才是礼,叫她把安在史古身上的心思放一放,如果她愿意留心,那么边看边从我身上学点东西也是能够的,将来处理男女之事来也能精炼些,时机到了,过了这个村还有下个村,什么店找不到?”原来北环一直站在门外听,现在从外头哭着冲进来,二话不说往坐在浴缸旁边的柳听听身上扑去,那人反应倒也不钝,只轻轻一让,便把那个只会撑大噪门嚎叫的女孩甩进浴缸里,那里头都是半凉不热的旧水,倒叫她灌了好几口下去。 南施将她妹妹从水里拖出来。北环全身往下淌水,连头脸都顾不得擦,随手抄了条浴巾往水里泡湿了拧成一条浆绳,舞得风生水起,长眼似地往柳听听身上抽来。她此时被逼得只能往角落里躲,一时也找不到什么物什来防卫,生生地挨了好几下子,疼得哭出嘶声来:“妈呀,叔叔呀!吕叔叔快来救我!”楼下传来毫无章序的脚步声,北环发了一下子征,她便趁着这个空档抢出门去,回过神的北环也跟着追上来。柳听听此时头晕眼花,一出阁楼门,只见下去的木梯子档着两个人,好像都不是吕计,刹时分了心,脚一踏空,地动山摇地滚下楼。 雨过天晴,地里的土是湿的,也是松的。她拿了把小菜刀在掘土,不久就挖出一个一升矿泉水瓶的一个窟窿来,放下一个拇指大小的种子,再埋上土,只甩几下头的功夫,那里长出一棵绿青的枝架来,在顶端结出一个大约拳头大小的白色水晶菊花球,顺手摘下放在手里看又成了原来那颗种子,她并不清楚这里头的原理,只得重新挖了洞,又将种子埋进去,不多时又长出原来那个水晶菊花球……柳听听明白自己是中了梦魇,存了劲要醒,可不管如何努力拼决心,意识里所跳跃的场景都还是种子、土及水晶菊花球不停地轮换,她又慌又怕,想哭也无法出声。只觉得额上一痛,她突然就能睁眼了,见到一张近到模糊的脸正如刚出山的日头般,沿着她的下巴爬上来。柳听听推开那脸,拉远了才瞧清是吕计。旁边站着一个护士,正给她的额头缝针。 “哎呀,你们在干嘛?难道是我头上长了虱子不成?”柳听听觉得头上发痒,并没察觉到那是打了麻药的原故。她来回看着护士和吕计,糊里糊涂地抬手就去摸他的脸,说:“那天在史太太家,麻将桌上的太太们大都赞你长得派头能挺门面,我是到现在还不明白,是说你头硬脸平么?”吕计挡下她的手,道:“睡吧,睡一觉醒来也就好了,那时再来研究我的头脸也不迟。”柳听听依言睡去,再次醒来还见吕计守在床前,便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怎么不往家去?红姑呢?”吕计答道:“她明天才来。被你们吓坏了,直嚷着头痛,刚才叫了附近诊所的医生打了针镇静剂,现在大概睡下了。”她又问:“你要在这里守我一整晚吗?” 他也问道:“你们现在住到一处,又在同一个地方上学,就是姐妹,而且也大了,怎么就像个小孩子般吵闹呢?到底是为什么吵闹的,是争糖吃还是抢衣服穿?”柳听听道:“我也不记得了。也许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日子无聊挨得难受,总要找些事情来做,借此消磨,不管好的坏的,总归是有趣的。”吕计看着她,纵使室内没有其它人,也特意压低声音说:“南施讲是你在北环和史古中间插了一脚才搞出这场荒唐闹剧。果真是这样,你们也太不成气候了,现在是学生,专心读书才最要紧。” 柳听听一笑就牵到额头上的伤口,痛得嗯哼几声:“我只记得你女儿用湿毛巾抽我,又害得我摔下楼梯来,其它的都不记得了。”吕计道:“她知道错了,现在也吓得躲在自己房里哭呢,怎么劝都不愿意出来。”她回道:“哦,等我好了就去向她道歉,害得她吓到了。”他摇头叹气:“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呢?你要多休息,药效才能起作用。我先回去,晚些再来看你。”他没走多远回头问:“那个古史,就真的那么好么?”不等柳听听回答,他又抢来话说:“我看那个古史,也不过是皮相精细些,就惹得你们闹成这残破样子,说到底不过是愣头青一个,飘浮得很,终归不是稳重可靠的,你听我劝一句,还是离他远些,少与他混才好。”柳听听听得肚子赶起好几波的痒,又捎带上好几波的痛,颤声道:“你走吧,我要睡了。” 护士一晚上进病房量了好几次血压,扰得她睡不安稳,远远地有起伏的狗叫声传来,从窗口看出去,东边天已露出鱼肚白,柳听听自言自语:“他还在这儿么?”医院隔壁可能是个学校,茫茫地传来住读学生的诵书声,她被动又主动地听着,歪头迷糊过去。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夏至) 南施向柳听听道谢,出门前又添了几句:“我就知道能说得通你,既然做了你红姑的女儿,她控驾男人的本事你就算没得十分也学得七八分,以后年纪渐长,世面见多了,没有比她差的道理;历练老道的渔民哪里愿意在小鱼小虾身上浪费宝贵的时间呢?他们只要轻下功夫,再稀罕的龙虾海参也是手到擒来的。远的不说,近的也有好的,现在我那大哥哥吕东因的心思全都放在你身上了,说句不好听却实在的话,他配你足足的,如果非要比个轻重,还是他受委屈些。你也不必再往其它地方找去,免得到时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后悔就迟了。” 都说“沉默是金,言多必失”,沉默是否为金尚无定论,不过话说多了肯定是坏事的。听过这话,柳听听此时气得全身僵冷,问道:“南施妹妹才几岁,哪里学得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世俗野话,从头到尾装得半吊子老成,细细看来又都是毫无道理的胡乱说法,不是虚的就是假的!依我看,你都在学校里混世混日子呢,念的是什么乱杂书,说的又是哪些龌蹉话?”南施竟不懂察言观色,提了提脖子,又说道:“我看在你母亲红姑的面子上,又觉得你身世可怜,从小爹妈都不在身边,叫个老太太指教你,自然是没见过世面,教养方面也是差些,什么人情世理更是少懂的。现在叫你一声‘听姐姐’,对你说的话也是通心直白的,都是为你好才说的。兴许是不好听些,但都是为了你好,再说了,实话本来就不好听!” 柳听听此刻更是气得脑袋发胀,腿脚发麻,脸上的眼口鼻耳都不是自己的,那些原本能通气的大小 窟窿此时灌满发热发烫的泥水,不多时慢慢冷了,泥水冻得硬邦邦的,再堵住通水通气的‘阀门’,全身疼痛不要紧,一肚子的气散不出去,在里头成火成炎作乱呢,皮下焰火皮上冰雪,又不能相通,捂得事主喘不过气来,简直要昏死过去。她发狠道:“南施妹妹可真厉害,圆又尖的三寸舌能装千金呢,竟把我说通了,我现在也终于明白了点道理过来,你既然这样抬举我,那我现在退却岂不是抽打自己的士气。你下去跟北环说清楚喽,既然史古看上我了,我也不能不领他这份情,有来有往才是礼,叫她把安在史古身上的心思放一放,如果她愿意留心,那么边看边从我身上学点东西也是能够的,将来处理男女之事来也能精炼些,时机到了,过了这个村还有下个村,什么店找不到?”原来北环一直站在门外听,现在从外头哭着冲进来,二话不说往坐在浴缸旁边的柳听听身上扑去,那人反应倒也不钝,只轻轻一让,便把那个只会撑大噪门嚎叫的女孩甩进浴缸里,那里头都是半凉不热的旧水,倒叫她灌了好几口下去。 南施将她妹妹从水里拖出来。北环全身往下淌水,连头脸都顾不得擦,随手抄了条浴巾往水里泡湿了拧成一条浆绳,舞得风生水起,长眼似地往柳听听身上抽来。她此时被逼得只能往角落里躲,一时也找不到什么物什来防卫,生生地挨了好几下子,疼得哭出嘶声来:“妈呀,叔叔呀!吕叔叔快来救我!”楼下传来毫无章序的脚步声,北环发了一下子征,她便趁着这个空档抢出门去,回过神的北环也跟着追上来。柳听听此时头晕眼花,一出阁楼门,只见下去的木梯子档着两个人,好像都不是吕计,刹时分了心,脚一踏空,地动山摇地滚下楼。 雨过天晴,地里的土是湿的,也是松的。她拿了把小菜刀在掘土,不久就挖出一个一升矿泉水瓶的一个窟窿来,放下一个拇指大小的种子,再埋上土,只甩几下头的功夫,那里长出一棵绿青的枝架来,在顶端结出一个大约拳头大小的白色水晶菊花球,顺手摘下放在手里看又成了原来那颗种子,她并不清楚这里头的原理,只得重新挖了洞,又将种子埋进去,不多时又长出原来那个水晶菊花球……柳听听明白自己是中了梦魇,存了劲要醒,可不管如何努力拼决心,意识里所跳跃的场景都还是种子、土及水晶菊花球不停地轮换,她又慌又怕,想哭也无法出声。只觉得额上一痛,她突然就能睁眼了,见到一张近到模糊的脸正如刚出山的日头般,沿着她的下巴爬上来。柳听听推开那脸,拉远了才瞧清是吕计。旁边站着一个护士,正给她的额头缝针。 “哎呀,你们在干嘛?难道是我头上长了虱子不成?”柳听听觉得头上发痒,并没察觉到那是打了麻药的原故。她来回看着护士和吕计,糊里糊涂地抬手就去摸他的脸,说:“那天在史太太家,麻将桌上的太太们大都赞你长得派头能挺门面,我是到现在还不明白,是说你头硬脸平么?”吕计挡下她的手,道:“睡吧,睡一觉醒来也就好了,那时再来研究我的头脸也不迟。”柳听听依言睡去,再次醒来还见吕计守在床前,便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怎么不往家去?红姑呢?”吕计答道:“她明天才来。被你们吓坏了,直嚷着头痛,刚才叫了附近诊所的医生打了针镇静剂,现在大概睡下了。”她又问:“你要在这里守我一整晚吗?” 他也问道:“你们现在住到一处,又在同一个地方上学,就是姐妹,而且也大了,怎么就像个小孩子般吵闹呢?到底是为什么吵闹的,是争糖吃还是抢衣服穿?”柳听听道:“我也不记得了。也许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日子无聊挨得难受,总要找些事情来做,借此消磨,不管好的坏的,总归是有趣的。”吕计看着她,纵使室内没有其它人,也特意压低声音说:“南施讲是你在北环和史古中间插了一脚才搞出这场荒唐闹剧。果真是这样,你们也太不成气候了,现在是学生,专心读书才最要紧。” 柳听听一笑就牵到额头上的伤口,痛得嗯哼几声:“我只记得你女儿用湿毛巾抽我,又害得我摔下楼梯来,其它的都不记得了。”吕计道:“她知道错了,现在也吓得躲在自己房里哭呢,怎么劝都不愿意出来。”她回道:“哦,等我好了就去向她道歉,害得她吓到了。”他摇头叹气:“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呢?你要多休息,药效才能起作用。我先回去,晚些再来看你。”他没走多远回头问:“那个古史,就真的那么好么?”不等柳听听回答,他又抢来话说:“我看那个古史,也不过是皮相精细些,就惹得你们闹成这残破样子,说到底不过是愣头青一个,飘浮得很,终归不是稳重可靠的,你听我劝一句,还是离他远些,少与他混才好。”柳听听听得肚子赶起好几波的痒,又捎带上好几波的痛,颤声道:“你走吧,我要睡了。” 护士一晚上进病房量了好几次血压,扰得她睡不安稳,远远地有起伏的狗叫声传来,从窗口看出去,东边天已露出鱼肚白,柳听听自言自语:“他还在这儿么?”医院隔壁可能是个学校,茫茫地传来住读学生的诵书声,她被动又主动地听着,歪头迷糊过去。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小暑) “吸苏吸苏,吸苏吸苏……”柳听听恍惚中觉得有只断尾蜥蜴在床头冲着自己吮吸口水。她睁开眼,瞧见史古正拿了个托盘坐在那里削苹果和梨,两种水果调着削,在消磨时间呢。柳听听起身歪在叠得半人高的枕头上,问道:“来多久了?怎么来了也不叫醒我?你削水果给谁吃呢?我现在头晕得厉害,没胃口,你别费力气了。”史古问道:“你好些了吗?我和东因一道来的。他去前边路口的客家菜馆给你买鱼汤去了。”柳听听又问:“你削了这么多水果出来给谁吃?我肚子胀气,水果冰凉,我不敢吃。你从果篮角落里挑些树莓干给我吃吧。”他从篮子时取了一盒树莓干,一颗颗看过检查过吹过才放到她手中:“你尝一尝,甜的才吃,酸的就不要吃了。唔,听说是因为我你才进医院的,真叫我过意不去。” 柳听听冷笑几声,才慢慢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是如何弄到这步田地的,现在躺在这医院的床上,只记得这头上的针是因为从楼梯上滚下来才缝的,其它的一概都不记得了。”他低下头来在她的额上吹,闹得她眉上好一阵痒。柳听听咯咯笑道:“哎呀好人,我的佛祖神仙,求你快停口吧,怪脏的,好不卫生!”史古坐到床前,拉过她的手来掰手指头玩:“你说怪不怪,把你害成这样,我心里虽然过意不去,又是高兴的……”柳听听抢说道:“你别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古史又拿手支着下巴靠在床上看她:“好歹叫我说上一句两句的,否则我心里存了结,难受呢。呵呵,你现在惦记上我了,我乐意着呢。”柳听听没有答话,翻个身就疼得叫得咋咋呼呼,古史急得连问:“怎么了?”柳听听长吸进的气,短呼出的气:“背闪到了,刮骨似的疼。”他说:“你先忍忍,我去跟他们要些药酒来给你揉揉。” 吕东因边推醒柳听听,边打趣道:“怎么只顾睡觉,连我来了也不知道。”柳听听笑道:“我怎么又睡着了,史古呢?”吕东因拿起托盘里只削了大半个的苹果来吃:“现在你在这,我也在这,做什么还管他?他这会子就是得道升天都跟我们没关系。”柳听听道:“听史古说你给我买了鱼汤,倒碗来我吃些。”吕东因提高嗓门说道:“你别提鱼汤还好,一提鱼汤我就来气。我在那餐馆里等了半天才等到那汤,是用木盆装了拿上来,我说我这个是送到医院给病人吃,这样拿累赘,你卖我个保温瓶装也行。他们又去了半天才拿个保温罐给我,我打开盖子一闻就知道他们煮岔了,羊肉汤鱼汤的味都不如那个冲,实在太腥,你肯定喝不了,于是又叫他们换黄芪鸽子汤,他们告诉我说那个要等老久,我说都等了大半天,也不差一时半会儿的。当等到黄芪鸽子汤送上来已是中午了。我就计划在那里便当地吃过中饭再来,所以就拖到现在,听听妹妹可别怪我。” 柳听听提着下巴看他,吸了口气嗔道:“我竟不知道,你原来是这样啰嗦的。你吃过饭力气足,自然能多说几句,而我饿得连听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求你能少说几句,快点拿黄芪鸽子汤来我喝些才要紧,如果你能下去到医院的食堂打二两饭拌成汤饭,再拿来给我吃些就更好了。”吕东西道:“你要是实在饿得慌,这里这么多水果,你随便挑几个吃点塞肚子。你等等,我现在就给你拿莲子鸡汤去。”柳听听讶异:“怎么又成了莲子鸡汤,不是鸽子汤么?”吕东因道:“我吃饭时闻到那鸽子汤的香味,受不住也有喝了两小碗,没想到那保温瓶看着大,里头实际上就只装了两碗汤的量,都被我喝完了。你别担心,先挨忍一下子,我马上就给你买鸡汤去,现在吃饭的人少,来回最多一个半小时就能给你送来。” 对面房间有个做完阑尾手术在等恢复的中年妇人,那天托护士过来和柳听听讨要水果吃,说是口干,想尝点酸甜带水的东西。柳听听在水果篮里翻找半天,把一整盒的樱桃都给了对方。晚些她老公带了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来送饭,顺便也带了好几种水果。那妇女选了一串还是青绿未熟的香蕉叫儿子送到柳听听的床前,柳听听摇头笑道:“我素来是不吃香蕉的,怕吃甜的,吃了犯口酸口臭,你拿回去给你妈妈吃些,顺便帮我向她道谢。”小男孩不多会儿又把香蕉送回来,说道:“我妈说了,这香蕉还没熟,是酸的,不甜,你尽管放开胆子来吃。”柳听听有点不耐烦,却仍摊了一张笑脸道:“我不吃香蕉的,你拿回去,替我谢谢你妈妈。” 她说完就转过头去装睡,只感到脸上一处的湿腻清凉,原来是那小男孩子吃完香蕉就把香蕉皮往她的脸上扔。一个两个三个,吃过还吃还扔。柳听听喝道:“你这是瞎闹!快停手!不怕我告诉你妈妈去,让她教训你!”小男孩此刻变本加厉,剥开香蕉只舔舐两下就扔过来。她终究是躲不过,展开十八般武艺来避事非,哪想用过了力就整个人都掉在地板上,额头碰到床脚,好不容易刚开始上肉的缝针处又裂开一个小口。她痛得哇哇大叫。医生护士们忙赶过来,七手八脚地帮她把那裂开的针口重新缝上。她心下觉得委屈,给红巧打电话,没想到那头接电话的却是吕计,她又犯起傻来,在心下暗道:“都是哄我呢,如果两个人不是整天守在一处,做什么她的电话要你来接。” 电话那头说道:“她昨天开了新买的敞篷车去逛海边的木栈道,吹多了风,现在病了,正吃了药在床上睡呢。” “哦,原来是吹风吹出病来了。要不要紧,要去医院看看么?”柳听听住院这几日,她母亲都不曾来探访过,心中原是偷藏着静默的怨恨,现在知道她母亲是因为自己病了才不得来医院,心下豁然开朗,强行得到一个侥幸的借口叫自己开心快乐,也是能够得意满足的。 “今天我工作上事多,抽不得空过去看你,在网上给你买的紫薯鱼子圆和奶栗子糕吃了么?” “只吃了一点,那种带奶香的甜品,吃多就腻。我……”她话说到一半,就断了神,觉得头昏眼晕的,开始问自己为何打这个电话。 “好些了么?”他在那头也是急的,等着这边把话说下去,又担心她突然厌烦起来就把电话挂了,仿若果真那样,他们以后就再也说不上话了。 “我想出院。” “哦,我打电话问过医生了,你还没好全呢。等过几天再出院,就怕你红姑知道了不同意。” “红姑是红姑,你是你那你呢,你怎么想?愿不愿意让我回去?” 只听柜子里传来一个急促且结实的闷响,柳听听开柜门探究竟,里头左半边横杆掉到底部,挂着的各式大衣堆积着挤在上头。她拿起衣服,又瞧见一个用黑色及青色的绒缎交织布包起来的硬纸盒子,里面是个黑色直发披到脚踝的公仔娃娃,穿着是白色的纱绸睡裙。她看着那冷阴的公仔娃娃,总感到某处不顺当,又拿起它来使劲摇晃,听到里面有合奏的敲击声。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大暑) 柳听听终于醒悟过来,原来那公仔娃娃的眼珠掉到肚子里头去了。她扯开洋娃娃的发套,从头顶窟窿口伸手进去捞,拿了一个带天线的、酒瓶子那般大的移动电话出来,只随意按了几下,它便开了机,屏幕上头显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柳听听回拨过去,居然通了。她原来预料着这铃声会一直响下去,没想到那边竟有人接了电话:“喂。”柳听听吓了一跳,问道:“你是哪个?”那头先是时起伏的笑声,然后仿佛有个中年人,分不清男女,捏着嗓子道:“我是吕太太。”柳听听顿时听到自己头盖正在以一个方格接一个方格的形式裂开,虽感受不到疼痛,却是叫人毛骨悚然的。她怯怯地问道:“哪个吕太太?”那边又答道:“前吕太太,南施北环的妈妈。你是哪个?做什么给我打电话?”这边问道:“你还活着?”那边只顾笑,或许是在哭,一时声音压得很低,一时又扯开嗓门叫得极为尖锐,甩出好几阵风,风口先是向下,到了肉眼见不到的高度急转直下,带了许多刀锋向下的弓箭下来,吓得她赶紧扔掉手中的移动电话。 柳听听躺到床底下,一边哼着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无法成调的断曲,一边去抠地毯。她此刻六神都散了,也许刚才那只是梦,想着就探出头去,又见到地上的破公仔和大哥大,再次吓得躲回床底下。红巧上来找柳听听,她里面只穿着一件梅红色的吊带紧身短裙,外面披着一件黑色雪纺半透披风衣,手里卡着一根没有点着的烟,弓着腰身找人。她在阁楼里转了几圈,只随意地叫了几声:“柳听听,柳听听。”见没人回应又下去了。没过一会儿吕东因也上来找她下去吃饭,也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许多圈,还打开衣柜,把里面的各款连衣裙和各色吊带背心一个个拿出来看过才放回去,最后终于在床底下将柳听听拽了出来,只见她满脸水渍,一个人在地上又锤又砸,哭道:“我知道他心里还有她的,否则也不会骗我说她死了。” 吕东因擦掉她脸上的水痕,问道:“哪个他?心里还是哪个?谁死了?”她这会子也清醒了许多,推开他,叫道:“哇,你嘴巴好臭,早上刷过牙没有?”吕东因笑道:“我昨晚在史古家过夜,两个人聊你聊了一整个通宵,早上见天快要亮了才眯了一会子的眼。定是少眠起了肝火口才臭的,你要是嫌臭,我在你面前不开口说话就是。”柳听听骂道:“你们两个可是两个烂窝瓜都结到一处去了,表面鲜亮,里头却不知装的是什么臭烂脓水,当面装和气待我,背地里却是合起来拿我做笑话取乐呢!”吕东因大笑道:“我们并没有拿你做笑话取乐,在背后也只能是列出你的好处和妙处,你不知道,我们也是想找出你身上的短处来,只是平常和你少接触,实在是烤干了脑髓都找不出你的短处来。”柳听听也跟着笑出来:“少跟我贫嘴罢。我今天浑身不爽快,没心情与你磨嘴皮子!”吕东因又打趣道:“那是因为你饿了累了才全身不爽快,等着下去吃饱饭,不要说没心情同我磨嘴皮子,就是与我贴嘴皮子的力气也有,哈哈哈哈!你红姑今天叫阿姨做了盐萝卜碎熏蒸黄花鱼,配饭最是好的,说是你最爱吃的,我们快点下去吃饭,晚了就没有了。” 等两个人一起下了阁楼,柳听听才醒觉过来,原来先前吕东因所说的杂污言秽是冲着自己来的,便追着他打骂,直到饭厅引起众人侧目,吕东因解释道:“她饿坏了躲在床底下哭呢。我只不过是借那个说了个笑话,她恼了,到处追着打我。”柳听听接着说道:“你们别听他胡道八道,他的话也说不过去,我哪有打他,我既饿着,从哪得来的力气打他?”围在桌前的人都不出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打闹,仿佛在看一部写实且无聊的电影;这头的两个人嬉笑追跑,偶尔眼角余光瞥到那边坐在一处的人,好似工艺品商店里橱窗内用手工捏成的小人,都是同个空间的产物,但又各不相干。吕计站起来让坐,柳听听心中有气,在他身边绕了半个小圆圈后就直接接走过去,随后在餐厅门后拿了一张椅子在红巧旁边坐下,吃了两片梅汁腌豆干,一个黄花鱼尾,还有一碗红米饭,扬头舀汤喝的功夫就见吕计在看自己,气头伴着兴头跳着扑过来。吕计年四处看了看,最后才冲着坐在对面的吕东因说道:“吃过饭到后院溪渠边来找我,有话要跟你说。” 后院的溪渠不满一丈宽,里面的水是苔绿色的。柳听听常常从阁楼的窗看下来,偶尔见到吕计在渠边钓鱼,倚在旁边的老松上,一手拿着鱼杆,一手摸头抚脖的,他知道柳听听在上头看自己。柳听听现在也靠在同棵老松上,听到上头松鼠在轮流叫唤。她看看表,拾起地上的小石块朝上头扔去。吕计扛着一个铝制的梯子走过来,对她说道:“上面那几只可怜的小畜生近来闹腾得十分厉害,我去抓了来送到动物园去,也不知人家收不收。”柳听听没理他,只顾着玩自己的手机。吕计从树上下来时,戴在身上的铁丝梅花结笼子装了六七只的大尾松鼠。他拿起笼子放在柳听听面前让她瞧:“前次上去瞧的时候只有五只,现时又多了两只,你看看,圆头圆眼的,也是有灵气的生物哩。” 她转过头去,背对着他,现在她见到他,仿若嘴上被焊上最厚的铁条,想开口都不得力气。吕计又道:“好端端的怎么就不理我了?老是耍小孩子性子,一会儿冰一会儿烫的,叫人如何受得了?”见她还是不回应,吕计又道:“终究是我看错了你,原来平常的稳重成熟,都是装出来的!那天去医院接你回来,说好了要和和气气地好好相处,这才几天哪,说变就变脸,我只是肉体凡胎,受不了。不过话说回来,就凭你这脾气,愣是神仙佛祖也挨不住。”他原打算走的,走几步又回过头说道:“我要是哪里做错,你说出来也不委屈,你现在一言不发说不理我就不理我,是叫旁人受折磨,也叫自己吃苦。”柳听听冷笑道:“你和我都不是恶人,中间却叫你放了个死人,哦,也许是活人,谁知道呢?”吕计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什么活人死人,我眼里只瞧见一个十分固执的小孩,因她活着,却要把身边的人都得气死才能作数。若真你身边的人的人看到你这样,都要挨不住的!” 说完,拿着梯子转身就走,柳听听叫住他道:“我才在阁楼的衣柜里翻找,得到一个旧手机。起了玩闹的兴致,拨了快捷键上的号码出去,没想到那头竟有人接电话。”吕计道:“说的话一点都不通,你打电话,当然是人来接,难不成还是鬼来接?”柳听听又冷笑道:“我原以为是鬼来着,但那边说自己是人。”吕计问:“什么人?依你的意思,有是什么鬼?”柳听听答:“是位与你相识的故人。”吕计又问:“什么故人?”柳听听再答:“她说自己是吕太太,是前个吕太太,是南施北环的母亲。”吕计猛地涨红了脸,在面中央的鼻子此时成了块磁铁,引得脸上的目口眉耳都往中间跑,不一会儿渐渐散开了,那中间的鼻又成了装白漆的高桶,受牵扯倒下来,整张脸然茫茫的苍白往四处溢溅:“你这是犯了哪门子癫?!原来你这人是亲近不得的,只会糟践实在人!”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立秋) 吕计拿梯子回屋,与正从房里冲出来的吕东因撞了个满怀。柳听听蹲下去划水,抓了把水草上来,水草黏腻柔软,掉在地上,从里头滚出半截断指来。她吓得六神无主,只知使劲提起头, 拔尖了嗓门乱嚎:“救命呀!救水!救火!救我!”吕东因跑过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火在哪里,水又在哪里?”他捡起地上的断指来看,道:“这是睡觉隔音用的耳塞,原来你没见过这个。我睡觉打呼噜,心中不安,也给室友们准备这个,史古也有。”柳听听接了那隔音耳塞过,放在手里揉搓,又觉得这东西在别人的耳朵里呆过,脏得很,急忙又扔了,她笑道:“说起史古,我又想起他家后面的那个胡心岛,这周学校有放三天假呢,那个租船的事有着落没?我因为前段时间住院,功课落下许多,学习压力大,导致晚上睡不好,总要找个乐子缓解缓解。” 吕东因笑道:“你说巧不巧,正要找你说这个事,我和史古都准备好了,就看你们什么时候方便。”柳听听疑惑道:“我们?哪个我们?”吕东因答:“你与南施北环她们两个。”柳听听回道:“哪来的‘我们’,只是‘我’,她们要去,我就不去;如果是我去,就不许他们去!”吕东因又问道:“这是什么道理?人多几个又不会坏事,大家一起去也热闹些。”柳听听问道:“又不是去唱歌跳舞的,要什么热闹?!总之她们去我就不去,我去她们就不应该去。” 从船上下来就闻到一阵酸甜的果香,他们进了一片低矮的树林,仔细瞧过了,并不见任何果子,原来那果香是从树叶上来的。柳听听抱了棵树不愿再往里走,叹道:“我累了,就在这里混就好,饿了吃些这香香的树叶,困了就在这树下睡觉,在这里做个世外神仙好不好?”史古与吕东因齐头上来要捉拿她,柳听听一面叫着一面往林子深处跑,在几棵挨得极密的树前停下。两个男生追上来,笑着问道:“果真是爱上这些树了?若真是这样,我们两个都成了多余的,只能留你一个在这里,好是不好呢?”柳听听指着面前的树干问道:“那些个是你们的么?”两人互相推搡着从树干上扒拉下来两条系在一处男生四角裤,上头都是大小不一的破洞。史古涨红了脸问:“你怎么知道这是我们的?难道上面还写了我们的名字不成?”柳听听笑答:“东因说你们上大学前常来这湖心岛瞎混,我就猜是你们的,现在看你急成那样,肯定是你们的了。”三人笑闹了好一阵才出了林子。 上山丘的路是用圆滑的溪石堆砌而成的,两旁比大部分成人高的灰黄芦苇却是挤得满满当当的,发出涩干的“窸窣窸窣”声。史古与吕东因走在后面,他们刚想去拨动旁边的芦苇,就听见柳听听喝止道:“别动,怕是有蛇!”吓得吕东因往前窜去。柳听听故意走到吕东因后面,转过头去看史古,特意做媚脸上的表情,笑道:“因你比我们都高,这里头就你看得到外面,那外头是什么样的,你倒跟我说说?”史古说:“外头也是一样的,都是芦苇,好宽好长的一片芦苇!”柳听听又说:“你给我说仔细点呀?”史古问:“怎样才算是仔细的?” 柳听听摇起头了,将头发甩得像飞扬的浪花。她笑道:“要是我,就会说‘那一望无际的的芦苇在细碎发亮的阳光下迎风起絮浪,刚看还是新鲜漂亮的,但瞧久了也就厌腻了,是装在不锈钢铁盆里的变质牛奶在变黄起泡,不小心碰到了,就环环圈圈地溢出来,一股酸臭味摊成雨沫也跟着罩下来。’”前头的吕东因迸发出连串爆笑,他说:“你也知道你说得又酸又臭却还是要咂嘴。也怪了,听你这么一说,我立刻就厌弃温饱,倒是起了淫欲心。”柳听听愤愤然应道:“你自己粗鄙低俗又没有鉴赏能力,满脑子都是关于下三寸的主意,嘴又闲,废话也多,终归我是与你聊不到一处去的。”吕东因怕惹她生气,不敢答话,只是笑,却又不道歉,就只是笑。柳听听又回头去看史古,见他也在看自己,就问道:“你怎么也不说话?”史古笑着快步向前,挽住她,弯下整个头来亲她的头发。 来到山顶,又往下走了半个山坡,就听吕东因叫了一声:“到了。“众人看去,所谓的“古墓文遗”只不过是几间用长条石头搭的旧屋子,里面只有几个铁桌土椅,地上堆着一些破盆残瓦。柳青青大呼上当,质问吕东因:“平时只会耍嘴哄人,我是上了你的当,被骗到这破地方来,你倒说说,是什么居心?”说着就假装要去踢他。吕东因叫道:“那样久远的事情,我记岔了也是有的。你若不喜欢这里,我再带你到其它有趣的地儿耍就是了,什么大不了的事?”边说着拐腿就跑,又被那地上的圆石柱垫绊住便实实地摔在地上,俯藏着脸面在泥灰里半天不出声。史古忙上前扶起他:“小心点。前两天打球不是说手上韧带伤到了,活动要更加注意才是。” 吕东因手上突然多出一个发黑的金属链子,中间有三个两长一短的雕龙圆筒子,他送那物什到柳听听面前:“瞧,这可不是人们说的‘因祸得福’,我只是在地上随便一抓,就得了这宝贝,看着像是文物,现在送给你,希望能换你开心。”她接过去看了看,又放在鼻下闻,扔到地上:“什么污秽的脏东西?我不要它!”史古捡起链子,细细地擦拭干净后将两长一短的圆筒子依次放在嘴里吹,左右一两边长的那个圆筒子里发出的声音悠扬清脆,中间短的那个却是宽沉粗犷的低音。 吕东因笑道:“我想起前几年,我母亲喜欢看一个肥皂剧,里头那个男生想对人倾诉衷情总是说不出口,最后是用一个哨子跟人表白的,吹的也是一长一短再一长,如今我们有了这个倒好,看见上心的人直接挨个吹就行,也省了许多麻烦。”柳听听翻了个白眼,说道:“哨了能顶什么事,你要中意,就在这里可劲吹哨子呀!我和史古一起走,我们回去吧。” 柳听听没等船停稳就跳下岸,吓得两个男生异口同声喊道:“小心!”她朝他们伸舌头做鬼脸:“折腾了这大半天,我好饿,想吃上次在你家吃的米糟蒸熏肠。”说着就往前走。史古“嗯”了一声,站直后拿出那款旧古的链子吹起来。柳听听背对着他们站住,全身淋了胶水般都粘得紧紧的,身后两长一短的啸哨声再次响起,她此时手麻脚麻头也麻,几我是要咬断了舌头才能转身,看见史古也跟着跳下船,向她走来。他的身架修修长长的,背着光追她,他的影子也背着光追她的影子。虽然两人还是隔得远远的,但是连眉眼的直横也是瞧得一清二楚的,越近却越模糊,最后成了一片在风里旋转的落叶,打在她的脸上及鼻唇上,终于,那股意料中的湿暖柔软齐整地攻上来,四周增了许多不同的声色。柳听听手脚渐渐有了劲,终于能听使唤,遂紧紧地抓住史古的双臂,积极地回应他。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处暑) 吕东因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又回头叫道:“你们消停些吧。不是说要吃熏肠么,难道那些熏肠他都储存在嘴里不成?”柳听听想起小说《蝴蝶梦》里面的一句话:“他们吻得像对偷情的男女。”他望着她笑,她也看着他,也在笑。她想他们并没有吻得像对偷情的男女,而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都是忐忑而小心的。 一只花脚蚊子落在吃了剩半个的哈密瓜上,也不急着走,偶尔飞起来绕几圈后还是落回原处。柳听听原想伸手去打,才发现双臂麻得厉害,没有丝毫力气,叹道:“我手又麻了,你开瓶水喂给我喝吧。”吕东因在开车,说:“进水不比出水,可以缓缓,我在开车,怎么能方便呢,你先忍让一下,回去喝也行。”柳听听道:“我原来并不想喝水的,见你都不愿跟我说话,才找个理由叫你开口。看来你是生我的气呢?”吕东因回道:“我自然是生你的气,为什么不选我?”她问道:“选你干什么?”吕东因说:“选我做你男朋友。”柳听听道:“我为什么要选你做男朋友?”吕东因道:“你选了史古,又不选我,他是离不了我的,你分明是要我们都受苦。”柳听听不想与他争钻死胡同,冷笑道:“你这话说得既无道理,也没有逻辑,叫我如何回你。罢罢罢,只不过麻烦你帮我开瓶水而已,没想到却惹得你说这许多话,如此看来,这水我不喝也罢。” 红巧刚进家门就往阁楼上冲,在狭窄的木梯子面前急着转圈,抬头叫道:“柳听听,你给我下来,我有话同你说。”柳听听在冲澡,“哗啦啦”的水声为她穿衣盖被筑巢,令她十分安心。红巧见没人回应,失去耐心,跺了几下脚,扯着嗓门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是不是比别人多装了几桶水在家里就准备筑水库了?现在你自以为跟古太太的儿子扯上关系就定了包揽余生的镶钻饭碗了,更连自己老娘都轻慢起来了?我告诉你,你是我双腿间的洞里钻出来的,还怕我没法子治你么?你给我听着,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总有法子使你们的绊子,叫你飞了芝麻砸了西瓜。” 柳听听终于出现在阁楼门口,围了一条披肩在身上,拿着浴巾擦头发,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红姑怎么不直接上来?红姑在下面站多久了?红姑怎么生这样大的气?红姑有什么要紧事要跟我说么?”随后又解释道:“我刚才在浴室冲澡,不能够听到你,并不是故意不理你。红姑既是我在这个世上的唯一牵挂,我就怕你一时兴起就离了我,就是借我十个胆也不敢惹你生气。”红巧笑道:“这才是正理。你下来吧,我有话嘱咐你。”柳听听说道:“红姑既然有话同我说,怎么又不上到阁楼来嘱咐我。这上头还能隔绝些杂响,才安静些的。”红巧的双眼和下巴一起垂下来,又指着柳听听骂道:“看来你不仅读书不行,甚至连最最普通的人情事理也不懂。你看红姑我这阵势,近来也不穿高跟鞋子,连指甲都不去修了,又不敢上楼,你猜是怎么着?还要让我爬这样狭小的木梯子上去么?!”柳听听惊得松掉手中的浴巾,问道:“红姑这是怀孕了?”便慌忙地从上面小跑下来。 吕计打开书房门出来,问道:“去医院查过了么?医生怎么说?”红巧道:“正准备去医院呢。”吕计道:“怎么不跟我说,我送你去。”红巧半嗔半怒道:“你近来都不回家吃饭,回来也是呆在书房里,都不跟我说话,你不知道我有多委屈。”吕计道:“我最近工作忙,大意了。我在这里跟你赔不是。”红巧拉长了哭腔道:“听听最近忙着谈恋爱,你也碰巧忙着工作,南施北环因为听听同她们的前男友谈恋爱也特地避嫌住校,东因则因为听听弃了他的缘故连周末都不回来了,害得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呢!我一个大龄孕妇撑得如此辛苦,我图什么?!哎呀,这话虽是我自己说的,但现在就连我自己听着都开始自己可怜自己起来。” 柳听听看着自己的母亲与继父你问我答对戏般唱和,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逃了票进来看戏的小丑,化着浓妆穿的也是惹眼的服装,所有人都注意到她在场,而那入场又是名不正言不顺,尴尬地不得了;戏看不看得进去是一回事,此时只觉得所有人都往她心上钻孔打洞,即便这样,她仍舍不得走,脚上不知怎么就生了钉,硌得她酸疼,又钻进地里,叫她动弹不得。 好像一夜之间,从学校到家的公交车全都换成电动的,在密闭的空间里少了汽油味总是好的,但却多了种奇怪的声音,像是迷路的阳光在吃砂纸,听久了也是令人作呕的。柳听听今天在学校里受了气:一位来代化学课的女老师冲着她吼,她竟忘了那老师叫骂她的原因,只是眼前还时时晃动着那张吞噬了大半个脸的血盆大口。“她长得真难看,对,丑人多作怪!”柳听听自言自语道。坐在前面的老太太回过头来看她,问:“你要到南岸去么?那你坐错公交了。”柳听听没理她,只顾低头玩手机。史古发了许多语音信息来,她没听就删了。一辆运载着白色木版的小货车与公交车抢道,司机大概是个铁嘴纸心的人,连着几个国骂后还是顺从地让道了。 下得公交车来,柳听听见那先前看到的运木板的车正停在房子后面,便扔了手上的书包追到后院,看到吕计正拿着铁锤在敲树,他往树里种钉子,一锤子一个钉,再一锤子又是一个钉子。柳听听笑道:“我常听说,从事息信技术行业的从大多是呆子,现在看来,此话不假;你要砍树,应拿斧子来,怎么拿个锤子在这里虚耗时间?”吕计笑道:“我在做树屋。”柳听听点头不再说话,知道那是为红姑肚里的尚未出生小孩做的。她站在他身后发了一会儿的呆,突然就吓到了:红巧肚里的小孩跟自己是有关联的,是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她可能是该爱它的。又听见吕计说道:“史古在里面等你,你去吧。” 史古坐在阁楼的地上翻看那些老相册,见她进来马上起身,说:“幸好这些相册里找不到你,里头的人虽不丑,却都有阴冷的眼神,有几个看起来倒像是怕光的鬼。”柳听听问道:“你来多久了?外面也没见你的车。”他仍旧十分专注地看手里的相册,回道:“我的车送去做维护了。我打了车去你学校接你,也只不过比平常晚了几分钟,你就自己走了”柳听听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的人都不待见你,何苦找过来讨嫌?”史古道:“你只不过是因为生我的气才混说而已,这里可没人不待见我。” 柳听听道:“怎么没有,我因为忙着只跟你谈恋爱,不仅学校的课不认真上了,更是抽不出时间来陪红姑说说话,她便因为这个恨你;北环说是因为我从她那里抢走了你,现在连周末都不大回来,我想她不仅气你,更是恨我,因此他也不待见你;而吕东因更是因为我选了你没选他而在我面前埋怨了好几次;你说说看,这里头有谁还待见你?”史古走过来抱住她,打趣道:“听你这样一说,我们应该更加地好好相爱,毕竟我为了与你相爱得罪了那么多人,都是弯弯叠叠的心机呢,可不能浪费,更不好辜负的。”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白露) 窗外传来密集的敲击声,史古问道:“他在做什么?你爸爸在做什么?”柳听听不想多说:“做树屋。”又补充道:“你可别混说话,他可不是我爸爸。”红巧执意要留史古吃饭。吕东因听说史古也在,立即从学校赶回来。柳听听在院子里大约四平米大小的菜地里摘豆角,见他穿过院子过来,挥手道:“只不过几天没见,你怎么瘦了这许多,我想就是平常胡睡混吃闹的。”吕东因道:“前些时间得了急性肠胃炎才这样。你倒细细地帮我瞧瞧,我是胖些好看还是瘦些好看?”柳听听道:“不管胖些瘦些,有出息才好呢。”吕东因又笑道:“几个星期没见,你倒是有出息了,个儿也高了些。” 吃过晚饭,史古跟着柳听听来到阁楼。两人面对面坐在地上聊了会儿天,柳听听道:“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我叫吕叔叔送你回去。”史古笑道:“若真是这样,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柳听听问:“这又怎么说?”史古冷笑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那个长辈在吃晚饭的时候眼睛全赖在你身上了。”柳听听红了脸骂:“你敢胡说八道,我真要恼了。你走吧。”他突然扑过来抱住她,只顾笑:“我不走,你再恼我也不走,你再恼我也是爱你的,因此我不走!”柳听听被缠得气喘声嘶,伸手从床头柜抽屉里找出半瓶中暑时喝的药浆向他淋去,一股苦酸咸混合的味道刹那间铺陈开来。史古跳开好几步远,说:“怎么一会儿西山,一会儿东风的,叫人无法招架。你若想叫我走,好好说话就行。好好好,我是服了你了,我这就走。”他踮着脚,小跳着下了阁楼。 “啪啦”一声,听上去好似一只鸟撞在阁楼半月窗户的玻璃上。柳听听像被人掩住口鼻般忽然喘不过气来,醒了便从床上起身去检查窗户,竟完好无损。她心下一惊,出阁楼跟着中暑药的气味来到二楼,只见吕东因房门虽关着,却有拉丝的沉黄光线丢落在走道上,她上前探在门前听了好一会子,听见里头有人在呕吐,那人并问了一声:“谁?谁在外面?”又听见另一人嘻嘻笑:“哪有人?我只看见眼前的懵懂鬼,也是怪惹人厌的。”柳听听仍在原处听探着,里面又有零碎的踩地声,她吓了一跳,以为里面的人要出来拿她,三步作两步逃回阁楼,不敢闭眼睡,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虽睡得不怎么安稳,但也零落地睡了几阵子,散乱地做了几个以赤黄绿为背景的梦,次日醒来头隐隐地涨痛着,还不敢用手去摸,怕一碰到那些温软的皮,它们就能成粉化尘,而寄存在里头的多年记忆尽管发了霉,也可能叫风一触就干,一干就碎,眨眼间就散了。 吕计给他未出世孩子建的树屋总算完工了。柳听听站在树屋前发呆,她觉得眼前的木屋 原很是丑,又认为它可爱。在厨房里忙活的阿姨晚饭做到一半跑出来叮嘱她:“我锅里的老姜焖鸡就快好了,你回去帮我看下火。我去买些番茄,你红姑突然起意,要吃蒸的韧韧的糖霜蕃茄饼。”柳听听冷笑道:“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也不能这样惯着她!既然想吃,早些时候怎么不说?老是这样,一会儿要吃果子露淹豆腐,一会儿又要喝梨汁奶酥茶……这才刚怀上就闹得天翻地覆,所有的人都要围着她转,要是生了不是更不得了,若兴起了想要天上的月亮做灯笼,那时又该如何收场?”惊得阿姨摇头摆手叹气:“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可不能这样说她,要是被她知道了,怕是要挖你的心出来炖汤喝哩!你是不知道,上次她吃了过多的冰镇樱桃拉肚子,就骂卖水果的贩子是奸商,拿里头烂的水果卖给她,说那人给自己存棺材本。吕先生只说了句‘你现在少吃点生冷的东西好些’,她就闹着要寻死,说大家都烦她,我与吕先生被她吵得一晚都不敢合眼。” 阿姨刚走,柳听听直接进厨房关火。她重新回来看那间树屋,想起上周五从学校刚回来,吕计便来找她:“这换了衣服是要出去么?”她答道:“史太太今晚请我吃饭。”他问道:“哪个史太太?”她笑道:“还有哪个史太太?史古他妈妈。等下子史古会来接我,我们吃过饭再去看场电影才回来,嗯呼,也不一定非得是电影,或者去听音乐剧,哎呀,刚想问问你, 音乐剧是拿来听的呢,还中拿来看的呢?”他一时发怔,问道:“哦。吃什么菜?准备看什么电影,又或者准备看什么音乐剧,还是听什么音乐剧?”她又笑着说:“怎么问这些?与你都没相干,又不是请你去。”他又问:“那也请了你红姑去么?”她回:“没有。只是请我吃顿饭做个正式认识而已,顺便找了吕东因作陪。”他只是“哦”了一声就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她。柳听听打趣着问道:“做什么这样看我?我既不是吃的也不是喝的,你再饿再渴也不能碰我。”吕计呵呵大笑:“都说秀色可餐,也不能怪我粗鲁无礼,以前从没见你穿得这样娇致, 现在看来,你竟是个大姑娘了。” 柳听听故意冷下脸来:“吕叔叔,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么?”吕计应道:“哦,我这是跟你把热乎劲都聊上来了,竟忘了正事。后院的树屋我大概做好了,现在要上漆,不知该上什么颜色好,想来问问你。”柳听听冷笑道:“这也奇了,不知是什么道理,又不是我生小孩,怎么连这个都拿来问我?不是该问红姑才对么?”他回道:“问过她了,她说随便什么颜色都无所谓,反正又不是她来住。我本也不想来麻烦你,犹豫了好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一般如果是个男孩是蓝色,女孩子的话就是粉色,但现在还不知道性别,真的就给漆上黄色么?”柳听听摸着身上穿的短款对襟绿色绸棉底白细线锈碎花旗袍,说:“那就白色吧。到时等孩子生下来若依性别再变色也好改些。”柳听听弯腰推开树屋木门,躺在漆成绿底白点的木板上,伸手去够屋顶的“天花板”,那上头白点有大有小,她伸手去抠,生生折断了食指上的半片小指甲下来。她痛得哑声嘶叫,恍惚中,好似听见外头也传来撕扯成碎片的沙哑叫声。 建在底楼的厨房最近遭了白蚁,在阿姨的建议下,吕计把厨房或餐厅里所有的木制用具都换成金属或者石制的。每当走进餐厅或厨房,柳听听就会有种错觉,那些闪着金属光芒的桌椅瓢盆都有了人形,它们高高低低地并排站着,头顶尖锐武器瞪着所有能移动的目标,随时准备抢些她身上的温度过去;等人都走出厨房时,那些闪着金属冷光的厨具必定是紧紧地 挨着相互取暖吧,毕竟它们太冷了!吕计跟在柳听听的后面走进来,对厨房里的两人说道:“今天是她的大日子,我们都顺着她些。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该容她些的;尽管她不爱任何人,但她性子就这样,自造可怜,我们更该宽容些才是,我们该可怜她些的。”他说这话时 阿只盯着柳听听看。柳听听都晓得的,但她现在扮起傻来自成一套,就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阿姨正在用新买的切肉机打肉丸,说:“吕先生,你就少操点心罢。我们心里有数呢,这些话用不着你吩咐我们也明白。这一个多月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自那次出了事故以来,她心里的气只冲我们三个发,不过,也就只能冲我们来了。”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白露) 窗外传来密集的敲击声,史古问道:“他在做什么?你爸爸在做什么?”柳听听不想多说:“做树屋。”又补充道:“你可别混说话,他可不是我爸爸。”红巧执意要留史古吃饭。吕东因听说史古也在,立即从学校赶回来。柳听听在院子里大约四平米大小的菜地里摘豆角,见他穿过院子过来,挥手道:“只不过几天没见,你怎么瘦了这许多,我想就是平常胡睡混吃闹的。”吕东因道:“前些时间得了急性肠胃炎才这样。你倒细细地帮我瞧瞧,我是胖些好看还是瘦些好看?”柳听听道:“不管胖些瘦些,有出息才好呢。”吕东因又笑道:“几个星期没见,你倒是有出息了,个儿也高了些。” 吃过晚饭,史古跟着柳听听来到阁楼。两人面对面坐在地上聊了会儿天,柳听听道:“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我叫吕叔叔送你回去。”史古笑道:“若真是这样,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柳听听问:“这又怎么说?”史古冷笑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那个长辈在吃晚饭的时候眼睛全赖在你身上了。”柳听听红了脸骂:“你敢胡说八道,我真要恼了。你走吧。”他突然扑过来抱住她,只顾笑:“我不走,你再恼我也不走,你再恼我也是爱你的,因此我不走!”柳听听被缠得气喘声嘶,伸手从床头柜抽屉里找出半瓶中暑时喝的药浆向他淋去,一股苦酸咸混合的味道刹那间铺陈开来。史古跳开好几步远,说:“怎么一会儿西山,一会儿东风的,叫人无法招架。你若想叫我走,好好说话就行。好好好,我是服了你了,我这就走。”他踮着脚,小跳着下了阁楼。 “啪啦”一声,听上去好似一只鸟撞在阁楼半月窗户的玻璃上。柳听听像被人掩住口鼻般忽然喘不过气来,醒了便从床上起身去检查窗户,竟完好无损。她心下一惊,出阁楼跟着中暑药的气味来到二楼,只见吕东因房门虽关着,却有拉丝的沉黄光线丢落在走道上,她上前探在门前听了好一会子,听见里头有人在呕吐,那人并问了一声:“谁?谁在外面?”又听见另一人嘻嘻笑:“哪有人?我只看见眼前的懵懂鬼,也是怪惹人厌的。”柳听听仍在原处听探着,里面又有零碎的踩地声,她吓了一跳,以为里面的人要出来拿她,三步作两步逃回阁楼,不敢闭眼睡,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虽睡得不怎么安稳,但也零落地睡了几阵子,散乱地做了几个以赤黄绿为背景的梦,次日醒来头隐隐地涨痛着,还不敢用手去摸,怕一碰到那些温软的皮,它们就能成粉化尘,而寄存在里头的多年记忆尽管发了霉,也可能叫风一触就干,一干就碎,眨眼间就散了。 吕计给他未出世孩子建的树屋总算完工了。柳听听站在树屋前发呆,她觉得眼前的木屋 原很是丑,又认为它可爱。在厨房里忙活的阿姨晚饭做到一半跑出来叮嘱她:“我锅里的老姜焖鸡就快好了,你回去帮我看下火。我去买些番茄,你红姑突然起意,要吃蒸的韧韧的糖霜蕃茄饼。”柳听听冷笑道:“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也不能这样惯着她!既然想吃,早些时候怎么不说?老是这样,一会儿要吃果子露淹豆腐,一会儿又要喝梨汁奶酥茶……这才刚怀上就闹得天翻地覆,所有的人都要围着她转,要是生了不是更不得了,若兴起了想要天上的月亮做灯笼,那时又该如何收场?”惊得阿姨摇头摆手叹气:“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可不能这样说她,要是被她知道了,怕是要挖你的心出来炖汤喝哩!你是不知道,上次她吃了过多的冰镇樱桃拉肚子,就骂卖水果的贩子是奸商,拿里头烂的水果卖给她,说那人给自己存棺材本。吕先生只说了句‘你现在少吃点生冷的东西好些’,她就闹着要寻死,说大家都烦她,我与吕先生被她吵得一晚都不敢合眼。” 阿姨刚走,柳听听直接进厨房关火。她重新回来看那间树屋,想起上周五从学校刚回来,吕计便来找她:“这换了衣服是要出去么?”她答道:“史太太今晚请我吃饭。”他问道:“哪个史太太?”她笑道:“还有哪个史太太?史古他妈妈。等下子史古会来接我,我们吃过饭再去看场电影才回来,嗯呼,也不一定非得是电影,或者去听音乐剧,哎呀,刚想问问你, 音乐剧是拿来听的呢,还中拿来看的呢?”他一时发怔,问道:“哦。吃什么菜?准备看什么电影,又或者准备看什么音乐剧,还是听什么音乐剧?”她又笑着说:“怎么问这些?与你都没相干,又不是请你去。”他又问:“那也请了你红姑去么?”她回:“没有。只是请我吃顿饭做个正式认识而已,顺便找了吕东因作陪。”他只是“哦”了一声就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她。柳听听打趣着问道:“做什么这样看我?我既不是吃的也不是喝的,你再饿再渴也不能碰我。”吕计呵呵大笑:“都说秀色可餐,也不能怪我粗鲁无礼,以前从没见你穿得这样娇致, 现在看来,你竟是个大姑娘了。” 柳听听故意冷下脸来:“吕叔叔,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么?”吕计应道:“哦,我这是跟你把热乎劲都聊上来了,竟忘了正事。后院的树屋我大概做好了,现在要上漆,不知该上什么颜色好,想来问问你。”柳听听冷笑道:“这也奇了,不知是什么道理,又不是我生小孩,怎么连这个都拿来问我?不是该问红姑才对么?”他回道:“问过她了,她说随便什么颜色都无所谓,反正又不是她来住。我本也不想来麻烦你,犹豫了好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一般如果是个男孩是蓝色,女孩子的话就是粉色,但现在还不知道性别,真的就给漆上黄色么?”柳听听摸着身上穿的短款对襟绿色绸棉底白细线锈碎花旗袍,说:“那就白色吧。到时等孩子生下来若依性别再变色也好改些。”柳听听弯腰推开树屋木门,躺在漆成绿底白点的木板上,伸手去够屋顶的“天花板”,那上头白点有大有小,她伸手去抠,生生折断了食指上的半片小指甲下来。她痛得哑声嘶叫,恍惚中,好似听见外头也传来撕扯成碎片的沙哑叫声。 建在底楼的厨房最近遭了白蚁,在阿姨的建议下,吕计把厨房或餐厅里所有的木制用具都换成金属或者石制的。每当走进餐厅或厨房,柳听听就会有种错觉,那些闪着金属光芒的桌椅瓢盆都有了人形,它们高高低低地并排站着,头顶尖锐武器瞪着所有能移动的目标,随时准备抢些她身上的温度过去;等人都走出厨房时,那些闪着金属冷光的厨具必定是紧紧地 挨着相互取暖吧,毕竟它们太冷了!吕计跟在柳听听的后面走进来,对厨房里的两人说道:“今天是她的大日子,我们都顺着她些。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该容她些的;尽管她不爱任何人,但她性子就这样,自造可怜,我们更该宽容些才是,我们该可怜她些的。”他说这话时 阿只盯着柳听听看。柳听听都晓得的,但她现在扮起傻来自成一套,就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阿姨正在用新买的切肉机打肉丸,说:“吕先生,你就少操点心罢。我们心里有数呢,这些话用不着你吩咐我们也明白。这一个多月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自那次出了事故以来,她心里的气只冲我们三个发,不过,也就只能冲我们来了。”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秋分) 阿姨接着说道:“我是因为自己是过来人,那年头女人更惨,肚里就算有动静还是要干活,吃不好睡不好是小事,我怀头胎时,有天在雨里挖草药给我婆婆煮鸡蛋驱寒汤,晚上睡觉时只觉腿根处一阵热粘,醒过来还以为自己进了装修工的脑子,闻到的都是腥味,看到的更是赤红一片,足有六个月大的成型男孩说没就没。所以说我是过来人,最能体谅她的是我,她虽然辛苦,但也难免太过娇气些。”吕计笑着应道:“我们大家都知道哩!你做事别人是挑不出毛病了的,我只不过是因为担心,白嘱咐你罢了,呵呵哈哈。” 他又走到柳听听身后,问道:“忙得过来么?辛不辛苦?”她没理他,只顾着埋头拌着铁锅里的牛骨汤。他又说道:“她叫你上去呢,说有事要嘱咐你。”柳听听终于抬头看他,两人隔着一大盆水汽对望,尽管看不清彼此的五官细节,但双方的气息,互相是熟悉的。她拉下自己的衬衫领子给他看:“我现在不敢去,这上头的血迹还新鲜着呢,这是前天给她按脚时被抓伤的,现在还疼,怕去了又被抓,再抓可是要烂的。”他凑过来看,只见到白皙的锁骨下齐齐的三道浮着殷虹血丝的抓痕,顿时中了蛊般要用手去碰,柳听听吓得眼鼓鼻掀的,急忙去拍那人的手,理好衣服往后退,低声骂道:“天杀的,这是什么道理?你要是乱来我就嚷了,叫大家都不好过!” 吕计也吓住了,等清醒过来就连连道歉:“千万别嚷!我是因为准备你红姑的生日晚宴忙昏了头才这样,你就放过我这次,就当是我欠你人情,以后等情势好些,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柳听听笑道:“这话说得倒是大,果真什么都可以么,要是叫你杀人呢?”吕计问道:“你想杀谁?”柳听听应道:“你先别管我想杀谁,就问你敢不敢?”吕计看了她许久才说:“如果杀的是你和我,那是愿意的。”柳听听又问道:“哦!那是怎么说,好好的却杀起自己人来了?”他答道:“若是杀了你,我也了结自己赔命去;若是杀了我,我变成鬼守在你身旁,保全你一生平安。”柳听听再次被他唬到,低了头低声说道:“我想你大概是疯了,胡胡咋的说些什么 呢?说正经的,红姑叫我上去干什么?”他答道:“也没什么,说是想同你说几句话。”她又问道:“我若上去,她还打我不?”他又答道:“你放心,不会的,好只是想见见你,两人好好地说上几句话。” 这是一栋用陈年古屋改装的圆筒老房,空间的隔断极不科学,漆黑发老发亮的楼梯又窄又陡,她每上一级阶梯,都会听到脚下传来“咯噔”一声,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掉下去,却好像正踩在弹簧上,巍巍颠颠地向上荡漾。柳听听敲门,听见里头“嗯”了一声,她心下不禁害怕起来,转身要走,又听见里头叫道:“怎么不进来?我连你喘气的声儿都听得一清二楚,何况你上个楼梯整出的动静像要拆房!”听她如此一说,柳听听更是连叹气都不敢了,摇摇头便推门进去。 房里所有的窗帘都紧实地关闭着,只开着一盏白里掺灰的床头灯。红巧顶着一头厚重的乱发在化妆,她往脸颊上拍了好几层的散粉,从柳听听这个角度看过去,那原本有几分妖娇的勺子脸倒成了隔夜的糙米饭,旁人看久了顿时感到咸酸的馊味伸长了触手就往自己的五官七窍攻钻进去,再不见踪影。红巧“哼哼”笑了几声:“别看了,你的两只眼不生火,冰凉凉的,瞪着人看,怪吓人的!怎么,连你老娘都不认得了?你过来帮我梳头吧。”柳听听问:“红姑想梳什么头?”红巧道:“你会梳半花髻么?”柳听听道:“应该不会。” 红巧顿时冷下脸来,拉嘴骂道:“放你娘的屁!穿着高跷都上不了高台盘的傻婊子,饭白吃了,书也白念了,越大越说不了半句整话!什么叫做‘应该不会’?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柳听听咬舌吸痰,说出来的话都漏风,轻飘飘直往上浮:“对不起,我说错了。红姑,我不会梳半花髻。”红巧又问:“那你会什么?不要告诉我你只会吃饭睡觉泡男人?!”柳听听摇摇头,又咬舌答道:“我只会梳马尾、编骨辫和扎丸子头。”红巧道:“八岁的小孩才整那些玩意。那我还是烫个临时卷发吧,你会用烫发棒吗?”柳听听答道:“我大概……,哦,我不会。”红巧从化妆台上扫下一瓶薰衣草精油去,喝道:“叫你来干什么用的?!还站在我面前做什么,不成才的蠢东西,还不离了我这里?!” 柳听听原想拾起地上摔成两半的精油瓶子,又听她母亲骂道:“别管那个,快点离了我这里才是正经!你去厨房给阿姨看着火,换她上来。”红巧急了,便跺起脚来,骂起人来更是颠三倒四的:“再说话做事慢吞吞的,惹得我急了,是不顾情面的,把你身上的骨头一根根地拆下来!呵呵,到那时你们这些妖精要小心,等你们都死了,才知道我的手段!” 树屋上的绿漆经过数月的风吹雨打渐渐褪成土黄色,原先用毛笔蘸涂料画上的白花今时只余一半不到。柳听听抱着肩看那树屋,盯久了眼睛发酸发胀,整个人也跟着犯迷糊起来。那天她躺在树屋里,因抠颜料断了指甲生疼在哭,却听见房里也有人在嚎哭。她寻声跑回厨房,见红巧穿着一件粉色的宽大绸袍趴在厨房的水池边,右手拿着一个小汤碗,左手拿着水管冲胯下去了又来的血迹。“事出必有因,有因必有果。”大多情况下,若一个事故发生造成的结果是负面消极的,人们更趋向于找原因而不是去补救。红姑肚里的孩子没了,医生告知相关人员原因时,他们家的阿姨凑得最近,是抹泪托脸上去听的。她后来每每与领居家的同乡月嫂聊家常时总说:“她本来就是大龄产妇,更应该小心的。可惜她一个自由惯的人哪管这些,照样打通宵麻将和喝烈酒;烟虽然勉强戒了,但那些与她打麻将的太太烟瘾一个比一个大,都是当着她的面抽,我们上前劝还招她骂,说我们碍事,害她输钱阻她发财……” 领居家的月嫂抢过话来:“哦,原来是这样,对嘛,这样才科学些。我听那天她跟我们家太太说是被自己的亲人害的。我听了也不信,既然是亲人,总是最希望你好的,哪会反过头来害你。”阿姨忙道:“她是伤心糊涂了,总要找个人去脱罪,自己才会好受些。那天她只不过下厨房来吃了半个鸡块,好巧不巧她那肚里来投死的孽障就是那会儿落的,就说是吃了半生不熟的鸡肉才那样,因为她女儿提前把烧鸡肉的火给关了,那个叫听听的手臂上的肉都被她咬得不成形了……” 虽无声无息的,但柳听听总觉后面的情况不一样了,转过头去看,见史古张口舞手的,作势要吓她。柳听听笑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听见声响?”他拉起她就往树屋里钻:“外头看着寒碜,里头倒是干净的,我们两个今往后就住到这里了。”柳听听问道:“住在这里做什么?”他先是自己躺下去,随后又拉着她下去,两人并列躺得平平整整的,他答道:“还能做什么?孤男寡女的,当然是做人们卿卿我我时做的事。”她挥过去的拳头被他握住,想推开他,更被他抱得紧紧的。他动作极快,一个飞箭的功夫将她的手头脸颈肩亲吻个遍,摸到她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齿痕时,呵气问道:“这都是她干的?还疼不?”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寒露) 柳听听笑道:“偶尔疼,偶尔不疼。看你怎么做?”他又问道:“要我怎么做才能不疼?”柳听听笑个不停:“你吹吹它就不疼了,或者,你好好哄哄它,哄它睡着了就不觉得疼了。”史古果真拿起她的手臂来吹,吹完又亲过一遍去,接着伸手去解她上衣的扣子,道:“好香哪!你身上真香,像是干茶粉的柠檬片混在一处才发出的味道。”柳听听挡开他的手,叫道:“找死么?别乱碰。”史古笑道:“不是找死,是找爱,嘻嘻。我们都这样了,哪里碰不得,就是碰不得也要试试,说不定就试成了。”说着又要去扒拉她穿着的缝珠层的缎纱短裙。柳听听使劲摁住对方的手,仿佛一脱力,他的手就长出尖锐的獠牙来,在她身上扎出数个窟窿来才甘心。史古停下来歇气,又道:“那天吃过饭,我妈问我和你的打算,我说等我毕业就结婚。你瞧瞧,我是认定你的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树屋外有棵野生的山茶花,与普通的十岁孩童差不多高,虽说叶子生得忽笼滴翠,却总不开花。前两天在枝头上倒是结了三个下粉上红的花苞,哪想昨晚下了大雨,三个花苞被雨打得仅剩一个。今天雨停了,有断断续续的风,柳听听从树屋的木格网窗看出去,只见那唯一的花苞终于还是在风中摇晃几下就掉了,她也便跟着松开手。史古反应快,抓住她的脖子就亲,哪想自己的脑袋就重重地挨了一下子。他头晕眼花,胸腔间也胀得很,连着吐出好几口酸水,怨道:“不愿意就说不愿意,半推半就的,耍人玩呢,好好地做什么动手打人?”柳听听冷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刚开始是愿意的,随后又不愿意,再后来又愿意了,现在又不愿意了,兴头上来,又怕跟你说不愿意你会不愿意,还以为我拿乔同你玩兴致,就只能下点重手才能叫你清醒些。”史古气道:“我知道你是故意整我才使这些无赖的把式。罢了罢了,今后日子还长着呢,我是心急了些,跟你道歉说声‘对不起’吧。” 柳听听道:“哎呀,我是不是手重了些?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要去医院看看么?”史古应道:“其它都还好,就是头晕想吐,也不是大事。你去拿些薄荷白花油给我抹抹,顺便找些白毫银针茶,用滚热的开水冲散了再倒掉水,又加半碗温开水进去,加一小勺茉莉蜜糕,匀开了拿来我喝罢。我现在不敢起身,也不敢走动,就怕吐出来,就在这里等你。”柳听听从树屋跑回去,正见吕计带着南施北环出去,问道:“上哪里去?”吕计道:“南施北环带回来的吉娃娃狗把你红姑的生日蛋糕给吃了。我们到店里再买一个。你有什么要买的,我们顺便帮你带上。” 柳听听答道:“我原先给红姑买的翡翠珠银叶耳环怕是给不出去了。刚才给她梳头,才知道她从来只戴耳珠耳钉耳坠,就是不戴耳环的。不过,她又同我约过了,等大家都大好后,可以一起去打网球。我想她可能是因为当时看了网球转播赛才一时起的兴头。话虽这样说,但还是放在心上记住才好。你就给我买副网球拍吧。”吕计笑道:“有心了。那你呢,你自己有想要的东西没有?”柳听听道:“我想要的东西怪复杂的,就算你搬空整个世界的商店或者超市,也未必能找到。”吕计被逗得大笑:“想必‘佳人寻慧物’,说的就是这个。”南施北环早上了车,喝呼呼叫道:“爸爸,你都胡说些什么?!”他意识到自己过线失礼,连续打了好多个响嗝就上车开车关窗,也不急着走,就等着让柳听听先离开。 柳听听回到厨房,到处看遍也找不到现成的开水,在柜底下翻出个生锈的铁壶接水。阿姨正用一个大铁盆卤鹌鹑,问道:“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你接下手,拿个长勺帮我搅拌这些骨肉疙瘩,我胳膊钝,转得不快,这几个玩意儿都要粘到盆底去了!”吕东因走进厨房道:“我来吧。”又问柳听听:“怎么都不见史古?他母亲找他,说是打他电话也没人接。”柳听听回道:“他在后院的树屋,刚和我玩时不小心碰到头了。叫我找药给他擦,还说要喝白茶银毫茉莉蜜,我正给他找呢。”阿姨笑道:“我听说史太太早年把他当女孩子来养呢,当时只当笑话来听,现在看来是真的,否则怎么会得了这娇细的习惯来,竟要吃那样奇致的东西。我告诉你,别忙活了,就是在我这厨房翻个倒转过去也找不出那样虚华的东西!”吕东因把长勺递给柳听听:“你接着。我房间里倒还有些,我泡好了给他送去就好。” 餐厅的大桌被移到客厅,里头原本放盘碟瓷瓶的大小柜子也都被挪到厨房去,中间依次摆了三张圆桌,桌上铺的是蛋壳青的棉绦针织桌布,用深金色底绣凤尾纹的床裙围着,与桌正中心用圆篮装的亮黄色大丽花相衬,倒映染得整个餐厅暖光流溢起来。原来在红巧房里喝茶聊八卦的客人们都依次下楼到餐厅,最后跟着女主人,她穿着红底黑花的大摆裙,脚上绒黑面金底皮鞋的跟足有十公分高,拱得她脚背上遍布的青筋一路抖抖跳跳。吕计扶她在正中的那条桌前坐下,又剥了一小盘的松仁子放在她面前。红巧伸出食指推开那小玻璃盘,吕计会意,倒了半杯的槐花蜂蜜在上头,她此时才拿了个食指指头大小的长脚银勺慢慢舀来吃。 柳听听专注地看着那头的推就迎受,一时脱不开眼。史古走到他后面道:“我们也找个位子坐下吧,我现在头不疼了,也饿了,想吃炸得干一点的肉。”他见她没有理自己,又道:“我们跟东因坐到一处,随便吃点,然后就叫他带我们出去找个有意思的地方闹闹才好。”她在心里仍怪他先前在树屋里的言行唐突,虽有气也不知如何发泄,凉了脸道:“随便你在哪里坐,与谁坐,去哪里闹,都不与我相干。我晚些要温书复习,谁还跟你们出去?”说完就进厨房向阿姨要了一碗糖蒸红豆碧糯米饭来吃。 今晚的月亮老是被用灰绢织的云挡着,倒显得它旁边老是跟着的那个星星尤其的亮。柳听听吃了几个梅汁糯粉圆子,拿着往下滴赤红梅汁的白色盘子上了阁楼并关上了门。她从阁楼的半月窗向外看,楼下餐厅里跑了一阵阵哄哄麻麻的杂响,此时那里正是气氛最浓烈时候,在上面发呆且生无尾无头闷气的人也能听到五光十色的声响,能闻到畸形怪状的气味。她歪着头打盹,听到有人敲门,是史古:“唉,听听,你睡着了么?我喝了酒,现在头冲得厉害。你开下门,让我在你床上歪一下子吧。”柳听听说道:“我又不是你妈,找我干什么?你喝多了酒换我,我喝多了酒呢,又该找谁去呢?”门外的吕东因嘻嘻笑道:“听听妹妹,你就积德开下门,叫他进来看看你。他说一晚上都见不到你,很是想你。”她听见那阴阳怪气的调子,更是恼火,于是移了一个深灰木纹披面的短脚三屉桌到门前挡着,唤道:“你叫他到楼下找史太太给他温奶,喂他喝去,少在这里学猫叫春,也不顾我听得嫌恶心!”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霜降) 柳听听听见那史古和吕东因互相打闹追逐着下楼,隐隐约约地又觉得他们先后跑出房屋,于是心下突然关切起来,忙去柜子里找了件枣红色的字母画双层流苏羊绒披肩穿上,从半月窗探出半个身子去看。 因为客人多,路边并前院都停满了各种式样的车。史古因为高,很是显眼,倚靠在一辆深紫色的皮卡车旁,吕东因正在给他点烟。史古只抽了几口就把烟吐在地上,吕东因弯身捡起那烟来放到自己的嘴上继续抽。柳听听咕哝道:“嗯哼,这是什么毛病?真脏,男人真脏!他们真是恶心!”她刚想缩回身子,又见下面的两人一前一后地向后院走来。后墙上的大号船形玻璃白帜灯今晚因举宴迎客所以开着,照得后院亮如白昼。她见他们停停走走,凑在一处停一下往后望又往前走。料着他们是往树屋去,柳听听失去了兴趣,脱下披肩躺到床上,拿出手机自拍,看着手机中变形的人像,她竟是如此不上镜。柳听听又想起湖心岛屿上那两件系到一处的男生内裤和那晚自己跟随香味在吕东因房门前听到的动静。下一秒她像是被打了一闷棍般猛地从床上跳起,撕开包装好的礼物盒,从里面拿出网球套装守在半月窗边,双眼只盯着那树屋,身上也是冷热甜酸交替循环而至,她觉得自己在哭,又觉得自己在笑,杂嘈之中只见史古与吕东因两人的脸成了硕大的车轮子在飞快转动。 两人终于从那树屋出来,吕东因在前,史古在后,一个在检查裤档口拉链,另一个用手理头发;二人理好衣裤后又凑在一处点火抽烟。柳听听探出身去,骂道:“黑心的下流种子,不得好死!我叫你们再骗人害人!”说着就把手里的网球拍向他们两人扔砸过去。地上的两人抱头鼠窜,偶尔抬头冲她喊道:“疯了么?这是疯了么!?有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这像什么 话?”或者又骂道:“好好的,这又是抽哪门子疯!?”柳听听又将手里的网球狠狠地向下砸去,又听见某个人“哎呀”一声,那两人回头向她望了一眼,至此再不向她喊唤,只是深深浅浅地往前院大跨步走去。 她走进浴室,开了蓬头,和衣站在下面淋水,“呜呜嗯嗯”的哼着,像是在哼小调,又像是在哭,也不知有没有流泪,脸上身上却总是湿的。直到楼下的人声渐渐消散,她才关了水出的浴室来换衣服吹头发。吕计上阁楼来找她,在门外问道:“你睡了吗?”听闻他的声音,柳听听心下一紧,“嗯”了一声,想是外头并没有听到,又问道:“听听,你睡了么?你红姑喝多了酒,吐得满地都是,又嚷着叫你去看她,吵着要和你说话。” 红巧身上只穿着一件肉色的棉质紧身过臀背心裙,歪在床头看吕计和阿姨清理地板。南施北环两姐妹在她旁边站着,一个向上扶挽她的头发,另一个拿着茶盘给她漱口。见到柳听听进来,红巧一个激灵,马上提起精神,向两姐妹摆手道:“既然她来了,你们走吧。我要与她说些几句话,不好叫你们听去。”又向柳听听摆手示意,让她在床尾坐下,把双腿举到那人胸前,又用脚去推她的肩:“你去接桶温水,放点陈年红茶叶进去,拿来给我泡脚。”泡过脚,她便赶吕计他们出去,又对他说:“你今晚到书房睡去,叫听听跟我睡,我们娘儿俩个要好好说说话,我有好多要话吩咐她。” 其他人走后,柳听听周身不自在,呆呆地坐在床头,也不知把脚提起来还是直接放在地上,更是不知是呼气好还是吸气好。她母亲眯着眼看她:“好些时日没认真瞧你,今时看你,和之前的你 不一样了,与小时候越发不一样了。”柳听听回道:“人长大了肯定要变的,若还是到我这年纪还是一张幼齿脸,岂不是成了妖精妖怪了?我想好好做人的,不想成为妖怪 的。总的一句话,无非是变丑了或者变美了,哪里还能多出其它的话来?”红巧伸了脚放在自己女儿的腿上:“给我揉下脚,直到我睡着你自去睡。”又问道:“你和史太太的儿子怎么样了?”柳听听答:“不怎么样。”那头又道:“他模样儿生得好,性格人品也算得是上乘的。我与她母亲做了十几年的朋友,看着他长大,自然知道他的习性,是个对人对物都一意一心的实诚孩子,别的不说,单看他与吕东因那样十年如一日地胶着就知道。” 柳听听咳得弯下腰去坐在地板上,肚腹里约约地痒着痛着,好半响才消停,又听见红巧说:“怎么咳得得这样厉害?是吞了苍蝇不成?”柳听听道:“倒不是苍蝇,只不过是吞了一个塞在牙缝里好久的烂肉块下喉,实在是臭,忍不住就咳了。”红巧又谈起史古:“那男孩的品格与你吕叔叔有几分相似,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依我看,等你上了大学,他毕了业,你俩就把这事给定了,免得我与你吕叔叔担心。”柳听听冷笑道:“那吕东因呢,他可怎么办?你明明是知道的,吕东因也是爱我爱得紧的。”红巧此时已是半梦半醒,迷糊道:“又关他什么事?他虽与你吕叔叔是叔侄,二人却连半厘的相似都没有的,你还是离他远些,别上了他的当……” 老房子里面放着大多是旧物,不管清理得多干净,总能在上面嗅到一种又咸又湿又淡的味道,柳听听私下里称之为“时间的汗臭味”。她此时不是被某种味道熏醒的,而是被某种金属的磨擦声吵醒的:原来自己靠着红姑的床尾床栅睡着了,她母亲的光脚仍放在她的大腿上。她稍一动作,红姑也醒了,立时缩回脚去,问:“你怎么还在这里?难道还等着我给赏钱呀?快点回去睡!”柳听听口干舌燥,下厨房来拿牛奶喝,却见厨房还亮着灯,吕计拿了个四方的黄木卷边托盘放在料理桌上,招手叫她过去:“你晚饭都没吃就上去了,这会子肚子肯定饿了,我料你会下来找东西吃,都已热好给你,你吃饱好回去睡。” 柳听听忙上前去看:一碗白水煮的蛋皮牛肉丸,一小盘用豌豆碎做芯的红梗米煎年糕,还有一小碟用韭菜汁和芝麻油拌的蘸酱,酥香浮泛,暖香四溢。柳听听问道:“都是你做的么?”吕计笑道:“我哪会做这些个,是拿阿姨做好的热的。”他见她吃完,又拿了一碗鸡骨姜丝汤上来:“这个是我做的,你若觉得嘴里油腻味重,就将就喝些。”她喝完汤便跑去抱正在收拾碗筷的吕计,哭道:“这世上没几个人我是敢亲近的,他们都骗我欺负我,只有两个人我敢相信,一个是早年的太奶奶,另一个就是你了。”惊得吕计差点将手里的托盘甩出去:“你红姑也是无时无刻不惦记牵挂着你。她因为之前的事故,做事说话条理也就乱了,过些日子就好,我们都应该体谅她。”榴听听小声叫道:“她是我妈,我还未成年呢,本来该她体谅我才对,现现却要我去体谅她,这个倒是怪事了!” 姓王的咖啡店长近来越发胖了,她向柳听听走来,脚上的洞洞鞋同潮湿的磁砖地板相互摩擦,发出“啾啾”的鸟鸣声。柳听听识人先闻味,她不喜欢王店长身上的奶腥味,总是有意避开她。那店长从她身边径直走过去了,柳听听长长呼出一口气,哪想那人又转过来问她:“听听,你后厨的员工咖啡机洗了没?”柳听听一头雾水,反问道:“那个不是清洁工洗的么?跟我不相干。”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立冬) 店长凑近身来,凉凉软软的大胸脯顶在柳听听的手臂上:“这是什么道理?他们能洗,就你不能洗?快去快去,有在这里和我磨蹭的功夫,那边早说洗完了,快点去吧,否则我扣你绩效。” 咖啡机后盒刚打开就传来一股恶臭,底部发霉的泡沫里沾满死蟑螂,有的只余一个头,有的是缺腿的。柳听听想起前两天吕计来店里看她,只点了杯浓缩咖啡在角落里边喝边看着她做事。她也趁着店里客人少,在员工休息室拿了杯咖啡与他坐到一处。吕计拿过她的杯子去看,伸指从里边拨拉出几根的黑色断线来,问道:“这是什么?是头发么,可是你的头发断到里面了,正溺着水,四处求救呢。”她扳过他的手指来看,道:“看似平常,却也不看不出是什么?大概是装咖啡豆的编织袋上的纱线断了掉在里面才这样。”说着张口伸舌,将他手指上的泡沫和所谓的“断纱线”尽数吃在嘴里。此时她想着当时那场景,用最大的水流冲洗掉那污糟,随之趴在洗水池上干呕起来。 王店长走进来说道:“放着晚些再洗。你的那个‘长辈’男朋友又来找你了,正等你给他点单呢。”柳听听急忙漱了口洗了脸出去,见吕计还是坐在同个角落里等她。他看着她走过来,脸上尽是投入的神色。柳听听一落座,就听他劝道:“你搬回去住吧。红巧近来闹得越来越厉害,昨晚为了要把史古与北环的婚事定下来就请史太大一家过来吃饭,也不知哪句话顶撞到她,发起怒就把饭桌给掀了,还拿空酒瓶子四处追人来打,弄得人仰马翻的,害得北环哭了一整夜。”柳听听冷冷笑道:“还好意思说你和她是夫妻,同床共枕十几年,你连她的这点秉性都不清楚,在她看来,这世上只有她是发暖发香发光的,其他人都是丑的臭的和脏的,因此周围的人她哪个放在心上,我就算搬回去住也顶不了什么用,她性子上来,你就是皇帝老子都没有用,想闹还是会闹,反正你们也忍耐了这许久,不是早就成了习惯,也不差多一天少一天的。” 他拖过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胸间,恳求道:“我不是为她才来求你的,我是为了我自己才来求你的,总想着有你在那儿,她闹起来,我们一起受着,也就能好过许多。另外,我时常想你,真的很想你。” 柳听听急忙抽回自己的双手:“有话用嘴说就行,还动起手来,越老越不正经,真是该打!”吕计玩笑道:“这是什么道理?就许你碰我,不许我搭你。”柳听听向吧台方向努嘴道:“王店长看着呢,平白无故地又多了个叫她蛊弄我的把柄去。”吕计又道:“反正你在这里也做得不开心,不如辞了工跟我回去;既是嫌先前考的大学不好才不去念的,如今我工作上的事不多,可以指导你复习,来年考个好点的大学才是正确的盘算哪。”柳听听看着他:“你果真不见我时都想着我?” 吕计道:“你到如今还不信我。我是恨不得剥开心来,拿着工具进去堆座山,挖条河,铺条路,再建栋房子在里,叫你长长远远地住在里头。”柳听听被哄得心花怒放,呵呵笑道:“我自然是信你的。我也想天天能见到你,又担心家里人多眼杂,我搬回去,两人如果想亲近哪能顺意的,倒不如这样一个在外头来得便宜。”吕欠叹道:“我只要与你住在同个屋檐下,能天天见到你,就心满意足了,还管顾什么亲近不亲近的?其它的杂锁事都是多余和次要的。 “有多久了?”柳听听问自己。 “什么有多久了?”她再次问自己。 “我也不记得了。说来奇怪,好像很久,仿佛自从知事就是这样;又好像不久,总嫌时间走得太快,空间动得过慢。” 柳听听记得当时在学校旁边的石堤上烧录取通知书,一个理着桃心头的小男孩跑过来问她:“姐姐,你也是在烤小鸟吃么?”她答道:“不是。只是这里海风大,我冷,烤个火取暖罢了。”小男孩又道:“那你就更应该烤只鸟来吃。我妈妈说饿的时候才觉得冷,等饱了就不冷了。”她问道:“你怎么张口闭口就是烤小鸟,难不成你烤来吃过?”小男孩答道:“前两天这儿都有比我高好多的哥哥姐姐们在烤小鸟,我站旁边看,他们最后分给我一个小鸟腿,好吃不好吃不要紧,却是十分好玩的。”柳听听起了恶兴,笑着问:“就算我要烤,又从哪时找小鸟来?你小小年纪倒是经过许多事,可有办法帮我整只小鸟来。”也不知小男孩有没有听明白,再回头来看时哪还见得那到个小男孩,倒看到吕计小碎步向她跑来,又在她身旁坐下,踢了踢前面的纸灰,问道:“这大学真的不去上了?”答道:“嗯,不去了。” 他又问:“那以后怎么样?”她答道:“不怎么样?”他再问:“那新近呢?有什么计划没有?”她再答:“我同学的姐姐给我介绍了一份去一家连锁咖啡厅当服务生的工作。明天就去上班。”他回应道:“哦,那挺好。”说着站起来径直沿着堤道往前走,柳听听紧跟在他身后。她又加了一句:“那里安排住宿,我会搬出去住。”他应道:“哦,那也不差。”走得越远,天色越暗,风势也越大。柳听听问道:“你冷吗?”对方应道:“冷倒不冷,就是有点累。你冷么?”她应道:“累倒不累,就是有点冷。”吕计脱下他的外套,手忙脚乱地打横披在柳听听身上,二人都笑道:“这是拿来做被子盖,却又短了些,顾得了头来顾不到尾。”柳听听紧紧地捉住那件黑底灰格子细绒夹克,不叫吕计取回去:“你既然给了我,就不应该要回去,就是横着包也能保些暖的。”吕计笑着说:“还真是孩子的心思呢,我并不是想要回来,只是想帮你穿好它。”柳听听忽然跳起来吻他。吕计反射性一挡,她便摔在地上,他忙上前去扶,她顺势抱住他,两人也就镶到一块去了。 吕计每隔一天都会到柳听听工作的咖啡屋看她。他总喜欢坐在角落等柳听听过来为他点单:“今天中午吃的是什么?”柳听听回道:“店里统一的工作餐,今天吃的是咸鱼蘑菇空心面。”他都等到她下班,见她在工作服外面随意披了件黑色滚白边的风衣后向门口走去。吕计在外面拦住她,先是摸了摸她的脸,然后是她的肩膀及手臂,说:“你好呀,我的听听。”,他又问:“我们今天去哪里吃饭?你觉得烤鱼怎么样?”柳听听不接话,挽住他的手往前带。他又问道:“那随便到哪个小吃店吃碗面也行。” 他们真的在一个小巷口吃了沙茶面和枸杞香米茶出来,说要去看场电影。柳听听问道:“红姑近来好吗,身体好些了么,心情也好些了么?家里的其它人都好么?”吕计应道:“大家都是老样子。红巧现在天天打通宵麻将,因为天气渐冷的缘故,她房间里的地暖最好,都把麻将桌移到房间里了。我嫌吵,近来都在书房睡,现在在书房里睡习惯了,到时也不回楼下去,再回楼下去是睡不习惯的。”柳听听知道他正向自己表衷心、诉清白,于是偏偏不去接这个茬,重新起了别的话头:“你以前从来都是回家吃晚饭,现在三天两头不着家,她们若一时问起来,你该怎么回?”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小雪) 吕计笑道:“这还不简单,就是跟她们说工作忙,都在公司的食堂吃了再回去。”柳听听冷笑道:“这借口也太过敷衍了些。红姑从来敏感易觉,没事还要找些事来热闹热闹,掉根针在地上都要当成断了房梁那般来吵,你这样粗心忽悠,叫她发现了哪里肯善罢甘休。”吕计答道:“她现在越发懒散了,都是打一整晚的麻将,白天睡到傍晚才醒,再去美容院或者商场混个一两个钟头回家,叫阿姨随便做些饭菜送到她的房间去吃,就怕误了好时辰破了风水影响她赢钱发财,哪还有闲心思管我呢?” 有几个周末,吕计到隔邻市赌马,柳听听也都请了假跟着去。他们在看台上跟着人群对着下面的马群起哄呼喊,两人总是抱得紧紧的,好像那时他们就在奔跑着的马背上,互相记挂着彼此,谁都不想先松手。柳听听某次看到一匹全身毛色通红的马,它跑到不是最快的,但动作幅度最大,不是拿蹄子松下头的土,就是往后伸腿,因此是惹眼的。她指着那马对他说道:“如果我们大家都是马,那个就是红姑吧。”他们后来找了地方喝饮料,吕计笑道:“怎么我们在一起,好像除了谈论红巧就找不到别的话题了呢。” 柳听听也笑道:“胡说,哪里就只聊些关于她的话题了。前些天我们看完那部关于如何拯救世界末日的电影,不是就谈了许久时光穿越的合理性么?”随后又改口道:“你如果不想谈红姑,我们就说说其他人。南施北环近来都好,必定都是忙的,忙着学习,又或者是忙着谈恋爱?”吕计道:“可不是这话么?她们近来都忙得很,都不常回家。南施现在加入学生会,弄得跟搞传销似得天天在学校里演讲拉人头;北环也忙,她忙着跟那个叫史古的约会,对,就是谈恋爱。”柳听听应道:“都挺好的。不过真要比起来,北环忙得有趣些,谈恋爱总归是有趣些的。”吕计试探道:“说我好奇也很嫉妒也罢,说起那个叫史古的,我倒是想问问,你当时跟他那样亲,怎么好好的两个人说断就断呢?” 她呵呵笑道:“你是真想知道呢,还是一时兴起随便问问?” “我真想知道。现在你和我既这样,我就实话告诉你,当时我见他与你处对象,怎么看他都不顺眼,也暗自在心底偷偷为你惋惜呢。” 柳听听嘴里咀嚼着从咖啡杯里捞上来的冰块,笑道:“若只是从明面看他,我觉得他漂亮干净,还是顺眼的,就算现在我看他也是顺眼的,只是不能往细处想,一往细处想就让人浑身不自在,膈应得慌。” “这么说,是两个人脾性不合拍才断的?” “你这话也是问得好笑,大多夫妻或是情侣分开时碰到多事的旁人问原因,他们总喜欢说性格不合,讽刺的是当两个人结合时也都对旁人说是因为觉得彼此特别才相互吸引,都是相同的的人,久了生厌,却都喜欢用同个托辞,自欺欺人而已。关于他和我吧,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天我在他手臂里侧摸到一条鼓起来的长条伤疤,他告诉我是因为年少时不懂事与朋友打闹时被床垫与床架夹伤的。第二天他又捋起袖子给我看,原来他特地用纹身来覆盖那条伤疤,也说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我立刻就觉得十分恶心,不仅觉得那样的做法缺德,更是害人不浅。从头到尾想来,竟是十分令人唾弃的。” 吕计笑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就真当正事来说,又是乱讲一通,不带头不带尾的,我也听不大明白。”柳听听冷笑道:“这世上包括人在内的万事万物都在混日子罢了,哪有每件事都整合得那样明白的道理,如果万事万物都弄仔细明白,那是算日子,就只能和数学相关了,我顶讨厌数学,若真是那样,那我也会变得顶讨厌这世界,因为它就只剩下枯燥无趣了!对了,还有繁琐和复杂,要多不讨喜便多不讨喜。” 红巧那天手气顺,赢了不少钱。她一高兴就说晚上要请众位牌友到江滨步行街新开的川菜馆吃饭:“我那天逛街,下了雨,便不想回来,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吃饭,就点了两个菜,酸油滚毛血旺和黄豆爆猪肚,味道是真好。”大伙儿散了牌桌等她。红巧先上过洗手间又去换了件湖绿色的心领无袖连体裤装出来,见众人都齐齐站着看她,便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难道是等我还赢的钱?告诉你的,一分都是不还的,一分都别想让我还。”众人都答是在等她安排车子去新开的饭馆吃川菜。红巧拍手笑道:“哎呀,我差点忘了,我家那个柳听听今天搬回家来住,阿姨在楼下给她整了一桌子的菜接风呢,那个川菜等下次我发财时再请大家吃,吃双份。” 因为近来回家吃饭的人少,饭厅里原来的长桌被换成六人位的花岗岩面圆桌。红巧只吃了两个紫薯山药团子就叫唤“饱得受不了了。”,于是起身为其他人布菜,涂得血红的拇指长指甲插进去骨的酱汁牛肉里,又说道:“阿姨呀,今天这牛肉煮太过,竟跟石头差不上下的硬。”吕计看着她吮吸自己沾满肉汁的手指头,想起当年他们刚认识时,他常请她到郊外的一个农家草堂喝芦苇根汁。堂主大娘不仅耳背视力也不好,常倒得汁液溢出杯也不停手,叫红巧急得用手去接,载着嘴上去舔尽手掌里的汁液,还不够呢,再一个个吮吸完手指才心满意足地呼气。他透过红巧的指缝瞧见柳听听正冲着自己笑,又觉得膝盖上一重,他伸手下去寻探,摸到的是那人穿丝袜的圆滑脚跟。 阁楼的半月窗已被改成两扇上下连着的方窗,柳听听试了试,再也无法伸出半个身子到外头去。她多想再伸头出去瞧瞧,也许还能见到史古与吕东因两人前后从树屋出来,他们边整理身上的衣物边对她点头微笑,也许是挑衅,也许是示好,谁说得准呢?前几天史古来到她打工的咖啡屋,虽不打招呼,却又眼都没离过她身上。柳听听故意拿了杯浮着蟑螂断腿的咖啡走过去,他站起来招呼:“原来你在这里做事,我原先并不知道,只是随意路过,真是小说都没这样巧的。”她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史古道:“我只是碰巧经过这里,一时口渴就想进来喝杯咖啡,你别想多。”她不答话,只是看着他笑。他静默了许久才重新开口: “你听说了么?我和北环准备把事定下来。” “嗯。”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想让我祝福你么?对不起,我可没那份心。” “你相信么?我近来时常想起你。” “你想不想我,不与我相干呢;我相不相信也不与你相干。” “只需你一句话,我就跟他们都断了。”他要来抓她的手,她反应快,藏得快,他扑了个空。 “他们?” “对,他们。” “你把这杯咖啡喝了。”柳听听将自己的咖啡推到他面前。 “这是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你喝了它,我才愿意和你说与我们有关的话。” 史古拿起杯子仔细端详,嘀咕道:“里头好像有蟑螂腿。”柳听听绷脸威胁道:“是不是蟑螂腿有什么要紧?”他扭眼曲眉,仰头喝完咖啡,问道:“行了吗?”柳听听起身道:“今后别来找我,否则我把知道的所有的事都拿去跟吕叔叔说,叫他打折你的腿。” 吕计站在阁楼门前看她,笑道:“你在找我?”柳听听道:“哪里的话?我好好的做什么找你?”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大雪) 吕计问道:“你既然没找我,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叫我?”她也问:“我哪有叫你?你这是臆症,是认定了我钟意你,随时随地念着你才行呢!”他应道:“我听你叫吕叔叔,这屋顶下难道还有两个吕叔叔不成?”他们边说边互相靠近,她的头顶着他的下巴,两个人胶着慢慢往床上倒去。忽然就听见红巧在楼梯下喊道:“听听,你在上面么?跟谁说话?”二人吓得从床的另一边滚落下去,柳听听打开老橱柜的门,似赶鸭子般将他拦着推进去。刚关好柜门就见红巧在门前探脑:“你在和谁说话?听见有男人声呢。”柳听听拿了课本在手中:“我在念书,明年还要再考一次高考。”红巧扯着嗓门尖声笑:“还考,你都考了多少次了?一掌的手指头数得过来吗?别人是活到老,学到老,你是活到老,考到老。呵呵,我瞧你,额头虽平但缺曲心骨,就不是读书考试的料,你信了我吧,你没有秀才的命,快省了这份心,另谋其它的路子才是正经。” 柳听听不说话,好久后一面摇头一面说道:“依红姑的意思,我应该谋什么路子?”红巧道:“还能是什么路子?找个品行正直的人结婚生子呀!”柳听听担心躲在柜子里的人听到,一直拿眼往那儿瞅,压低声音道:“这个事讲缘分的,又不如吐痰那样容易,想有就有的。”红巧应道:“可不是想有就有?你不能想有就有,那是你的错了,是你自己没本事。”他在柳听听身边坐下,仔细端详她的脸,又去摸她的头发,笑道:“这世间不管人和事都难说哩,大家说我是七窍玲珑心,做事说话贼精,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全身长满疙瘩的钝木头小姐?你以为我上阁楼来找你就只为了说几句客套空话么?”柳听听散了眉眼道:“红姑有话直说,与我绕不得弯子,您不是说我本来就不够要机灵,脑袋瓜本就不好使,你现在又带着我绕弯,若不小撞上了,岂不是更钝更笨?” 红巧拉着柳听听坐到床上:“你毕竟是我女儿,我只是为你好。前几天到史太太家打麻将,来了个新牌友,听说是捣腾建材的,是个鳏夫,有钱又实在,现在到处物色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说是与哪个合眼缘的,事一定就送辆好车,结婚后如若生的是儿子就送一套过百平的大房子,生女儿就送小些的房子。”柳听听一时呆了,只记挂着仍躲在柜子里的那个人,既怕他手脚缩久了要麻,又怕他听了这些话去要气要恼;同时又恨她母亲的势利肤浅,不知如何去回话,好久才“嗯哼“几声,说:“听你这么说,他既然有钱,年纪也不小,是常出去混的,什么世面没有见过,哪看得上我这样缩手畏脚的断牙家猫,红姑还是少操些心,免得到时白白浪费气力和时间。” 红巧捧起她的女儿的脸细看,含笑说道:“幸好你长得像我,不似你那死鬼父亲,生得美中有媚,那个建材商肯定看得上。你信我吧,他们那些总在生意场上混迹的人,最喜欢你这种经历少的,说是纯情呢。”她自顾自呵呵笑了一会儿,又说道:“你换条显身材的裙子,我现在给你化个妆,拍张照片发过去给他瞧瞧。我晚些请他明天过来打牌,他看过照片又肯来的话,这事十分也有八分成的。”说完就跑去开柜子,柳听听一颗心滑到嗓子眼,又听红巧说道:“这里面的衣服不仅旧又丑,还有种清冷孤寂的味道,那些小鬼的呼吸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算了,我拿张早前同你一起拍的相片发过去,好与不好,能不能成,也是听天由命了,你说对不对?”柳听听只怕她下一秒就拉出四肢蜷缩着的吕计扔在自己面前,只能随便应合道:“对的,对的。”红巧转过来,又像是在看她,又像没在看:“天不早了,都散了,我们都睡觉去吧。” 柳听听将手蜷脚缩的吕计从柜子里拉出来,忙问道:“可叫他看见你了没?”那人答道:“应该是没看见。”柳听听问:“可是当真?”那人又答道:“我在里面藏着,差点要睡过去,突然听见有人开柜门进来,还以为是你,没想到是她,吓得我大气不敢出。”柳听听又尖声问道:“那她到底见没见到你?”吕计沉声道:“大概是没见到吧。那柜子老旧,里头又黑,她如果见到了,以她的性子,不闹个天地倒转才怪。”柳听听想着也是这个道理,但心中情绪仍是非常混杂,又怕他问起那个建材商相亲的事由,只想赶她出阁楼,却不知吕计在柜子里头并没听清她们母女之间的谈话。她送他出房门:“这样胡闹一整晚,我真是累,困得不行,你先下去。”吕计应道:“你说得对,我们都是做长久打算,也不差这一时一日的。”柳听听目送他下阁楼,见他慢慢隐匿在烟雾起伏的灯光后,数种不知名目的空落爬上她的腿,她的腰,她的腹,寻到肚脐就钻溜进去,在里头吃她的回忆、喜悦、思念、念想及期待,等到反应过来,他已不在那里,楼层间感应到动静就发亮的墙灯随之衰暗下来,一条漆黑的走道像条无头无尾的大蛇渐渐拉长拉大,冲着她套过来,在里面只能听见空旷遥远的风,那风既不活也不死,因此是无限不止的绝望。 都说世间千事万物大多都是此消彼长的。大概是因为昨晚没有打通宵麻将的原故,生物钟的突然改变叫她不能适应,红巧睡了几个钟便醒来到处找烟抽。直到两包烟都见底,天才亮,她下楼来喝了一碗隔夜冷粥就开车去早市。等大家吃完早餐才见她回来,左右手各提着两个大箱子,箱子里分别是黄白相间的小凤仙花和小苍兰花。吕计只瞥了眼那沾满水露的鲜花,说道:“漂亮是漂亮,只是离了棵株的花再美都是没有香味的。”红巧忙叫阿姨找些篮子瓶子来插花,听过他的话就顺手从箱子里拿了几枝花扔过去,笑道:“看我不砸了你的嘴,自己说尽大话烂了鼻子不能闻香到怪起花没味来,真是没个耻臊的大枪头,快点离了这里叫我清静清静!” 吕计又将落在地上的花朵拾回箱子,回道:“正是呢。我正要上班去,叫你清静清静也好,顺便也叫我跟着清静。”阿姨又找了两个一高一矮的窄身天鹅水晶瓶出来:“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捣弄起花草来?”红巧道:“等下有重要的客人来,除了来咱家打麻将还有其它大事要做。”阿姨又开玩笑道:“其它的大事?看这繁琐的把戏,就是来咱们这里看东家也用不了这样麻烦的阵仗!”工巧笑道:“可不就是?”柳听听听了倒是唬了一跳,却忘了这个事;奇怪的是此刻的心情是矛盾的:既怕那个有钱的鳏夫真看上自己,到时不免是个收不了场的大乱子;又怕那个有钱的鳏夫看不上自己,那岂不是说明她的美好大多人是看不到的……真真是伤脑筋! 没过多久吕计打电话给柳听听,说公司里的事都处理完了,正准备回来帮她复习功课。柳听听忙道:“我现在想喝市中心体育馆旁边的小银食舍的盐笋干鸭子汤,你回来时去买一份才好回家。”电话那头道:“下次喝行不行?我们公司离市中心远,这样一个开车的来回要好久,差不多要四个小时,这还不算上在饭馆里等的时间。”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小寒) 柳听听过这话,一面笑一面撒娇道:“古有唐明皇为杨贵妃千里传荔枝,我虽比不得杨玉环,好在你也不是唐明皇,但我们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风花雪月,它有时就藏在那个要花四五个小时才能得的鸭子汤里。”吕计笑道:“我本还想在那里下个外卖再叫人单送呢,现在听你这样一说,别说只要四五个小时,就是要花上四五天,四五年,甚至是四五辈子的,我也要亲自去买了那竹笋鸭子汤送到你面前。”柳听听平常不敢喝鸭子汤,她脾胃偏热,一碰那物什就流鼻血,只不过找了个借口将吕计支开,免得叫他碰到那建材商,就算到时不出乱子也徒增尴尬。 直等到中午,也不见那建材商上门打牌。众人等得不耐烦,便打电话到史太太家打听情况,才知那鳏夫因早间见史太太在喝自家酿造的葡萄汁,一时馋嘴也讨了两杯来喝,殊不知那葡萄汁是掺了高度数的高粱白酒酿的,喝时只觉得甜润爽口,后劲却足。史太太原想自己开车送他过来。好巧不巧 ,那个人前几天却刚买了最新款的,据说也是“最贵”的电动跑车,想多练手以适应手感,执意要自己开车过来,说道:“去他们的家的路又清静,我慢慢开,还能出什么事?难道你怕我开着车,那车就长出翅膀,飞上天不成?虽是新款车,而里头所谓高科技含量的东西也多些,我虽又土又俗,也不至于古董成那样!” 众人又都问道:“就算开得再慢,差不多也到了,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电话那头的史太太大概是哭过,说起话来喉咙鼻腔都在打颤:“还说呢?恐怕长则上年,短则数月才能到你们家。他一出门,没走几米,就把车开进路旁的排污水塘,喝了不少脏水,被捞起来时周身只有眼皮在抽动,其它地方都不能动了。现在在医院的手术室抢救。”众人又问史太太:“那你也在医院守着么?要我们过去陪着么?”史太太好似在哭又好似在笑,说口的每个字都窸窸窣窣抖几下才叫人听见:“我在家呢。先时在医院里,后来人们得到消息,都上医院来守。来了七八个女的,原来都是他的相好,有年纪和我差不多的,也有二十出头的,我看那儿再也容不下我,就先回来了。” 吃过晚饭,柳听听拿着书到吕计的书房复习。原在麻将桌上瘫着的红巧输了钱,悻悻地下桌,拿了一盘切好、浇了蜂蜜和酸奶的无花果来书房看他们:“刚才在牌桌听李太太说,史太太家里晚饭前闹翻了天呢!那个做建材生意的现在醒了,叫了两个相好的到史太太家里拿换洗衣裳和日常用品,然后送到医院去,气得史太太拿把菜刀砍剁那人留在她家里的东西,两个女人冲过来抢,一个脸被抓花了,一个的头发被砍了好几断下来……李太太本来就会讲故事,我当时虽不在现场看热闹,只听她说,就觉得自己也在场,一会儿拉架,一会儿劝阻,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呢。”她见他们两人仍不搭理她,为了讨巧又说道:“我后来才从李太太嘴里打听道,原来史太太和那建材商早年是旧情人,现在还是断断续续地牵纠着的”。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还叫我把女儿你介绍给他,现在把车开在阴沟里,真是叫我们都看了一场不用买票的好戏!”吕计与柳听听两人还是不搭话,一个在电脑上审核下属交的工作,另一个也专心看书笔记;偶尔两人交流也多是因为柳听听因为难题不解才问询吕计的。红巧打起呵欠,又拿过那盘无花果来吃,吕计才道:“怎么老说不听呢?医生也是叫你甜腻的东西少吃些,为了那些甜食,为了那些牙,一年来去看牙的次数都数不过来了吧。”红巧没理会他,执意吃完无花果才拿着空盘子出去。吕计叫了声:“出去的时候顺手把门带上吧。”红巧也当作没听到,径直就出去了! 吕计起身关门,冷笑道:“现在我才明白了,费了大半天为你功夫买回来的鸭子汤也没见你怎么喝,敢情是为了支开我才找的借口。你可放心,只要你高兴我便为你高兴,随你做什么我都没有拦着你,何必浪费这份闲心思来诓我?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情,不防大胆告诉我,我只会帮你,你倒多得一份助力去,岂不更好?我不生气的,你放心吧,我真的不生意,特别是对着你,我说不生气便不生气的”柳听听看他拈酸吃醋的样子十分有趣,就将事情过往当成笑话说给他听,末了又打趣道:“你可不能怪我,我也是担心哪,你我这样偷摸着还能耗一辈子么?我可不像外头那些不着调的女孩子,只管朝暮不顾长远的,总要为自己的将来做些打算。” 吕计站在书房中间的大盘钢丝吊灯下,不自觉地僵住了,周身冷意潺潺,过了许久才叹气道:“你说得对,竟是我考量偏颇了。你放心,我总会想出周全些的法子来,既不委屈你,也不亏欠她,你只需耐心等着……现在你只管用心复习,考上令自己满意的大学才是眼前的要紧事。”柳听听见他塌着眼眉看自己,知道对方将自己的玩笑话当真,慌得反过来劝慰他:“你听到哪里去了?我只不过是想找点乐子缓舒下闷的气氛,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你就当了真。这样我以后哪还敢跟你开玩笑?”他仔细认真地端详着她,仿佛对方是段生涩难懂却又看似有趣的文字,往往返返地返读过许多遍还是不能明了。 “虽是开玩笑,但也是有几分真实的担忧在里面,你将它当玩笑来讲,我却不能将它当作笑话来听。你知道我现在口上心里都是你,就算你身上的一块皮屑,或者是你头上的一根头发丝,我都要十分较真地去对待。”吕计的眉毛相互对着摇起船,船上面有月光,铺散开来看得不甚明朗;船下有水影,涟漪拢聚,雾气沉浮,白描出来的人像、山色及花形倒是清晰的。他又问她:“那个建材商,嗯,他怎么样?”她反过来问他:“你是问他跟你比怎么样么?是问他相貌怎么样,还是人品怎么样?”他道:“对。我知道他比我有钱,但人不能只看钱,尤其是男人,还要看品性、学识、心地和相貌,总之要将两个男人放到一处比,看得周全些总是没有错的。”柳听听笑道:“你这话问我,我该问谁去?我从来没看过他,我只见过你,当然觉得是你好;况且后来他又整出了那些闹剧,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他,见不见他无所谓,我只希望这辈子都能见到你。” 史太太接连两个多月都没再上门来找红巧打麻将。终究是红巧没有忍住,给史太太打了电话。才几天的功夫二人和好如初,又相结伴着去国外的一些岛屿游玩,回来就嚷着要请史太太母子过来吃饭:“她虽偶尔犯糊涂,有时说的话也伤人,但对朋友可是没话说的。另外,毕竟是要做亲家的人,互相经常走动走动是应该的。”说着就叫阿姨拿出这前存的松茸干和鲍鱼干出来泡矿泉水。吕计那天要到外地出差,提了一个黑色小行李箱下楼来,看了看四周,点头又摇头,随口说了句:“这么急能做成什么事,难道以后都没日子了么?是因为太闲了就给自己寻麻烦解忧么,直接请他们到外头餐馆吃不是更好?”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大寒) 红巧弯背含胸,从厨房捧出一个泡干贝的小铝盆出来,正见他上车,便把整盆干贝砸在他车子的挡风玻璃上。吕计双手捂胸,“啊啊啊”嚷了几声就把车开走了。红巧见他的车渐渐消失在路尽头,总觉得下个画面是个白描的炸弹蘑菇云升到上空,烟雾将要散时,便从中蹦出“大结局”几个黑字,随后悲怆的背景音乐响起,又吓了她一跳:原本还等着下半场的,怎么就是结局了,这也未免太仓促些了。 远看像是一双用木头做底的高跟鞋,走近了却变成了一只生满漏洞的网球拍,再飞近些又是一只涂着藏青色指甲油的肉手,手上坐着一只毛发极长的黑猫,正在抓挠女孩子如板床般直且扁的脸。柳听听被她母亲推醒:“午间觉别睡过久,容易发胖。晚上要请史太太他们过来吃饭,你下到厨房去帮阿姨理菜。”柳听听起床换衣服:“红姑请先出去吧,我换过衣服就下去。”红巧反而走近她:“我们是母女,你可是从我肠子里掉出来的,又有什么避嫌的,我就站在这里看你换怎么了,不成还能看少你一块肉么?”她揪起自己女儿肚子上的一块皮,喝道:“昨晚去了哪里,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柳听听失措:“红姑是问我么?这也怪了,我昨晚根本就没出去,这是什么道理?”红巧道:“那脖子上这几处红斑是怎么回事?倒像是被什么脏臭的男人啃过似的。”柳听听急得直甩头:“红姨想什么呢?那是过敏,昨天阿姨煮了虾子粥,我多喝了几碗,脖子和肚子都痒了足足一夜呢。” 柳听听按照吩咐把剥过壳的白玉翡翠花生倒在椒盐话梅干里,双手一里一外地推揉着,务必将话梅的甜酸腌到花生里头才算数,红巧不打麻将看电视时喜欢用那个做小食,配茉莉花蜜茶:她点起一根烟,吃几个花生,再喝口茉莉花蜜茶,自言自语道:“他们只知道我喜欢吃甜食,一口牙糟蹋完了也不改,哪里知道我吃多甜食,就会睡得多些,自然就少想些现实的无奈与苦涩。我的命这般酸,不多吃甜的,不多睡些觉,不多做些梦,哪里能熬下去呢?”红巧大概是刚冲过澡,厚重香腻的湿发随便拿个塑料夹子束着,还在往下滴水:“阿姨,这鲍鱼还要多久才能上盘?阿姨,我们晚上甜点吃什么?”她鼓眼看柳听听,却对阿姨说道:“那个史古倒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可惜有的人只是嘴精明,不是眼精明,好好的人也把握不住,自然是没那个福份的;北环虽然不够漂亮,但性格好,有长远眼光,也有大胸怀,又懂得忍耐,现在谁赢谁输还用说么?” 柳听听“嚯”的一声站起来向外走。红巧从椅子上跳到地上,随手抄了个锅铲跟上去,就只照着她女儿的脸打,骂道:“你算什么东西,鼠皮猪肉包的却是熊胆,竟敢跟我甩脸子!我供你吃喝,供你读书用度,原是错了,原是不应该的?越对你好,你越发上脸,竟骑在你老娘的头上作威作福,真是反了!都说‘骄鸡不套上炉灶’,我今天若是不把你教服了就反过来让你当我妈!”柳听听被打得坐在地上,毫无招架之力,勉强用手挡着,等手被打得发麻失力垂下来,还是只能被那人照着脸砍,也才几分钟的光景,脸上手上的血混着泥灰糊满所有见得到的皮肉。 阿姨兴许是被唬住了,一时站在那里发呆,等反应过来上前抢锅铲又白挨了几下子退回原处,她鼓足了劲,做个深呼吸后又扑上去抓住红巧的腰腹往后拉,冲柳听听喊道:“还不快跑?是要等着被打死么?”柳听听哭道:“我又没其它地方去,还能跑去哪里呢?索性叫她打死,岂不让大家都省些事?”说着,挣扎起身,弓身捂肚回到阁楼房间,反锁住房间门后躺在床上,周身有知觉的地方都疼,蜷缩在那里干吼喘气,并不见泪落。半迷半醒间,听见有人轻手潜脚地上楼来,她以为是红巧打得不过瘾,气还没有消,特意又上来寻衅,吓得喉咙内呼咽杂响不断。那门外人压低声喊道:“你睡了吗?我是阿姨,找了些药上来给你涂。” 阿姨一手提着家用药箱,一手拿着一个不锈钢雕花保温罐。她用药棉沾湿酒精清理柳听听脸上颈上及手上的血泥。柳听听虽疼痛难忍,但只咬紧牙关,不哼一声。清理完血污,阿姨从口袋里掏出个旧报纸包的物什:“好在那锅铲钝,打的时候虽疼,也流了些血,但伤口不深,这个是我从老家带来的金创药,对止血清疤最是有效的,我现在都给你涂上,这几天都不要碰水,等到全身发痒进冲个热水澡,包你完好如初。”那烟囱灰一样的东西混了甘油涂在伤口上有种冰凉的触感,倒也舒缓了几分热火疼痛,只是有种浓重的苦臭味,闻久了使人头胀眼花,口酸咽呕。阿姨又道:“先忍耐一下子,它也只臭个半个钟头。客人就要来了,我先下去。这保温罐里是鹅汤浇的胭脂米饭,你多少吃些再睡。” 柳听听吃完鹅肉汤饭,见身上的药泥渐渐干了,也不觉得如先前那般疼痛,就打算回床上盖着被子睡觉,哪料又听到有人在敲门,顿时警觉起来,促声问道:“是谁?”史古和吕东因在门外缓声道:“刚才在饭桌上不见你,听阿姨说你因身上不大好过在休息呢,便想上来瞧瞧。你开下门,叫我们进去看看你。”她应道:“我实在是累,要睡觉,今天你们就不用麻烦了。”外面的人不舍得走,还僵持着:“不用叨扰多久,我们实在担心你,让我们进去看一眼、说两句话就走。”她立刻感到厌恶起来,吼道:“听不明白人话么?就是不想你们进来瞧才找的这些托辞。如若还不尽快离了这里,我床头柜上的水果刀利着呢,招得急起来,拿那把刀子出来,看不把你们的耳朵给切下来!” 外面的两人静悄了好一会子才说道:“那你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来探你。”柳听听除了衫钻进被窝,她好想听吕计的声音,又怕对方正在工作,不便打扰。正想着,刚好那人打电话过来,她只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频频亮闪的名字流泪,却不敢接听。 一条用溪底捞出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有好几只黑色的山羊在边叫边走,等后头的人跟近时,那早已被驯化家禽突然连着摔在地上,成了地上的深浅不一的墨迹。柳听听看着刚做好的指甲,听着美容院技工的介绍:“这是我们店里自创的新花色,叫作‘溪山含春’,用的是三维立体纹彩技术,都说盯着它看久了都能见那水里的鱼在游呢。”柳听听道:“我见到的是山间小道和羊。”那技工以为说她说自己手艺不好,又找不到恰当的话来反驳,摇着下巴转身离去。柳听听拿起桌上的玻璃面圆镜,细细数着脸上淡淡红红的疤痕,自言自语道:“一共十九条呢。”吕计手上提着一个红底黑花纹的纸盒子走进来,又递了一个水煮的糯米玉米给她,说道:“都大好了, 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风) 柳听听边吃玉米边问吕计道:“你那手里拿的是什么,是吓人的东西么?”吕计道:“是不错的东西,在街口商场二楼买的,到了酒店客房自然打开来给你看。”她踮踮脚尖,去吹他的耳朵,悄声问:“我们现在就上去么?”他笑道:“都随你。”他们二人手牵手在地下一层的超市逛了一圈,买了一盒坚果便坐了透明气囊升降机直接上二十二楼的酒店大堂。柳听听看他上前台办入住,心下忐忑不已,想起身退步又支不起脚。她开始找寻那天做出这个决定时的勇气与坚决:吕计坐在阁楼的床边摸她的脸,问道:“还疼么?”柳听听答道:“现在不疼的。只是现在被你这样一碰,倒是痒得很。你帮我仔细看看,脸上的疤痕还明显么?我是不是变得更丑了?我怕我一旦变丑,你就不要我了。”他伏下头来亲吻他的额头,被她一把推开:“真真要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要是红姑上来瞧见了,还不生吞活剥了你我?!” 他坐直身,包住她的手往里呵气:“我回来就没见她,大概是出去做头发或者打牌去了。你不提她倒好,你一提她我一肚子气,亏她还是你母亲,竟下得了这个狠手!”柳听听也学样去摸抚他的脸:“她过得空虚寂寞,心里不快乐,有时候怨气一上来,情绪控制不了难免要找个对象出气,过后也知道错了,昨天晚上还泡了参茶上来看我。”他拿住那只抚他脸的手,一个个手指头看过去:“连手上都结了这许多疤痕,真是难以想象她当时的样子,指定又凶又狠的,肯定比母夜叉还丑上十倍的。好在你大度又好哄,这伤疤都还没落,一杯参茶就叫你敞开心怀原谅她了;连我都帮你记着这个恨,连我都不肯原谅她的。” 柳听听去摸那人的耳朵,笑道:“这话怎么听,这话又是怎么说呢?我只说她知道自己错了,并没有说原不原谅她的话,只听得你在多言生事哩。”吕计也跟着笑道:“还会开玩笑了?看来是真的没事了,那我也可以暂时放宽心。你不知道我在回来的路上多生气,怨她也怨自己,我还想等回到家就跟她摊牌的……”她忙掩住他的嘴:“可千万别做那样的蠢事,你这不是帮我而是在害我。我知道你看重我,但现在时机未到,不值得你这样。大家能相安无事才好,至少面子上能相安无事。”吕计又发恨道:“我见了你,知道她对你下那样的毒手,也没了主意,就想着要替你报仇清恨。” 柳听听呵呵大笑道:“你怎么竟成了个‘老男孩’了?报什么仇?又清什么恨?她是我妈,我是她生的,她就算打得再狠,也没到仇恨那个层面来。仔细想来也并不是坏事,我以前因为和你纠结到一块,对她是有愧心疚意,现经过这事,倒没了这层心思,现在看你这样为我担仇挑恨的,我心里感激,时时想着找法子报答你。”他呼吸急促起来,含着舌道:“我原并不是因为想要你报答我才这样,现在倒想知道你要用什么法子报答我。”她表情严肃,平静地说道:“我们找个日子去开房。”吕计没料到这类答案,竟呆在那里。她又说道:“找个好一些、远一些、清静一些的酒店。” 二人互相搀扶着进了房间。他问她:“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她答道:“我是在家里洗了再出来的。”他说道:“那我先去洗。你看会电视,等我出来。哦,要是中途怕了,想改变主意,直接走就行,我出来后见你走我自己也会走的。”她道:“我才不怕。要是你怕了怎么办?”他道:“我哪会怕,我喜欢这个报答。”吕计洗完澡仍在浴室内磨蹭了许久,一会儿打算直接披件浴袍出去,一会儿又要穿回原来的衣服出去,如此来往好几次,最后决定在原来穿的衣服上再套件浴袍再出去。等他出来时并不见柳听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在心里暗自叹道:“就知道会这样。” 柳听听从被子底下钻出来,边理鬓角的头发边说道:“你是在里面睡了一觉才出来么?我等困了,倒睡着了。”他迅速地脱了衣服也钻进被子底下,被窝底下不见光,两人紧紧地抱在一处,末了觉得闷热,他们又探出头来呼气。吕计看着柳听听,只知道笑。柳听听轻轻拍他:“笑什么?原来我长得是那样的滑稽。”他仍是笑:“不是,只是开心才笑。”说完便去吻柳听听的头发,她笑道:“我头发多,不好洗,被你亲得一头腐烂的口水味,先前刚洗过的头等会儿又要再洗,怪累人的,你还是找其它地方来‘下嘴’吧。”吕计便从她的额头开始亲,仔细地沿着那些红红淡淡的疤痕来吻。她见他如此找法子耗时间,忍俊不禁:“你这是在我脸上绣花还是找虱子哩?”话刚说完,就觉肚子里阵阵环绕的剧痛,原先只以为忍忍就能过去,未曾想那肚里的阵仗越闹越响也越大,实在包不住就“哇哇啊啊”大叫起来。 吕计吓得从床上跳到地下,急切问道:“难道是睡着魇住了?”柳听听仍“啊啊”叫个不停:“疼,疼呀,我大概是要死了!”他问道:“哪里疼?”她应:“肚子疼得厉害。”他又问:“是要拉肚子么?”她回:“不像。”他还问:“可能是中暑了?”她答:“我也不知道,真是疼呀,就这样死了,不觉得疼倒是一了百了了。”吕计见她满头全脸都是汗,忙打电话到酒店前台询问, 放下电话就找紧急药箱,找了瓶正气水又开不了盖子,拿了个花瓶来敲,竟把药瓶砸得粉碎,药水洒了一地。柳听听还在不停喊叫:“让我死了也倒清静,哎呀呀,哎呀呀……”吕计又打电话给酒店前台,让对方安排车子送病人到酒店。刚放下电话,就听见柳听听放了个足有一分半钟续续断断、长短不一、时粗时细的响屁,等那缺牙的大口吹完破旧的唢呐后,整个房间都充满烂黄豆的臭味,柳听听喘着气道:“好了,竟不知这是什么毛病?竟不疼了。” 他们互相看着彼此,刚碰到对方又如被针刺扎到般急忙缩回来。吕计话说得飞快:“兴许是先前给你吃的那根玉米坏了事。”柳听听道:“我们走吧。”吕计问道:“是饿了么?想下去吃点东西再回来?”柳听听笑道:“现在搞成这样污浊的境地,亏得你还有闲情。我们穿好衣服,下楼去把房退掉,就散了罢。”吕计回头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过分,只能“嘻嘻”傻笑着掩饰过去。 汲过温水的牛脑,用冰块镇过的切黄油刀挖开,可闻得到一股六分甜四分咸的淡淡尿骚味。吕计眼疾手快,只等平底锅里的黑黄油融化便把牛脑扔进去,现在厨房里满是咸暖甜酥的食物香味。他将牛脑装盘,正打算送上阁楼去给柳听听,被外出刚回来的红巧堵在厨房门口。她将他手里端着的盘子打到地上,问道:“你若是对我不满,只管说出来,我愿意改。只求你别藏歹藏奸对我!”吕计不答话,只把地上的碎物收拾好了就要出去,红巧从后面抱住他,哭道:“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与你相识相知十几年,不信你是个无情背义的渣人,必定是中了什么脏东西的邪才这样!你听我一句话,请个有能耐的法师回来清理一场才是正经。”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花) 吕计喝道:“你疯了么?”红巧又哭又喊:“我没疯,要疯也是你疯!你不仅疯还瞎,我一心一意只想护得这个家的周全,把家里的大小事都做得这样细致完满,却只有你看不见!你是瞎了,所以你看不见!”吕计的口气和软下来,摇头道:“你别闹了,再闹我就搬出去,换得大家清静!”她接着哭骂:“你想搬到哪里去?睁眼说瞎话呢?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呢,想着找个僻静的地方好与你那年轻的小妖精天天混在一处才是真的!”听到动静的阿姨与柳听听赶忙来瞧究竟,见红巧坐在地上,披头散发,脸上的妆容全都匀化到一处,旁人看着竟不觉得丑或者突兀,只感到凶狠与冷凉。她们上前要扶她起身,劝道:“有话好好说,都是自家人,何必闹成这样?同床共枕的夫妻呀,还有什么谈不开的!” 红巧指着吕计骂道:“什么自家人?!你们眼里的实在人、大好人早在外面又找了年轻女孩当自家人,我们这些原来的‘自家人’很快就要变成‘旧家人’了?”柳听听身上突地一紧,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吕计,心里暗地发狠道:“都怪自己瞎了眼!原以为他对自己是诚心的,也只不过近来待他稍冷淡些,他就挨不住寂寞到外头找新人!到底是把我们母女当猴儿耍呢!”阿姨费好多力拉红巧坐到椅子上,再劝道:“我老些,因此总比你们多吃了几年饭,多看了几个人,你认真听我一句,吕先生不是那样的人,你可别听风就是雨,自己给自己置气。”红巧道:“我并不是没事找事。刚才在史太太家打牌,张太太说前几日在她家附近的商场里做头发,见那个瞎眼黑心的大混蛋当时带着一个年轻女孩子逛商场做美甲,最后还一起上了直达酒店大厅的电梯,难道这些都是我编的么?你若不信,可以问他!看他还有没有胆应?” 柳听听突然花眼晕脑的,好似屋子里所有人都在看她,都在审判她,只得掩了呼吸,默声悄悄回到阁楼,躺在地上哭一阵,抖一阵的。楼下的吵闹像吃了风浪,吃急了胀得老高,一时承受不住吐出来后又矮下来,不甘心再次吞下去,不多会儿重又吐出来,令风浪上的船浮浮沉沉,晃晃悠悠,叫专注留心的人更加不自在了。吵闹声渐渐消沉下去,她趴在地上听动静,听到两三只乳猫在打喷嚏。柳听听感到无比惊恐,因为她们家并没有养猫。她起身到处翻找,从柜子里找出个贴满油彩纸的硬纸盒,是太太奶留给她的两把古扇,听说是某个古朝里的某个有名画家的真迹。 当时老太太把东西交到她的手中,笑着说:“听说可以换一栋房子哩。前;两年你叔叔要送你妹妹到国外留学,还特地回家来讨这个,我跟他说那东西早没了。他只是不信,‘天下再没这样怪的事,原来还好好的,一向你讨要那个,就不见了。果真丢了,怎么没听见你吱一声呢?’我当时就跟他说:‘早几年做布鞋的时候,买的硬纸不够用,就剪了那扇子做鞋底。’你叔听过之后大骂了一通就走了。现在你把这个收好藏着,不叫他人看见,备急用。”柳听听打开纸盒,见里头两把纸扇子早被虫子蛀得只剩下两个木架。她傻了眼,若想拿这样的扇子到当铺里去是要被轰出去的,更是换不了一分钱,说不定还要去警局坐个几小时。既然没了古董扇子,便换不了钱,也买不了房子,没法搬出去,就只能在这是非窟窿里耗着,多耗一天也就少了一天。度日如年又怎么样,总归还是渡着的。 常与红巧打牌的李太太近来添孙,牌友们都打了或金或银的手镯脚镯及八卦胸牌等送去做贺礼。于是她到市里最派头的酒店订制了食篮作回礼。那天柳听听刚去学校报考回来,在门外碰见酒店送礼的车子,顺手接过食篮进屋。红巧这几天额上长了几个粉刺,说自己缺锌,正吩咐阿姨给炒新鲜的南瓜籽吃。红巧咋呼道:“都是好东西呢。李太太真客气,倒像是怕别人说她要贪其他人的便宜似的,故意整出这套套层层的门面来。”篮子里的东西一件件的摆到料理台上:鱼籽酱、松茸、果子露、香槟、牛排、红葡萄酒及奶酪。红巧对柳听听说道:“今晚我把大家都叫回来,做牛排给大家吃,你也先上楼去,这里有我和阿姨就好了,多你一个人还更碍事呢,完事了就叫你。” 柳听听半伏在床上打了一阵盹,等清醒些便觉得肚饿,但楼下一片寂静,不像是有人在吃饭。她下得楼去,下来吃饭时只见她母亲独自坐在桌前嗑南瓜瓜子,桌上只有一碗粥和几样小菜,就问道:“要等他们回来么?”对方答:“等谁,还等哪个?就我们两个喝粥。”她刚一坐下就听红巧哑声说道:“等吃完就上楼去把自己的私物收拾了,车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就走。”柳听听才刚喝了一勺粥便呛在喉咙里,咳得厉害:“红姑要将我派到哪里去?”对方应道:“急什么?我也跟你一起走。”她问道:“走,走去哪里?这么不明不白的,突然就说要走,是要逃难么?还是欠了巨额赌债要躲债?”红巧大笑不止,吐瓜子壳顺带喷出厚散的口水来,在亮黄灯光下跳着飞着就成了氤氲的暖色烟花。她笑了好久,末了喘气说道:“你竟不知道么?我和吕计已经协议离婚了。” 兴许是室内空调温度调得太低的原故,恰逢她穿得少,冻得直打冷颤,上下两排牙碰得“咚咚”直响:“这是多早晚的事?他们人呢,都不回来送我们一送?我们就这样走了,是不是太失礼了?”红巧道:“我叫他们今晚暂且避出去,等我们走了再回来,叫双方都少受些尴尬。”柳听听拿出手机:“我才不信。大家都被你蒙在鼓里吧,我打电话问问。”红巧转身拿了把尖刀指在自己的双眉间,大声道:“把手机给我,否则我就试试,看看是这刀利还是我的额头硬。”柳听听心中抱有侥幸,仍不想放手机,嘴里嘀咕道:“我只想与他,他们道个别。”红巧问:“你这是要和谁道别?” “你不认识。新交认识的同学,人很好,对周围的人都好。” 红巧走近她,手上的刀不再指向她,“你少在我面前唱戏!我知道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柳听听哽咽道:“我不明白。你先放下刀来,话是用嘴说的。”红巧又拿刀背轻轻拍她的嘴道:“你这嘴可是多才多艺,不仅会吃饭会哭,会说话,会骗你妈,还会亲你妈的丈夫!”柳听听终于吓哭了,叫道:“你是疯了,只会胡说。叫阿姨送你上医院看看。”红巧扔了手中的刀,狠狠地甩了两巴掌过去,骂道:“我怨你,但我更恨自己。我这破烂肚皮是该扒拉下来丢去喂乌鸦,竟生出这样一个黑心下贱种子来!” 柳听听想往外跑,刚迈步就被绊倒在地。她母亲鼻歪眼曲地伏下头来看她,满脸泪光涟涟:“腿在你身上,你想走便走,我拦得你一时,挡不了你一世。只是有句话你且听清,今晚你若是不跟我走,明天一早就到古街外的护城河等着替我收尸罢。”柳听听扶着椅子站起来,抽泣道:“我从来敬你,如果你执意要我跟你走,就好好说,我也不敢不从,何苦说这些诛天灭地的混账话来吓我,反令人恶心哩!”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雪) 红巧冷笑道:“我原也知道你是敬我的,只是不知道你是用这样不耻的方式来敬我!都把我当瞎眼傻瓜来骗,今天跟你说清楚,你所做的勾当,哪个瞒得我去!那时你刚来这里,四处乱翻,找出他旧年的手机来,就打给那个死鬼前妻,你肯定不知道,他早年是在认真爱我的,快捷键存的是我的号码,你做贼心虚,连电话号都不舍得仔细看,我虽为了要镇你,故意把声音变了,冒充南施北环的无命老娘来唬你,不曾想你是只不死的蟑螂,又懂得声东击西,和那个叫史古的奶油小子处腻了还是回头来找他。两只胶到一处的臭狗,防我却像防贼,不是躲在阁楼的柜子里做孽,就是在横楼的书房里扯些叫人无法说出口的勾当……我虽没心没肺没城府些,但也懂得要护住所有人的体面,三番两次对你们这对黑心憋三旁侧敲击,只希望你们能知点羞耻,见好就收,殊不知人心难量也难看,有的深不见底,有的却是黑得能吞光;当从张太太口中得知你和他竟去酒店开房,我知道你们是回不了头了……” 柳听听此刻收声停住哭,问道:“你肯定恨我吧。”红巧应道:“难说恨与不恨,只是觉得你欠我,你终究耗了我大半生,余生就继续互相耗下去吧,叫你陪老护终并不算过分!” 谢加进虚胖怕热爱流汗,因此到了夏天,身上总是凉的。他是一家女性内衣厂的生产经理,从老家过完农历年后回来也是忙的:一边忙着跟年前未完成的订单,另一边忙着招工。那天他在街道办组织的劳务会上坐着,总共也没有招到几个人,他们厂里现在缺的是女车工,劳务会上务工的人本就不多,来得十个人里头有八个都是男的。天渐渐热了,他一口气喝了两瓶水下去,扔了瓶子在桌下,又觉得不够尽兴,还拿脚去踢,随后还拿脚去踩,噪出“芭啦芭啦”的响。 他一抬头就见一个年轻女孩站在摊位前问:“我什么都不会,但我愿意学,你要么?”他只呆呆地看她,半晌都回不过神来。女孩又问:“做什么这样看我?真没礼貌!”谢加进急忙道歉:“要的,要的,像你这样的,有多少我要多少。带了身份证了么?”那女生递了身份证过来,问道:“明天就能上班吗?工资高吗?又是多少天发一次工资?我是看你这里写着包吃住才来的。你们工厂离得近么?你有车么?等会儿能去火车站旁边的一个小旅馆帮忙拿行李么?” 工厂里冷气开得足,并不热,不过谢加进近来工作更上心了,总喜欢到针缝车间逛个半个钟,但他还是爱流汗,才没走几步就换得整身的汗,因此他带了好几套换洗工衣在办公室备用,换好干爽的到针缝车间看柳听听,先是隔着两排针车看,那人知道他在看自己,就抬头对他笑,而他此时腋下背上的像发了山洪般,立马汗水聚集,都是成溪汇河的,不一会儿便响出“哗哗”的水声。他只愿那怪响只有他听得见,兴许那怪响也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柳听听招手叫他过去,笑道:“谢经理,谢谢你昨晚送的那箱樱桃。正想问问你多少钱,过几天等发工资了再给你钱。”谢加进此刻头发汗湿了一大半:“这话说得真怪,既然你都说是送的,哪还有给人钱的道理?你要是喜欢吃,我那里还有,晚上散工后我再给你送去。”柳听听回道:“就算我脸上的七个窟窿都是嘴,也不能一晚就吃光整箱的樱桃呀?你散工后要是没事,就过去找我。” 乌青色的塑料篮子原先是装啤酒的,被对面屋住着的保安连带着空啤酒瓶子扔出来,柳听听拾掇了瓶子送到厂门口的便利店换了三瓶冻啤酒,回来时捡了塑料啤酒箱进房,压平原来当作桌子的纸箱放在上头又拼了张简易小桌出来。谢加进抱了个大西瓜站在门口流了一壶的汗才叫柳听听请进去。他见硬纸皮上铺了层白底黑色波点的油纸布,纸布上头有两个铁碗,分别装着炒鸡爪和咸笋粒腌的炸田螺肉,找来话头问道:“今天买的这个牌子啤酒比往常我们喝的贵吧,它的味道要淡些。”柳听听在吃从员工食堂带回来的剩饭,口齿不清地说道:“淡的就不能下肚么,有的喝就行,又没叫你给钱,管那么多干嘛?” 他见她吃完饭,便拿她平常用来喝水的瓷杯冲冼过,倒了杯啤酒过去:“别只是我喝,你好歹也陪着喝点。明明这里坐着两个人,但只有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谢加进边啃鸡爪边瞧柳听听,开玩笑道:“听听,我虽不懂得舞文弄字,但也明白秀色可餐的含义。”柳听听道:“依你看,那是什么含义?”谢加进喝完瓶中的啤酒:“就比如我常喜欢看你,越瞧口越渴,越渴就喝更多的啤酒,然后就更胖,便觉得自己愈加地丑,就更以为你越加地好看,也便更爱看着你了,如此一来,那秀色是吃不尽的,是永远可餐的。” 柳听听先是掩嘴笑,接着又叹口气道:“你这话听起来就像湿了冷水的鲜面,捞不起也理不顺。再说我也算不上什么秀色可餐,看来是叫你错爱了。唉,你的真心这样重,叫我如何受得起?”谢加进虽然脾气温顺,却也隐匿着一根从头连到脚的倔筋,加上又喝了酒,于是就胡乱言语起来:“你看你那好看的眼,又黑又圆像葡萄;你那漂亮的脸,圆圆粉粉像苹果;你那美丽的嘴,红红软软像草莓……都是好吃的东西,怎么不可餐?” 柳听听笑完就坐在那里发呆,对着谢加进的脸发呆。谢加进双手作势掩了脸说道:“你别看我,这挂不住肉的脸难看,又爱出汗,怕你看久了心里头要害病哩。”柳听听全身抖了一下,回过神来:“我并没看你,我只是在发呆,想起一些故人,那些人,就好像隔了几世那般久远的旧人。”谢加进问:“就是你常提起的那个人罢?别去想他,那人不值当,他不是都没去找过你,看来他只是消遣你罢了。”柳听听收脸缩眼道:“大概是吧。” 谢加进也跟着收了笑脸严肃道:“你今后就看我吧,我不仅不会消遣你,还任你消遣。”柳听听握住他的手,笑道:“你真好,我就知道老天还是有眼的,叫我遇到你。”谢加进应道:“我这人实在,嘴也笨,好听的话不会说,只会说真话,我对你认真、认心也认情。”柳听听点头微笑,轻轻抚拭对方的手。谢加进壮了胆,弯过半个身子要去亲她,一个重心不稳,连人带桌掀在地上,他扫开糊在脸上的汤汁:“你这里哪住得了人?还是搬到我那边去住,家具都全,要用什么或者要干什么也都便当。” “那连排的房子虽旧些,但也算是洁净,是用来住人的还是住鬼的?”谢加进指着铁道围栏外面挨得紧紧密密的火盒屋说道。柳听听没接话,起身去餐车买了饭回来吃,她叫他倒些自带的番茄酱在白米饭上,见他倒多了,就骂道:“好大的饭袋一个,那手长得像榴莲,连挤个酱都不会,叫我今后怎么指望你呢?”谢加进悄声道:“你少生气罢。我做得不对,你骂我几句也是应当,就是你自己要保重,别伤到自己的身体才好。你可知道,发火容易伤脾胃的?”柳听听叹道:“连吵个架都不会,真是不中用。”他们今天要回去看红巧,因为是谢加进要求的,柳听听便总是在他身上找茬发怨气。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月) 那天谢加进和柳听听一起去看一部返场的老电影,随后又去了一家法式甜品店吃乳蛋饼。 在甜品店,他们看到有个浑身刺青的男人向女友求婚,那两人糊了奶油在脸上,抱在一处不停转圈,撞到收银台上,“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过后,掉下好几个口味各异的蛋挞到地下。柳听听与谢加进赶紧出店,他拿了手机塞在她手上:“我所有身家都在里面,虽不多,也是够买个我们两人住的房子。”柳听听吓了一跳,要把手机给那个人塞回去,睁圆了眼问道:“这是怎么说?这是发的什么疯?”谢加进道:“嫁给我吧,以后任你差遣。” 谢加进是个做事喜欢列单盘算的细致之人,先去找人算了两个人八字把最重要的日子定下了,然后就着时间轴往后推,说当下的头等大事是去探望丈母娘。这建议盘算刚提出来就被柳听听否决了:“她那个人呀,并不关心我的死活,更不会在意我结婚与否,你还要我们去探她,岂不是自讨没趣?”谢加进耐心恳求:“我既爱你也尊重你,你若不愿去我也不好绑着你去。我就天天劝你、求你,直到你愿意去为止。我不会讲那些可以打印出来贴到私家车车尾上的鸡汤俏皮话,无非就说些‘她毕竟是你母亲……你终究是她女儿……她再如何对你都是对你有恩的,毕竟她生了你,没有她怎么还会有你……还是去见见罢,免得有个三长两短,她一时走了,你不是要后悔?’等这些重复掉牙的话,说到你松口愿意去止。”开始柳听听不以为然,听了几天早已预见的唠叨后,她终于同意去了。 一个蓄着大胡子的老年男人来应门。他看到柳听听就挤眉弄眼:“呀,竟不曾想你还……”又见到她身旁的谢加进便即刻熨平了脸并转变话头说道:“回来就好,你母亲和我天天念叨着,就怕你出事。你可知道,我们盼着这一天好久了。”柳听听没理她,直接进门叫人:“红姑,红姑……”那大胡子男人小快步追上来:“她去农贸市场买土家鸡去了,要晚点回来。”北环挺着大肚站在光线斑驳的客厅中间叫道:“喔,哦,柳听听,真的是你!”柳听听惊道:“你怎么在这里?!”北环极为热情地拉住她的双手,从上到下看她,话说得飞快:“真的是你!你还活着?!红姨说你死在外头了。去年年底她还到警察那里认过尸。听说警察找了一个泡过水、全身发烂的女尸叫她去认,红姨看一眼就吐了,哪里还认得谁是谁来……”柳听听冷笑道:“可不是?她巴不得我死。” 北环摸着肚皮感叹道:“你可不能这样说她。等你有了孩子才能明白我们做母亲的苦心。至从你走后,她时常给我和南施打电话说担心你。其实,不仅是她,我们也都担心你,毕竟是姐妹一场!”柳听听问道:“怎么不见南施和史古他们?”北环应道:“南施要考研究生。史古工作忙,同东因哥上北边考察项目去了。” 大胡子男人在阳台上摆了桌子泡工夫茶,叫谢加进来客厅请:“吴先生叫我们去阳台喝茶吹风看景。”柳听听摇头摆手道:“他不是只喜欢酒吗?这也是奇了,野狼突然改吃草,竟也喝起茶来了,叫谁信呢?”谢加进和北环一起催她过去,柳听听又道:“你们先过去,我随后就来。” 她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房间原本就小,现在堆满被子、旧衣和纸箱,她刚想推门进去,有人在后面拍她的肩:“唉,你在怪我们吧。我们也等过盼过,等了那么久,却等不到任何关于你的音信,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柳听听嫌恶地甩开他:“什么是最坏的打算,什么又是最好的打算?难道最好的打算不是‘能长久地占我的便宜’?” 吴先生摇头叹道:“我当时是喝多了酒,一时糊涂才那样;你母亲在你走后就说自己不该对你那样,也难怪,你毕竟有过相似的历史;她也骂了我,都知道错了,我们现在都改了。”柳听听气得连一个字都发不出,只能拿眼瞪他。又听他说道:“你红姑刚才打电话回来,说买好东西正等我过去接。她知道你回来,很高兴。” 柳听听去阳台找谢加进:“我们走吧。”对方问道:“走去哪里?”她喝骂道:“你若不走,最好就死在这里。”他赔笑道:“好好的怎么又乱发脾气,别吓着人家?要走也可以,总要等到你母亲他们回来打过招呼后再走,就这样又突然走了,叫人家怎么想?”柳听听嘴里冷哼几声,直接甩手就走,谢加进跟出来:“急什么,等等我。”北环也挺着大肚追出来,拉过柳听听到一旁问道:“你会因为结婚的事去跟我爸爸打招呼么?”柳听听愕然道:“这可怎么说?”北环道:“他现在经人介绍和一个离异的女会计处,他们都是实在人,处得很合拍。”柳听听笑道:“好好的做什么跟我说这些?他们处得合不合拍跟我有什么相干?”北环拍手道:“你若真心这样想最好!看来是我多虑了。我只不过以为你会在结婚前去找他,只消一句话就重新吹燃了一炉的火,又打扰他过安宁日子。”柳听听骂道:“别看你一口银牙,说的确都是乌漆漆的烂话,什么叫做我又要去打扰他过安宁日子?他是金塑的还是玉雕的,我就非他不可么|?还是说他是我的命,没有他我就活不了了!?” 阳台栏杆前挂着两盆芍药花,现在都开了,粉红色的花球叠叠递进,压得花枝沿着盆垂下来。谢加进拿着水壶给花喷水,咕哝道:“买的时候不是说一盆红的一盆白的,怎么两盆都是粉的。”对面楼的两三个工友从屋里出来抽烟,见他又坐在阳台上的竹编躺椅里发呆,打趣问道:“谢经理,又在等你女朋友么?她什么时候回来跟你结婚?”他不理会,拉了头上的帽子盖住大半边脸。对面的人还是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起哄道:“你那娇滴滴的听听都走了一年多了吧?你可别灰心,说不定她过几天就回来了呢,还给你抱个大胖儿子回来,叫你马上当爹,哈哈哈……” 他停好车,就见后院的树屋边有个人影一晃,便叫道:“南施,是你回来了么?”他走上前去探看,看见一个白色的小行李箱放在里面,后面有人抱住他,问道:“你怎么都不去找我?是不是只当我死了?”吕计回头看她,摸那人的头发和脸:“我倒只当是我自己死了。现在你在这里,我才又刚活过来。” 柳听听坐在桌前不说话,只顾埋头剥橙子。吕计在对面看她:“去年北环同我说你坏事了,我就成了行尸走肉。现在看你在我面前,我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她整得满手都是果汁,将半只手都放进嘴里吮吸:“那之前呢?之前怎么不去找我?”他答道:“打你电话都打不通,当时也不知你们在哪里?也知道南施北环和红巧一直联系的,但不敢从她们那里探口风,只盼着你某天能自己回来找我。”柳听听道:“你倒懂得捡现成的便宜。是你的嘴,是黑是白你都可以说,别人听不听得进去就是另一回事了。”吕计拿了湿巾帮她净手:“也难怪你不信,我的行举确实缓弱些,我连我自己都怨责,但至少有一句大实话你是要听得,我是一直都存你在心里的。”柳听听又笑又叹道:“实话虚话看着像听起来也像,本来就是不好辨别的,且不管能不能听得进去,当作耳旁风凉快凉快总也算得上有好处。” 未完待续…… 本号所发表的文章或视频的所有文字部分都为本人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请勿抄袭,违者必究;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梅) 吕计急了:“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既然不信,怎么又巴巴地跑回来找我?”柳听听冷笑道:“我倒是愿意相信,就是不能确定你心里有多大多暖,里面都有多少间房,可以住得下多少人,里头是暗的还是亮的?通了电没?那个女会计现在也该里头做账吧?”吕计笑了:“原来是为这个才跟我折腾呢。我只不过跟她一起吃过几次饭,看过一两场电影,都是不值得提的蚁头小事,你大可不必为这个烦恼。我倒有句话要问你,你且认真听罢。” 柳听听问:“什么话?是油画还是工笔画,是山水画还是人物画,你很会造画,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吕计说道:“别闹,和你说认真的,是真的有事问你。”柳听听应道:“你还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不成,有话就说呀!”吕计凑近问道:“你这次回来是往长远去想,还是只是看探看探,过几天还是回到那内衣厂经理的身边去?” 柳听听猜着他这些消息都从北环那儿捕捉到的风影,便故意耍弄唇舌工夫 :“‘长远想’是怎么样?‘看探看探’又是怎么样?回不回内衣厂经理那儿去与你又有什么相干?”吕计认真看她,好似在对方脸上看出一幅地图来:“你要是不回去了,我就把这屋子重新整修下,我们互相守在这里过下半辈子,岂不好?”她回嘴道:“那个女会计怎么办?”他笑道:“就像你说的,我们现在谈的是你我的今后,关她什么事?” 窗口长桌只放着一个银铸的大提琴模具,大概有普通的一本英汉字典那般大,它琴盖的最上头横插了把铜芯镀银的长勺,用手拨动长勺,密集的振动过后那勺子正中就多出一滴水来,观看的人们啧啧称奇,围着那银制大提琴座琢磨了好半天,最后随便得出一个不合逻辑的结论后就渐渐散去。柳听听边喘气边看着那个放在床头柜上的银制琴座,她全身上下滚着热浪,因此展出手去摸那琴座取凉。吕计整个人覆在她背上,也喘着气,尖嘴鸟啃树般亲她的头发。柳听听推开他,找来内衣裤穿上。 吕计问道:“都这么晚了?你是要到哪里去?真要去叫上我,我给你提灯。”她顺手梳他的头发,“我刚才用山泉水泡了几个西瓜,现在口渴,想去吃些。”吕计也跟着从床上起身,随手拿个床裙围在腰上,道:“外头那黑,那样静,哪有叫你去的道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切好拿上来。”柳听听又拉住他:“还是别去了。可能不够凉,我们明天再吃。现在咱俩躺着说几句俏话儿,看看什么时候能睡过去。”吕计重新躺下来,问道:“怎么兴起这个吃法,用山泉水泡西瓜?”她回道:“用山泉水浸西瓜好处多着呢:泡过的瓜不冷不温,尤为清爽甜脆。谢加进还说,还可以放几个煮过的番茄进去一起泡,那西瓜吃起来更为香润可口。”吕计不等她说完就问道:“谢加进又是什么人?就是那个内衣厂经理?你还记得他呢?我听说长得平平无奇,也胖,又憨憨的,也值得你这样惦记。”柳听听笑道:“你明明知道,何必又多问这一句?”吕计沉吟半响才说:“我听北环说你们都准备结婚了……” “是又怎么样?那你呢,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还管我?” “我只是好奇,你现在回到我身边。当初是怎么跟他说别的?” “你现在困了么?”柳听听问道。 “原来挺困的,现在倒不困了,不听你说完还不睡了呢。” 柳听听去抠他的下巴,捏着那里的胡渣往外揪,“也没什么可说的:那时我们买好了车票要去看他父母。我在出发前的那晚失眠了,一醒来就跟他说先去会下故人,他知道我说的是你,就说,‘快去快回。’我回道,‘说不定回,说不定不回,你要做好心里准备。’他当时眼眶就红了,‘你放心去吧,要开心快乐。我有耐心就等下去,等烦了就不等了’。我原先就想看下你便回去的,哪想见了你双脚就像长了根绑在你身上般,其它什么人什么水什么山什么加什么减就再也顾不过来了。” 吕计惊异地看她:“你如此作怪?不是耽误人家么?唉,你这样不对,该和人说清楚的。”柳听听立马打断他:“你虽比我多了那一二十年的人生历练,却真正有用的道理却也不识几个:我这哪里是在耽误他,我是在帮他,故意给些模棱两可的希望,因此他每天才有盼头,才不会伤心。”吕计又道:“现在你荡着他的心,他所有想法都在你身上,万一哪天来了一个不错的人,他不对付,难道不是你的错。给的虽是希望,只怕他当成信仰来看待,牛角钻到底,因为你叫他守孤生,岂不是害了人家?”柳听听现下困了,含糊道:“他哪天真地碰上一个合适的人,如果真的是命中注定,铁定就就把放我身上的心思抛了去的;如若没有,就不是真缘分,那更怪不得我了……真要怪,主怪老天去吧,是老天令他受苦受煎熬的,怎么又怪到我身上了呢?” 原先的阿姨年纪大了要辞工回乡下,顺便推荐自己的堂侄女阿麦来顶她的位档:“她做事细致爽利,又不说闲话,人也最为实在,现下保姆职业介绍所可找不找这样朴实无华的。”柳听听此时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天天为屁股发僵发冷而烦恼,根本不想在这些杂事上伤神,就催阿麦尽快来上工,等见到阿麦,又在心里暗自嫌她太年轻,觉得她长得也算齐整,担心将来与吕计造出不正道的风波来。当晚柳听听又感觉膀胱被肚中的胎儿当成挤压的玩具,刚躺下好不容易积了些许睡意就要找马桶,如此睡睡醒醒好几次,心下装盛了许多怒意,需找些看不顺眼的人或事来生场气才好,遂推醒身边的吕计:“你不仅身上发臭还打呼噜,快去洗个澡再回来睡。” 等他洗过澡回来,她又拿医用酒精喷在他身上:“现在喷了这个,人清醒了,不好睡,我们躺着说说话。”吕计心中虽有不满,但也不敢在言表上有所体现:“你想说什么?我怕你累,你真的不累么?”柳听听问道:“你觉得那个新来的阿麦怎么样?”吕计困惑道:“能怎么样?做的饭也不难吃,屋子整理得干净就行,你还要怎么样?”柳听听一巴掌打在他的肩上,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哩,你和以前的阿姨合谋好了算计我,都不跟我提年纪的事,也不事先拿个照片给我瞧,你们男人脑袋肚子里装得都是下三路的主意,见是个平头齐脸的就想留着,好为以后的那些背人的脏臭乐子做准备呢。” 尽管他懂得她眼下的胡歹行为大都是荷尔蒙在作祟,但也是烦不胜烦,拿了枕头蒙住脸,过了许久才叹道:“我知道你怀胎辛苦,却大可不必如此折磨别人。我也是今天刚看到她,都没注意她的长相,若真的要寻根究底,我只比你多知一样。你若想知道是什么,问我就好了,我有机会叫你听见的。”柳听听更是来了精神:“多知道一样什么?”吕计淡淡地说道:“原来的阿姨叫我们与她说话要扯喉咙喊,说新来的女保姆耳朵不好使,还叫我们多担待些。” 未完待续…… 本号(玉信文趣)所发表的文章或视频的所有文字部分都为本人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请勿抄袭,违者必究;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蛇首泉(完结) 柳听听顿时放下心来:就算那个阿麦再怎么新奇有趣,吕计再糊涂咸湿,他也不会看上一个不能听情风爱意的聋子,否则那些只能轻声细说的情话或者香言美语说了一大筐都也是 听白费功夫,那人又听不见,又哪里来的互诉衷肠、你侬我侬呢?她此刻立即觉得舒心起来,就笑着说道:“原来是这个道理。我就说呢,吃过晚饭叫她洗葡萄来吃,却拿了一篮筐的黄桃上来,还说,‘我乡下来的,见识短,从没见过乌桃,幸好还有黄桃,你要的话我就拿去洗了削好皮再拿上来。’呵呵,我当时以为她故意想法子使手段糊弄我这个犯糊涂的孕妇才那样,现在倒是知道,她竟来是个聋子。” 吕计因为热,便拿了脸上的枕头下来:“你现在体质特殊,要找个十分细致的人帮你做事才行。她要是惹你不高兴,就打发了她,再去找个好的。她听力不好,必定是有做的不周全的地方”柳听听又去了洗手间回来:“就她挺好,再找个不知根底、不晓往来的的人还不如用她好,她听不清我们说的话,也就少话,也不生事,倒是可以信得过的。” 今年夏天虽起热得迟,但却比往常多出许多蚊子。柳听听晚上睡觉不敢开空调,因为吹冷风替叫她的屁股冷僵得更厉害。阿麦用软厚的网布缝制了两个巴掌大的袋子,在里头装上小巧的暖宝,睡觉时垫在柳听听的臀下,倒令她晚间睡觉时两旁大腿上侧的不适缓解许多。那天她们两个在后院摆了好些藤桌藤椅,一个在打织幼儿的帽子围巾,另一个在剥小核龙眼吃。柳听听虽穿着长且宽的雪纺大脚裤,仍被蚊虫叮咬得怨骂个不停,坐在对面的阿麦偶尔听进几句,随口说道:“都怪这些树,才招来这许多蚊子,就不说蚊子,树上驻的知了也是吵得叫人不得安生。等过两天我手上清闲了,就弄把电锯来把这后院的树都砍干净,我们才能清净些。” 阿麦在下面的院子内砍树,柳听听特地搬了长椅在窗边看着,不多久就昏昏糊糊睡去,却又被嘈杂混乱的嚷闹吵醒。她仔细听着,像是菜市场里有人在拿着铁锤敲猪骨的声音,也不是很真切,再听又像是有人在拉风箱打铁锤锣;遂换了件杏仁色棉麻布漆山水画的吊带大喇叭裙下去看情形,原来是北环来了,怀中抱着的小孩哭得撕心裂肺,她顾不得那些,只管指着阿麦破口大骂,应是阻止她砍树。阿麦见柳听听过来才停了电锯,向她挥手道:“怎么下来了?我还没锯完呢。这下面不清静,你还是回楼上去关门窗休息。”北环跟着说道:“这树可是我和南施在我母亲去世那年种的,不能砍。”柳听听故意大声道:“我们嫌这里树多那树招蚊子,上头的知了又吵,才想叫阿麦理下树枝,没说要砍。” 阿麦冲着北环说道:“吕太太没说要砍,但我是要砍的,这些樟树不是好东西,从风水上来讲也是得弊不得利的。你们以为吕太太年轻好说话好欺负,都嫁出去了还时常回来指挥太太怎么做人,真叫我看不上。”柳听听心里暗暗得意,一面哄北环手里的孩子,一面吩咐阿麦送茶和水果到后院来。阿麦拿着电锯转身就走,嗓门嚷得震响:“我忙着呢。她果真要是渴了,自己去冰箱拿水去,又不是没手脚的人,凭什么要别人侍候?!”北环急得直跳脚,想找出一针见血的话来堵塞那挑衅者,荒废了大半日的时间只在那里叫“你呀我呀”,竟说不出一句整话来。柳听听心中暗乐,问道:“这么热的天,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带着小孩跑到郊区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北环应道:“这是什么道理?没事就不能来?我来看我爸。”柳听听笑道:“她在上班,你去他公司找他罢。”北环又道:“你以为我愿意来看你们凹陷起伏的窝瓜脸么? 怎么看怎么丑!不过话说回来,还是真有事,我婆婆下周要结婚,叫我送请柬和喜饼来。”柳听听曾在吕计那里听得史太太即将要结婚的消息,只是随意打趣问道:“真要好好恭喜她。新郎是谁,莫不是那个做倒卖建材发家的老情人吧?”吕计说真是他,笑得柳听听吐出好几口酸水来。 北环又道:“上次回来吃饭,记得那晚饭桌上的咸水乳鸽很好下饭。等下我走时能不能让我带两三只回去?”柳听听应道:“那是厨房里的事务,都是阿麦在管的,你直接向她要,她说行就行。”北环冷笑道:“不想给就是。你明知她不愿搭理我,却还叫我去讨没趣。”柳听听大笑道:“你们自己喜欢演大戏来给众人看,还能怪谁?”北环又问道:“你近来有给红姨打电话么?”那方应道:“没有,不想打扰她。”北环大声叹道:“她前两周中风倒在地上,现在刚出院,出行都要用轮椅,话都说得没法周全,你得空回去探她或者给她打个电话吧?毕竟是母女,不这般生疏的。” 柳听听闪眼冷笑道:“这也奇怪,她是我妈还是你妈?”北环回道:“当然是你妈。”柳听听又道:“既然是我妈,见不见她是我私人的事,用不着你来点拨;再说,你自己有孩子要抚育,有老公要看管,有堂哥要防,哪还得时间管别人的闲事?”北环听过这话站在那儿发了好一阵呆,先是扭脸,接着抖嘴,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如果真有阎王地狱,你这种人死后是要被按塞在火浆血池里拨舌头的,他们从小本就亲近,现在又一起做事,自然经常在一处,就惹得你们乱说嘴,真真叫人恶心。” 史太太在她房子附近的一个酒店包了间小宴会厅摆婚宴酒。柳听听当时坐在位子上吃猪肉芯羊羔肚,就见吴大胡子推着坐着红巧的一个轮椅过来。他们也许是过来找她说话,也许并没有见到她,只是刚好要从那个方向经过,以便去某个地方,但柳听听心下认定了他们是冲自己来的,放下手中筷子,叫旁边的吕计与他一起站起来站在两张桌子中间,并特意扬了扬高高隆起的肚子,那两人大概也感知到对方的抵触,双双同时低下头去,调整轮椅方向,从横向越过两张桌子,靠着墙壁挪动前进,到最前排的桌子找史太太说话去了。 “现在成了一个被风吹得皱为一团的老太太了,再也做不了妖了。也该她的!”柳听听说道,她正看见史古和吕东因向自己挥手,只是冲着他们点了点头,就拉着吕计坐回位子了。 全篇完 本号所发表的文章或视频的所有文字部分都为本人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请勿抄袭,违者必究;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影下灯(立春) “汪、汪、汪,汪、汪、汪!”一只录音机大小的金毛狗在厨房与客厅间来回穿梭,它终于跑累了,停下来蹭在长腿秃头的主人脚下,死死地咬住那人的裤腿不愿意放。中年男人弯下腰,轻轻掰开那有事没事就只咬人裤腿的小畜生:“急什么?今天只不过中午觉睡迷了晚了几分钟,你就慌成这样子,一点成大事的气度也没有,就不怕别人笑话?!你耐心点,等我泡好茶自会带你出去走。天天好吃好喝侍候着,叫你多等几分怎么啦……”讨喜的小畜生竟听懂人话般立刻放开他,退到门边蜷成一团,只睁着水洽洽的鼓眼望着视野里所有能动的事物。男人泡好茶装进保温瓶,并带了几包椒盐炸青豆放进口袋。他开了门,小狗马上冲出去。 海边的风很大,掀起层层重重的潮来,它们在阴天里总是发冷发抖,长出的长短不一的手脚前前后后搭到一起,再齐齐朝下冲,打在人或狗的身上,不是发胀,就是生疼。秃头的狗主人从满是食物油污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长绳就要去绑狗。自出生以来, 那狗和男主人大多时间都呆在海边的红砂石屋里,虽没见过多少大世面,却也懂得主人拿出绳索来是对付自己,便跑得远远的。男人叫着追上去,不小心摔到沙滩上,起身接着追,气极了,就开口大骂:“傻狗,笨狗,臭畜生,死没良心的蠢东西!”拐了个小岬角,就见一个女孩正脱了鞋子冲进海里:她大力在水中迈步,风呼呼刮着,捞起浪水打在她的光腿上;只见那水刚没过她的臀部就听到女生大声喊着:“好冷呀!”,转身冲回岸边;她站着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解下原本梳着马尾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做个深呼吸后再次往水里冲,这次等水刚没到自己的腰间就叫着回身往岸上冲回来;女生再次在风中发呆,可能是为取暖的缘故,原地做够几十个高抬腿后又再次向海里跑去,看得出这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口里虽还是喊冷,坚持到水漫过她的胸部才往回跑…… 她兴许是累了,折手扯脚地坐在沙滩上,将头掩埋在膝盖间哭。男人走上前,递过保温杯,又从口袋里拿了两包青豆给她,问道:“那海里的水冷么?吃点豆子吧,吃完了才有力气回去继续训练。”女生喝了茶,吃过豆子,道:“我并不是做什么训练。”男人打趣道:“不是训练,难道还是沉海自杀不成?”女孩脸上原本紧绷的表情突然就松了散了,又“呜呜”的哭了。 男人站在旁边等那女孩子喝完水就接过保温杯要走。女孩子气喘吁吁地跟上来,问道:“你住在附近么?我现在又冷又饿,你带我回你那里呆一晚吧,随便什么东西给我吃点吧,明天早上再回到这里来接着沉海。”他礼貌地拒绝道:“我那里地方小,不是很方便。你还是回去吧。”女生哭道:“回去?还叫我回哪里去?他现在走了,铁了再也不叫我找到。我如今丢了魂般,一心只要求死,你就成全我吧。”男人听她这么说,只觉得荒唐可笑。他深知那女孩子只是做秀给她自己看,若是实意求死,只会躲人耳目,哪里像她如此张扬喊闹的,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在这海边聚了,备齐点心或小食边吃边看她表演。 半个南瓜大小的狗仔见原本就窄小的屋子里突然多了个全身湿冷的长发女人,吠叫个不停。男人也不管那渐渐扩散的吵闹,从柜子找了条干净的浴巾和一件半旧的白色短袖套头衫给那女孩,道:“你去冲个澡,换好衣服,我帮你叫个车。”女孩接过衣物坐在地上白眼看他,不再动作。他问道:“怎么不去?腿酸么?也先别急着答,不管你的腿酸还是不酸,我都不会给你揉的。”她道:“你要是叫车,我就这样赖着,看你怎么着?”他知道遇上不讲理的人了,用尽力板下脸来,末了却笑了,妥协道:“好吧。我不叫车,就让你在这里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可是一定要走。否则我放狗来赶。” 她在浴室里磨蹭了许久,直到上灯才出来。他正在给狗仔修剪指甲,问道:“肚子饿了么?我下了面,你拿去热了吃。”她到厨房转了一圈,看见一碗肥白的面放在桌子上,凑上前去只闻到一种旧远的油脂咸味,拿筷子戳了戳,都糊成一块,一根筷子就把整个面团吊起来了,顿时没了胃口,回到卧室在他的书架上胡乱翻看。他问道:“吃了没?”她答道:“我晚上不吃东西,在节食。”拿下本散文集又说道:“你把狗赶到客厅去吧,回来顺手把这卧室的门关了,我给你念两篇文章来听听。”他只觉得好笑,暗自合计着明早一醒就要打电话报警找精神病院,叫救护车,说道:“这闹的是哪一出?我又不是认不得字,要想看书自己找来看,竟要多找麻烦叫你念给我听?”她在房间里转过两三圈,停住了,一个小跃,就坐在他的大腿上,贴在耳旁轻一下重一下地说道:“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有个习惯,喜欢念书给人听,一念书身子就发热,免不得一边吐字一边脱衣服,你倒是考虑得周全些再回答,我念的书你是听还是不听?” 珐琅天桥旁边都是些旧年房子,楼层不高,但因为置位于湖滨老城区,也就多添了几许旧远的历史情怀。区政府大概是担心那些房子老了寂寞孤单,会生出自我厌恶的情绪来,便给它们漆上了许多粉嫩的年轻颜色,上面的楼层仍出租出去给众多私营公司用作写字楼,居下临街的楼层将水泥墙推翻了,装上硬韧的钢柱和通透的玻璃,都是品牌精品店。胡园林的大学专业是市场营销,学了四年去一家极为著名的网络公司面试,人事问她在大学里都学了什么,支吾半天答不上来,只好干坐到面试结束;回去在网上查到标准答案,背熟去了另一家国内餐饮巨头公司面试,人事问她对自己未来五年的规划,她慌了,还真没有想那么远,一心想着先把欠学校的几万元助学贷款先给还了,一紧张便将从网上查到的东西对着那有亲切笑脸的人事背过一遍又一遍;毕业后兜兜转转地混了大半年,现在在一家电子公司当前台。 胡园林每天都是等公司老板马追亿走了才走。马追忆都是下午来上班,在办公室会客喝茶打牌,偶尔去下位于郊区的工厂,通常呆到八九点才走。胡园林进公司第三周恰逢三八妇女节,老板马追忆请公司里的女同事吃饭,在湖滨雅客酒店订了二十人位的大包厢,点的不是鲍鱼就是象拔蚌,不是鱼翅就是龙虾这些只要看名字就觉得贵的菜款。他自带了两瓶红葡萄酒,招手叫来服务员开瓶,服务员刚从桌上换了骨碟下去,满手油腻的就上来开酒,手中一滑那瓶子就掉落下去,好在地上铺着厚软的地毯,红酒只是“咕噜”绕过几圈便停下来。马追忆一脚踢在拾起酒瓶的服务员小腿上,喝道:“你还要命不要?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东西,粗手笨脚的,万一摔破了你赔得起么?知道这酒多贵么?一瓶顶你两年工资哩!”他挥手叫那二十出头的男生出去,说道:“快点出去罢,别让我看久了心烦!叫你们经理找个熟练点的员工进来招呼我们!” 听说是这样贵的酒,桌上的人都跟着老板先摇杯子,再举杯放在灯光下弹,弹过后送到鼻下闻,最后轻啜小口,咽下后都啧啧称奇,刮脑想起常看的酒类广告,说道:“我们虽不能与专业的品酒人来比,但如今喝了这样的贵酒,也算是吃货一个,也能升级成一套精明的好齿舌来哩。” 未完待续,两天一更…… 本号所发表的文章或视频的所有文字部分都为本人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请勿抄袭,违者必究;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影下灯(雨水) “今天吃这好酒,觉得与普通价位的酒是不能比的,明显这个酒的口感更为醇厚顺滑,下喉后更觉口齿留香……”胡园林下了许多功夫才吞下那酸涩的液体去,只觉得喉咙阵阵扎痛,假装丢下餐具去捡,躲在台布下压声咳了许久才坐回位子上。她不会说那些富丽堂皇的场面话,只一味笑着点头附合。酒响人欢,笑烈言密,席间的气氛慢慢暖香起来,在场的同事们为了向老板表达谢意,都轮流给马追忆敬酒。胡园林不想再喝那扎喉咙的酒,怕在老板与同事面前出丑。看见老板面前的珐琅镶金边烟盒,便越过位子去,上前抖着手开起打火机给他点烟。他见她的手抖着,而那手里的火机便在自己的嘴前不停地兜转,时而向左偏,时而向右偏,就是不往自己的嘴上走,遂失去耐心,伸出手来,握包住对方的手再慢慢往自己嘴上送。 胡园林此时的手不抖了,换成心抖,她透过向上摇荡的烟幕,看着马追忆的珠眼带链眉,心上竟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轻细的雨滴翻粒滚珠,没等着地就爆炸开来,顿时无数各种色彩或形状的花朵和蝴蝶竟装满她心室,挤得她喘不过气来;恍惚中又听得“噗通”一声,她想那必定是自己的心胀了,迫不及待地跳落出来,掉在那人暖和软绵的手里,被他攥得紧紧的,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刚参加工作时的胡园林简单干净。周围的人都喜欢用“朴实无华”来形容她。她爱阅读,喜欢电影。最爱的小说是《飘》,最喜欢的电影便是费雯丽主演的《乱世佳人》。那天马追忆陪客人吃饭,带了糖霜烘土豆饼回来放在前台上:“这是特意让酒店额外做的点心,你们行政部的女生分了吃吧。”他看胡园林伸出来接袋子的手抖个不停,又包住她的手道:“怎么看你近来见了我不是吓得脸红就是手抖的,我又不是鬼,怎么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了?”她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笑道:“马总虽不是鬼,却是贼,是个技艺高超的偷心贼。” 他松手笑道:“ 我知道你们都在背后拿我来做题材编段子找兴头呢。我还没结婚,虽然女性朋友比一般人多了几个,但都没到认真的程度,也许有时兴头上来,就与她们胡乱混着找乐子,就算如此,也算不上‘偷腥’。还有,你不能这样说你老板,这次就算了,下次再犯,我会让人事给你警告的。我是认直的,可不同你开玩笑哦!”胡园林盯着自己老板远去的背影,舍不得移眼。她想起传奇女演员费雯丽首次在屏幕上见到男演员奥利佛时就对身边的人说,那是她未来的丈夫;而此刻,胡园林对未来五年的规划突然就汇点聚线起来,远看是坐山,近瞧像个人,翻过山,睁开眼,闻到那人身上的气味,像酒似书如松翠,单件散开是平常的,放到一处却是弥足珍贵——原来正是马追忆,最是珍贵的。 楼下精品服装店里的灯光尤其温暖,一到夜晚,里头营业员将室内所有大小各异的灯打上,若遇上有风的夜晚,它们就能碾出刚烘干的陈皮清香来,路过的人大多选择集中注意力去嗅去找,才转身的功夫,就发现自己魇着了,在那里流连返转,舍不得离开。马追忆下班出门后,总喜欢在大门旁的黄皮树下抽根烟再走。胡园林锁好门关完电阐追下去,正见他走进那些精品配饰店里去,于是也想跟上去,店里迎客的店员从头到脚扫视她,一句话就将她给赶了出去:“我们这里日前明招收清洁人员,现在找到了,不再需要了,你到别家再问一下。”胡园林不敢再进去,只好在橱窗那里避光守着,直到马追忆提着大小购物袋从里头走出来。她又跟着他穿过大半个停车场,目送那人开着深蓝色的跑车离去。 胡园林的魂乱了,魄也碎了,整个人迷离迷离的,又回到精品店的橱窗前,权衡灯光下的镜像,踮起脚,好让里头塑料模特身上的名品服装穿在自己身上,她看橱窗镜像中苍白无力的自己,笑一气哭一气:心心念叨着的老板马追忆沉溺于用名品贵物来包装自己生活,或许等哪天她也套着这些所谓的上等品类在他面前走几遭,到那时他眼中的她身上添了颜色,自然就不再是透明无力、可有可无的了。 今晚夜空的闪雷只发出或细或粗的光,发出的声音却哑哑的,听不大清楚。胡园林脱了高跟鞋拿在手中,赤着脚踩在炎灼的地砖上,用足跟先着地再往前走。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钱”字是最清晰明了的,也有一句话最是简单易懂的:“想法子多弄点钱来才是正经。”人行道旁的年轻人不断往她手里塞传单,不是超市打折就是新的健身房开张,她性子上来,随手将手里的传单扔在地上,不料被一个穿着灯笼衣裤的驼背老头拦住,将原先扔在街上的传单塞回她手上,警告她:“不许乱丢,就是不许你乱丢。我都看着呢,我都守着看着呢。”胡园林走到灯光强些的裆口才敢看手里的传单,不再是打折的超市甩卖或者新开业大酬宾的健身中心,而是一个独居的有钱老头正到处寻找年轻女孩,请人在病床前为他阅读。 “一个钟头一千块,肯定是个恶作剧。”她在传单背面的右下角找到联系电话,“为什么一定要找个年轻的女孩给他念这个?兴许是借这个骗了人去做放在台面上说不得的恶臭勾当也是有的,我可别着了这低浅简单的当。这么傻的骗局,也亏想得出来!”那穿灯笼衣裤的驼背老头在前头的路灯下背光看她。胡园林追上去,只是一棵成人高的芒果树而已,或许是刚做过消杀,刺鼻的药水味挨上来歇脚,怎么赶都赶不走。她被药水臭熏得头大脑晕,幽暗迷蒙中只见得那几个数字越大越清晰,便拿了手机出来。 如古井似的厅堂足足拔了十余米高,却吊了个十余米高的垂铃吊灯下来,里面的家具陈设一俱都是沉色为主, 不是黑的就是灰的。并不见窗,也没有开灯,但室内也不暗,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对面坐着一个短发女生,棱角突出的窄脸,长秀追耳的眉毛,短短方方的眼,倒像是刚学画的小孩子用捡来的蜡笔画出来玩的,不像是真的,就怕画的人一厌烦,发作起来就把那纸给揉成一团,她也就不见了。胡园林见她看着自己,一会子笑一会子点头,顿时觉得不耐烦起来,问道:“我口渴,哪里有水?”那女孩指指她面前的小桌:“那不就是。”又说道:“韦先生午睡就该醒了,你稍等一会子吧。” 胡园林问道:“你是韦先生的亲人么?”那头道:“以前是我给他念那些文章,现在我要回家结婚,才要重新找人。”胡园林问道:“你给他念了多久的文章?”女孩道:“他两年前中风,出院后生意上的事管不了,只能在这古宅子呆着,闷得慌才叫人给他念文章的。”胡园林又问:“为什么不叫他太太给他念,却拿这闲钱来做这样的荒唐事?”女孩笑道:“韦先生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有钱人,从来都是心系社会的,想着能为国家增加就业,多一个是一个。”又收了笑脸道:“他太太两年前就没了。韦先生就是因为那个才中风。”胡园林噤声不敢再说话,那女孩又笑着问道:“你听话吗?” 未完待续,两天一更…… 本号所发表的文章或视频的所有文字部分都为本人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请勿抄袭,违者必究;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影下灯(惊蛰) 胡园林疑惑道:“听话?!他要给自己认干 女儿么?还要听话的?”短发女孩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胡园林问道:“你怎么还不走?”那女孩答道:“我等他们派车送我出去,从这儿到城里的公交车只有早晚两班,这会儿早没车了;另外,我也要给你做交接呀!” 一个烫着火红头发的中年妇女送了茶水上来:“韦先生午睡刚醒,在后厅的书房等你们。你们喝过这清口茶就过去吧。”短发女孩带着胡园林走过长长的回廊,绕了两个角门,才到一个大约两人高的紫红色屏风前停下来,敲过屏风,只听见一个瓷实的声音道:“门开着,直接进来。”带路的女孩子扒着推开屏风,又见一个棕黑色的雕花木门虚掩着,她们两人依次进去,见到一个男人坐在红棕色的皮制轮椅上,迎光背对着人,“开始吧。”他仍没有转过身子来,只是指向旁边的书架说道。短发女孩子带胡园林到书架前坐下,又递过一本书过来,说:“你随便找一页读给他听,尽量念慢点。”恍惚中,胡园林听见有人打响指,不知哪里来的几束灼热耀眼的光亮朝她罩过来,顿时她背上腋下的毛孔都齐齐打开,粘稠的汗粒争先恐后钻出来,聚流化涧成溪,寸秒沧海,穿在里头的贴身棉质背心瞬间便湿透了。半梦半醒中,又觉得有人在推自己,说道:“够了,别念了。” 胡园林终于清醒了些,心下咯噔一响,看来是没戏了。她觉得身上时冷时热的,摇了摇头,原来那个韦先生的轮椅正顶在她所坐的书桌前,此时她终于看清他的模样:五十上下的年纪,方额堂腮,带着一派威严凛人的气势。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胡园林见他正打量自己,胸腔里突然就闯进一只迷了眼的乳鸟,找不到出去的路,只是扑棱着毛发支零的翅膀胡乱冲撞,好几次要往上飞又只到一半就落下来。这边韦先生见她涨红了脸看自己,虽愣张了嘴却不说话,只觉得有趣可爱,便笑道:“你把联系方式留给刚才接你来的司机。明晚他八点准时去接你。” 他们给胡园林预付了一周的薪酬。她特意去烫了头发,又到公司楼下的精品店买了一条明黄色的连衣短裙和一对镶碎钻的耳环,刚到手的钱就那样容易地花出去了。遗憾的是第二天她在公司里并没有见到老板马追忆,听说是出差去了,而且要走好几天。胡园林在天桥后后的一个小巷子面店里吃了碗猪油渣咸面当晚饭。她给过钱后并没有走,照旧坐在那里发呆。有个包着青底银白碎花头巾的年轻母亲从面店前经过,推着一个枣红色婴儿车,车里的小孩看着她,并向她挥手,他的手异常的小和白,他的眼又异常地大而黑,是些怪异的参差与不协调,使她再不敢思考。胡园林呆呆地看着那对愈来愈远的母子,无端地就想到坐在轮椅上的韦先生,突然就害怕起来,自言自语道:“唉,我还是别做那份工了,就不去了吧。是呀,不去了,怪吓人的……”随后又笑道:“来钱这样容易的活计,不做真是傻瓜呢。赚得又不是污钱脏钱,凭什么不做?”她手提包里传来手机震动的摩擦声,大概是负责接送她去朗读的司机打来的电话。 这次胡园林直接被带到韦先生的卧室。她见他闭目躺在四柱鎏金的梧桐床上,见人来也不睁眼,仍然还是维持原来的姿势。她静悄地走上前推他,问道:“韦先生,您睡着了么?要不我晚些再来。”躺在床上的男人突然睁开眼,叫喝道:“你是哪个?来这里做什么?谁让你进来的?”说着就提起手来往外挥出去。胡园林无端地挨了一巴掌,痛得眼泪直流:“韦先生,是我,来给你念文章哄你睡觉的那个女生,我们昨晚见过的。”他费了好几袋的气力才从床上坐起来,凝神看她,道:“怎么才一天不见,就大了这许多?瞧,头发不一样,面貌不一样,气质更不一样了。难怪我认不出。打得你疼么?叫我仔细看看罢。”胡园林急忙退后一步,不叫他碰到自己,说道:“不早了,我给你念个小说吧。读完叫你好睡觉。”韦先生全程闭着眼听她念,直到她走都没再睁过眼,说过话。 马追忆回来了。胡园林每次见他来前台,就故意说要去拿放文件柜的顶部的旧月考勤资料,抬过椅子来踩在上面,好叫他看到自己的新造型。他叫道:“你快下来吧。要拿什么东西叫男同事给你拿,站在上头多危险,也不找人替你扶着,万一掉下来伤着了怎么办?”临下班时他送客人下去,在前台同她交待道:“你晚点走,等我回来。我这次出差到东南亚国家,有人送了我两包上好的咖啡,过会儿我们一起喝杯再走。”听过这话,她欢喜得什么似的,竟忘记了如何开口说话,只在那里一个劲点头。 “滴答滴,滴答……”胡园林有个怪癖,喜欢独自一个人上洗手间,洗手时故意不关紧水龙头,让水不紧不慢地散滴着。她喜欢听那仿佛来自异世的空旷声音,觉得它洁净脱俗。洗手池正上方的双排灯管只亮一个,光线虽多了几分阴冷却也增了几分柔和,胡园林望着镜中的自己,上圆下尖的波浪脸面,她故意往右侧身,那头的光亮是从镜子滤过再回来的,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自己是漂亮的。 回到前台,只见一个倒垃圾的清洁阿姨在吃鸡油红豆卷,碎屑掉了一地。她问道:“阿姨就用这个当晚餐么?”清洁阿姨答:“我哪有闲钱吃这个,大酒店的东西,又贵又不能填腹,这叫吃钱吃面子。这几个就顶我两三天的菜钱呢,有机会也只是尝下味道过下嘴瘾罢了。”胡园林问道:“那今天怎么就突然起了雅兴,花这个虚钱去买那个裹不了腹的闲情面子来吃呢?”清洁阿姨答:“是老板买了分给我们吃的。”胡园林大声呼道:“老板上来了?现在在哪里?”阿姨唬了一跳:“个子虽小,嗓门倒挺大。他上来放下东西就走了。”胡园林问:“他同你说了什么没有?” “还能说什么?!叫我们把这个分了吃?” “不是这个。他有什么话留给我没有?可有告诉你他去了哪里?” “好好的为什么要留话给你?哦,有的,叫你下班后锁好门,把安全警报器开上。”胡园林冲下楼,直接到马追忆停车的地方找。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那儿,她心中暗喜:“车在那里,他在等我。我就知道他说话算话,说要一起喝咖啡,就该是一起喝咖啡的;我知道的,他还是有留意我的,也不冤了我的一腔真心。”车窗摇下来,竟是韦先生的大胡子司机,他问:“倒也挺有意思,是怎么就知道我把车停在这儿的?既然来了就快上车吧。” 韦先生这次坐在轮椅上等她。他递过一本经书给她,道:“这是我太太在世时常念的书,你看看,能不能念?愿不愿意念?”胡园林随意翻了翻书,说:“你花钱雇我做事,只要不犯法,我都愿意做,何况是念个经书。”随手翻了几页后便把经书放下,笑:“这里头有好多我不认识的字,是梵文吧?看来我还真不能念。或者让我带回去,我查了念法,练熟了再给你念。”他道:“不要紧。她生前特意录了带子,跟着带子念,多练习几次就会了。” 未完待续,两天一更…… 本号所发表的文章或视频的所有文字部分都为本人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请勿抄袭,违者必究;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
原创中短篇小说连载,浮生情絮——影下灯(春分) 胡园林回道:“这也奇怪了。既然她录了带子,你放带子听就好,做什么还花钱让我来念?”他看了她许久,笑道:“年轻人的世界,不是黑的就是白的,不是直的就是弯的,不是正的就是反的,不是热的便是冷的……”胡园林只觉得他今晚尤其聒噪,烦不胜烦:“既然韦先生要我跟着带子念,我就照做是了,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倒是我多事口碎,惹得你说这一大箱子的话,一大箱子叫人听不懂、也摸不透的话。”韦先生笑道:“第一次见你时觉得你呆板木讷,现在听你说话却有几分趣味。”他又说道:“你要是不想念便不念,我们就听录音带,我只是觉得现场叫人在念,读出来的东西就多了温度,更是多了色彩,它是活着的,不是死的。”胡园林跟着带子读了几遍的经,忽然就觉得舌木口麻起来,渐渐的更是鼻僵脸累眼乏,合上眼都是满脑的糊涂与混沌。 迷糊中,她听见耳旁有个起潮伏浪的声音在说话,张眼就见到韦先生推着轮椅俯身看她,问道:“睡着了么,是要回去么?我叫司机送你回去。”她问道:“几点了?”他答道:“时间还早。”她又问:“你今晚还要听我读其它的书么?”他在书架上找出一本茨威格的小说集给她:“你在里头找找,选篇短点来念,念完你就回去。”胡园林选了那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来念,才刚读完题目,他便打断她:“这个故事挺长的,那里头应该有更短的,怎么不找个短些的来读。”她答道:“找来找去,就这篇还有点意思,而且他这故事戴着面纱呢,有神秘感,引人期盼,引人向往。”他不再说话,闭着眼听她念。 念到一半,她停下来喝水,他突然张开眼看她,说了句:“你脱了衣服念吧,我付你双倍的钱。”胡园林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对方发呆,他又重复了一遍。她只觉得好笑,肚腹里的胆子、肠子、胃子及肺子等都开始打起架来,吵得厉害,震得她十分难受。她再次拿起杯子喝水,笑道:“韦先生开什么玩笑?”那边说道:“没开玩笑,是认真要你脱了衣服后来念这些书的。”她一顿气上来,浑身抖得滚谷子一般,骂道:“韦先生是吃多了药犯神经还是本来就是衣冠禽兽装人伦,竟提出这样不得好死的要求来?你这样做是是要遭雷劈的,就凭着有几个烂钱就犯黑心欺负人!”他笑道:“你别急,有话好好说。仔细想一想,如果不做就好好说不做,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她头摇得要掉下来:“我不做。” “为什么?” “你才说我不做便不用做的,又问为什么做什么 呢?” “我只是好奇罢了。你若真不想说,就没必要说,大不了转身一跑就完事了,我坐在轮椅上呢,又没法去追你,能怎么样呢?” “我是正经人,可不做那下三滥的皮肉生意。我刚才说的,不违法的事情我才能做。” “这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哪里来的什么皮肉生意?我只叫你脱了衣服读书给我听,并没有去碰你,这不是跟美术学院里画人体像的性质是一样的么?怎么就成违法了呢?”胡园林扯开嗓子喝道:“随便你怎样巧舌如簧,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 “那是已经决定不做了么?”他又问道 “在这世上,只有两个人能让我脱,我的爱人与我自己。” “你既然这样坚持,我也不勉强。现在就回去吧。” “走就走。” 出了门口,再往左走两三分钟,就见到一个圆木搭的亭子,点着盏发出白色浮光的长柱灯。现在是夏天,有长的短的扁的圆的各色虫子在灯下绕圈。胡园林见那亭子前插着一个涮黄漆的23路公交车牌子,便上前站在牌子旁边等。四周都是树,传来或清脆或沙哑的鸟鸣虫哼,她手机也没电了,无事做,只能认真听那些各异的杂响,竟偷偷地听出些稀疏的人声,好似有人正在给滚烫的汤吹气蹭凉,“也许是风声,只是我想多而已。”胡园林自言自语道。胡园林想起自己的父亲,又想起马追忆,只见韦先生竟从轮椅上站起,径直向她走过来,抚平她的脸念道:“一个额头,两只眼睛……” “上车吧。韦先生叫我送你回去。”那声音突然近了,也实了,她吓了一跳,原来是大胡子司机此时换了辆蓝色的越野车来开,正在她前面停下。 “不麻烦你们,我直接坐公交车回去就挺好。你还是回去吧。” 那人笑道:“虽然这里看上去像个公交车站,但我从未见过公交车经过。我看你还是上车吧,你就是呆到明年二月二也等不到公交车。” 车道两边的路灯隔得老远,灯柱之间拉着挂的如细花生大小的小彩灯,它们都吊在绿色塑料纸包的电线上,迎风前后摇摆。车子在下面驶过,里头的人见那杂碎的灯火全都跳下来,附在车窗玻璃上,无次序地胡乱爬行,仿佛要咬破玻璃钻进来。胡园林全身掀起一片又一片的癔痒,在别人车上又不愿意失礼去抓,问道:“你给韦先生开多久的车啦?”司机回头看她,只轻轻“嗯”了一声。她又问道:“韦先生做的是哪种生意?”司机这次又是“呵呵”两声就不再说话,胡园林自讨没趣,转过头去看那车前后视镜,暗乌湍的一片,她鼻头一冷就酸了,心中多了几丝的悲凉:原来自己是不配照这贵车上装的镜子的,更不配与开这贵车的人说话。 车子开上跨海大桥,桥两边的高柱撑着大灯,通透彻亮。此时桥上没有几辆车,大胡子司机自言自语道:“除非是人住在那里,有事情才去,平时没事哪个愿意去?你这一走,以后也是不会来的,对吧?”胡园林心里仍记得之前存的恨,不愿意搭理司机, 索性看窗外的灯,车子越开越快,车窗外透通的灯光,慢慢地聚拢在一处,不多时就画了人脸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像看,心下只觉得冰冷凛然,原来那灯光聚拢而成的人脸是韦先生。她回过神来,,车子依旧不紧不慢前行,她移不开自己看灯光人像的脸,无端地就哭出声:以后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他了,她觉得自己已在挂念他了。 “怎么哭了?是东西忘在那里了么?急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到时我用快递寄给你就成。”司机劝嘱道。 “你掉头送我回去吧。”胡园林哭道。 “这道怪了,我现在就是送你回去呀?难不成是你是怕我载你去卖么?” “我不要你送我回家。你送我回韦先生那儿,快点送我回那里去吧。”胡园林哽咽道。 楼下姓白的老太太养了好几只猫,每到春夏时分,那些软柔灵活的畜生总爱在深夜凌晨轮番嘶叫,听得人灵冽脱壳,场景十分恐怖。她时常被吵醒,蜷缩在被窝里吓得不敢动弹。次日去找白老太太理论。那老妇人通常抱着一只湿透毛发的猫来应门,骂道:“哪里来的烂蹄子!张嘴闭眼只会糟践人,是以为我半个入土的老太太好欺负才这样的么?我告诉你,我家那些可怜见的畜生可都节过育了,哪里还有闲情在大半夜叫唤?可见你是在扯皮拉谎!自己找不到男人来作伴,没人相陪只能自己一人到处乱走乱听。听着猫儿叫春,便觉得掏心痒,心中有恨有怨却无处发泄,只能找我这种好欺负的来挑事,可被我说中不曾?” 未完待续,两天一更…… 本号(玉信文趣)所发表的文章或视频的所有文字部分都为本人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请勿抄袭,违者必究;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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