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首页 -> 小说文学 -> 《有梦的路》文革经历,催人泪下的情感故事 -> 正文阅读 |
[小说文学]《有梦的路》文革经历,催人泪下的情感故事[第2页] |
作者:ffz8160588 |
首页 上一页[1] 本页[2] 下一页[3] 尾页[21]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
罗顺发长得比较黑,不苟言笑,脾气倔强。 罗顺发每天的劳动是搬砖,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大约有百米。如果使用手推车或用箩筐挑,这点活并不多。但不给工具,只能用双手搬,每次要搬10块砖。罗顺发的两只手都磨出血了,他要求过给一副手套,得不到。更可气的是,好容易把砖搬完了,又有新命令:把砖搬回去!管教者想的是,不能让这些“牛鬼蛇神”过得太舒服。 批斗会是经常的,台上被批斗的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几个人。群众的情绪总是那么高昂,口号声不断,群众中谁愿意谁都可以领着大家喊几声口号。喊口号时,人们握紧右拳,举起右臂,不管喊什么口号,台上挨斗的人也得跟着喊。有的挨斗的人懂得配合群众的情绪,老实、谦卑,这样可以少受罪。罗顺发却不够配合,性子犟,比如大家喊“打到特务罗顺发”,他就不喊。不配合的结果就是经常遭受拳打脚踢,甚至用皮带抽、用自行车链条抽。罗顺发遭的罪最多啦! 一天,在牛棚,有人通知罗顺发说他妻子来看他了,他说不见,他知道自己怎么被抓进牛棚的。飞飞妈妈还是进来了,并带来换洗的衣服、毛巾被,还有一条普通香烟和一副工人劳保用品纱手套。罗顺发板着脸不说话,飞飞妈妈拿着纱手套说:“搬砖时你戴上它!” “你是真关心还是假关心哪?”罗顺发没好气地问。 “老罗,对不起你,我没想到他们对你这么狠,我看着也很心疼!”飞飞妈妈又说,“你性子也别太犟了,顺着他们点儿嘛。好汉不吃眼前亏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哇。” “我是人,我还有人格吗?我还有尊严吗?”罗顺发虽然压低声音,仍让人感觉怒火熊熊。 “看守”听到,过来命令不准吼。 |
又一天,吴四看罗顺发正在搬砖,过来说: “罗顺发,今天你去修一辆车!听到了没有?”有一辆汽车其他人修不好。 罗顺发放下一摞砖,面无表情地说:“我是你的棋子,想放哪儿就放哪儿吗?” “怎么,你还不服吗?” 罗顺发冷笑着不回答。 “你是不是想再背一个破坏生产的罪名?”吴四说。 “是你无理剥夺了我工作的权利,是你在破坏生产。” “你别给脸不要脸啊!”吴四咄咄逼人,“我再问你,你去还是不去?” “不去!” “好哇,你还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等着瞧!”吴四悻悻而去。 吴四起初还真怀疑罗顺发是特务,但查来查去,什么证据也没有。他已经清楚罗顺发不是特务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良心发现,内心生出一点歉疚。错了也要继续错下去,似乎这也是革命的需要。他想,不管怎样,一定要把罗顺发整服了。 上面来了通知,几天后,全市各单位的“牛鬼蛇神”要统一押出去在市内游街,并要求全市人民出来观看。这是一场极大规模的游街,空前绝后。 |
这天一早,吴四就调来了几辆卡车。本单位“牛鬼蛇神”有几十人,吴四一个个点名,然后一个个被押上卡车沿两边朝外站着,每人胸前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了罪名和姓名。 当点到罗顺发时,他却站立不动。吴四再点罗顺发时,他干脆取下牌子一下砸在了地上,嘴里叫着:“我不是特务,我是爱国归侨!” 吴四示意,很快上来两人,一人扭住罗顺发一只胳膊。吴四恶狠狠地说:“今天我要看看谁更硬。给我跪下!” 后面扭住罗顺发胳膊的人使劲往下按,罗顺发挺直了,就是不跪。罗顺发说:“你算什么东西!我只能跪天跪地跪爹跪娘,岂能跪你?” 吴四瞪着罗顺发,眼露凶光。他转到罗顺发背后,对准罗顺发膝盖后面,猛一脚踹去。罗顺发重重地仆倒,额头碰到水泥地,鲜血直流。罗顺发挣扎着爬起来,指着吴四说:“你作恶多端,会有报应的!” 吴四叫人拿来手铐,把罗顺发两手铐在了头顶。吴四说:“就凭你这恶劣态度,不是特务也是反革命。今天我非制服你不可,你说,你服不服?” “老子不服!”罗顺发吼着。 “你还真有点像黑李逵呀,那好,我成全你!”说着,吴四拿来墨汁,用排笔在罗顺发脸上刷起来。顿时,罗顺发满脸墨黑,已无人样,墨汁顺着脖子流遍全身。 对罗顺发来说,这是最黑暗的一天。 周围的“牛鬼蛇神”都看得心惊肉跳。 吴四还不解气,他把牌子挂到罗顺发胸前,并在名字上用红墨水打了个叉。 最后,几个人硬把罗顺发架上了卡车。 |
罗家婆婆被飞飞拉着来看游街了,他们站在巷子口。罗家婆婆心里七上八下,想见着儿子又怕见着儿子。 游街队伍来了,好长好长,难以想象有那么多的“牛鬼蛇神”。有些“牛鬼蛇神”站在卡车上,有些步行,那步行的竟然还能组成一个个大大的方阵。 载着罗顺发的卡车过来了。人们看到满脸墨黑、手铐举过头、姓名打上红叉的罗顺发时,内心震颤,窃窃私议,都以为他是罪行严重到要枪毙的人。罗家婆婆和飞飞开始都没看出那是罗顺发,直到卡车开到身边,车上吴四揪住罗顺发头发对观看人群喊着:“罗老太婆,看看你的儿子吧!” 罗家婆婆看见了儿子,泪水奔涌而出。飞飞看见了爸爸,“哇”的一声大哭。罗家婆婆搂住飞飞,退出了人群。 罗家婆婆吃过很多苦。像她这样年纪的老太太,大都缠过脚。可她没有,她有一双大脚板。她老家在广东沿海,因为穷,女人要顶男人用,要下田种禾、上船打渔,缠了的小脚如何做得来。罗家婆婆十七岁嫁给了罗顺发父亲,婚后不足一年,罗顺发父亲就独自下南洋了,当时她怀罗顺发有五个月。生下罗顺发还没坐满月子,她就下田耘禾。罗顺发父亲一去多年没有音信,公婆都是她送终。虽然家里不富裕,她还是让罗顺发读了私塾。在罗顺发十五岁时,同村有人从南洋回来,说看见了罗顺发父亲。她又 让罗顺发跟着熟人下南洋找父亲,期盼着某一天父子一起返乡。 罗顺发找着了父亲,可父亲已在那里与当地女子另组家庭。罗顺发在那里打工,学了修汽车的技术,但深感华人受当地人歧视。新中国成立后,他向往祖国自由的天空,想念勤劳、慈祥、受苦的母亲,他毅然返回了祖国。他把母亲从穷苦的山村接出来,在南昌安了家。 |
人世无常,世事难料。一个月后,罗顺发平反回家了。头两天,他不跟飞飞妈妈说话。第三天,他拿出一张离婚协议书要飞飞妈妈签字。飞飞妈妈一看就哭了:“老罗,求你原谅我!” “叛徒!”罗顺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们折磨我,我实在受不了啦!” “那就可以出卖我吗?” “怪我软弱,吴四说,只要你回来说清楚,他们会实事求是。” “他的话,你也信?” “我被他骗了。” “反正我要跟你离婚,你把字签了吧!” “我不离婚!” “我现在看到你,就会想到这一段我受到的侮辱,我心里就难受。我没法同你生活在一起啦,你走吧!” “老罗,是我害了你,你有气就打我一顿吧!求你不要跟我离婚,不要让我离开这个家!” 听到两口子吵,罗家婆婆、飞飞、圆圆都跑来了。飞飞、圆圆求爸爸不要让妈妈走,罗家婆婆劝儿子原谅媳妇吧,说她也是受了大罪呀。 正在此时,吴四、“红眼病”被人押着来到罗家门前。两人对着罗家人,左一掌右一掌不停地扇起了自己的嘴巴。两人嘴里说着:“我有罪,我有罪,我赔礼道歉,我赔礼道歉!” 罗顺发大喝一声:“滚!” |
@兰莎你好 2016-01-17 22:44:06 支持喽住 ----------------------------- 感谢支持! |
六 父亲和母亲 叔叔从乡下来了。以往叔叔来家里,看见方木,总是笑呵呵的,他带方木回老家有几次。这回不同,叔叔的脸是阴沉沉的,父母的表情也是愁云密布,似乎一场“暴风雨”正在逼近。 吃过晚饭,大家进屋围着炉子烤火。外边的风“呜呜”叫,从门缝里钻进来,凉飕飕的。叔叔对父亲说:“村里有一伙人正在酝酿重划阶级成分,说要揪出漏网地主和漏网富农,并说第一个揪的就是你!” 父亲面色严峻,他慢慢地喝了一口水,说:“前几天我才听说有的地方重划阶级成分,我正担心呢,没想到这么快祸就要降到我们头上了!” “那怎么办呢?”母亲焦急地问。 “虽然是听天由命,但也要早做准备!”父亲转脸问叔叔,“现在谁在台上?” “还是歪头。”叔叔回答,歪头是大队书记。 “歪头跟我有仇,土改时我让他丢了面子,这一回肯定他不会放过我。”父亲说。 “还有我们屋子里的老五,”叔叔说,“他最不是个东西,仗着他是贫农,最会做害人的事!” “这种人你少惹他。”父亲说。 “谁愿意惹他呀?”叔叔说,“可住在一个屋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想躲都躲不掉。” 父亲又问叔叔:“重划阶级成分,公社有没有指示呀?” “这倒没听说,”叔叔说。 “附近有没有已经重划成分的?”父亲再问。 “有,对新划的地主、富农还抄了家。”叔叔对父亲说,“有的新划的地主、富农都离开农村进城了,那也不放过,一伙农民进城来抄家。” 这也是父母现在最担心的。 |
@玉林风行 2016-01-17 23:31:20 不错,顶了! ----------------------------- 谢谢! |
第二天一早叔叔走了。走前,父亲让叔叔叫他儿子进城来拉粗糠,顺便带点东西给方木外婆。 父亲读过几年私塾,解放初期他进城在运输公司谋了个工作,不久当了科长,入了党。后来为了哥哥、姐姐有个好读书的地方,才全家搬进了城。刚进城,父亲告诉母亲自己换了个岗位,现在是人事科长。母亲没听懂,听成是临时科长。她问父亲:你犯什么错误了,怎么从科长变成了临时科长?这让父亲好一顿解释。 后来父亲调动了工作,去了一家粮库当会计主管。父亲一直在这个岗位,他勤勤恳恳,奉公守法,工作上让人挑不出错来。虽然在单位父亲的干部级别是最高的,党龄也是最长的,但他从没去谋求当领导。 文革中,派别林立,父亲哪派都不参加,真正是个“逍遥派”。而各派也都不找父亲的事,因为父亲没有得罪过谁,对谁也都不构成威胁。父亲既不与人争执,也不曲意逢迎。 父亲不抽烟、不喝酒,只喝一点清茶。一撮茶叶泡一杯茶,不断续水,可以喝一天。文革中,当许多人忙于运动的时候,父亲找到了一个休闲的好方法。父亲喜欢听京戏,也喜欢拉京胡,但家里却没有一台收音机。当时,在中学生中,掀起了一股装半导体收音机热。父亲向屋子里的中学生们请教,理论上一起探讨,实验中一起摸索。父亲最先是装了一台矿石收音机,当然已经用锗二极管代替了矿石。当从自己制作、调试的矿石收音机听到广播信号时,父亲喜笑颜开。但毕竟矿石收音机音质差,经常会几个广播电台的声音混在一起。父亲装的第二台收音机是四管来复式收音机,音质大大改善,父亲经常捧着它听“样板戏”。父亲还想进一步,想装七管超外差收音机。但这种收音机无论是理解还是制作都比以前的难了很多,父亲的办公桌抽屉里就打开了一本讲解超外差收音机的书。无事时他拉开抽屉就可以看书,常常凝神细思。 |
叔叔走的这天是星期天,父亲在家休息。由于怕农民进城抄家,必须把家里与“封资修”(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义)有联系的东西都清掉,以免增加罪状。旧社会,父亲当过几年私塾先生,教孩子启蒙知识,比如《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增广贤文》、《论语》等,学得好的孩子再学《古文观止》和唐宋诗词。这些书父亲都保留着,这次拿出来烧掉,因为它们和封建主义沾了边。父亲入党以后,也学过一些政治理论,有苏联教科书《政治经济学》、《苏共(布尔什维克)党史》、《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等。这些书和修正主义沾边,也要烧掉。家里还有一大捆毛笔和一大包墨,这些东西容易同搞资本主义联系起来。解放初期,九江姑姑做过摆摊的小生意,合作社后就没做了,姑姑把没卖掉的这点笔墨送给了父亲。父亲不舍得把笔墨全毁掉,留下了约二十支毛笔,十块墨。其余的笔让方木掰断了,其余的墨让方木扔进了垃圾桶。家里还有一本厚厚的书,差不多有两块砖厚,它是解放前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辞源》,早年父亲节衣缩食花了十块银元才买下这本书。现在,父亲又翻开这本书看着,手爱惜地抚摸着,他实在舍不得把它烧掉,又把它放回去了。 掰断的毛笔装了半个箩筐,再加上要烧的书,一箩筐快满了。父亲和方木抬箩筐到了平台上,点着火,把它们都烧了。 |
叔叔只有一个儿子,后边是几个女儿。堂兄比方健小两岁,在老家务农。叔叔回家的第二天(星期一),天还没亮,堂兄就拉板车上路。他在下午赶到父亲单位(粮库),父亲再带他到旁边的粮食加工厂用麻袋装了约1000斤粗糠。农村原来种的是高杆稻,近几年改种矮杆稻,粮食增产了,但稻草少了,分到家里的稻草不够烧。粗糠可以烧,适合农村的灶,堂兄经常进城拉粗糠就是为了解决烧的问题,当然没有父亲的关系弄不到粗糠。 第二天一早,父亲先让堂兄吃饱,再在食堂买了一斤多馒头和一点咸菜让堂兄在路上吃。这一天堂兄会非常辛苦,天黑了才能到家。 堂兄走前,父亲给他一包东西,让他放好。那包里是四十块银元,父亲让他回家后送方木外婆家。这四十块银元是父母多年的积蓄,解放初期没舍得换成人民币。现在怕抄家,所以要转移到外婆那里。外婆家的阶级成分是贫农,不会有事。 堂兄打着赤脚,穿着草鞋,拉着板车上路了。父亲问他冷不冷,他说,不冷,拉一会儿车就会出汗。草鞋是自己打的,每年都得打不少。打草鞋是有讲究的,打得好穿着舒服,打得不好硌脚。当时农村人没有皮鞋,有布鞋和胶鞋,在家里穿或走路穿。拉车挑担,上山下田,节俭的人都穿草鞋。拉车穿草鞋好,不打滑。堂兄还多带一双草鞋在身边备用。 |
叔叔一家是很节俭的,这是传统,是从公公、婆婆那里传下来的。叔叔、堂兄在生产队还没挣够家里的口粮,要买油买盐买肥皂,更需要另想办法找钱,通常是一家人白天黑夜纺纱织布挣点零花钱。钱来得不容易,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家里每天早晚喝粥,中午吃饭,菜是自己园里种的。园里的菜品种有限,有时十天半个月就吃一种菜。比如芥菜熟了的时候就天天吃芥菜,吃不完再做成咸菜。芥菜本身就有点苦味,天天吃,口能不苦吗?有时卖豆腐的在门口叫,谁不想吃块豆腐改善一下,但舍不得花钱。自己养的鸡下了蛋,也舍不得吃,要拿到集市上换钱。 叔叔经常到城里收购旧棉絮,做适当处理后再弹棉花,再纺纱织布,再卖钱。堂姐、堂妹们纺纱,婶婶织布。这种土布幅窄,只有一尺多,叔叔家、方木家冬天都穿这种布做的内衣裤。这种布表面不够光滑,有较多小疙瘩,穿在身上刺得人痒痒。 婶婶是童养媳,小时吃过很多苦。方木来老家时,婶婶会讲古代故事,也讲公公、婆婆和自己。 公公、婆婆解放前去世的,方木当然没见过,哥哥、堂兄见过,但没多少印象。公公、婆婆前两胎生的是两个姑姑,可是两个姑姑很小就送出去给人当童养媳了。他们认为养女儿是给别人家养孩子,养大了嫁人时还要一笔陪嫁费,不划算。两个姑姑到老了都在埋怨她们的父母心太狠了。其实,公公、婆婆家境算是比较富裕的,有田、有房子。而外公、外婆家里穷,却能养女儿(方木母亲)到18岁出嫁。 公公有一个典型故事。公公一次走亲戚,在亲戚家喝了不少茶水。回家的路上,尿急,但他憋着。其实在乡下,找个地方撒尿是很容易的。最后尿都要憋不住了,他干脆跑起来。路上熟人问跑什么,他也不回答。终于跑回了家,一泡尿撒在了自家的尿桶里,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浑身松快。公公说,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
婶婶作为童养媳是可怜的,如果是女儿可以在父母面前撒娇,童养媳却不行,地位只相当于丫头。婆婆管她很严厉,要她一天到晚纺纱织布、洗衣做饭。婶婶虽不识字,但从小就喜欢看戏,喜欢听人说古,并且很用心。她给方木讲过“薛仁贵征东”、“薛丁山与樊梨花”的故事,还会用某些文雅的词语,比如:衣衫褴褛、敝舍、令尊等,让方木感到吃惊。小时候婶婶贪玩不听话时或事没做好时,婆婆会用缝衣针刺她的手指头,或者用纱缠住她手指,捉着在油灯上烤一下。那时的婶婶经常抹眼泪,恨婆婆恶,也恨自己的爹妈不要自己。直到和叔叔拜堂了,婶婶地位才有所改善。在生下堂兄后,婶婶地位才彻底改善,从此才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下午,堂兄拉板车在路上,婶婶织布在堂屋,叔叔的生产队在队部开起了批斗会。 批斗的对象通常是地主、富农,但这次不是,地主、富农只是在旁边陪斗。叔叔以前老看人家挨斗,今天却稀里糊涂地被推上了台,成了批斗对象。主持会议的是生产队长老五,他个子不高,声音挺大,阶级成分是贫农,与叔叔住同一个大屋子,共一个太公。他对叔叔说:“你老实交待,为什么念念不忘走资本主义道路?” “我不知道什么是资本主义道路哇。”叔叔茫然。 “纺纱织布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现在要割资本主义尾巴,大家都不做了,就你还在做。” “不做,那不是买油买盐的钱都没有吗?” “不许你污蔑社会主义!”老五厉声呵斥。 |
群众喊起了口号: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坚决反对走资本主义道路!” 叔叔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只懂得过日子,不懂政治。堂兄年纪也不小了,最近说好了一门亲事,但女方家庭要求600元礼金。叔叔愁哇,家里的钱凑不够这个数,不纺纱织布到哪里去弄钱哪!叔叔也知道最近得罪了老五。方木父母进城后,在老家的两间房就给叔叔用了。当时老五住房紧张,叔叔就借了一间给老五。现在堂兄要娶亲了,叔叔找老五想要回那间房,老五一听,脸立刻拉下了。叔叔心里也不高兴,房子让老五住了十几年,没收过一分钱房租,老五也没送过任何一点东西表示一下,甚至一句好话都没说,好像这房子本来就是老五的。 面对老五和群众,叔叔不说话。老五又说:“你不仅走资本主义道路,还贪污了祖宗留下的老古董砚台。你把那块砚台藏起来了,还是换钱了?” 解放前,父亲替村里记家谱;解放后,父亲离开老家就不再做了。他把家谱和祖上传下的一方古砚让叔叔交到村里。当时贫农团管事,叔叔就把这些东西交给了贫农团。可现在老五说叔叔贪污了砚台,这是从何说起?叔叔备感委屈:“你不能冤枉我啊!家谱和砚台我一起交的。” “一起交的?现在家谱在这里,砚台会长脚走啦?” “这我不知道,反正我交了。”叔叔坚持。 “我知道你喜欢古董,喜欢藏东西,”老五又说,“我们屋子的那块匾不就是你藏起来了吗?” |
一百多年前,老祖宗在外做了官,回家建了三进的大屋子。不知是谁送了一块匾,上写“清直名家”,一直挂在门口。文革初期破“四旧”,红卫兵要烧掉它,叔叔想这是老祖宗传下的东西,就把它藏起来了。叔叔说:“匾是我藏起来了,但我没藏砚台。” “那你说砚台交给谁啦?”老五问。 “家谱和砚台一起交三叔了。”当时三叔是贫农团成员。 “交三叔?三叔都不在了,能证明吗?”老五又问,“你有收条吗?” “三叔和我都不识字,怎会有收条?”叔叔说。 “你不能证明你交了砚台,那就是你藏了或者卖了。”老五下了结论,“你或者交出来,或者照价赔偿!” “冤枉,冤枉啊!”叔叔喊叫着。 “你一点都不冤!你哥和你,一个是漏网地主,一个是漏网富农,这十多年,让你们逍遥法外了,你们还喊冤?”老五越说越激动,嘴角都出白沫子了。“土改让你们逃脱了,文化大革命你们别想逃脱。解放前,你们过得比我们好;解放后,你们过得还比我们好。岂有此理!穷人要翻身,就要革命,就要斗争!你为什么对搞资本主义那么积极,这是由你的阶级本性决定的。今天,我们就要彻底斩断你那资本主义尾巴。” 说着,老五手一挥,叫一声“走”,一伙人跟着他出了队部,进了一个大屋子,来到婶婶织布的堂屋。 |
婶婶正在织布,织布机旁边正堆着织好的几匹布。老五叫人把布抱走,婶婶扑在布上不让抱走。但一伙人对婶婶连拉带抢硬把布抢走了。老五拿来一把剪刀,把织布机上正在织的布横着就剪过去。婶婶气得哭叫着,疯了一般冲到老五面前,手在老五面上抓了一把。老五疼得“哇”叫着,脸上有几道血印子。老五暴怒,拿来一根竹杠,砸向织布机,接着又砸向旁边的两台纺车。 起初,叔叔被控制在队部。等老五闹完了,叔叔回家,见一片狼藉,欲哭无泪。婶婶哭着:“这日子没法过啦!” 天都黑了,一家人谁都没心思做晚饭吃。叔叔越想越难受:不能纺纱织布,今后日子怎么过;本来自己一身清白,现在还背个贪污的罪名;如果重划阶级成分把自己升为富农那更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叔叔万念俱灰,拿了根草绳,向村西头走去。 堂兄拉车一整天,天黑了才到了村西头。快进村时,看见歪脖树下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在做什么,感觉不正常。堂兄停下车,朝歪脖树走去。叔叔正拴一根绳子到歪脖树上,然后引体上升,要把自己挂在绳子上。可绳子不够结实,身体刚挂上,绳子就断了。叔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堂兄上前一看,是自己的父亲,忙问:“发生什么事啦?”叔叔这才哭出了声。此时婶婶也带着女儿们找来了。 堂兄怒不可遏,操起一根扁担直奔老五家。 老五坐在堂屋中间的饭桌旁喝茶。其实,关于古砚台的事,他心里明镜似的,正是他多年前偷偷把古砚台换钱了。歪头书记最近追问此事,为了洗脱自己,他就想把赃栽在叔叔头上。 老五呷一口茶,一抬头,忽然看见堂兄拿着扁担气汹汹闯来,他“嗖”地一下滑进了桌子底下。堂兄被旁边的人拉住了。老五在桌子底下说:“好哇,你胆子大了,我是你叔,你敢打我了,有种的你就打呀!” |
星期六晚上,父亲回家了。方木半夜醒来,母亲没在身边,母亲同父亲坐在床另一头说话。父亲说:“形势紧张啊!要是阶级成分升了,往后我们一家的日子可就难了。” 土改时,土改工作组先是划定父亲的阶级成分为地主。父亲研究过土改政策,当然不服,半夜与工作组激辩。激辩无果,父亲告状告到了县委书记那里。经县里干预,父亲的阶级成分改为小土地出租。小土地出租和地主差别大了去了,可谓天壤之别,一个是团结的对象,一个是专政的对象。 母亲说:“你再想想办法!土改时你不是把事情挽回了吗?” “不一样了,”父亲说,“那时有土改政策,我可以根据政策据理力争。现在乱了,没地方讲理呀!” “方才怎么样?土改时,他不是帮过你吗?”母亲问。 “方才现在是走资派,靠边站了。” 方才是父亲的堂弟,土改时在县委工作,父亲正是通过他告状告到了县委书记那里。他后来是县党校的校长,半年前,他半夜里从单位逃出来,在方木家躲了一个星期。 父亲说:“要是升了成分,我们这个年纪,就对付着过吧。但孩子们就可怜了,会影响他们一辈子,他们今后的日子还长啊!以后哇,好事摊不上,坏事躲不掉。” 父亲和母亲都沉默着,不时一声长叹,那是为将来发愁。 父亲握着母亲的手说:“到时候,我们告诉方红吧!” 方红就是方木的姐姐。母亲警觉地问:“告诉什么?” “告诉她……她的亲生父母哇。” 母亲的眼泪出来了,她激动地说:“不,不行,方红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父亲冷静地说:“她的亲生父母是贫农。让她去认亲生父母,以后填表,家庭成分这一栏就可以写贫农,这对她有好处哇!” 母亲抽泣着,不停地摇头:“不,我不同意!日子过得好,我们要在一起;日子过得不好,我们也要在一起!我们就是一家人,谁也不能离开!” 方木听到母亲说这些,躲在被子里偷偷地流泪。 父亲为母亲擦去眼泪,回想起了那共同走过的路—— |
父亲年轻时喜欢读书,不喜欢种田;叔叔相反,喜欢种田,不喜欢读书。父亲成人时,公公、婆婆要为他说亲,他没答应,要自己先见一下人,看上了再去提亲。父亲不愿像别人那样,到揭盖头时夫妻才第一次见面。公公、婆婆要提亲的那家,就是外公家,外公就一个女儿,就是母亲,母亲有一个哥哥(大舅)和一个弟弟(二舅)。 外公与婶婶父母有点亲戚关系,所以与公公、婆婆就有点关系了。父亲认得外公,但没见过母亲。父亲听说开港了,外公打了很多鱼,母亲正在船上替外公卖鱼。父亲以买鱼为借口,要看一下母亲。 父亲找到了外公的船,向外公招手:“老伯,我要在你这里买点鱼。” “上船来,上船来!”外公招呼着,又对身边的女儿说,“这是你方家哥哥。” 母亲穿着一件蓝底花衣服,扎两个长辫。母亲问:“方家哥哥,要买多少鱼?” “买一斤鱼。” “多买一点嘛!现在的鱼又好吃,又便宜。” “那好,那就称一斤半左右吧。” 母亲称了一斤六两鱼,秤尾是翘起的,并很快算准了价钱。 父亲付钱后,提着鱼就走。走到船头,父亲又回头看一眼母亲。正在此时,一个浪打来,船晃得厉害。父亲摇摆着站不住,母亲赶紧上前抓住父亲的胳膊,父亲这才没掉到水里去。母亲说:“方家哥哥,走路小心哪!” 父亲尴尬地笑着说:“是,是。谢谢你呀!” |
一个星期后,媒人来外公家提亲了。母亲问是谁?外公说:就是前些天来买鱼的方家哥哥。母亲心里高兴,她还记得那天父亲穿着灰布长衫,高个子,瘦瘦的,斯斯文文,是个读书人。外公、外婆问她愿意不?她害羞地说“爸妈替我做主”就跑了。 当在洞房父亲揭开母亲盖头时,两人相视笑了。 母亲很勤快,一天忙到晚,纺纱织布,洗衣做饭,侍奉公婆,人人都夸是个好媳妇。晚上,她还要点灯纺纱,但又怕多点了油,灯芯做的细细的,灯也就比萤火虫亮一点。父亲想教母亲认点字,但母亲的心思不在认字上。父亲费了好大的力,那斗大的字,母亲也就认得几箩筐。 不久,日本鬼子来了。日本鬼子在外婆村子一带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起因是:一天上午,一鬼子军官骑东洋大马在镇街上搜寻,他看见一对母女夹着红伞和包裹匆匆行走,立即下马拔出东洋刀横在这对母女面前;鬼子军官迫不及待要强奸女儿,因在大街上找不到拴马桩,就把缰绳系在自己的小腿上,省得马乱跑,万一有个风吹草动也能翻身上马逃之夭夭;母亲无力反抗,又不忍光天化日下目睹鬼子肆意蹂躏女儿,她本能地打开手中红伞遮挡视线;这时,马儿见到突然张开的红伞受惊了,倒拖着鬼子飞奔了100多米;事发突然,鬼子无力挣脱拴在腿上的缰绳,他的身体在沙石地面上磨烂了,面部及头部也磨得血肉模糊,最后一命呜呼。这件事很快传开,日本指挥官勃然大怒,认为这是当地村民的挑衅。为了报复,第二天,几百鬼子对附近一带进行了残酷的“三光”大扫荡。有860多人惨死,700多栋房屋被烧毁。死者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怀孕的妇女,以及吃奶的婴儿。还有三十多位年轻妇女被先奸后杀。抚河岸边,尸横遍野,抚河的河水被鲜血染红。 |
鬼子如此残暴,谁还敢呆在家里,尤其是年轻的姑娘、媳妇。父母加入了跑反(逃难)的队伍。父母各挎着一个包袱,跟着人流匆匆奔跑,经常是饥肠辘辘。最恐惧的是日本鬼子追来了,大家到处躲藏。熟了的稻田里、草垛里、门背后、床底下都藏人,姑娘、媳妇这时不能忘了往脸上抹一把锅灰。这时最怕有婴儿了,婴儿一哭就会把鬼子引来,多少人要遭殃啊!曾经一母亲捂住孩子不让发声,竟把孩子闷死了。过后,这位母亲哭得呼天抢地! 父母最危险的一次是渡河。说鬼子就要追过来了,很多人往河堤的渡口跑。来的人太多,渡船就那么几条,严重超载。船到河心时,鬼子飞机来了。飞机扔炸弹,炸起的浪有几丈高;飞机还俯冲扫射,尖叫声比鬼叫更恐怖。有一艘船翻了,多少人葬身河底!父母在另一艘船上,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目睹了这悲惨的一幕。 跑反去哪里跟各自的家境有关。家境好、盘缠足的,干脆往云南、贵州、重庆方向跑,次之则往赣州跑,再次跑到吉安就不跑了。父母就是在吉安附近的泰和停下了。当然更多的人,因为没有钱,只能在家附近跑一跑、躲一躲,过几天听鬼子走了又偷偷溜回家。 |
父母停下了,盘缠也不多了,必须考虑生计问题。父亲作为私塾先生上门问哪家孩子要读书。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要读书的孩子少,即使读,出的学费也很低。不得已,有时父亲还会在邮局旁边帮人写家信挣点钱。有段时间,父亲几乎没挣着钱,他为生活发愁。他来到码头,对管事的说,他想扛包挣点钱。管事的看他身体瘦弱,问:你行吗?父亲硬撑着说行。可只干了一天,他就起不了床了。 在老家,母亲可以纺纱织布挣钱。可出门在外,要找一个挣钱的事做不容易。母亲终于找到一件事:帮人洗衣服。每天母亲去比较有钱的人家问有没有衣服要洗,洗好了再把衣服送回去。 父母在泰和的生活很艰难。一年后,看到有同乡回家了,他们也启程返家。 年轻人跑反时,公公、婆婆没跑。他们想,年纪这么大了,跑不动了,家里总还要人看一下。 日本兵在老家驻扎了一段时间。因为公公所住的大屋子在村里算是一栋好屋子,所以里面住了不少日本兵。家里的鸡、猪,还有一头黄牛,都被日本兵宰了吃了。母亲结婚时置办了16套衣服,单的棉的,里面的外面的,四季衣服都有,基本上一辈子就穿这些,以后很难再添衣服。跑反前母亲把衣服装在箱子里,再把箱子藏在草垛中间。谁知日本兵端着刺刀对草垛捅,发现了箱子,衣服全拿走了。不知日本兵要女人的衣服干什么?可能是卖钱或者送人。 |
公公的鼻子是个酒渣鼻,红红的。一次,公公坐在堂屋,一日本兵对他的鼻子好奇,用手来拧公公的鼻子,另一只手指着旁边的公鸡说:“你的学它的叫的!”公公不肯学公鸡叫。又来了几个日本兵,其中一个“沧啷”一声抽出日本军刀,恶狠狠地说:“不叫的死了死了的!”公公知道这些日本人就是一群畜生,毫无人性,杀一个人比杀一只鸡还容易。公公老泪纵横,学公鸡一样叫着。这群日本人“哈哈哈哈”地笑了,笑得极其狰狞! 公公从此病了,很少出门。 土改时,歪头是土改工作组组长,他是村里最早的党员。歪头家世代贫穷,小时候他得了歪脖子病,家里没钱治。不过随着年龄增长,他的歪脖子病好了许多,头只是有点子歪,不很明显。歪头没读过书,不会写字,但作为村领导经常要签名。这时,歪头就会像鬼画符似的画一下,不熟的人不知道画的是什么。 那时,村里成立了贫农团。贫农团管不少事,老五是贫农团成员。老五家本来并不穷,老五的父亲染上了抽大烟的毛病,田和房子就败掉了一半。老五也不是个勤快人,还喜欢摸牌九,运气又不太好,赢的少、输的多,在他手上,家产几乎败光。不过这倒好了,土改时他是贫农。 |
父亲非常关心土改政策,通过他堂弟方才,拿到了土改文件。公公、婆婆去世前,父亲、叔叔已经分了家,田地、房产基本均分。叔叔分得的田全部由自己耕种。父亲不愿种田,就把田租给了别人,每年收些租子。父亲并不是闲着,他办过私塾,也去城里当过店员和公司职员。母亲更是每天忙着纺纱织布。一家人生活也相当节俭。 土改工作组和贫农团在村祠堂挑灯夜战,歪头主持会议,讨论如何划定各家的阶级成分。 已过半夜,父母都入睡了。 门口敲锣打鼓的响声忽然把父母震醒。父亲开门,锣鼓停住,几人中老五举着火把说:“恭喜恭喜,你家被划上地主了!” 父亲一震,母亲听到也心里哆嗦。大祸临头了! 父亲与老五并未结怨,他为何如此相逼?父亲作为兄长曾骂过他好吃懒做,是个败家子,这也不能构成他如此这般的理由哇!是真有阶级仇恨,还是心里阴暗?他那点鬼心思父亲清楚,不就是想着分田、分房、分浮财吗?父亲现在没功夫搭理老五,他冷冷地说:“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不要吵闹左邻右舍。谢谢你们报信,你们回吧,我找歪头讲理去!” 父亲点个火把,手握土改文件来到祠堂,歪头还在。父亲说:“歪头,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过,还不错,是吧?” “是,有点交情,”歪头说,“但现在讲的是阶级。” |
“那好,公事公办。”父亲说,“我问你,我弟弟划的是什么阶级?” “上中农。” “我和弟弟田一样多,他是上中农,我为什么是地主?” “你弟弟的田全部自己种,你种了田吗?你自己不种田却收佃户租子,当然就是地主。” 父亲把土改文件拍在桌子上,歪头一看吃一惊:“你怎么会有这党内文件?” “我没有岂不由你草菅人命!” “你说的什么意思?”歪头不懂。 “共产党最讲政策对不对?” “对!” “那你说说,你对我讲的是哪条政策?”父亲指着文件。 “我不认字。”歪头说,“你也别以为你认得几个臭字就想难倒我。我不会背条条,我的方法是向搞过土改的地方学。” “那也不能偏离共产党的政策。” “那你说,你怎么就不是地主了?”歪头问。 “很明显,我虽然收租子,但这点租子能维持我家的生活吗?它不是我家的主要经济来源。我家的生活主要靠我教书、靠我进城给老板打工、靠我的妻子没日没夜的纺纱织布。有这样的地主吗?贫农每天吃两顿粥、一顿饭,我家不也是吃两顿粥、一顿饭吗?”父亲说得非常激动。 “你说破天也没用,你是不劳而获!” “我怎么没劳动啊?”父亲问。 “你是肩扛了,还是手提啦?”歪头反问。 |
“我教书不是劳动吗?我给老板站柜台、做管理不是劳动吗?” “只动动嘴皮子不能算劳动。” “那是脑力劳动,也是劳动。这个世界不仅需要体力劳动,也需要脑力劳动。” “如果那也算劳动,那它也不是劳动人民的劳动,在我这里等于没劳动。” 父亲无语。歪头又说:“你收租子有没有剥削?” “有剥削,”父亲说,“可是,我给老板打工不也被剥削吗?” “那我不管,你有剥削就是地主。再看看你父母的坟,同别人家一样吗?占地就大了一圈,墓碑也比别人的大,比别人的厚。不是地主家能有这气派吗?” 父亲同歪头讲理讲不通,回家在油灯下写了个状子。天没亮父亲就赶往县城,找到在县委工作的堂弟方才。经方才引见,父亲见到了县委刘书记。 刘书记看了状子,听了父亲的叙说。最后,他说:“这事我们会做进一步调查,我们要求各个工作组严格执行党的政策,也希望你帮助我们纠正偏差。” 在县里干预下,父亲的阶级成分纠正为小土地出租。 文革中重划阶级成分的闹剧不久被纠正了,压在方木家头顶上的那场“暴风雨”最终没有降临。 |
七 回家 白朵丢失两年了,方健两眉之间“川”字渐渐形成,岁月的风霜在他的额头也“刻”下了长长的“一”字。二胡是他的亲密伙伴,从白朵与他住过的后间小屋,常传出悲凉的琴声。白朵在时,琴声是由白朵伴唱的《花儿与少年》,是那么的欢乐、激情,富有青春的力量。而如今,琴声是忧伤、无助的《病中吟》。 下午上班前,方健又拉起了《病中吟》,哀婉的旋律透着凄凉。方木通过门缝朝里看,哥哥坐在床上拉琴,眯着眼睛。右手缓慢地运弓,左手柔滑地按弦,拉着拉着,伴随着沉吟的音符,两颗豆大的泪珠渐渐形成,溢出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流、往下流,最后滴落在琴筒上,绽成无数小水花……突然,琴声骤变,方健右手强劲运弓,左手指法加快,旋律犹排山倒海的波浪冲击而来。那是内心里的抗争,是在奋力扼住命运的咽喉;那是绝境中的呐喊,是在热切期盼黎明的曙光。高潮如暴风骤雨般来临,之后又回归平静。接着又是如泣如诉的低吟,是忽而向上、忽而向下叫人柔肠寸断的滑音,还有那故意产生的略带嘶哑的不和谐音,这一切都在透露出一种浓浓的忧伤。最后,琴声又骤变,如海啸般汹涌而来,忽又戛然而止。 方健把二胡放在床上,闭目呆呆地坐着,良久。然后,他取下戴着左手腕上的手表,那是白朵交换给他的那块瑞士手表,金黄色的。他把手表举到了离眼睛很近的地方,直勾勾地盯着它,右手拇指柔柔地擦着表面,嘴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方木都看见了,他知道哥哥在想什么。方木深深地同情白朵和哥哥,希望白朵病能好,也希望她再回来。方木手放在胸前,摸着了白朵送的那支钢笔。 方健起身上班去了。 |
母亲坐在堂屋手握针线缝补衣裳。 大门口,进来一女一男,女的手中抱着一个小孩,神情有些紧张,男的一看便知是乡下人,并给人有点憨的感觉。他们的出现让楼下邻居感到吃惊,目光跟随他们上了楼梯。他们来到堂屋,看见母亲在低头缝衣。女子爆发般地叫了一声:“妈——” 紧接着,她嚎啕大哭。 母亲抬头一看:是白朵。 母亲颤颤地站起身子,伸手在白朵的脸上抚摸着,手被泪水打湿了。母亲也泪水盈眶,止不住汩汩地流。母亲说:“闺女,想死妈妈啦!你终于回家了,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哇!” 母亲看到了白朵抱着的小孩,心中悲伤,又有些疑惑,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女儿,岳……母。”一旁站着的男子上前来招呼,说话有点结巴,“我叫……葫芦,拜……见岳母大人。” 听男子叫自己“岳母”,母亲看了他一眼,但没给他笑脸。 母亲又问:“孩子多大了?” “一……岁过了。”葫芦回答。 “什么日子生的?” “去……年这个月9……号。”还是葫芦回答,白朵什么也没有说。 母亲心里默算,知这孩子不可能是方健的。 |
白朵怀里的孩子总是哭闹,白朵解衣给她喂奶,可吃一会儿她又会哭。母亲摸摸孩子额头,还好不发热,估计是奶水不够没吃饱。一邻居也有小孩,看到这情形,送来了半包米糊。母亲去楼下大厨房煮好米糊端上来,孩子喜欢吃,吃饱了就不哭了。 葫芦看孩子不哭了,傻笑着说:“我……怎么不知道孩子是没……吃饱呢?”他又上前对母亲说:“岳母,我……们坐了一天火车,没有吃饭,只……吃了一点干粮。” 母亲说:“现在离吃晚饭还有3个钟头,既然你们饿了,我就先给你们做饭吃吧。” 母亲又跑厨房去做饭做菜。 饭菜做好后,母亲端到堂屋的饭桌上。葫芦饿狠了,狼吞虎咽地吃着。吃完后,又舒坦地用手抠着牙缝。母亲把白朵拉进房间,问:“白朵,你还记得方健吗?” 白朵点点头。 母亲又问:“你还记得这两年的事情吗?” 白朵又摇摇头。 母亲心里难受。她又把葫芦叫进来,问:“我闺女和你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两……年了。”葫芦回答。 “你把这两年她的情况说给我听吧!”母亲要求。 葫芦结结巴巴说了个大概。 |
两年前,白朵从家里出走,又是汽车,又是火车,然后迷迷糊糊在福建某站下了车。那里周围是大山,她胡乱走着,在一个村庄后面的尼姑庵里落了脚。当时尼姑庵里已没了尼姑,尼姑被逼着还俗了;里面供奉的观世音菩萨也在最近的“破四旧”中被推倒而侧躺在地上。 尼姑庵并不大,但有悠久的历史,清朝时就有了。曾经三三两两的女香客们来此敬香火、拜菩萨,但它现在已破败得不成样子,倒也成了白朵遮风挡雨的一个地方。 白朵来到尼姑庵后,曾经的女香客们可怜她,偶尔会送来一碗饭,白朵就这样有一顿、没一顿。大热的天,她也不换衣服不洗澡,浑身脏兮兮的,脸上有黑道道,头发里有碎稻草。到了晚上,蚊虫肆虐,她只好用衣服包住自己的脸,可是手脚却被叮烂了,有的地方在流脓水。 一天,几个小孩子在逗着她玩。她实在饿了,就在她随身带着的包裹里乱翻,她翻出了一张10元的人民币。她还能意识到这个东西是有价值的,她把钱举得高高的,说:“换饭吃,换饭吃!” 有一个瘦小孩“机灵”,立刻跑回家,端来一大碗饭,说:“我跟你换。” 一手交钱,一手给饭。那瘦小孩知道得了个大便宜,乐颠颠地跑回家去了。 |
第二天,又一个胖小孩早早地端了一大碗饭过来,饭还是热腾腾的。昨天他看到那瘦小孩得了那么大的便宜,心里后悔自己晚了一步。他晚上就筹划着,让妈妈早点做饭。饭一做好,他立刻盛上就跑来了。 胖小孩把饭举到白朵面前,说:“拿钱换饭吃!” 白朵摇摇头说:“没有钱了。” 胖小孩用手指着白朵包袱说:“有的,你找哇!” 白朵翻包袱没找着钱,但她找出了一个金耳环,那是白朵妈妈给她的。胖小孩知道金耳环更值钱,他指着金耳环说:“用它换!“ 白朵看着金耳环犹豫了一下,还是和胖小孩交换了。旁边还有小孩看到了,他们都惊得张大了嘴。 瘦小孩、胖小孩占便宜的事全村都知道了。 第三天,来了一帮孩子都拿着饭来换东西,为了增加竞争力,有的饭里装了好菜。大家一窝蜂地抢着要同白朵换。其中一个小孩个头最大、样子最横,他小时候生过癞痢头,虽然好了,但留下一头疤瘌。疤瘌小孩拦住其他小孩,说:“我第一个到,我先换完了才轮到你们。谁要敢跟我抢,那就要看看我的拳头答应不答应。” 疤瘌小孩对其他小孩晃了晃拳头,然后把自己带来的饭递到白朵面前,说:“拿钱或东西来换饭吃!” 白朵又是摇头说:“钱没有了,东西也没有了。” |
@annabelle8266 2016-01-21 19:42:36 支持 ----------------------------- 感谢支持,请多提意见! |
疤瘌小孩说:“我不信,肯定有,你再找哇!” 白朵的手在包袱里翻着,疤瘌小孩把头凑过去,想看清里面的东西。白朵翻到了一块钱给他,他摇摇头,说不要不要。他要白朵继续翻,他一下看到了里面有一块手表,正是那块方健交换给白朵的上海牌手表。疤瘌小孩指着手表说:“用它换饭吃!” 白朵右手紧紧抓住手表,朦朦胧胧中,残存的某些意识在告诉她,这是她最宝贵的东西。她说:“不能用它换饭吃,不能用它换饭吃!” 疤瘌小孩上前要掰开白朵的手,强行交换。 白朵紧抓住手表不放,大叫:“我不换,我不换!” 看见疤瘌小孩抢手表了,其他小孩一拥而上也来抢,他们想谁抢到了就是谁的。 挣扎中,白朵跑出了尼姑庵。 疤瘌小孩追上,双手紧抓住白朵握住手表的右手,但不能使白朵松开手。这时,疤瘌小孩对准白朵右手一口咬去,白朵疼得手松开了,手表掉到了地上。疤瘌小孩捡起手表跑了。 白朵看手表被抢走了,跌坐在地上震天般痛哭,满脸的泪水,两只手发疯般地不停地向地上捶打着。最后,她张开双臂举向天空,大声哭叫着:“天哪,天哪!” |
@嘉陵江上的渔夫L 2016-01-21 23:33:07 看看 ----------------------------- 感谢你一直关注! |
这时,葫芦正在不远浇自己的菜园,他也听说了小孩占便宜的事。他看见小孩抢劫白朵,心里气愤。他拦住疤瘌小孩,疤瘌小孩抓起一块石头对他砸过来,他躲过了。疤瘌小孩又捡起一根树枝对他扫过来,葫芦没躲过,胸前被重重地打了一下。葫芦忍住痛,一把抓住了疤瘌小孩,狠狠地扇了他两个耳光,再把手表抢了回来。 葫芦过来把手表还给白朵。 白朵停住了哭,用袖子擦去眼泪。她双手抓住手表,贴在心口窝里,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无声无息的泪珠儿又从眼眶涌出,长长地流,长长地流…… 许久,她才想到了帮助她的人,她对葫芦连连鞠了三个躬,嘴里说着:“谢谢大哥!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这几声“大哥”触到了葫芦心里的柔软处。 葫芦看白朵真可怜,尼姑庵里实在住不下去,就说:“妹子,你……愿不愿意住到我家去?” 刚才看到葫芦为自己抢回了手表,产生了信任,所以白朵点头同意。 白朵来到葫芦家。 |
葫芦家有父母和一个妹妹。葫芦的父亲身体不太好,腰有病,做不得用力的事。葫芦二十六、七岁了,还没说上对象,在当地是很少的,这和家里穷有关系。葫芦只读过小学,认不得几个字,村里人说他有点“憨”,也就是没有其他人灵活吧,做事凭一股子“傻”劲。 葫芦让母亲和妹妹给白朵洗洗身上,换换衣服,白朵包袱里有几件衣服。 经过收拾的白朵把葫芦看呆了,原来是个漂亮姑娘,只可惜脑袋不太清楚。 白朵与妹妹住一间房,独自睡在竹床上,竹床上吊了蚊帐。每顿饭葫芦妈妈或妹妹会送来。 一次,葫芦问白朵:“妹子,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以后好叫你呀。” 白朵摇摇头说:“我不记得了。” 葫芦又问:“你……家里有什么人?” 白朵又摇摇头说:“我也不记得了。” 从说话的口音可以判断,白朵不是附近的人。 葫芦有了“娶”白朵的意思,葫芦父母也觉得可以,希望这个“儿媳妇”能给他们家传宗接代。 |
事情说办就办。“婚礼”这天,葫芦家摆了几桌酒,请来了亲戚和大队干部。葫芦的房间贴上几个喜字就是“婚房”。吃酒前,白朵被葫芦妈妈和妹妹推到“婚房”,坐在了“婚床”上。葫芦妈妈说:“儿媳妇,以后你就住这里。” “为什么?”白朵不懂。 “今天你就是新娘子啦!” “新娘子是什么?我不要做新娘子。”白朵要回原来的住处。 葫芦妈妈和妹妹赶紧拉住白朵,把她按回到床上。葫芦妈妈温柔地劝说:“你不要怕,你是新娘子,葫芦哥哥是新郎,新郎同新娘子玩游戏,很好玩的。” 糊涂的白朵不懂得玩什么游戏,酒席间,她一直坐在“婚床”上。经常有大人、小孩在门口向里望,想看看“新娘子”。葫芦妈妈和妹妹想给白朵盖上红盖头,总是被白朵一把扯下来,并埋怨说:“好热,不好玩。” 酒桌上,葫芦代表“新婚夫妻”向来宾敬酒,大家举杯贺喜,然后开吃。由于菜不多,人们肚子里油水又不足,所以风卷残云般很快每桌都光光的,酒席也就到此结束,那也就是“婚礼”结束,特殊情况下其他的程序都免了。 |
面对大家的程序结束了,但两口子之间的一项程序——揭红盖头——还须进行。葫芦妈妈又把红盖头盖在白朵头上,并叫她忍一下子,葫芦哥哥马上会来揭盖头。然后葫芦妈妈退出新房,让葫芦进去。葫芦进门,看见“新娘”盖着红盖头,他缓步走向床边,伸手正要揭盖头,红盖头却突然被白朵扯了下来。这种情况按当地风俗是不吉利的,葫芦要重做一遍。他把红盖头又盖在白朵头上,叫白朵不要扯下来,要等他来揭。葫芦退到门口,又是缓步向前,正要揭盖头时,盖头又被白朵扯下了。葫芦叹了一口长气。再重做时,葫芦先给盖上盖头,手还没离开,立刻就揭盖头,一气呵成。 “新婚之夜”,“新房”里打仗一样,葫芦使用蛮力“征服”了白朵,白朵“呜呜”地哭了,同时在葫芦的手臂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不久,白朵出现了害喜的症状。葫芦妈妈叮嘱葫芦不许再与白朵同房,否则肚子里的孩子难以保住。 后来,白朵生了个女婴,由村里的“赤脚医生”接生的。葫芦和他父母都有些遗憾,指望白朵再生个男孩。 葫芦家给女婴起的名字是阿玲。 随着阿玲渐渐长大,白朵也在渐渐清醒。 |
她开始喜欢唱歌了。她常常望着远方的天空,轻轻地唱出: ………… 他们谁更适合于我的心愿? 我却没法分辨我终日不安。 他们勇敢更可爱呀全都一个样, 亲爱的山楂树呀要请你帮个忙! 哦,最勇敢最可爱呀到底是哪一个? 哦,我亲爱的山楂树请你告诉我。 哦,最勇敢最可爱呀到底是哪一个? 哦,我亲爱的山楂树请你告诉我。 不知歌曲《山楂树》唤起了她哪些记忆,她眼泪流下来了。 另一首歌也是她喜欢唱的,那是《花儿与少年》: 春季里到了, 迎春花儿开,迎春花儿开, 年轻的女儿家踩呀踩青来。 小呀哥哥小呀哥哥, 小呀哥哥手牵着手儿来。 ………… 谁是她的“小呀哥哥”?她记起了方健。 病前的越来越多的记忆被唤醒,病中的过程没有记忆。 旁边的人感觉白朵歌唱得好听,但不知唱的是什么。 葫芦家里的人感觉白朵在清醒,既高兴,又担忧。 |
一天晚上,白朵对葫芦说:“我想回家!” 葫芦吃惊:“你想起了你家在……哪儿啦?” “我想起来了,”白朵点点头,“我家在南昌。” “家里有……谁?”葫芦问。 “有……”白朵停了一下,“有妈妈。” “还……有谁?” “哥哥。” “哦!”葫芦想了想,“丈母娘和大舅子我也应该见一见的哦,阿玲也应该见见外婆和大舅哦。” “你同意啦?”白朵问。 “我同家里再商量一下。”葫芦说。 可商量的结果是:不能答应,尽量往后拖。他们意识到,她回去了,恐怕就回不来了。 一天,葫芦和爸爸、妹妹到生产队上工去了,葫芦妈妈去了自家的菜园。白朵几乎没收拾什么,抱起阿玲就朝火车站方向跑。等葫芦妈妈回来,发现白朵和阿玲不见了。葫芦妈妈立刻去找葫芦说儿媳妇跑了,村民们很快被发动起来了,大家活也不干了,都帮着葫芦去追白朵。 |
白朵到了火车站,这是一个小站。她只有两块钱,她花了一块钱胡乱买了一张票过了检票口,她这样考虑:先上了火车再说,不管是哪个方向的火车。她站在月台上,一列火车正向小站驶来,火车在减速。就在白朵即将上火车时,葫芦带领一伙村民冲过了检票口,白朵就是在登上火车的铁楼梯上被葫芦抱住了。葫芦哭着说:“你……真狠哪,就这么走……哇,你一点也不念……我们的情哪!” 白朵逃跑失败了。 她被关在屋子里,门外加了锁,并且随时都有人监视她。 但铁锁锁不住她的心,她已经明白她是谁啦! 某一天开始,她绝食了,她要以此抗争。 葫芦着急啊!几天啦,再不吃饭人会饿死的。他让妈妈、妹妹劝白朵,毫无作用。最后,他一咬牙,说:“我答应你,我陪……你回家!” 说好一个星期后走,白朵停止了绝食。 有人劝葫芦不要放白朵走,说走了,十有八九回不来。葫芦说,他已经答应了,不能说话不算数。葫芦父母说,孩子不要跟着去,白朵不答应,说不让带孩子去,她就继续绝食。走前一天,葫芦妈妈教葫芦在丈母娘和大舅子面前怎样说话,以及问到某些问题该怎样回答。 终于,白朵乘上了去南昌的列车。 |
方健下班回家了。一进大门,他就感觉到邻居异样的目光。他上楼梯到了堂屋,一眼看见了白朵。同时,白朵也看见了他。两人各叫着对方的名字,紧紧拥抱在一起,放声大哭。周围观看的邻居们都不免为之动容,唏嘘叹息。葫芦却看不下去了,他拍着方健的肩膀说:“大……舅子,我是她老公,你们哥哥、妹妹怎……么这样亲哪,比……夫妻还亲,她对我还从没这……么亲过。” 邻居们听葫芦说话又忍不住笑。 方健听着倒感觉像是在云里雾里。自己成了大舅子,这个人(葫芦)是白朵的老公?这是怎么回事?方健冷静下来,他必须搞清楚情况。 母亲过来把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告诉了方健。 白朵抱着阿玲,方健过来看一看。阿玲吃饱了,乖多了。方健轻轻地捏一下阿玲的脸,阿玲对方健笑着,一点不认生,并且手举起来,对方健的眼镜感兴趣,要抓眼镜。方健低下头,让阿玲抓住眼镜。阿玲抓到了眼镜,很高兴,小手不停地晃着,嘴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葫芦又感到奇怪了:“这小妞也怪吔,平时我抱她,她总……是哭,不亲我。可头一回见……大舅,就笑成这样。你说怪不怪!” 方健问白朵:“阿玲出生日是哪天?” 白朵摇摇头说:“我记不得。” “能记得是春天还是夏天吗?”方健继续问。 白朵仍然摇头。 母亲轻声对方健说:“是去年这个月9号,葫芦说的。白朵是两年前在这里,这个你能懂吧?” 方健点点头说:“我懂,我懂。” 方健脸上露出几分遗憾。 |
母亲说,晚上她会同白朵好好谈一谈,了解白朵的想法。 晚上睡觉,母亲安排白朵和阿玲同她一起睡,方木睡到哥哥床上去,葫芦睡在堂屋竹床上。 堂屋里,葫芦鼾声如雷。 房间里,母亲问白朵:“你现在心里是清楚的吗?” 白朵回答:“我的病好了,我心里是清楚的。” 母亲又问:“你还愿跟那个男人回去吗?” 白朵坚决地说:“不,我决不回去!” “那阿玲呢?” “阿玲要跟着我,我不能没有阿玲。” 母亲再问:“你还爱方健吗?” 白朵点头。 “愿意同我们一起生活吗?” 白朵眼里渐渐含了一泡眼泪:“妈妈,你们还愿意接受我吗?” 说着,白朵低声抽泣。 母亲抱住白朵,为她擦去眼泪:“好闺女,这就是你的家!” “母女”俩泪水涟涟。 方健躺在床上睡不着,母亲同白朵的对话他都听到了。他在想白朵这两年吃了多大的苦哇,不能再让她走啦!既然白朵愿意留下来,那明天就可以向葫芦摊牌。 |
早晨起来,母亲和方健悄悄商量怎么办。 方健上午上了班,为下午请了假。 下午,堂屋里有方健和葫芦、母亲和方木、白朵和阿玲,还有不少邻居,那是母亲和方健请来的,为了做个见证。 方健和葫芦对面坐着,方健说:“葫芦兄弟,我们年纪差不多大,今天我要当着这么多邻居同你谈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希望你能够冷静,好吗?” 葫芦看这阵势,心里有些紧张,他点点头。 “你读过几年书?”方健直接问。 “小……学没读完。” “你知道她的文化吗?”方健指着白朵。 葫芦摇头。 “她读过大学,生病前是中学老师。你想啊,她病好了还会跟你回去吗?” 葫芦茫然。 方健又说:“特别要告诉你,我不是白朵的哥哥,我是白朵的丈夫,她以前住在这里,我的邻居可以作证。” 邻居们纷纷作证白朵两年前住这里。 方健又指着母亲说:“她也不是白朵的亲妈,她是我妈,是白朵的婆婆,但她待白朵像自己的亲女儿一样。” 听到这些,葫芦脑袋要爆炸了,大舅子、丈母娘变成了白朵的丈夫和婆婆,他万万没想到,他不能接受。 方健继续说:“你文化低,不懂婚姻法,我告诉你,在她犯精神病的时候,你是不能娶她的,那样做是犯法的。” 邻居们七嘴八舌: “是啊,报告派出所,就会来抓人的。” “说不定要坐牢哟。” |
葫芦猛地站起,来到白朵面前,抓住白朵的手说:“媳妇,我们走,你跟我回……家!” 白朵挣脱葫芦的手,说:“我不会回去了,你回去吧!” “那我至少要……把妞儿带回去。”葫芦要抢孩子。 “不行,我要孩子,我要孩子!”白朵抱紧孩子,哭叫着,阿玲也吓得哭起来。 葫芦看事情变成这样,突然“哇哇”地坐在地上哭起来了,并在地上打起了滚,一个大男人哭得眼泪花花的。他边哭边说:“我真傻呀,我们村里人都劝……我别答应她回家,可我疼她,怕饿坏她呀!她说家里有妈妈和哥哥,原来是婆婆和丈夫,她骗……我啊!媳妇,我对……你不好吗?别人抢你的手表,是我拼命帮你抢……回来。我舍不得吃的,留……给你吃。你都忘了?你病好了就把我……忘了?” 葫芦的话又让周围的人同情。 白朵把阿玲递给母亲,她过来拉葫芦起来,说:“葫芦哥哥,我生病时你照顾了我,我永远会念你的好!可是,我真不能跟你回去,阿玲也不能回去。” 葫芦看着白朵许久,说:“以后你还能记得你有个葫芦哥哥?能念我以前的好?” 白朵哭着点头:“能,能,只要我不是病的,我就不会忘记!” 葫芦叹口气:“罢……罢了,老话说得好,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想……也没用。我就算是认过一个妹子吧。我想通了,明天我一……个人回家。” 大家松了一口气,也感受到了葫芦这位乡下人的气量。 方健过来,从身上掏出500元钱递给葫芦,说:“葫芦兄弟,我们家也不很宽裕,这也是几年才积到的钱。你把它拿回家正常地娶一个媳妇,这就算是我们对你的一点补偿吧。” 葫芦愣住了:“我怎么好拿你这么多钱?” 母亲过来说:“收下吧!这两年你们照顾了白朵,没有你们,她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呀!这点钱表达不了我们的感谢呀!” 葫芦收到钱,眼泪出来了,嘴巴抖动着:“好人!你们是好人哪!妹子应该回家呀!” |
八 生活的重压 白朵回家后,方健给白朵姐姐写了信,白朵姐姐带着父母从乡下赶来了。当白朵与父母和姐姐相见时,一家人抱在一起哭,那眼泪里有几多辛酸、几多安慰! 哭完后,白朵抱来阿玲,来认外公、外婆和大姨。 方健向白朵父母和姐姐介绍了这两年白朵的情况。 白朵姐姐也说了白朵工作和户口的问题: 半年前,白朵原来工作的中学把白朵除名了,理由是长期不上班。白朵原在学校的城镇集体户口也要撤销,并通知白朵姐姐来办理。白朵姐姐不同意撤销,认为人只是失踪了,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但派出所说,只有两个方案可供选择,一个是撤销,另一个是把户口迁到农村父母家。无奈白朵姐姐选择了后者。所以,目前白朵工作没有了,户口也是农村户口。 方健和白朵了解到这种情况,心中悲凉。 姐姐说回去她要为妹妹争取工作和户口。 白朵父母带来了户口本和大队为白朵开的证明,问是不是需要用。方健说:“需要用,如果爸爸、妈妈、姐姐同意,明天我就同白朵去打结婚证。” 白朵已是这样一种状况,而且带着同别人生的孩子,方健还能够接纳她,那还有什么可说的。白朵父母、姐姐想,白朵遇上了方健,那是她的福气。 |
第二天,方健和白朵在当地公社办理了结婚证。 办证时,年轻的派出所女警察小王在旁边,她看着白朵有些吃惊:“你大学毕业,怎么还是农村户口?” 白朵和方健都只是苦笑着没有回答。 这天晚上,母亲做了一桌当时还算丰盛的饭菜摆在堂屋,父亲、姐姐也都回家了。再借着白朵父母从乡下带来的糯米老酒,这桌酒就算是方健和白朵的喜酒。方健和白朵也来不及置办衣服,只是每人胸前佩了朵大红花。 堂屋里围了不少邻居。 两家人落座后,方健和白朵起身,方健说:“今天,白朵同我打了结婚证,法律上我们已经是夫妻了。特别难得的是两家人都在,所以我们的婚礼也就在今晚举行。现在讲移风易俗、婚事新办,我们也简化程序。婚礼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在吃酒前拜双方父母。我们感谢父母不仅把我们养大成人,还给了我们一颗善良的心,我们一定会努力地生活,不让父母操心,以后还要好好地孝敬父母。下面就举行拜父母仪式,我们先拜岳父母。” 白朵父母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按规矩得先拜男方父母。” 父亲过来说:“老哥哥、老嫂子,不要客气,你们长我们几岁,先拜你们也应该。” 白朵父母还是不肯,说那样他们就失礼了。 父亲说,那就同时接受他们跪拜吧,白朵父母才同意。 于是,搬来两条长凳,父母、岳父母各坐一条,方健和白朵在他们面前跪下叩了三个响头。 周围邻居们鼓起了掌。 |
方木和姐姐向邻居们散糖、散烟。接着,他们又去大屋子里的每一家送一小包糖。 酒席上,母亲对白朵父母说:“白朵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她,我会待她像自己的亲闺女一样,你们放心!” 父亲也说:“白朵吃了很多苦,我们很同情!我们会好好爱护她,不能让她再吃苦啦!” 白朵父亲感慨地说:“我们女儿能嫁到你们这么仁义的家庭,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们知足啦!” 婚礼两天后,白朵父母和姐姐回家了。 方健和白朵的婚房在婚礼一个月以后才有了点样子。 原来父母和方木住前间,方健和白朵住后间,前间稍大,中间有个门。后来调换了一下,为了减少干扰,在堂屋为后间另开了一个门。前后间无论房顶还是墙壁都用新报纸裱糊了一遍,感觉亮堂了不少。新房里,床是父母原来睡的床,已经脱了不少漆,方健、方木各扛一半送到油漆店再漆了一遍。唯一的一件新家具是二舅送的一张写字桌,按本地风俗在亲戚中舅舅要送最重的礼。二舅在轮船上工作,所以在出木材的地方买了这张桌子。新房里还添了一件虽旧但有些古味的家具,考虑到常用的衣服没有地方放,父亲让叔叔从乡下用板车拉来了一件红色的橱柜,那是父母留在老家的旧家具。 |
白朵姐姐为白朵的工作首先找了县中,县中的一把手是关不平。关不平现在可发达了,不仅是学校革委会主任,还是县革委会副主任。白朵姐姐向关不平介绍了白朵的情况(包括最近结婚了),要求恢复工作。关不平一口回绝,说已经除名了,不可能恢复,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白朵姐姐找其他人也毫无作用。白朵姐姐又找派出所想为白朵恢复城镇户口,可办理人员说,工作恢复了户口可以恢复,工作恢复不了则户口也恢复不了。 白朵姐姐给方健、白朵写了信,说了情况。 为此事,方健陪白朵回县里找学校,但关不平在位,毫无希望,只得无功而返。 回家的路上,白朵歉疚地说:“方健,我现在这样,太拖累你啦!我没有户口,就是找个临时工都找不到哇!我们以后生活会很困难哪!” 方健安慰说:“别这样说,我们多想想办法,困难的日子会过去的!我们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结婚一年后,白朵为方健生了个儿子,叫阿有。 当时,到处敲锣打鼓送干部下放农村,不知什么原因,方健躲过了这一“劫”,他是他们单位唯一没有下放的。可能他没得罪过谁是原因之一。另外,据说有一张表他填得好,在社会关系一栏,他把父亲、舅舅、表兄、堂兄等是中共党员的都填上,一大堆。某领导看见后,说这个同志可靠嘛,于是临时调他去了公安部门做档案工作。不久,他又调到某中学当了老师。 |
方木已是中学生了。夏天的夜晚,方健、方木常搬两个竹床到平台上睡觉。看着满天的星斗,方健给方木讲恒星、行星、卫星,讲太阳、地球、月亮,讲为什么有白天黑夜,为什么有春夏秋冬。方健教方木认最亮的天狼星、不动的北极星和会转动的北斗七星,又认银河两边的牛郎织女星,并讲他们的传说。望着横亘天空的河汉,方木的思想在遨游。 方木好想游泳,他想学会。但几乎每次去游泳,都会被母亲发现。方木游泳后,母亲用指甲在他身上一划,就会出一道白痕,方木就要挨一顿打。母亲边打边哭,她是怕方木出危险。最近,方木又偷着去游泳,母亲发现了,正要打,被白朵拦住了。白朵对方木说:“看你把妈妈气得?你自己去赣江游泳多危险哪,往后要去让哥哥带你去,行不行?” 方木当然愿意。后来,方健带方木去游了几次,方木总算学会了游泳。以后,方木夏天洗澡就是去赣江游泳,经常一个人游到赣江中间的沙滩上,再往上游走一段,再游回来。一次,游回来的路上,一个不认识的人对方木说:“兄弟,求求你,我游不动了,你帮帮我好吗?”方木说:“可以,你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方木奋力划水,游回了岸,当然累得够呛。 一天,母亲跟方木说,家里粮食不够吃,让他去买一点粮票来。母亲叮嘱方木,要机灵点,看见有人来抓,就赶紧跑,跑远一点。 |
方木了解了一些情况,知道某些妇女在街头巷尾转悠,看见合适的人就会悄悄地问:“要不要粮票?” 现在,方木在街头巷尾转悠,看见疑是卖粮票的,就悄悄凑上去问:“有粮票卖吗?”起初,方木识人不准,搞错了,挨人家骂;后来,看人比较准确了,基本上八九不离十。 方木已多次买粮票了。上一次,方木看准了一个卖粮票的妇女,就走到她身边小声说:“大嫂,有粮票卖吗?” “有,”大嫂赶紧答应,“小兄弟,你要什么粮票?本地的、全省的、全国的都有,但价钱不一样。” “我要本地的。” “要多少?” “五十斤。” “可以,九分钱一斤。” “不对吧?”方木知道行情,“现在是八分钱一斤。” “小兄弟,八分钱一斤我没钱赚哪,我还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呢。”大嫂又说,“最便宜我八分半卖给你。” 方木不同意,要离开,最后还是被大嫂叫回,以八分成交。 这一次,离上次一个月了,母亲又要方木去买点粮票。在“一人巷”旁边,方木一眼就看出一位稍大年纪的妇女是卖粮票的。方木走近叫大婶,正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谁也没想到突然窜出几个人上前抓人。原来他们早有准备,躲在旁边等着抓现行。以前方木逃脱过一次,这次一滑溜又逃了,但他逃进了“一人巷”。顾名思义,“一人巷”只能走一个人,两边是高墙。方木常走这条巷子,可这次,在巷子另一头也已经埋伏人啦。方木插翅难逃,没有了以前的幸运,他和那位大婶都被抓进了派出所。 |
在派出所,大婶被搜出一百多斤本地粮票。 男民警小周训斥大婶:“你知道你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 “不懂啊!”大婶回答,“我没有文化。” “那我告诉你,你这是投机倒把,破坏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挖社会主义墙脚。”小周又问,“你的粮票从哪儿来的?” “从粮票有多的人那里收购来的。” “收购价是多少?” “七分一斤。” “卖多少?” “八分一斤,就赚一点点钱,我家里穷啊!” 大婶粮票被没收了,人没有放。 轮到审方木,方木准备买粮票的四块钱被缴了。小周问了方木住址,再让居委会通知家长来领人。同时,小周还问了方木的学校、班级、班主任,方木一五一十地回答了。小周说,这事得告诉学校,让学校教育教育。方木害怕,学校知道了,自己肯定要挨斗,并且斗得不轻。 当居民代表吕阿姨来方木家通知去派出所领人时,母亲和白朵都在。白朵对母亲说,她去领人,并说明情况。 |
在派出所,白朵指着方木对小周说:“他是我小叔子,是我叫他买粮票的,责任都在我。我和两个孩子都没有户口,实在是粮不够吃。警察同志,请你多多原谅我们!” 小周看着白朵,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时女民警小王过来了,她看见了白朵,吃了一惊。方健和白朵办结婚证时她就在旁边,当时她就感觉白朵是个谜。她同居民代表吕阿姨熟悉,后来她从吕阿姨处了解到了白朵的情况,心生同情。 小王过问了一下后,对小周轻轻地说了一些话。 之后,小周对白朵说:“我对你们家的情况有一些了解了,你把方木领回去吧。本来买粮票的四块钱是要没收的,这次就不没收了,还给你们。不过,你们最好想个其他的办法解决你们的困难。” 白朵连声道谢,拉着方木就走。至于想其他办法解决粮食问题,谈何容易,亲朋好友帮忙那也是很有限的。 刚出派出所,方木对白朵说:“嫂子,他们说要把这事告诉学校,那样我就惨了,非得挨斗不可。你能不能再帮我说说?” 白朵说好,让方木先回家,自己又返回派出所。她请求小周不要把这事告诉方木学校,小周答应了。 |
当时,打米都在国营粮站。早米是每斤0.142元,晚米是每斤0.146元,一斤仅差4厘钱。谁都知道,早米比较糙,晚米口感好。可方木家自从缺粮后,母亲带方木去打米,每次打的都是早米。价格便宜一点也是母亲考虑的因素之一,但不是主要因素。 主要因素是早米出饭多,一斤早米能多出一碗饭。 在冬天,粮站有时卖红薯,母亲不会错过,排好长的队也要买到红薯,因为一斤粮票能买十斤红薯,省粮票。 其实,方木家不仅是粮食紧张,油、肉、糖等计划供应的都紧张。好在父亲工作在粮食部门,食堂养猪有比较便利的条件。逢年过节单位常常杀猪,能分上几斤肉。过年时,父亲经常分一个猪头回家,猪头肉质量差一点,但重量上多不少。来了客人,就在猪脸上割一块肉炒着吃,那脆脆的猪顺风(猪耳朵)还是一盘下酒的好菜。那割了的猪头经常吊在堂屋里,有时挺吓人的,特别是黑咕隆咚、隐隐约约的时候。一天夜里,方木抱阿玲在堂屋玩,堂屋没有灯,阿玲看到猪头吓得哭了。 一次,某邻居的乡下亲戚杀了一头猪在大屋子里卖起来了,价钱比凭票供应的贵一些,一块多钱一斤,瘦肉、肥肉一样的价。母亲买了不少肥肉熬猪油,猪油渣子一家人吃了几天。猪油渣子可是个好菜,比如猪油渣子炒大蒜,别说当时,就是现在也是个好菜,上饭馆老想点它。 |
白朵很想挣点钱贴补家用,父亲为她找了个补麻袋的事做。市粮食局下面有个器材库,经常收集各粮库破损的麻袋,做点修补又可继续使用。白朵每天下午骑自行车把补好的麻袋送回去,再把要补的麻袋搬家里来。每个麻袋修补费按破损的洞的大小、多少从半分钱到一毛钱不等,白朵修补一天大约能挣一块钱。 一天,白朵在堂屋里补麻袋,方木凑过来说:“嫂子,你教教我补麻袋吧?” 白朵说:“你读书去吧,学补麻袋干什么?” 方木说:“现在也没什么书读。我手比较笨,学学补麻袋可以把手练灵活一点。” 白朵看方木真想学,就教了教他。方木学会了,补得也不错。以后方木经常帮嫂子补补麻袋。 为了多挣一点钱,白朵晚上还点着马灯补麻袋。母亲不想要她那么辛苦,劝她歇一歇,不要补,但白朵不听。 这天晚上,白朵又在补麻袋。方木过来说:“嫂子,你该歇歇,马灯给我用,好吗?我要看书。” 白朵问:“你不是说没什么书读吗?” 方木解释说:“我刚借到了小说,要赶快看,要尽快还给人家。你再看,我们两个房间,中间吊一个15瓦的灯泡,我就是站在灯下看都看不清哪,太昏暗了。这个马灯你还是给我用吧!” 白朵有些无奈:“好吧,那马灯归你用。” 以后几天,方木都是晚上用马灯看书,早晨天不亮就起来,又点着了马灯。母亲看到了,知道方木的意思,心中暗暗地笑了,什么也没有说。 |
白朵这几天有点吃惊,自己晚上没有加班,却也能像以前一样赶在下午两点左右把活干完。她想是自己熟练了、做事快了的原因,她心里比较高兴。 一天早上,白朵醒得早,看到后间亮起了马灯,心中有些疑惑,就问:“方木,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方木赶紧说:“我看书,这本书今天就要还给人家,要抓紧时间看。” 白朵相信了。 又一天早上,阿玲早早醒了,不想睡,自己爬下床在马桶里拉了尿。她看见后间亮着马灯,就过来拉开中间的门。看见叔叔,她问:“叔叔,你在做什么?” 方木示意小声,轻轻回答:“叔叔在看书。” 阿玲摇头,大声说:“叔叔不是在看书,是在补麻袋。” 阿玲的话白朵听到了。白朵起床看见了方木在马灯旁补麻袋,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眼睛潮湿了。 方木有些尴尬:“我睡不着,补补麻袋也挺好玩的。” 白朵说:“小叔子,你不用这样帮你嫂子。你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要多睡、多吃、多锻炼,你不要再这么早起来补麻袋了!嫂子求你,好吗?” 方木赶紧答应:“好好,嫂子放心,以后不补了。” 一个月后,白朵领了工钱,她花5块钱为方木买了一双当时的名牌“回力”牌运动鞋。 |
@嘉陵江上的鱼夫 2016-01-25 20:26:33 看看 ----------------------------- 谢谢你!看的人不吱声让我感到寂寞和无趣。 |
当时,农村姑娘嫁到城里来是一个常见现象,但户口进不了城,并且孩子户口跟随母亲。有许多这样的家庭,他们是城里的困难户,是生活重压下的一群人。那时户口非常重要,城市户口体现了城里人的优越,没有城市户口就没有各种定量供应,也不可能在城里找工作。后来,政策略有松动,规定女方若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可投靠丈夫,即可迁户口至丈夫户口所在地。 此政策松动露出的一线希望,让许多人暗中奔忙。 白朵姐姐写信来,说机会难得,她会去疏通门路,打点各相关人员。但方健必须亲自去办理,要带上介绍信、证明等等,这中间要盖不少的公章。 方健、白朵矛盾哪,内心痛苦地斗争着。他们在组织面前没有说过谎话,这次要欺骗组织了,这使他们愧疚、忐忑不安。特别是还要说健在的岳父母(父母)双亡,于心何忍,这不是在“咒”老人家吗?良心不安哪! 方健、白朵迟迟没有行动,白朵姐姐来信催促,说:为了活着,放下那些顾虑吧! 方健来到了白朵老家,白朵姐姐一路陪同,大队、公社转了不少地方,盖了不少公章,事情总算办成了。 方健要离开的头天晚上,白朵父母弄了点酒菜招待女婿,白朵姐姐也在。饭桌上的鱼是白朵父亲特意在村子前边的河里钓的,脆嫩的冬笋是白朵母亲上午在山上挖的,酒是家里新酿的糙糯米酒:清而淡绿,酒香纯正。喝着酒,白朵父亲问方健:“你父母身体都好吧?” |
方健点头说好。 “你父母是好人,老天就该保佑他们身体好。”白朵父亲忽又问,“我外孙多大啦?” “一岁多了。”方健回答。 “叫什么名字?” “叫阿有。” “好哇,这名字好。”白朵父亲感慨地说,“虽说现在困难点,将来都会有的。” “那就借岳父吉言。” “可惜呀,我们还没见过这个外孙呢。”白朵父亲看着方健说,“以后要带他来呀!” 方健点头说:“会的会的,要来认认外公、外婆和大姨。” 酒喝到中间,谈着谈着又谈到办户口的事,方健突然起身,朝二老跪下,流着眼泪说:“这次办户口,我和白朵亏良心了,对不起二老啊!明明父母健在,却要打证明说父母双亡,我们有罪呀!心里实在是不情愿哪!都怪晚辈没有能力,被逼走上这样一条路,没能孝敬老人家,却让老人家挨骂、受辱。我们愧对父母啊!” 岳父母赶紧起身拉起女婿回到酒桌,白朵父亲说:“女婿啊,可别这样想,你们能过好比什么都强啊!我们老人家怕什么,就算是‘咒’几句又有什么,我们不一样好好地活着吗?看到你们好,我们就高兴哪,就能多活几年。我们不在乎那个,你不要有负担。” |
白朵姐姐也说:“你们有这个心就够了,不要自责了。能把日子过好,那才是最重要的。” 方健回家了。事情最后一关就在派出所。 方健想到了居民代表吕阿姨。吕阿姨同方健家住同一个大屋子,住在楼下,她大女儿同方木还是同班同学。 吕阿姨同派出所的人比较熟,她答应先弄清谁具体管这件事。 一天后,吕阿姨告诉方健,具体管这事的人是民警小王和小周。吕阿姨说:“小王和小周我都熟,人挺好的,他们也了解你们的一些情况,我看这事不难办。我想,为了表明你们的诚意,你们给他们每人送一份礼,礼不需要很重,每人一条烟、两瓶酒就够了。” |
按吕阿姨的建议,方健买了两条“牡丹”香烟,四瓶“四特”酒。吕阿姨告诉了小王家和小周家的地址,并说她与他们打过招呼了,让方健趁星期天把礼物赶快送过去。 上午,方健在犹豫着,没有去。 下午,方健还在犹豫。 吕阿姨来问礼物送过去了没有,方健为难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呀?如果人家不收礼那怎么办哪?这事太难啦!” 吕阿姨气得骂方健:“你这么有文化的人,怎么这么点小事都不会办哪!磨磨蹭蹭,磨磨蹭蹭,你就是爱你那臭面子!我看你是读书读迂了,没用的学了一大堆,有用的一点不会。” |
方健厚着脸笑着说:“是不会嘛,还是要请你帮忙嘛!” 吕阿姨无奈地说:“罢罢罢,我替你去送吧。” 晚上,吕阿姨从楼下上来说话,说礼物人家收下了,让方健和白朵明天上午带材料去派出所。 第二天上午约9点,方健和白朵来到小王和小周的办公室,递上了各种材料。小王和小周翻看着,方健和白朵站在旁边,心里紧张。小王客气地说:“你们坐着吧!” 方健和白朵忙不迭地说:“不坐不坐,谢谢谢谢!” 小周看着白朵说:“看你气质,你是个有文化的人,不是一般的农村姑娘。” 方健过来解释:“的确,她大学毕业,和我同校,比我低一年级。” “那怎么是农村户口,工作也没了?”小周不解地问。 白朵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泪水夺眶而出。 |
方健轻声说:“她文革中受到了打击,得病了,失踪了两年,后来清醒了,又找回了家。这中间,他们单位以她长期不上班为理由,把她除名了,户口也迁到了乡下。” “哦,是这样。”小周沉默一会儿,又说,“他们单位应该恢复她的工作和户口哇!” “原来整她的人还在台上,正当权,我们去要求过,但没用。” “那也太欺负人啦!”小周愤愤地说。 小王也说:“现在冤案太多,有机会,你们还应该去告他们。说心里话,了解到你们的情况后,我们很同情,也想帮你们!” 方健和白朵连声表示感谢。 小王又说:“材料我们都看过了,应该说是全了。你们耐心等一等,这件事情不是我和小周两个人就能作主的,还要交到所里去讨论。有一点你们放心,我们会尽最大能力帮助你们!” |
遇见好人了,方健和白朵舒心地走出派出所。 其实,小王和小周心里知道,这类事情大多是假的,怎么可能一下子冒出那么多“父母双亡”,但他们也只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手续全了,就不要去鸡蛋里头挑骨头了,人家活得不也是没办法嘛。 十天后,派出所通知方健和白朵去办户口,一家人欣喜若狂。 又几天后,吕阿姨拿着原来送给小王和小周的礼物来了,说:“小王和小周托我把礼物送回来。他们说:当时收下,是为了让你们放心;现在事情办好了,但你们生活也不宽裕,还是拿礼物去退钱补贴生活吧。” 帮了这么大的忙,却一点礼不受,这让方健和白朵过意不去,心生万分感激。 不久,父亲为白朵找到了工作,在制面厂上班,待遇还可以,但早班、中班、晚班三班倒。 |
九 姐姐 姐姐名字叫方红。方木家里其他人都很少照相,只有方红照得多,照得也好看。邻居也在背后议论过:方红长得蛮漂亮的,可惜就是不会说话。 文化大革命初期,毛 在天安门城楼多次检阅红卫兵,激发了多少年轻人火热的心。方红当时在聋哑学校读书,她也想大串联去北京,希望能接受毛 的检阅,希望能亲眼看到心中的红太阳毛 。方红同母亲比划着想见到毛 。毛 下巴上有一个痦子,哑语就用这个特征来代表毛 。 母亲不同意她去。母亲想:虽然红卫兵坐火车不要钱了,但挤得不得了哇,听说想解手都没地方,厕所里都挤满了人;身上没有钱,到了北京,要去找住的地方、吃的地方,天气冷还要去借衣服,就是正常人都不容易,何况她一个天聋地哑的人。那还不把人担心死呀!母亲让方木写“不准走”三个字给她看,然后又悄悄地把她要用的衣服藏起来。 |
凌晨四、五点,母亲醒来。拉开灯,她看方红睡的竹床上没人,立刻警觉起来。母亲在四周找人,没有。再回屋看,方红的一个军用书包和几件单衣也不见了。母亲心里急呀,知道方红是想偷着往北京跑。母亲知道方红最要好的同学叫高菊兰,她家住在滕王阁附近,离这里不远。母亲想,她俩很可能会一起走。母亲拉起方木就往高菊兰家跑去。 母亲和方木拍打高菊兰家的门。高菊兰父亲开了门,他认得母亲,问:“什么事啊?” 母亲焦急地问:“你看看你女儿在不在?” |
高菊兰父亲回头寻找女儿,吃了一惊,说:“菊兰不在了!” 母亲说:“菊兰和方红肯定去火车站了,她们要大串联去北京!现在这么乱,她们怎么去得哟!要把她们追回来呀!” 高菊兰父亲的工作就是骑三轮车送货,所以家里有一辆三轮车。他推出三轮车,让母亲和方木坐在车厢上,三轮车向火车站奔去。 到了火车站,天刚亮,三人直奔站台。站台上挤满了人,路都走不动,基本都是学生。不少学生穿着军衣、军裤,戴着军帽,腰间系着军用皮带,肩上斜挎军用书包,虽然没有领章、帽徽,但也显得英姿飒爽、精神抖擞。方木在人群中寻找姐姐,方木知道,姐姐穿的是一件普通的花格子衣服。姐姐也想要军衣、军裤,但家里没钱,没满足她。 |
@袭秋心 2016-01-26 21:21:53 写的很好看 ----------------------------- 谢谢夸奖!读者的支持让我内心快乐! |
母亲拉住方红就哭起来了,右手捶打着方红的肩膀,也不管方红能不能听到,嘴里念着:“你好狠哪,你只想自己往外跑,就不想爸、妈会担心死啊!这不是要爸、妈的命吗!” 母亲翻方红的书包,说:“只这么几件衣服,在北京不要冷死啊?” 母亲又比划着问方红有没有钱哪? 方红点头说有钱,然后从里面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元八角钱。 看到这一元八角钱,母亲叹气地说:“就这一块八角钱,你就敢去闯天下呀?!” 母亲、方木把方红拉回了家。 |
不久,方红参加了工作,单位在抚河桥那边,是个残疾人的福利工厂。学徒期间每月工资只有15元,单位有集体宿舍和食堂。方红还是单位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主力队员,现在正在排练节目。 一天晚上,方红回家了。方木右手比划了一下钱,左手伸向方红讨钱,因为这天过了15号,方红应该发工资了。方红问:多少?方木伸出两个手指头。方红瞪大了眼睛:啊,那么多啊?方木拿来纸笔,写上“2角”。方红又笑了,她给了方木3角。 |
方木用钱节省,经常是忍住不去买东西吃,即使买也是买便宜的。豆子冰棒和奶油冰棒是4分钱一根,他常吃的是3分钱一根的菠萝冰棒;糖豆子是4分钱一小包,他常吃的是3分钱一小包的“味素豆”;一分钱一颗的糖也嫌贵,他常吃1分钱12粒的“珠子糖”。方木的钱大部分存起来了,他有一个竹筒,那是他的存钱罐。竹筒上锯了一个口子,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可以塞进去,但很难出来。实在想要里面的钱出来,需要人躺在地板上,然后摇竹筒,再用细铁丝在口子处小心拨弄。前不久,方木把存了两年的几块钱全拨弄出来了,他用这些零钱交了学费和书费,内心竟有一种自豪感。 |
方木和方红有许多话比划不清楚,就用笔来写。方木写了“你带我去看你们演节目”,方红点头同意,但又比划说:今天不行。 又一天,方红回家了。方木又写“你带我去看你们演节目”,方红写“今天不排练”。 几天后,方红带方木来到他们的排练场。 |
聋哑人表演的节目真是蛮好玩的,很逗人。其中有一个节目叫《反对自由主义》。《反对自由主义》是毛 的一篇重要著作,文革中大家都能整篇背下来。在著作中,列举了“自由主义”的十一种表现。节目就对这十一种表现逐个表演,惟妙惟肖,令人捧腹。比如自由主义的第二种表现是:当面不说,背后乱说;开会不说,会后乱说。表演分两段,在第一段,二人与一人对面碰着,点头招呼,离开后不远,二人就开始向后指着那人胡乱议论;在第二段,大家围坐着开会,一团和气,可散会后,却互相你指我、我指你,甚至跳起来骂。又比如自由主义的第九种表现是:办事不认真,敷衍了事,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表演就表现懒懒散散的状态,真演一个和尚在懒洋洋地撞钟,钟都没撞好,还摔了一跤。 |
还有一个节目是舞蹈,叫《千年的铁树开了花》。由于聋哑人听不到音乐,所以在舞台一侧有人用手势指挥。《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原是一首歌曲,表现的是聋哑人在亲人解放军的医治下开口说了话。表演中,有群舞,有独舞,表演独舞的正是姐姐方红。方红舞姿优美,富有感情,把聋哑人想要说话的心愿表达得非常到位。歌伴着舞蹈,舞蹈伴着歌,歌中唱到—— 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开了花 万年的枯藤发了芽发了芽 如今咱聋哑人说了话 感谢毛 恩情大恩情大 医学史上几千载 聋哑人有口说不出话 今天我长在红旗下 我要放声歌唱毛 歌唱咱们的新国家 我盼哪我盼哪 我盼望着开口说出我的心里话 ………… 这时,舞台上发出一声“妈——妈——”的喊声,声音确是聋哑人对妈妈的呼唤。这一声呼唤,令人热泪盈眶…… |
舞蹈《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在方红心里产生了巨大的震动,当表演到激动处,她泪光闪烁!她有盼望了,她懂得了聋哑人通过治疗可能开口说话,她好想大声喊出“妈妈”! 几个月以后,方红连写带比划对父母说:九江有一个部队医院能治聋哑病,我要去治! 父亲写字问:用什么方法治疗? 方红比划针灸,又在纸上写了个“针”字。 父母知道这病难治,但方红的热切期望,又使他们不忍心拒绝,他们答应了方红,但愿奇迹能出现。 母亲带方红来到九江姑姑家,姑姑、表兄热情接待。 |
九江姑姑是父亲的姐姐,不到半岁就送出去给人家当了童养媳。姑姑吃过的苦太多了,她就一个儿子,方红应叫表兄,三十多一点,表兄的经历也是极其坎坷。家里还有表嫂和两个很小的孩子。 姑姑家不宽敞,只有两间房。在姑姑的房间里,搬掉一些东西才腾出一点地方放下一张不宽的床,让母亲和方红睡。好在是冬天,挤一挤没关系,还暖和一点。 表兄打听到了部队医院,医院离姑姑家有二十里路。第二天,表兄就领着母亲和方红去了医院。 |
给方红看病的是一位约40岁的军医,他从外表检查了一下方红的口腔和耳朵,与正常人没有不同。他问母亲:“她的病是怎么得的?” 母亲说:“她是半岁时抱来的,这病不知是先天的,还是半岁前生病得的。反正抱来后没得过大病,顶多也就是小孩子发烧,两三天就好了。” 医生说:“搞不清楚生病的原因,治起来就更困难。从我们了解的情况看,聋哑大都是得了脑炎、伤寒或食物、药物中毒后经西医治疗所致,很多是不当使用卡那霉素、庆大霉素或链霉素造成的。中医对聋和哑是分开治的,中医素有十聋九哑,先聋后哑之说,所以关于方红的治疗,我们还是先从治聋开始。” |
表兄悄悄地对医生说:“你能不能给我们透点底,最终效果怎样?” 医生有些谨慎,看周围没别人,轻轻地说:“我们这里确实派人去学习了针灸治聋哑病,但治聋哑病是个世界难题,刚患病时好治一些,时间长了就更难治了。我们的经验还不够,也还在摸索。我可以告诉你们一点,让你们也好有个思想准备,治疗效果不可能像报纸上吹得那么神。” 母亲、表兄有些失望,但方红听不到,她在猜测着他们在说些什么。 治疗的第一天,方红就扎了不少针,她忍受着疼和胀。她想,为了美好的明天,这一切算不得什么。 |
母亲每天上午带方红步行去医院扎针,她们天不亮就出门,中午赶回来吃中饭。姑姑每天起得更早,她要让母亲和方红吃饱了上路,姑姑对家里来人特别亲。 母亲知道姑姑家也不宽裕,只有表兄和表嫂工作,收入也不高。母亲拿出一些粮票,又拿出一些钱,说是作为伙食费。姑姑、表兄只接受了粮票,钱是死活不肯接受。表兄说:“当年是大舅、二舅(方木父亲和叔叔)供我读了书,我才有今天,这恩情我还没报,我哪能要你们的饭钱?方红看病也还需要用钱哪!” 母亲和方红住姑姑家,姑姑、表兄那是没话说的,表嫂开始也还可以,但方红治病可不是几天的事,时间长了,表嫂就有些烦了。 |
一天,下雨了,表兄把家里最好的伞给母亲和方红。那天风还特别大,把伞兜翻了,伞坏了,母亲和方红淋了不少雨。姑姑赶紧烧木炭火,让她们脱下湿了的衣服在火上烤。 中午吃饭时,表嫂还没回来,大家以为她不会回来了。可能那天饭菜也不够多,大家又多吃了一点,饭菜全吃光了。可就在这时,表嫂回来了,她没在外面吃饭。她看到什么吃的都没有了,心里气呀!又看到一把好伞变成那样,她浑身都不舒服,嘴巴嘟囔着。 表兄劝解说:“我们以为你不回家吃饭了,你去煮点面条吃吧!” 表嫂没好气地说:“我工作了半天,本来回家歇一下,我还要自己做饭?” 她又用脚对那把伞踢了一下,说:“这伞还能用吗?” |
“让修伞的修一下还可以用。”表兄说。 姑姑不满意了,对媳妇说:“你只心疼伞坏了,就不会想到她们母女让雨淋坏了。你的亲戚来住,你没有意见,因为你疼爱他们。我也是啊,我只有这么几个走往的亲戚呀!我请你不要甩脸子给人家看哪!” 婆媳吵起来了,母亲很为难。 方红治了一个多月,自己感觉没什么变化,很失望!母亲也不想太麻烦人家,也怕影响姑姑家婆媳关系,她们回家了。 |
一年多以后,方红找了个男朋友,是同一个单位的,叫江峰。江峰耳朵聋,但会说话,他十来岁时生了一场病,吃药把病治好了,却把耳朵吃聋了。 这天,江峰来方木家接母亲和方木去他们单位看露天电影《平原游击队》。这部电影方木不止看过一次,但还想看。方木在家时模仿过“鬼子进村”的动作并嘴里哼着“鬼子进村”的音乐,“李向阳”和“松井”的表演也好极了,方木也喜欢学他们说话。方木喜欢看电影,也很用心。曾经有另一部电影叫《南征北战》,当时方木没看过,很想看,但没买着票。方木就和一位同学在电影院外面用耳朵贴着墙听,能听到一些。那位同学看过电影,他给方木讲了故事梗概,听的过程中他会提示方木在演什么。方木一边听,一边想象着“摩天岭”上激烈的争夺战,想象着“张军长”和“李军长”的模样和神态。 |
母亲去那里不是想看电影,是想看看方红的生活状况。看过电影后,母亲来到方红的宿舍。母亲看方红的床上有一床毯子,那不是家里的,就问方红:那是谁的?方红说:那是江峰的,他说她被子薄,会冷,就拿来自己用的一床毯子。 两个月以后的一天晚上,有男有女几个聋哑人来到方木家,方木和母亲都在。这几个聋哑人自我介绍,说他们同方红、江峰是一个单位、一个车间的。 母亲问:“你们来这里有什么事啊?” 母亲也比划不清楚,让方木来写。 聋哑人说,他们是来告状的。他们中有一个是车间主任,三十来岁,他的聋哑程度较轻,大声能听到,也基本能说。 |
母亲又问,让方木写下:“方红做了什么错事啦?” 车间主任说:“方红和江峰谈恋爱,那样,不好!” 母亲说:“他们谈恋爱我知道,怎么不好啦?” 车间主任说:“偷偷摸摸,像流氓,影响坏!” 另一女聋哑人比划说“看不得”,又用食指在自己脸上刮几下,表示“羞”。 车间主任又说:“他们一个星期没来上班啦!” 母亲赶紧问:“他们去哪儿啦?” 车间主任说:“不知道!他们私奔啦!” |
母亲听到女儿私奔了,就急得哭起来。几个告状的聋哑人赶紧走了。这时,方健回来了,他问母亲:“出什么事啦?” 母亲说:“方红不见了,同江峰不知跑哪儿去啦?” 方健再了解了一下情况,劝母亲:“别急,他俩在一起,估计不会出大事,有可能他们跑九江去了。我现在去给表兄发个电报,问一下。” 夜里,方健去邮电大楼发了电报。第二天下午接到了表兄回的电报,说方红和江峰在他家,他们每天去部队医院针灸治聋哑病,两人都在治。 母亲乘火车又去九江,见到了方红和江峰。他俩住在姑姑房间里,方红同姑姑睡一个床,江峰睡竹床。 江峰对母亲说:“我们听说有一位著名专家来九江部队医院指导治聋哑病,我们不想错过机会,就向车间请假,可车间主任不批准。我们不管它就跑来了。” 方红和江峰治了一个月,感觉没有效果才回家了。 |
一年后,方红和江峰结婚了,婚房是租的房子,离方木家不远。婚房的墙上有两样艺术品:一个是竖条,那是方健的字;一个是横幅,那是白朵绣的花。当时白朵正怀阿有,绣了一个月,图案是鸳鸯戏水,旁边有荷花。方健的字是隶书,写的是毛 的词: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蒼…… 婚房的主要家具是床、衣橱和书桌,书桌靠窗户放,书桌中央有一尊毛 的石膏头像,不大,也就五、六寸高,窗户挂上了新窗帘。 一天早上,方红拉开窗帘时窗帘带到了毛 的石膏头像,头像掉到了地上,摔成了两块。江峰看不能用了,就把石膏头像扔进了垃圾桶,然后两人一起去上班。 |
下午,一姓夏的居民代表看见了垃圾桶里的石膏头像,问周围,这是谁扔的?有一男孩说,他看见了,是新搬来的哑巴早上扔的。夏代表找来几张报纸,她从垃圾桶里捡起破成两块的石膏头像。由于同其他垃圾混在一起,石膏头像已被弄得污秽不堪。夏代表用报纸包住石膏头像。 方红和江峰下班回家,正准备在门口做饭时,夏代表找来了。夏代表打开报纸,问石膏头像是不是他们扔的?江峰点头。 夏代表气愤地说:“你们怎么能这么做?这是对毛 极不尊重!你们可是犯了大错,知道吗?” 方红和江峰听不到哇,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一脸的疑惑。 |
夏代表还在说,也不知该怎么比划,就胡乱比划。方红和江峰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红赶紧跑到家里,把母亲叫来了。 母亲了解了情况,对夏代表说:“对不起呀,他们是聋哑人,不懂事啊!我会狠狠地批评他们。我代表他们向毛 请罪,向群众请罪!夏代表,你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以后他们不敢再有这样的事情。” 夏代表说:“好吧,那把石膏头像擦干净!” 母亲叫方红端来一盆干净水,再让方红用毛巾擦去石膏头像上的污秽。处理完后,夏代表又用干净报纸包着石膏头像,递给了江峰。江峰问:“这个东西,我怎么办哪?” 夏代表没好气地说:“你问我?你自己想办法!” |
第二天,江峰把报纸包着的石膏头像塞进书包里。他想在车间里找把榔头,把这个东西捶成粉末,那总不会有什么啰哩罗嗦的事吧? 中间休息时,他找到了一把榔头。然后在一个没人的角落里,他拿出石膏头像,一榔头砸下去,其中一块变成了两块。正要再砸,旁边有人冲了出来,死死地抓住他那握住榔头的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车间主任。他看江峰有点鬼鬼祟祟,就提高了警惕,躲在暗处观察江峰。正好他抓了个现行。 下午车间停止生产,开批判会批判江峰。 江峰站在台上接受批判,车间主任主持批判会。聋哑人的批判会就是一个个上台比划。 方红坐在下边,为江峰担心。 |
车间主任在台上比划说:“毛 教导我们说:世上决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交代,为什么恨毛 ?你家是什么成分?” 江峰比划说:“我没有恨毛 ,我家是贫农。” 一女性聋哑人上台比划说:“你砸毛 的石膏头像,那就是仇恨毛 ,只有阶级敌人才这么做,你已经走到敌人的一边去了。” 一男性聋哑人上台比划说:“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这不是人民内部的问题,这是敌我问题,这是现行反革命,可以把你送去劳动改造。” 然后,大家喊口号,即一起比划:打倒!打倒!打倒! 江峰比划问大家:“毛 的石膏头像摔破了,我该怎么办呢?” 大家都不说,也不知怎么办。 江峰继续比划:“你们说呀!你们告诉我呀!” 最后,大家都比划说:“你自己想办法!” |
从备战考虑,城里的许多工厂要迁到大山里,方红所在的仅生产普通螺丝的工厂也要迁到大山里。那大山就是离城市约50里的湾里。 当时方红怀了孕,而湾里的条件又极差,住房、伙食全都成问题。一个孕妇怎么呆呀?母亲很担心。 方木已是中学生,他们也要参加湾里的建设,要去劳动两个星期。女同学坐汽车去,男同学拉板车去。每个男同学帮一位板车夫拉车,车上是砖。由于板车夫一天要打一个来回,所以早上5点钟就要出发。 母亲惦记方红,头天就买了一只鸡炖烂了。第二天,母亲不到4点就起来了,把鸡再炖热,用保温瓶装着,让方木带给姐姐。母亲弄了一碗猪油炒饭让方木吃饱,还怕方木路上饿,又做了一块面粉粑粑让方木带上。 |
方木帮助的板车夫快50岁,他给方木一根拉绳。方木把拉绳一头绑死在板车上,另一头套在肩膀上。板车夫看方木比较熟练的样子,问:“你以前拉过车?” “拉过。”方木说,“帮人拉上坡,可以挣几分钱。” 方木和邻居小朋友不少拉过车,有时跟板车夫一天,能挣几角钱,还管两顿饭。当然,方木这天拉车是义务劳动。 路上很多坡,直到中午方木才到达目的地。 方木吃过中饭,歇了一会儿,然后去找姐姐。 |
左问右问,方木找到了姐姐。姐姐挺着个肚子同大家一起劳动,在那里夯“干打垒”墙。“干打垒”是一种简易的筑墙方法,在两块固定的木板中间填上黏土,然后夯实。大庆石油会战初期,广大干部职工因陋就简,就用“干打垒”解决居住困难,这成了艰苦创业的一种精神。现在湾里建设学这种精神,到处都在做“干打垒”房子,方木来劳动也是做这个。 姐姐领方木来到她的住处,那是集体宿舍,是用竹子搭的棚子,四面通风,只适合于临时住。好在现在天不冷,“干打垒”的房子要赶在天冷之前完工。 方木递上保温瓶给姐姐,说是妈妈给她做的。方红打开保温瓶,炖鸡还是热的。方红拿来一个碗,从保温瓶里舀了一碗,要方木吃。方木不肯吃,说吃饱了。方红拿出一个鸡腿,一定要方木吃。方木一边吃着鸡腿,一边同姐姐告别了。 |
首页 上一页[1] 本页[2] 下一页[3] 尾页[21]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
小说文学 最新文章 |
长篇小说《程咬金日记》寻出版、网剧、动漫 |
亲身经历我在泰国卖佛牌的那几年(转载) |
噩梦到天堂——离婚四年成长史 |
午夜咖啡馆 |
原创长篇小说:城外城 |
长篇小说《苍天无声》打工漂泊望乡路底层小 |
郭沫若用四字骂鲁迅,鲁迅加一字回骂,世人 |
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玉之觞》 |
北京黑镜头(纪实文学) |
长篇连载原创《黑潭》 |
上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
|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