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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农民纪实六十年《沉重的黑帽子》[第2页]

作者:lilizeng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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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走到一个屯子,屯子不大,看样子只有二三十户人家,李睿看到一个人正在那边摇着辘轳,看样子是在打水,他连忙走过去问了一下,这里果然是幸福三队,对方见李睿背着行李,一看便是刚从关内来的,问他是投奔谁来的,李睿说了苏凯的名字,对方抬手指着屯子前边一百多米远的一排房子中的一座说道:“小苏,就住在那座‘跑腿’屋里。”李睿当时没太听明白他话的意思,但也没多问,既然有了苏凯的下落,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后来他很快就知道这里把那些闯关东的单身汉叫做“跑腿的”,而他们集中住的屋子当然就叫做“跑腿屋”。李睿不再多问,直奔那人手指的那座房子,到门口一看,屋外没人,便直接走进屋去,一看屋子一共分成三个单间,东间和西间是住人的,每间各有南北两铺大炕,只在中间留下一条通道,每铺大炕上都有几铺铺盖,卷起来靠墙放着,而中间这间的四角各有一个灶台,靠北墙的地方搭了几层的木架子,上边放些盆盆碗碗和几个袋子。李睿打量了一番,看到东间房里有人,便走了过去,那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汉,正坐在炕沿上低头缝补着衣服,听到有人进来,抬头看了一下,一见李睿的样子,赶忙停下活计,亲热地打着招呼,问着和井边那人一样的问话:投奔谁来的?李睿重新提起苏凯的名字,老汉说道:“小苏?到山上套野兔去啦,”他用手一指北炕上的一个铺位,“他就睡那儿,你就把行李放哪儿吧。”李睿按照老汉的指点放下行李,然后从兜里掏出烟来,抽出一支递给老汉,老汉也不推辞,接过来点着抽了几口,问道:“还没吃饭吧?”李睿没说昨晚在外边过夜的事,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还没有吃饭。老汉急忙走到外间屋,在一个灶台下点火,不用说是要给李睿做饭,李睿坐了不大一会,老汉走进里屋从墙根搬过一掌做工粗糙的矮腿小方桌放到炕上,接着从外边把饭菜端了进来,放到桌上,李睿一看是半小盆黄橙橙的小米饭,一碗炖土豆块,都冒着腾腾的热气,老汉招呼李睿:“脱鞋,上炕吃饭吧。”“上炕吃饭?”李睿觉得又是一件从未见过的稀奇事,不免有些迟疑。老汉见状,急忙解释,这儿都这样吃饭,你只管上去就行。李睿只好按照老汉的吩咐,脱鞋上炕,刚坐下,李睿便觉得屁股下边热乎乎的十分舒服,只是两条腿盘着有点不习惯,老汉又拿过一副碗筷,对李睿说道:“自己盛,随便选。”离家几天来,还是第一次见到热腾腾的饭菜摆在面前,而且那金黄色的米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李睿不再客气,盛了一碗,老汉说,刚从关里过来的人饭量都挺大,让他再吃些,李睿连声道谢,并说确实饱了,老汉便不再让,着手收拾碗筷,李睿觉得其实自己真的还能再吃,只是不好意思吃了。李睿吃完和老汉聊了一会,得知老汉姓姚,大伙都喊他老姚头,无儿无女,孤身一人,李睿也向对方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姓名,没说别的,对方也不多问,不过他对这个毫无关系的老人对他如此热情,打心里十分感激,从此再也没有忘记来到东北,老汉为他做的这第一顿饭,另外老汉还告诉他,现在地里没什么活,其他人吃完饭都到屯里各家去串门玩去了。
    聊了一会,老姚头起身说让李睿休息一下,便走出屋去,李睿仰靠在苏凯的铺盖上,因为昨晚半宵没睡觉,身下又暖烘烘的挺舒服,不大一会便睡着了,一觉便睡到大半晌,刚坐起来准备下炕,忽然听老姚头在外边大声喊了一声:“小苏,你家里来老乡了。”随即听到远处有人答应了一声:“噢,谁呀?”“说是姓李。”李睿一听,知道是苏凯回来了,赶紧下炕跑出门去,一看一个人正快步向这边走来,来人穿着一件翻毛领子的大棉袄,没系扣子,露出里边的一件白色毛衣,头上戴一顶狗皮帽子,两只帽耳在脑袋两边支楞着,随着走路直扇乎,像两只鸟翅膀,脚下一双胶底黑棉鞋,一副标准的东北人打扮,另外肩上还扛着一根树枝,枝头上挑着一只野兔,要不是事先听到他和老姚头的对话,他一下子还真认不出来。
    苏凯紧走几步,来到李睿面前,扔掉肩上的野兔,紧紧抓住李睿的双手,大声说道:“我一猜就知道是你,”接着把李睿重新让到屋里,二人坐在炕沿上,苏凯先向他询问了一些家里的情况,李睿简单介绍了一下,接着便把自己如何在河工上打了带工的,如何要被游河,没办法只好跑了出来,向苏凯说了一下,苏凯听完数道:“早就该来,我还真有点佩服你的耐性,能在家老老实实地忍了这好几年。”李睿又把昨天晚上的惊险遭遇向苏凯讲了一遍,苏凯也是听得心惊肉跳,连说太危险了,并说自己来了好几年都没见到过狼的影子,没想到你来到第一天便碰上了。等李睿讲完,苏凯说道:“其实你根本用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走夜路,只要在后屯找一家山东来的住户,都会热情地招待你吃饭住宿。”苏凯还说,在这里,山东人的为人仗义、讲义气,还有那股浓浓的乡亲情谊是很有名的,现在人来得多了,差了些,前些年,无论在哪儿,只要有山东人受人欺负,看到的山东人不管认不认识,都会挺身而出,拔刀相助,在李睿今后的几年经历中,还真是验证了苏凯所说的话是真的。
    两人聊着聊着,不觉已快到中午,苏凯站起身来说道:“走,今天我领你去认识一下咱们老乡,”说着,领着李睿出门,走到门外,提起那只扔在门外的野兔,李睿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苏凯也笑着说:“这是跟这里老住户学的,一般只有冬天大雪封地的时候才套的着,现在已经过了时节,已经好多天没有收获了,不想今天上山,竟然碰到一个该死的,看来是你有些口福。”
    二人很快来到后边的一排房子前,看到一个人正在房前收拾柴草,苏凯老远就喊了一声:“三歌,”那人抬头,一下看到苏凯手里提着的野兔,挺高兴地答应着说道:“呦,小苏今天又有收获啊!”“碰到一个该死的,”说着话已经来到跟前,指着身后的李睿向对方做着介绍:“我新来的老乡,李睿,城北杨集公社的,我老同学,”接着又对李睿介绍说:“这是老付三哥,城南于集公社的。”
    李睿看那人有三十四五岁的样子,身材十分魁梧,李睿赶忙上前叫了一声“付三哥”,那人一边答应,一边回叫了一声:“小李子,快进屋快进屋。”李睿一听“小李子”这个称呼,觉得又新鲜又亲切。苏凯接着领着李睿进了屋,屋子只有里外两间,设置与“跑腿屋”大同小异,外间南北各有一个灶台,里屋南北各有一铺土炕,南炕上叠放着一叠被褥,北炕上则放着一些杂物,李睿看到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妇女,好像正在缝补着什么,旁边还坐着一个小女孩,苏凯进门叫了一声“三嫂”,不用说一定是那位付三哥的夫人和孩子了,苏凯又简单介绍了一下,三嫂也叫了李睿一声“小李子”。
    这时,三哥走了进来,吩咐三嫂:“别缝了,赶快下地做饭,”三嫂答应一声,随声下地,接着在外间淘米,切菜,点火,好一通忙。苏凯则找出一把镰刀头,收拾那只野兔,虽然家伙不太顺手,却也干得干净利落,不大一会,便把兔子剥皮,并开膛破肚,收拾停当,接着点着另一个灶台,把剁好的兔肉熬到锅里,李睿见自己插不上手,便扒在炕沿上逗小女孩,小女孩一点也不怯生,很快便和他玩得很开心。
    过了一会,苏凯掀开锅盖,用筷子夹起一块兔肉,尝了一下,说了声:“好啦。”众人七手八脚,放上炕桌,搬桌子,咸菜,一盆兔肉和一大盆酸菜炖粉条端上炕桌,三哥、苏凯和李睿相继上炕,小姑娘也挨着爸爸跪坐在炕桌旁,苏凯问道:“三哥,还有酒没有?”三哥吩咐妻子把酒拿来,三嫂应声从北炕上拿过一瓶酒,一边递过来一边说:“只有这一瓶了。”苏凯接过酒瓶,一边开盖一边说道:“改天我去后屯,再买几瓶回来,”说着拿过三个半大茶碗,给三哥倒了一碗,又给李睿倒了小半碗,李睿连说“好了,好了,”苏凯也不勉强,把剩下的统统倒进自己碗里,一瓶酒正好倒完。
    三人刚要开喝,忽然外间传来三嫂子和别人的对话声:“三嫂,家里什么人哪,我听着说话挺热闹的?”“家里来老乡了,进屋吧,一块吃点。”随着话音,一个人走了进来,李睿看来人年纪也是二十多岁,穿着打扮和苏凯简直是一模一样,最显眼的就是那顶支楞着帽耳的皮帽子,只见他向桌上一打量,说道:“嗬,够丰盛的,还有兔肉,看来今天我有口福了。”苏凯连忙答道:“这可是咱们老乡带来的福气,你得谢他,”说完指了指李睿,来人也亲热地和李睿打个招呼,付三哥赶忙说道:“上来吧,一块吃,只是酒没了,要不我们每人匀给你点。”来人一听,赶忙说:“不用,我知道宋老胎那儿有,我去借瓶来,”说罢出门而去,李睿觉得老胎这名字有点好笑,笑着重复了下说道:“怎么叫这么个名字?”苏凯赶忙解释:“老胎不是人名,这里管河北人叫‘老胎’,管咱们山东人叫‘山东棒子’。”李睿听了觉得挺有意思,苏凯继续介绍说,刚才这人名叫王田,山东东部临沂人,算咱们半个老乡,和苏凯同一年来到这里,去年回家结了婚,把媳妇一块带了来,现在成了这里的“住家户”。正说着,就见王田手里提着一瓶酒乐颠颠地跑了进来,一边上炕,一边笑着说:“这死老胎真小气,给他借瓶酒,偏说没有,我从他柜子下摸了一瓶跑了回来。”几个人听完也都笑了,王田拿过酒碗给自己倒了一碗,接着几个人便开始开怀畅饮起来,一边喝一边唠,没有一定的话题,天南海北,关里关外,说故事,讲实话。喝酒没什么规矩,想喝端碗便喝,想吃拿起筷子便吃,说话也没什么避讳,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那种自然地气氛使李睿很快便没了刚来时的拘束,很快也融入到他们的谈话之中,一碗酒喝完,王田又拿过另一瓶,给每人倒了半碗,轮到李睿,李睿推辞了一下,王田一把拿过李睿的酒碗,倒了小半碗说道:“来到东北一定要学会喝酒,要不你就成不了真正的东北人,”倒完看看还剩小半瓶,随手递给三哥说道:“这些留着你以后喝吧。”三哥也不客气,拿过酒瓶,放在一边。
    酒足饭饱以后,已是小半下午,三人一齐向三哥告别,李睿和苏凯一起回到“跑腿屋”,苏凯趴到炕上,把另外两套铺盖使劲推了推,腾出一个空地方,对李睿说道:“你就睡这儿,”大概是有了一些酒意,说完倒头就睡。李睿打开自己的行李放在那个空位上,也仰靠在上面,回忆着来到东北第一天的经历,仅仅这一天和几个人的交往,李睿内心有一种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人与人之间那种最淳朴、最厚重、最原始的人际关系,这种关系朴实无华,没有虚伪,没有互相算计,更没有歧视和欺辱,想到以后就要和这些人生活在一起,他心里有种踏实的感觉。
    第二天吃过早饭,苏凯说要再上去收回下在那里的兔子套儿,李睿表示愿意同去,于是二人一起出门,一边走着,苏凯向他详细介绍了一下这里的情况,据苏凯说,这里原来并不是一个单独的小队,土地归后屯的一二队所有,因为离屯子太远,耕种不方便,大队便在这儿盖了几间房子,招了一些关内来的“跑腿”的,由一位大队的副主任带领长期住在这儿,后来这些“跑腿的”不断有老乡投奔而来,原来的“跑腿”也不断有人回家结了婚,把老婆带来安了家,以前在后屯与那位副主任关系不错的“住家户”也不断有人搬了过来,老付三哥就是这么来的,所以这里人越来越多,干脆就划成了一个生产队,收入单独核算,原来的副主任便成了队长,不过人们仍然习惯叫他老主任,因为离得远,所以公社和大队很少过问这里的事情,使这里好像成了一个国中的小国,那些这运动那运动的很少波及到这里。
    另外苏凯还把这里的收入情况说了一下,说是一个劳动力一年大约能挣三百个工分,每个工分一般能值一块五毛钱左右,所以像他这样干上一年,扣除口粮款,一年能分到三百来块钱,一般到结算完钱都能分到手,这里还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就是,口粮基本都够吃,不用为吃饭问题发愁。
    关于李睿最关心的自己以后干什么的问题,苏凯说,如果能有个地方落下户口当然最好不过,,要慢慢等机会,落不下户口也不要紧,等天气转暖,雇人干零活的也不少,收入比在生产队干也不会少,只不过活要累些。
    两人一路谈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一片林子,苏凯说了声“到了”,李睿打量了一下,所谓的“山”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山”,只是一片土丘,比周围也高不了多少,只是坡度陡一些,大概是因为不好耕种,所以没被开垦成田地,二人走进林子,李睿看到林子里全是小树,最大的也就胳膊粗细,小的做镰刀把正好,不过长得很密,走路时要不断地绕着小树拐来拐去,还要不时地用手拨开树枝,以防刮到脸上,树丛中的下面有不少一个个的矮树桩,很多树桩都很粗大,从凭证的断面看,都是被人锯掉的,这些已经腐朽的树桩默默地见证着多年以前这里曾经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被越来越多的人们逐渐毁掉,变成了如今的耕地。
    “为什么?”苏凯有些不解地问道。
    “你想啊,有哪个正常的女人会跟咱们这些头上戴着一顶黑帽子的人扯上关系,难道和咱们一起再选出一堆小黑五类不成!”
    苏凯听了,有些伤感地说道:“你说的还真有道理,看来我们恐怕都要成为后继无人的孤家寡人了。”
    李睿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依我看,只要这种形势继续下去,这是必然的结果,”说到这里,他稍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这也许正是有人希望看到的结局。”
    苏凯说道:“你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咱们又没得罪谁,哪来的那么大仇会希望咱们断子绝孙哪?”
    李睿答道:“咱们是没得罪谁,有的人不这么看哪,他可一直把咱们当成阶级敌人,因为咱们这些人的存在,他老人家在百忙之中还要整天劳神费力地搞阶级斗争,如果咱们一个个都绝了后,世上也就没有了阶级敌人,你想他老人家会省多少心哪。”
    苏凯听了李睿的一番半笑谈半认真的言论,叹了一口气,说道:“打小我们光是‘万岁,万万岁’不知喊了有多少,不想却没人领咱们的情,还非要让咱们断子绝孙不可,你说这不让人寒心吗?”
    说到这里,两人沉默了一会,忽然苏凯一下子转换了话题:“哎,你那位春花姑娘,怎样了?”李睿一听春花的名字,心不觉沉了一下,这几年来,春花的影子已在他的心里逐渐变淡了,可一经苏凯提起,心中仍然不免泛起一些波澜,他静了一挥,悠悠说道:“还能怎样,结婚,生孩子呗,现在挺不错的,已经是公社的妇女主任了。”苏凯当然也觉察到了李睿情绪的变化,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算了,别伤感了,”接着他套用了一句苏联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中的台词,“放心,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说罢站起身来,两人一起慢慢向屯子走去。
    @lilizeng2017 2017-03-23 15:21:17
    苏凯一边走一边仔细地弯腰搜寻着,时不时地蹲下在一颗小树的根部解下一个兔子套儿,李睿接过一个,仔细看了一下,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一根细细的钢丝,在一头结成一个鼻儿,然后把另一头从鼻儿中传过去形成一个拳头大一点的钢丝圈,再把钢丝头牢牢栓在小树根部。苏凯一边搜寻着,一边讲解,冬天下雪以后兔子为了走路省劲,都是沿着一条路来来走,这样便在雪地上留下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兔道”,你只要把套子下在主要的“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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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以后,李睿便也在这里过上了悠闲的日子,学着其他“跑腿”的样子,每天到屯子里的老乡那里串串门,吃饭赶在谁家就在谁家吃,屯子里不断增加一些新面孔,都是关内新来的“跑腿”的,“跑腿屋”的四铺大炕挤得满满地,后边“住家户”也来了不少。
    一天,李睿又到王田家去串门,发现也添了一掌新面孔,王田介绍说:“这是我内弟,也姓王,刚从老家来。”李睿见小伙子年龄比自己还要小些,长得挺精神,李睿称他“小王”,对方称自己“李哥”,二人很快熟识起来,海阔天空地唠了起来,聊天中,李睿发现小王性格开朗直爽,快人快语,文化程度也不低,二人越聊越投机,从此以后两人便成了很好的朋友,简直有些形影不离。
    第十九章

    不知不觉,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地里的雪已经完全消融,土地在逐渐解冻,屯子里的人们不整天串门聊天,逐渐忙碌起来。所有原先落下户口的人们都开始干活,当然其中也包括苏凯,付三哥他们,苏凯每天忙着上工下工,吃饭是每铺炕上的人合伙做,合伙吃,李睿闲着无事,便每天给他们做饭,几个人每天干完活回来能吃上一顿现成饭,倒也觉得十分满意,再以后,李睿见苏凯每天上工下工的挺辛苦,便时不时地替他干上几天,因此他也学会了这里不少的农活。
    又过了些天,各种庄稼苗慢慢出土,生长,大片大片的黑色田地里已经在慢慢显现出绿色,李睿的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苏凯也不断出门打听着哪里有找人干零活的。
    这天终于有了消息,一天下午,李睿刚刚替苏凯干活收工回来,苏凯突然兴冲冲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见着李睿马上高兴地对他说道:“好消息,你有活干了。”李睿一听,当然也很高兴,连忙问道:“到哪儿,干啥活?”苏凯告诉他,是老主任给找的活,原来今天,老主任到公社开了个会,碰到和平大队的刘书记,说是自己大队计划盖一座库房,需要一些土坯,另外一些住户有的要盖“下屋”(放杂物的偏房),有的要打炕,垒烟囱,而且用量不小,问各大队的干部们哪里有闲人给找几个,老主任一听,马上给揽了下来,并说好价钱,每块二分,说好第二天准到,回来以后便找到苏凯,让他问问刚来的老乡小李子愿不愿去,苏凯满口答应,回来便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睿,李睿连忙答应:“当然去。”苏凯接着说道:“还要再找几个人才行,你看着谁合适就找谁吧。”李睿答应着,要去找人,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问苏凯要不要到老主任那表示一下谢意,苏凯连说:“不用,不用,他才不稀罕你那一套。”
    李睿听了也不再坚持,急忙出去找人,第一人选当然是已经成为好朋友的小王,二人见面,李睿来意一说,小王停了自然也十分高兴,当即表示愿意同去。
    二人又商量了一下,决定再喊上一个姓肖的和一个姓徐的,一共四人,都是山东过来的。
    第二天,四人特意起了个早,草草吃了饭背起行李,便向老主任所说的和平大队进发,经过李睿来时走过的幸福大队,上了大路,顺着大路再往西又走了十多里地,便到了目的地,进屯问了一下,很顺利地便找到了那位刘书记家,刘书记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副普通农民的打扮,看上去人很精干,说话办事都很干脆利落,见四人来到,马上让他们把行李放在一边,随即进入工作状态。
    门外,拴着一辆套好的平板胶轮马车,车辕子里套着一匹白马,看那没精打采的老实样,应该是一匹老马,车上放着一些铁叉,铁锹,坯模等各种工具,看来刘书记早把一切都准备齐全,就在家等他们了。
    价格已经和老主任讲过,刘书记又给他们落实了一下,见没什么问题,说道:“除了大队要用不少土坯意外,自己也要用几个,你们就先给我干几天,然后再给大队干,午饭就到我家里来吃,”说完吩咐一直站在旁边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看样子是他的儿子):“海子,你去领着他们到打麦场去装上一些碎麦秸,然后再把他们领到坯场子,我还有事就不去了。”海子答应一声,起身便走,李睿牵着那匹老马,一起跟着海子走去,到了村前的一片打麦场的一垛麦秸跟前停住,众人拿起车上的四股铁叉,七手八脚,装了一些麦秸,因为没有绳子,麦秸又碎,也装不了多少,看看装不下了,齐声说了声:行了,又重新牵着马跟着海子往前走。走着走着,马突然停了下来,不肯往前走了,李睿觉得有些奇怪,一看,原来前面有一个小土坡,土坡不高,坡度也不大,只要马稍一用力,几步便能上去,李睿使劲吆喝了几声,大伙也一起跟着吆喝,可那马就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李睿有点着急,在附近找了一根树枝,在马屁股上打了几下,谁知道这一打不要紧,马不但不向前走,后腿一抬撂了两个蹶子,竟连着后退了好几步,这时旁边地里有几个铲地的社员正好铲到这里,看到这一幕,都停下活计,笑嘻嘻地看热闹。
    几个人接着又是推又是拉地折腾了好一阵,一个个还没干活,倒先折腾了一身汗,那马死活就是不肯往前走,这时,李睿一下明白了,这是一匹被使“翻了套”的老马,在老家时,李睿曾听一个老赶车把式讲过,有些马会被一些外行赶车人不经意间使出一些怪毛病,有的马会死活不进车辕子,很难套上,有的马不让鞭打,打上一鞭不但不往前走,反而会停住,原地撂蹶子,有的就像这匹马一样,见坡就停,死活不上,一旦这些毛病形成便很难改掉,使马人把这种情况叫做使“翻了套”。李睿知道这种情况光靠硬来是不行的,必须要想个办法,这时他忽然想起在家时曾见过人们用毛驴拉水车时都是用一块布蒙住毛驴的双眼,毛驴便老老实实地围着水车转圈,但不知这种情况管不管用,他决定试一下,于是他让其他人停手,自己则脱下上衣,包在马头上,把两只袖子往马的脑后一系,把两只马眼睛挡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牵起马缰,在原地转了几圈,觉得差不多了,吩咐众人一起呐喊,同时在马屁股上使劲打了两下,马受了些惊吓,加快了脚步,众人又赶忙上前连推带拉,没等那马反应过来,一下子冲上了坡顶,众人一阵狂欢,旁边那帮看热闹的也一齐笑着,连连夸赞这帮“小山东”还真有办法。
    又走了不远,小海向路边一指,说道:“就在这儿。”几人停车一看,这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因为离屯子较近,一些没上套的散养牲口常到这里来啃吃青草,所以草只剩紧贴地面的一层,草地的旁边有一个水坑,几人马上抄起工具,翻土,撒麦秸,浇水,七手八脚好一顿忙活,每个人都干得浑身冒汗,一大滩黑糊的泥终于和好了,接着四个人做了一下分工,小肖和小徐负责用一个布兜子抬泥,李睿和小王负责脱坯,小肖小徐二人首先行动,把布兜铺在地上,抄起四股铁叉,三下两下装满布兜,二人拿过一根比胳膊还粗的木杠子穿进兜子的绳套,挺身抬起,走出泥坑,一溜歪斜的小跑了一阵,把泥倾倒在草地上。李睿脱掉上衣,只剩一件秋衣,挽起裤腿,拿过一个水盆,到水坑边端了一盆水,放在泥堆旁,然后拿过坯模在水盆里浸了一下,平放在草地上,两手捧起一大块泥往模子里使劲一摔,又用双手抹平,然后把模子向上一提,第一块土坯成功成型了,李睿看了一下,觉得平整度还可以,不足的是四个角不太满,第二块,他改进了一下手法,提起模子一看,果然是一块有角有棱,平平整整,标标准准的土坯,他又接连脱了几块,觉得越干越熟练,速度也越来越快,旁边的小王也不甘示弱,紧跟在后面拼命追赶。
    眼看着一大堆黑泥越来越少,天近中午终于干完了,四个人停下喘了口气,互相看了看,每个人都是浑身上下全是泥,就连头上都满是泥点子,就在这时,小海招呼他们回家吃饭来了,李睿突然觉得带着这一身泥上别人家有些不妥,特别是吃饭还要上炕,急忙跑到水坑边,把头脸腿脚都洗了一遍,回到岸上,又把那件秋衣脱下,换上那件放在一旁的上衣,看了看,只有裤子上的大腿部还有些泥,没有办法,回去再说吧,拿起那件换下的秋衣,一起朝回走。
    回到刘书记的家里,他把那件带泥的秋衣搭在屋前的一排栅栏上,然后走到自己的行李跟前,从提兜里掏出一块毛巾,把沾在大腿部的一些泥点子擦拭了一番,才向屋里走去,走到门口,迎面却看到一位姑娘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二人互相对视了一下,没有说什么,李睿侧身进屋,走进里间屋,发现炕桌已经摆上,肖、徐二人已经做到炕上,小王没有上炕,耷拉着腿坐在炕沿上,李睿也学着小五的样子坐在炕桌的另一边,这时那位姑娘开始进进出出地端菜端饭,先端上一大盘东北最普及的酸菜、土豆炖粉条,接着又端上来一大盘李睿还从来乜有见过的东西,那东西黄黄的,圆圆的,有小鸡蛋大小,看样子还有些发粘,李睿马上猜到了这就是东北特有的,也是十分有名的粘豆包,外面发黄发粘的是黄米面,里面包着用东北的特产——饭豆煮熟捣碎再掺上白糖做成的馅,在东北,这东西可算得上是一种高档饭食,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下才能吃到,一是过年的时候,一是盖房搭屋请人帮忙的时候。肖、徐二人见饭菜上桌,也不客气,抄起筷子各自夹了一个豆包放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混不清地夸奖着:好吃,真好吃。转眼间,好几个豆包便下了肚,李睿也拿起筷子,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那种甜甜的、粘粘的感觉确实不错,难怪东北的粘豆包如此出名。
    那位姑娘收拾完外边,也进到里间屋,坐在北炕沿上,李睿一边吃着一边瞄了她几眼,发觉她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看的李睿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转过视线,专心吃饭,一会的工夫,李睿觉得饱了,再坐在那儿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便走出屋门,来到院子里,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刚坐下不大一会,看到那位姑娘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支手卷的旱烟卷,走到李睿跟前伸手递给李睿,笑嘻嘻地说道:“抽支烟吧。”李睿赶忙伸手接过,一看烟卷细细的十分精巧,只是还没有粘住,李睿伸出舌尖,舔了舔纸角,把烟粘住,说了一声“谢谢”,姑娘带点顽皮地说道:“哟,还谢谢,挺有礼貌的嘛。”李睿接了一句:“应该的,”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着,从学校回家不久,他就开始抽烟,不过抽的不多,也没有上瘾,姑娘又问道:“这活累不累?”李睿答道:“还行。”“我看你不像干着活的。”“那你看我像干什么的?”“像个大学生。”李睿笑了一下,说道:“我看你也不像干庄稼活的。”“那你看我像干什么的?”“像个小学教师。”姑娘听了好像挺高兴,有些认真地问道:“真的吗?”“真的。”经过短暂的交谈,李睿渐渐没有了刚见面时的拘谨,变得自然,随意起来,他重新认真地打量了姑娘一番,他发现她脸蛋白白的泛着一层红晕,两只不大不小的眼睛弯弯的,好像总是在笑,脑后两条不长不短的发辫垂到肩膀,一件红色条绒的上衣穿在身上,看着十分合身,也十分显眼,算得上一个大美人,李睿心想,来到东北以后,通过这一段时间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年轻姑娘的接触,再加上这次和这位姑娘的短暂谈话,李睿觉得东北姑娘都十分开放,大方,没有山东姑娘初见生人时的那种羞怯和拘束,十分容易接近。
    两人又聊了几句,其他三人都吃饱喝足,相继走出屋来,二人终止了谈话,姑娘进屋收拾东西,李睿四人也一起走向工地,一路上肖徐二人相互报着“战绩”,一个说吃了二十个,一个说吃了二十二个,小王问李睿:“你吃了几个?”李睿笑道:“不知道,没数。”小王说道:“我吃了也有二十个。”
    进入工地,马上开干,这时李睿发觉自己脱下的秋衣忘在刘书记家里。又和了比头午还多的一堆泥,还是一样的干法,中间刘书记到现场来了一次,看了以后,表示挺满意。一直干到太阳落山,一堆泥基本用完,四人决定收工,李睿点了一下数量,算了一下,每人平均一百五六十块,心想今天第一天开工晚一些,明天每人平均两百块应该不成问题,他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接着收拾东西,一起往回走,到家以后,李睿首先注意到,中午忘下的那件秋衣已经洗的干干净净,晾在原来的地方,那位姑娘正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李睿走过去,指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说道:“是你干的吧,再次谢谢你。”姑娘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吃过晚饭,刘书记对他们说:“你们就住到大队部里,”说完又让儿子小海领着几人去大队部,走到地方一看,原来大队部就是两间普通房,里屋只有一铺北炕,南面靠窗放着一张办公桌和两把椅子。几人把铺盖放在炕上,纷纷嚷着“累”,李睿当然也是觉得腰腿酸痛,不愿动弹,可是,有在家挖河的经历,生活比那时不知要强上多少,这样一想,便觉得虽然累点也没什么了。
    就这样,一连给刘书记家干了五六天,刘书记说自己的够用了,接着又给大队干,刘书记指派了一户人家为他们做饭,从此没什么事也就不用到书记家里去了,李睿虽然觉得刘姑娘挺不错,可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当然也不会多想什么。
    屯子里的人们很快有了对他们四个人的评价,说这几个小山东“贼”能吃,也“贼”能干,也确实是,他们吃的和干的都要比这些东北人要多出一倍。大队的用量挺大,一连干了二十多天才干完,接着就是到各家各户干,这个大队挺大,一共有八九个小队,又听说他们挺能干,虽然吃得多些,他们并不在乎,所以找他们干活的还真不少,一家一家排着号的干,这期间,小肖和小徐相继离去,投奔别处去了,“盲流”嘛,就是到处流动,这也很正常,李睿和小王没再找别人,两人一直坚持干着。
    地里的庄稼已经开始吐穗结实,草甸里的草都长到半人高,找二人干活的人在逐渐减少。这天早晨,天阴得很沉,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今天不干了,吃过早饭,小王要回幸福三队去看看,李睿不想去,便一个人留了下来,一个人回到住处,在铺上躺了一会,果然下起了蒙蒙细雨,估计小王现在到不了地方,可能要挨淋,不免有些为他担心。雨不大,却总是下个不停,李睿觉得无聊,忽然想起,这里的活马上就要结束了,可大队和刘书记的工钱还没给,何不趁着现在没事去问一下,这里离刘书记家不远,快点走也淋不太湿,主意打定,便走出门去,一溜小跑向刘书记家奔去,一气奔到刘书记家里,身上只是潮潮的,只有头发湿漉漉的,他在头上抹了几把,喊了声“刘书记”便走进里屋,发现屋里只有刘姑娘一个人坐在炕桌旁,桌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嘴里正在吃着什么,见李睿进来,忙招呼道:“你怎么来啦,快坐。”李睿坐到炕沿上问道:“怎么救你一个人在家?你爸呢?”刘姑娘答道:“我爸和小弟除了吃饭睡觉,很少在家,妈妈刚才出去串门啦,可不就剩了我一个。”李睿发现她的手上油渍渍的,显然是刚才吃东西的原因,姑娘显然也觉察到李睿在注意她的手,笑着解释道:“老张家昨天来客人拿来几包蛋糕,给我加送来一包,才刚吃完,麻烦你把毛巾拿来一下。”李睿赶忙到外屋给她拿来递过去,姑娘接过擦了擦手,随口说了一句:“斯巴塞巴。”李睿随即听出这是一句俄语“谢谢”的意思,在一中读书的时候,和同桌马小荣练习俄语对话最常说的一句对话,他没加思索,条件反射似地脱口接了一句“涅斯达也特”(不用谢),姑娘一听,吃了一惊,愣愣地看了李睿好大一会,她原想在李睿面前卖弄一下,等着李睿问她说的什么,没想到他这么熟连地接了过去,她直直地看着李睿的眼睛问道:“你会俄语?”李睿有点不好意思地答道:“会一点点。”“你是什么学历?”“初中。”“哪年毕业的?”“六六年。”“啊,这么说,你算是我的老学长啊。”“你是哪年毕业的?”“六八年。”李睿知道,六八年毕业的初中生实际上只相当于初一程度,因为只正经学了一年,便开始了文化大革命,各学校都停课闹革命,后两年根本就什么都没学,只是瞎混了二年,领了个毕业证。
    李睿拿起炕桌上的书本看了看,是一本初二的数学课本,便问道:“你怎么现在还学这个?”“爸爸让学的,说是公社明年要招收一批老师,为了显示公平,可能要通过考试来选拔,你以后可得教教我。”李睿笑着说道:“我学的那点东西早就随着豆包消化没了,教学生恐怕会误人子弟。”姑娘听完也笑了。
    两人愉快地又聊了一会,李睿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说道:“认识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能不能告诉我?”“哦,我叫素洁,大家都喊我小洁。”李睿说道:“素洁,好文雅的名字,谁给你起的?”“我爷爷。”“那你爷一定是个大文人吧?”“算不算大文人不敢说,反正读了不少书,现在还有他留下的不少书。”李睿一听说有不少书,心里不禁一动,问道:“你爷爷他人呢?”“已经没了。”“啊,太可惜了。”李睿是很喜欢和老文人打交道的,听说已经没了,不免有点惋惜。
    小洁接着问李睿:“唉,净说我了,还没介绍一下你自己呢,你叫什名字?”“我叫李睿,睿智的睿。”“你这名字挺好的嘛。”李睿听了微微一笑,却还没忘她爷爷留下好多书的事,问道:“你爷爷留下那么多书,你看没看过?”“看过,不过都是些繁体字,文言文,不认识,也看不懂,也就不看了。”“能不能让我看?”每逢有点空闲,闲得无聊的时候,李睿总是想,要是能有本书看看多好,现在听说有不少书,虽然觉得这个要求有点不妥,可实在压制不住要看书的欲望,还是提了出来,小洁诧异地问道:“你认识繁体字?”“认个差不多。”“跟谁学的?”“不用跟谁学,看的多了自然就认识了。”小洁又盯着李睿看了看,说道:“我看你这水平可不止一个初中水平,行,今天我就看看你到底会多少东西,”说罢,用手一指,吩咐李睿:“你把那只木箱搬过来。“李睿顺着她的手指一看,在北炕的炕梢放着一个老式橱柜,橱柜上边放着一只小木箱,李睿跳上北炕,把那只木箱抱了下来,先放在地上,拿过笤帚,扫了扫上面的灰尘,然后放到小洁面前。小洁掀开箱盖,李睿一看,果然满满一箱都是书,李睿一下子像见到宝贝似的,小心地大致翻看了一下,发现里边有老版的线装书,也有近代版的老书,有听说过的,也有没听说过的,也有几本曾经看过的。小洁看着李睿把一本本书拿出来,又仔细的放进去,问道:“咋样,能看懂不?”李睿点了点头指着几本说道:“这几本的书名几本认识,分别是‘儒林外史’,‘老残游记’和‘史记’。”她又用一种惊异的目光看了看李睿,最后李睿挑出一本“聊斋志异”对小洁说道:“我就拿这本看看吧。”他觉得自己空闲时间不多,看长篇书不合适,所以挑了一本短篇书。小洁接过一看书名,认不全,便问道:“这是啥书?”“聊斋志异,就是人们常说的聊斋。”“哦,听说过。”李睿把书重新装进木箱,放在原处,觉得天已不早,便要告辞,小洁忙说:“你不见我爸啦?”“谁知他啥时候回来。”“快乐,我这就喊我妈回来做饭,今天就在这儿吃吧,”说罢,就要下炕,就在这时,小洁妈妈回来了,见到李睿,也挺亲热的打了个招呼,小洁忙对妈妈说:“我留李哥在咱家吃饭,快做饭吧,”说着也到外屋帮着一起忙活起来。
    李睿见小洁让的实在,本来东北也有“跑腿”的赶在谁家就在谁家吃饭的习惯,也就安心坐下来翻看着那本“聊斋”,果然不大一会,刘书记便回来了,进屋看到李睿,叫了一声“小李子”,李睿赶忙起身答应。“来要工钱吧?”刘书记从来都是快人快语,说话直来直去,李睿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里的活很快就干完了,今天下雨没事,随便过来看看。”刘书记说道:“是这样,最近大队确实有些紧,再等些天吧,放心,你们下苦力挣几个钱听不容易,绝不会少你们的,你们要想继续干的话,下面还有活干。”李睿知道刘书记说的是真话,连连答应着。
    这时,小洁从外屋走进来对爸爸说:“爸,你不是老让我学功课嘛,这回我找到老师了。”刘书记一听,饶有兴趣地问道:“噢,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能做你的老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刘书记转头看向李睿:“你?念的书不少?”小洁赶忙接过话头:“六六年毕业的,名副其实的初中生,不过人家会的东西可比初中生多得多,连我爷爷的书他都能看。”刘书记听了,笑眯眯地盯着李睿说道:“小伙子不简单嘛,我说一来我就看着不像一个下苦力的大老粗嘛,比我这宝贝闺女强多了,白白在学校混了好几年,啥也没学到。”小洁娇嗔地回了一句:“那能怪我吗?”说完,一扭身又回了外间屋。
    一会的工夫,饭菜做好,小海也从外面回来,二话不说便上了炕,小洁放上炕桌,随即端上菜来,又是东北的标志菜,一大盘猪肉炖粉条,还有几样东北最常见的青菜如生菜蘸大酱,炒豆角,炒茄子,本来不大的小饭桌还真的摆的有点满满当当的。刘书记一看来了兴致,高兴地说道:“嗬,够丰盛的,”随即吩咐女儿,“去拿瓶酒来,我和小李子喝点。”小洁答应一声,立即从橱柜里拿过一瓶酒来,李睿一看,商标上写着“北大荒”三个字,他知道这是东北的一种名牌酒,心想:“到底是书记家,就是比普通老百姓家档次高一些。”刘书记接过酒瓶,小洁随即拿过两个半大茶碗,二人各自到了半碗,边喝边聊,李睿谈了一些山东生活困难的情况,也谈了一些文化大革命的事情,一家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可是终究地位不同,共同语言不多,所以,时间并不太长,这顿饭便结束了。李睿看看没别的事情,正要告辞,刘书记忽然问他道:“脱坯的活干完以后,还想不想再干别的?”李睿表示当然愿意,刘书记说:明年大队要盖库房,现在土坯有了,还要准备苫房草,如果他们愿意干,接下来可以去打苫房草,李睿立即应承下来。
    第二十章

    三两天以后,李睿和小王二人便又开赴了下一个战场,进行了一场只有两个人参加的新战役。
    在和平大队的北边约七八里地的地方,有一条河,名叫白沙河,李睿打苫房草的地就是这条河两边的河套里,这次挺不错,不用背着行李走路,大队派了一辆牛车,由一位老农去送他们,车上装着他们的行李,吃粮,还有打苫房草的工具——每人一把镰刀。老农坐在前边赶车,李睿和小王各自坐在两边的车帮上,一路上老农也不着急,任由老牛慢悠悠地随意走着,老牛见没人管它,便有些得意忘形起来,是不是低下头去,伸出长长的舌头,掠食几口路边的野草,这时,老农便会用手中的树条轻抽几下牛屁股。两边田地里的麦子已经发黄,像一块块巨大的金黄色地毯铺在地上,苞米黄豆还是绿幽幽的一片生机,正在一天天的充实着它们的籽粒。
    突然老农来了兴致,放声喝起了“二人转”的段子,“正月里来是新年啊,大年初一头一天啊……”那声音说不上圆润清亮,却有一种最原始最纯真的意境,李睿最近的心情不错,情绪受到老农的感染,突然也想放嗓子喝上两声,可他又忍住了,不管是在忧伤还是高兴时,他总爱找没人的地方一个人哼唱几段,宣泄一下自己的情绪,却不习惯在人前一展歌喉。
    就这样慢悠悠地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工夫,牛车终于进了河套,又在河套里走了一段路,便走到了河边,在离河岸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座两间大的小屋,老农把车停在小屋旁说了声:“到地方了。”三人同时跳下车,这时从屋内走出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汉和赶车老农打着招呼:李睿二人则把东西从车上卸下,一一拿进屋去,老农见二人安置停当,便招呼二人一起去转转,要教他们认识一下什么是苫房草,如何来打。河套大约有二里来地宽,里面都是近半人深的野草,冷丁一看,好像整个河套是一马平川,可一走才知道里面是有高有洼,随着地势高洼的不同,草的种类也不同,老农领着二人走到一片地势较高的地方,指着眼前的一片草说道:“这就是苫房草,二人一看,这种草长得有些像麦杆,圆圆的草杆又直又高,圆杆里面是空心的,但比麦秆细些,虽然细却十分坚韧,老农领他二人走到一片低洼的地方,指着旁边的草说道:“这种草叫塔头缨子,不结实,也不抗压,不适合做苫房用。”二人一看果然和刚才看到的草不同,没有细长的草杆,只是一根根细长的叶片,软软的,两手一拉就断。两人又往更深处走了几步,却忽然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原来这里地面上有一层浅浅的积水,水面上突兀出一个个黄黑色、水桶般大小的东西,那东西的顶上长着刚才老农说的塔头缨子,就像人的头顶上长着长长的头发,人踩上去晃晃悠悠,站立不稳就会掉到下面的水里。二人赶忙过来请教老农,老农给二人仔细介绍了一番,说这东西就叫“塔头”,全是草根结成的,可以用来代替土坯垒墙盖房,干了以后像海绵一样又轻又软,十分保暖,不过有一个大缺点,就是容易着火,一旦不小心烧着了,会慢在里面阴着烧,很难彻底弄灭。李睿停了问道:“怎么把它弄下来呀?”老农告诉他,夏天可以用镰刀割,也可以用锯子锯,冬天上了大冻便用两根绳子拴住一根粗木头,四个人抓着绳子提起木头使劲撞,两三下便可以撞下一个。李睿听了,觉得挺有意思,来到东北又见到一件从没听说过的稀奇事。
    接着老农又给二人交待了一些打草的技巧和注意的事项,说是二人不要在一起干,要各占一片,最好多占上几片,因为真正的苫房草数量有限,以后还会有人来打,要是都被别人占去,二人就没的可打了。二人一一应诺,老农见一切交代完毕,便与二人一起向小屋走去,路上李睿又向老农打听了一下那位住在屋中老汉的情况,老农简单介绍了一下,说是老汉姓白,是十年前来到这里的,听说不知犯了什么法被判过刑,会一手好木工活,那时这里地多人少,缺少劳动力,生产队看他虽然年纪稍大了些,但身体强壮,且又有一身木工手艺,便让他落户,在这里一直干了十年,最近看他年纪越来越大,且有无家室牵挂,便在这里给他盖了两间房,让他住在这里,屯子的人有来河套干活的便在他这里住宿,做做饭,有要过河的,河里有条小船,他便给摆渡一下,平时便打打渔,打的少了百年自己吃,多了便拿到屯子里卖点零花钱。老农还说,老白脾气有点怪,平时话很少,也不大和人交往,可处的长了就能知道,这人心眼还是挺好的。李睿停了,心里好像有些感触,觉得这老汉的身上一定有不少故事,而他现在的生活和自己向往中的那种神仙般的日子倒有几分相似,心里生出几分像是同情又像是羡慕的感觉。
    三人说着说着便来到了小屋,老农已经完成了任务,赶着牛车顺原路返回,二人没有马上干活,还想再熟悉一下这里的幻境,便一起来到河边看了看,河面上大约有四五十米宽,水流挺急,看样子水也挺深,顺着河岸向上游走了二三十步,河岸上有一个缓坡能下到河里,缓坡下果然有一条小木船,用一条绳子拴在岸边的一个木桩上,看来这里便是过河人上船摆渡的地方。二人上到小船上体验了一下,因为船太小,上去以后,立刻左右摇摆,二人都有些站立不稳,本来有心解开绳子划两下玩玩,一看这样,没敢尝试便下船。二人玩了一阵,看看天已不早,便往回走,走到小屋旁,看到老汉正在屋后忙着什么,二人走过一看,原来老汉在这里开垦了一个小菜圃,里边中这几种本地最常见的青菜,李睿看以后要经常和老汉一起生活,有意和他接触一下,便走过去打了一声招呼:“白叔,还种着菜哪?”老白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李睿不想再讨没趣,和小王一起回了屋。
    天已接近中午,二人决定做饭,饭其实很好做,只有小米,没有菜,这里小米饭的做法和山东老家不同,山东那边是在锅里添上合适的水,然后把米下在水里,烧开以后,再用小火慢慢闷,这里是多添些水,然后把米倒进水里,烧开后把半熟的米饭捞到盆里再放在锅里蒸,对这种做法李睿已经非常熟练,于是小王烧火,李睿淘米,下锅,捞饭,不一会一盆米饭便出了锅,二人各自盛了一碗,拿过一个小瓷罐,里边是临来时刘书记给的大酱,二人吃着米饭,用筷子蘸着大酱,倒也吃得津津有味。这时老白走了进来向他们看了一眼,随即走了出去,不大一会又走了回来,手里抓着一把已经洗好的生菜放在二人面墙,嘴里只说了一句:“蘸酱吃吧,”说罢,坐到一边,慢慢卷了一支纸烟,闷头抽着,李睿心想,老农说的还真不错,这人看上去对人冷冰冰的,其实心眼不错,便又搭讪着说道:“白叔老家是哪儿人哪?”老白仍是头也不抬,回了一句:“关内。”看来是不想细说,李睿又说道:“您在这儿还可以再养些鸡鸭,要是认字的话还可以找几本书看看,”他不知不觉说出了自己向往的那种神仙般的生活,这句话好像对老白也有些出动,他抬头盯着李睿看了一会,说道:“看样子你好像也想过要过这种日子?”李睿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多,也佩服老白竟有这么敏锐的洞察力,一下子倒没了话说。
    下午,二人开始正式工作,按照老农教给他们的方法,找了几片长苫房草的地方,每个地方先打上几小片占位,然后二人每人一片,正式打了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技术性的活,和割麦子差不多,只要把草割下,一把一把的放齐整,看看差不多了用一络草捆成一捆就行,对这种活,李睿倒也算得上轻车熟路,可有一件事却让二人都有些苦不堪言,那就是这里的蚊子,叮咬实在厉害,在老家也有蚊子,可那里的蚊子白天不咬人,可这里的蚊子却不管黑夜白天,都照咬不误,特别到了半下午的时候,那简直是铺天盖地,紧紧围着你的全身,群起而攻之,身上有衣服罩着还好些,最难防的就是脸部和后脖颈,别看那小咬个头只有针鼻般大小,咬起人来却特别厉害,简直把人咬的心焦气乱,却又毫无办法,后来李睿突然想起曾在电影上看到日本兵的帽子的后面有一块布搭在脑后,他们是起什么作用的他不知道,却受到启发,用一块毛巾从头上搭到脑后,护住脖子,然后用帽子挤住,你还别说,还真起了作用,起码后勃颈这块最敏感的地方是护住了。
    老白这人除了对人冷淡些,其实内心对人还真是挺不错的,每次收工回去,老白已经为二人做好了饭菜,时不时还能吃上一顿鱼解解馋,干过三五天以后,李睿曾经回去过一次,弄了一些粉条,干豆腐当菜吃,还给老白带了一瓶酒,表示一下对他的感谢,慢慢的,老白对他们的态度也有了变化,不再整天板着脸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特别是和李睿,每天吃过晚饭两人还天南地北地唠上一阵,李睿发现,老白只要高兴,其实是很健谈的。
    虽然老白的鱼吃过几次,可一直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捕到的,这天李睿和小王商量了一下,决定少干点活见识一下,二人又找到老白,说了二人的意思,老白没表示反对,吃过早饭,老白手里提起一个小桶说了一声“走”,二人跟着老白便出发了,走了一会,前面有片“塔头”,只是老白脚踩在塔头顶上,熟练地连走加蹦,很快便过去了,二人则是小心翼翼晃晃与,还算不错,总算没掉到水里,大概走了有半里多地,前面到了一个水泡子,大约有个一二亩大小,只见老白走到水泡边,伸手从身后的草丛里拿起一根长长的杆子,杆子头上绑着一根铁钩,老白把杆子带钩的一头伸进水泡子里,钩住一截漂在水面的木棒,向岸边拉了过来,原来木棒下面还拴着什么东西,等拉到岸上一看,原来是一个柳条编的篓子,篓子中间粗,两头细,呈纺锤形,一头敞着口,一头用一块稀疏的布罩着,老白拿过篓子,解开罩布,原来用布罩着的也是一个敞开的口,只见老白把刚露出的篓口对准方在旁边的小桶上,将篓子竖起,用手一拍,一些青白色小鱼落进桶里,李王二人站在旁边饶有兴致的看着,李睿有些纳闷,明明看见篓子的另一端是敞口的,小鱼为什么没有逃走呢,他好奇地拿过篓子一看,立即便明白了,原来篓口的里面还有机关,他看到在篓口上伸进去一个外面粗,里面细的圆筒,圆筒的细端伸出几根细细的带尖的竹片,鱼进去时可以顺着竹片的方向轻松地钻进篓子里,而想出来时却被尖尖的竹片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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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2-22 21:35:21  更:2022-02-22 21:4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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