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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先秦历史小说, 古色古香《玉之觞》[第6页]

作者:宣娇2018
首页 上一页[5] 本页[6] 下一页[7] 尾页[49]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张小乖Samantha 2018-12-29 09:46:56
    我和楼主打赌,两个月之内肯定有人约你出书!
    -----------------------------
    多承吉言!
    第十五章 优师献言

    此时女椒从外头回来,骊嫱劈头就问:“今儿一早便不见你人,这是去哪了?”

    “奴婢和女姚去了内府司领取这个月的月例去了。”

    “怎么出去前也不和我说一声?”

    “奴婢看见娘娘一早就身体欠佳,歪在床上,所以没敢来打扰,想来这是章含宫的规矩,娘娘也是清楚的。”

    骊嫱将脸一沉,“别人和我来讲规矩也罢了,你也来和我讲规矩,如今我既然做了章含宫主位,这规矩也得改改了。以后章含宫的月例由你和细柳去领,不用女姚经手了。”

    “女姚是耿夫人亲封的掌仪,掌管章含宫的用度收支,恐怕娘娘不能一句话说改就改了吧。”

    “耿夫人执掌后宫,事务繁杂,这种小事哪里件件都管得过来。就照我说的办,回头我和她知会一声就完了。”

    女椒也不敢再吱声。

    骊嫱又道:“我听说今日晋候召耿夫人侍寝,这耿夫人虽执掌后宫,但多年不曾受召侍寝,今日可是千载难得的恩宠啊!你跟我好好说说这个耿夫人,我对她可是好奇得很。”

    “回娘娘,这耿夫人是耿国人,入宫已经多年,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初入宫时,也颇得些宠爱的,晋侯后来纳了别的姬妾,尤其是纳了齐姜夫人后,便不大将耿夫人放在心上了,那耿夫人到也安份,从不与人争宠,后来齐姜夫人去世,晋候让耿夫人做了惠安宫主位,见她料理宫务颇为安稳妥贴,便扶她做了次夫人,掌管后宫事务,但晋侯今日会召她侍寝,确实出人意料!”

    骊嫱略有所思,打发女椒下去,向骊姞道:“这个耿夫人既然久不侍寝,为何今日晋候会突然召见,我看其中必有蹊跷。”

    骊姞道:“我看晋侯是个喜新厌旧的,论年轻貌美,宫中谁人能比过我俩去,想来晋侯不过是一时的兴致使然,哪能就真的转了性了。姐姐大可不必过虑。”

    骊嫱只得叹道:“但愿如此吧!”

    骊姞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回宫,骊嫱叫过赤奴来,让他送骊姞回去。骊姞带着婢女止水和赤奴往玉蟾宫走。这止水虽不是骊姞从骊戎带过来的,但对骊姞尽心尽力,颇得骊姞的信任。三人经过万浪湖时,骊姞突然心血来潮,对止水道:“你看这雪白的芦花,要是拿回去插在那只主公送给我的仙鹤渡莲四棱方壶里岂不是好看?”

    止水看天色已暗,道:“娘娘,天已黑了,不如明日再来吧。”

    “无妨。”

    骊姞提了下裳,来到湖边,采了一大束芦花,用帕子兜了,抱了个满怀,心满意足地上岸来。止水道:“早知娘娘如此贪玩,就该打个灯笼出来,如今看天都黑了。”

    不料一句话提醒了骊姞,骊姞道:“打个灯笼出来玩,岂不是更有趣,你快回宫去找两个灯笼来。”

    止水也动了顽皮的心思,回宫去找了两个灯笼和一盏油灯过来,笑道:“在我们莒国,虽然没有楚国云梦泽那样的大湖,但湖泊河沼也不少,奴婢记得小时候,常和族里的兄弟姐妹们在河边抓鱼虾,夜间时分,在水里放一只网兜,然后点上一支蜡炉放在旁边,那些鱼啊虾啊见了亮光跟见了宝贝似的,一个劲地往兜里钻,一晚上不知能抓多少。”

    一番话说得骊嫱兴趣盎然,遂让止水也拿灯笼照着水面,看可有鱼虾过来。果然不多时,来了不少小鱼儿,围着水边的芦苇丛,在明晃晃的灯烛照耀下打着转儿。骊嫱徒手抓了半日,却什么也没抓到,两人玩了许久,听见宫中的更鼓已到了戌时,方才罢了手,提着湿漉漉的裙摆上来,往玉蟾宫来。

    三人经过假山时,骊嫱还兀自兴致不减,和止水约定了明日再来。忽听头顶上传来一阵响动,假山上似有什么东西坠下,骊姞还不及抬头去看,身后的赤奴一把推开骊姞,就地打了几个滚,只听轰隆一阵巨向,一块大石从假山上掉落下来,砸在地上,又滚出了几丈远,方才停下。

    骊姞和止水都吓得面无人色,赤奴站起身来,一个腾跃翻上假山去,却哪里还有人?

    骊姞惊魂甫定地回到玉蟾宫,吓得一连多日不敢出宫。赤奴回章含宫后,将此事告之骊嫱,骊嫱恨恨道:“这事不必说,必是耿姬她们出的主意,我前几日让你打了伊豆和禾秀,她必是报仇来了,改日我定要向主公禀报此事,让主公给个公断才好。”

    骊嫱第二日天还未明便起床,吩咐下人给她沐浴梳妆,到了隅中时分,将一众舞伎叫来,命她们将新近操练的一支舞先跳将起来,一面又喊了优师并一众乐工为其配上雅乐,匏丝合奏,正是晋诡诸最爱听的郑乐小调。优师弹琴,乐工吹笙,一时铮铮咛咛,嘈嘈切切,筝管合奏,十分恰到好处。再看那一众舞伎,因着骊嫱多日悉心调教,无不是体态曼妙,一颦一笑皆风情万种。

    因骊嫱嫌晋舞太古板,便将晋舞中那繁复、单调的仪式步态给改了,换上戎人舞蹈的不羁和自如。骊嫱一番打点妥当,又命人摆下了果点,看着快到酉时,估摸晋侯正是政务处理完毕,用膳前的休息时刻,便打发女椒去燕朝请晋侯。

    不多时女椒便回来说,“晋侯已到耿夫人的惠安宫用午膳了。”

    骊嫱一腔热情被当头泼了凉水,哪里肯甘心,心想:此时如让人去请晋侯过来,耿姬那里是断不肯放的,我偏不信,主公宁可去那老妇处,也不来我这里。便道:“打发几个小内竖,守在惠安宫门口,待晋侯出来时,请晋侯速来章含宫,就说我这里安排下了歌舞,请主公过来赏曲解乏。”

    女椒自去安排,骊嫱这时也无心用膳,命舞伎先下去听令,自已则靠着案几思忖着,一面让优师捡那清雅舒缓的曲子奏来听。

    优师拨弄起琴弦,曲声轻慢,不知不觉间,骊嫱神思恍惚,竟似走到了一处郊野,四周弥漫着淡淡的雾气,不辨所以,骊嫱正惊疑间,忽见公子申生在前不急不缓地走,自己赶忙跟上,怎奈脚下似陷进泥淖一般,迈不开步,眼见申生越走越快,与自己相距愈来愈远,那白色的雾也渐浓,几乎要将申生的背影吞没,骊嫱急得大喝一声,“公子!”

    忽听一声刺耳的“铮咛”之音,骊嫱睁眼看时,见优师停了抚琴,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自己。

    “娘娘可是醒了?”

    “你刚才一直在弹琴么?我竟睡过去了?”

    “娘娘可是梦到了什么?”

    骊嫱盯着优师,“你可是听到了什么?”

    “娘娘,人心本静,感于音而情自动,五音之中,宫、商、角、徽、羽相应于人之五志,各得其位,自抒其志,僻如,悦于脾,则感于宫音;哀于肺,则感于商音;忧于肾,则感于羽音,小臣刚才一曲适在清徵之音,竟使娘娘思绪大动,可知娘娘是思虑过甚,一言一行皆是于心有违啊!”

    骊嫱盯着优师,自己虽常召他奏乐,却从不曾象今日这般看他仔细。见他眼眸清朗,一抹嘴角的微笑若隐若现,自然也是当世美男子,只是少了申生的英姿勃发,文雅之中更多一分捉摸不定的狡黠。

    骊嫱道:“不想乐师大人不仅唱得好歌,奏得好曲,还是满腹经纶的饱学君子,也不枉我和主公当初提拔你的一番心意。”

    “主公和娘娘的提携之恩小臣铭记在心,必当竭力相报。”

    这时女椒过来禀报,刚才打发去请晋侯的人回来了,说东关五差人传话出来,晋侯今日不来章含宫了,晚上就在惠安宫歇息。下人们只得先行回来向娘娘交差。

    骊嫱一时性起,伸手将面前的一盘梨打翻在地,就见优师长身而起,走到案几前,将地上的一枚梨捡起,放入口中咬将起来。

    “你好大胆子。”骊嫱斥道。

    “此梨甘甜脆美,本为人间之美味佳果,却被娘娘掷于地上,枉费了它三年寒暑、栉风沥雨方始长成,不如让小臣成全它的良苦用心罢!”

    骊嫱冷笑:“你既这么爱吃梨,把那果核一并吃了吧,便更有心了。”

    优师摇头轻叹:“若论有心之人,非娘娘莫属。”

    “此话何意?”

    “乐本无情,听者辨之;梨本无心,怨者生之,娘娘举手投足间,无不见其心机,可谓心意昭然,如斯若揭,娘娘敢说自己是无心为之?”

    骊嫱渐渐平了怒气,注视优师道:“依乐师大人的说法,我这一举一动,竟都逃不脱别人的眼去?”

    “燕鹊嘈嘈,一丝风吹草动便鸣燥不止,猎手一箭而贯之;唯有狡狐,欲擒之先却之,欲行之先退之,迷其踪,藏其心,非猎中高手不能窥其踪迹。晋侯戎马半生,征战无数,可谓精于猎场久矣,天下又有多少人能逃过他的眼呢?”

    骊嫱于绣褥上端坐了,肃容道:“乐师一番话,竟让我刮目相看,难道这世间没有猎物可以逃出猎者的手去吗?”

    “娘娘,流水无情,何曾因一草一木而停留,日月辉照,只随四季循环而轮转,然而流水再急,沟渠可以导之蓄之;日月虽耀,乌云可以蔽之隐之,纵然再高明的猎手,也是有短处可寻的。”

    骊嫱沉默片刻,道:“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命人把果点赐了优师,自己独坐寝殿之中,一晚不曾合眼,但听着宫中的滴漏之声,到了近天明时分才昏昏睡去。
    第十六章 恨君无情
    骊嫱一连多日不曾见着晋侯,心中也逐渐不安起来,天天打发女椒去请晋侯,晋侯那边却总以政务繁忙为由推脱。原本东关五和梁五还亲自走出宫来,让女椒侯着,自己进去通报,再往后便懒怠出宫了,只让内侍代为传话,让其回去侯着,不要前来烦扰。一连数日,女椒总是哭着回来向骊嫱禀报,一来是怕骊娘娘以后失了宠,自己也没个依靠。二来更怕请不到晋候,回去后被骊嫱责骂。

    这日骊嫱又差她去燕寝门口侯着晋候,女椒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娘娘干脆杀了奴婢吧!现在合着宫内都知道娘娘天天请主公的安,却天天被拒之门外,奴婢在宫门口被人嘲笑、辱骂都不算什么,可娘娘丢不起这个人啊!”

    骊嫱正因此事着恼呢,见女椒一番哭泝,戳着了自己的痛处,怒道:“你好歹也是晋候跟前服侍过的,如今却连个人也请不来,反说我丢人,章含宫的脸面还不是让你给丢光的。今日先罚你到宫门口跪着去,我亲自去请主公来,若请得来便罢,若请不来我先拿你是问。”

    女椒哭哭啼啼地走出去,跪在门口的石阶上。骊嫱犹是一腔怒气未消,细柳在旁边劝道:“那些守门的卫兵娘娘也是知道的,个个凶神恶熬一般,哪里说得进理去,女椒想必也是受了不少委屈,才无意触犯娘娘的,娘娘何必如此动怒呢?”

    骊嫱知道晋候因秋祭失火一事尚不能释怀,宫内流言四起,需暂避口舌,但此等事情可大可小,可轻可重,全凭晋侯一人之念,若当真便信得,若不信恁人再传也是无济于事,显见她姐妹俩在宫内根基尚浅,自己于晋侯终究是无足轻重,否则如何昨日还是百般宠爱,只因些许空穴来风之事,便将她们姐妹俩抛到一旁,冷落多日。

    骊嫱怨归怨,心内对自己还是颇有自信的,在这宫中,论容貌,无人可以出其姐妹之上,两人正值二八芳华,如那含苞欲放的蔷薇花,哪个得了蜜的蜂蝶不流连往返的,晋侯正在兴头之上,骊嫱不信他晋诡诸就能从此撂开了手去。

    骊嫱让人备下轿辇,径直往燕寝而来。途经宫苑时,骊嫱命人缓缓而行,自己打上帘子,沿路欣赏景致。

    时值初冬,园内略有些萧条,草木大都萎谢了,只有那湖边的千杆芦荻,黄了大半枝叶,依旧迎风挺立,被风一吹,满湖满园都躁动起来。

    骊嫱忽想起一事,问跟在轿旁的内竖且道:“这道旁原先不是都种上蔷薇了么,怎么换成木姜子了?”

    内竖且答道:“回骊娘娘,因耿夫人喜欢木姜子,说那花朴实,不惹眼,叶子又可作香料,比那些妖娆无实的蔷薇来得好多了,因此命人全换去了。”骊嫱沉了脸,作不得声。

    到了燕寝门口,骊嫱下了轿,见门口有两个执戟的武士守着,骊嫱因经历了前番颠颉一事,知道这些卫士都是认死理的,如今今非昔比,更不可鲁莽行事,便让细柳上去,向卫士通报求见晋侯。

    细柳上前将来意说明了,这卫士连正眼也不往这边瞧,只大声道:“主公此刻正在休憩,任何人等不得打扰。”

    那守卫声若霹雳,把细柳唬了一跳,定了定神才道:“有劳这位将士,能否通报一下主公身边的内侍总管东关五,请他出来一见?”

    卫士喝道:“庙堂肃穆之地,岂是你们想进就进,想见谁就见谁的?速速离去,否则别怪刀剑无情。”

    骊嫱在一旁早没了耐性,想着今日已经到了此地,就算拼了性命也要见上晋侯一面,否则再无脸面回宫,便上前道:“你不予通报也罢,我便在此等晋侯出来,主公一时不出来,我便等他一时;他一天不出来,我便等他一天。你若嫌我们玷污了这肃穆之地,大可用你那刀斧伺候,我骊嫱今日若能拼个血溅三尺,得见主公一面,也算偿了心愿。”

    那守卫见骊嫱说得斩钉截铁,竟连性命也不顾了,当下也无法,只得将眼一瞪,随她去了。

    骊嫱于大门外站了,正朝殿门,昂首而立。十月秋末冬初的风已是扑面地凌厉,细柳忙从轿上拿了件貂皮大氅给骊嫱披上,又拿了暖手炉塞进骊嫱手里,其它的婢女和内侍也都在主子身后站成一排,权当遮挡些寒风。

    骊嫱站在门外,借着风势,隐约听见殿内有奏乐之声,尤其那钟磬声,绵长悠远,一声声飘至庙堂之外,于寒风之中听来格外刺耳。骊嫱站了不多时,见众多膳夫、庖厨捧着簋、豆等食器从北面的膳房逶迤而来,骊嫱仔细看去,有驼峰、鲍鱼、獾掌等大菜,有蜜糕,蒸饼,饵卷等做得精致小巧的点心,另有烤灸用的整雁和整鹅等。

    此时本应是各宫中用晚膳的时候,骊嫱方觉得腹中饥饿起来,换了以往,她都是在宫中等晋侯来了一起用膳,晋侯知骊嫱喜爱酥酪甜点,便每日让膳房取当日新鲜的牛乳,慢火熬了几个时辰,取那酥油现制而成,每制一道酥酪,必得费上大半日的功夫。如今已非往日,换了主人的菜肴自然也换了样式,只不知又是晋候为谁而准备的。

    站了约摸一个时辰,细柳和琼枝见骊嫱已是嘴唇泛白,摇摇欲坠,连忙过来扶住,细柳道:“娘娘,咱们要不去殿角底下歇会吧,奴婢怕娘娘身子支持不住啊!”

    琼枝道:“娘娘,咱们这样等下去何时是个头啊!主公可真是够狠心的,自己美酒佳肴,吃饱喝足了,竟让娘娘在风口里站着,一点都不顾惜往日的恩情,娘娘又是何苦来呢!”

    细柳道:“这也怪不得主公,都怪门口那些下作奴才,望着谁得势了,谁失势了,就一个个攀高踩低的,不肯往里通传,主公要是知道娘娘在这里,早传令进去了。”

    骊嫱斥道:“你们都站一边去,我何曾要你们扶了。”细柳和琼枝只得退开,站立一旁。

    再说骊嫱一行侯在燕寝门口几个时辰,早已惊动了合宫上下,骊姞第一个得了消息,立刻坐轿赶来,见了骊嫱,一把抱住哭道:“姐姐,早依了我,咱姐妹俩回骊戎多好,何苦还在此受这等屈辱,姐姐你从来是娇惯了的,哪受得来这种苦楚。这里寒风刺骨,别说姐姐,铁打的人也经不住啊。姐姐快和我一同回去,晋侯不见也罢。”

    骊嫱也不禁噙泪道:“妹妹,你忘了娘亲总说,人活宫中,无非一个忍字而已,忍不得剜心之痛,去不了附骨之蛆。如今你我既已入得此中,断无生脱之理,唯有勉力自救而已。妹妹放心,此处的风再大,也不过如此,哪里比得上咱们骊戎大漠上的风沙,妹妹忘了‘七月草折,八月肃霜,九月飞雪了么’?”

    骊姞正欲再劝,就听宫门口一阵铁戟鸣锵之声,众卫士手举长戟,齐声道:“恭送娘娘!”抬头看时,见众人簇拥着一个花枝招展的美人走出来。骊嫱虽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的。

    这美人在宫门口站住,转身道:“有劳两位总管大人相送,以后多有搅扰之处,请还见谅!”

    那美人与之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东关五和梁五,这两人各自掬着笑,向美人作揖行礼。梁五眼尖,一眼瞥见门口站着的数十人,为首的正是骊姬姐妹,于是一拉东关五,两人对了下眼色,便转身向宫内去了。

    骊姞见此情景,来不及叫住两人,只气得骂道:“好没良心的狗奴才,前些日子还巴巴地凑前赶后,一口一个干娘的,这才几日,风向一变,就跟着肉腥味儿跑了,亏我还跟他说了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话。”

    骊嫱冷冷道:“妹妹何必动怒,你我长在宫中,见过的奴才岂非多得去了。别说是认了亲的干爹、干娘,就是亲侄儿,亲儿子又有几个是拿真心对待的。富贵时养的都是儿,遇着难了一个个都成了白眼狼,见了谁都恨不得咬上一口。”

    但见这美人出了宫门,见了骊姬姐妹,施施然走到两人身边,笑道:“难得在此地遇见两位,两位娘娘不在温暖如春的宫里呆着,怎么偏偏喜欢往风窟窿里站呢?”

    见骊嫱盯着自己打量,那美人扑哧一声笑道:“两位只怕想不起我来了吧!也是,我原先只是一个端盂递水的滕女,就象这宫里遍地的野花一样,连个名儿都没有。谁想到天意难测,我竟得到上天的眷顾,成了晋侯身边的宠姬,偏偏有人又从宠姬变成了站宫门的,唉!可是应了那句话,凡事别得意在先了。”
    今天节假日,早一点更新了,以后每天更新一章,谢谢大家的支持哦!
    第十七章 病榻陈情

    骊嫱细瞧她眉眼,才想起此女正是那日在鹦鹉楼宴饮时,逗弄鹦鹉的那个女子,当时她跟在耿姬身旁,低眉顺目,是个连头都不敢抬的滕女,不过比婢女略强些,如今竟也朝她抬着头说话,大有扬眉吐气之势了。

    骊嫱当下冷冷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个养鹦鹉的,不过被晋侯宠幸了几天,就把自己捧上了天,你去打听打听,这宫里被晋侯宠幸过的宫女有多少!鸡蛋还没捂热呢,到想着抱小鸡了,真真可笑。我俩再不济,还歹也是个娘娘,这宫里哪一个,有名位无名位的,见了我俩不要喊一声娘娘!你一个滕妾,对着我俩耀武扬威,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

    这美人听后又羞又愤,按理骊嫱是嫔人,位分在自己之上,自己理应行礼在先,虽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但骊嫱气势还在,被骊嫱一顿抢白,美人更是理屈词穷,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正气恼间,就叫身后传来一声:“蕙儿不得无礼!”

    众人转头去看,见一宫装妇人在众人簇拥下,走下轿辇,往这里缓缓而来。此人容貌端庄,神情平和,打扮也颇清简,只穿一件沉香色的夹棉素纱长衣,外面披了件半旧的毛毡斗蓬,来的正是耿姬。

    那被称为“蕙儿”的美人忙来到耿姬前,含嗔道:“姐姐怎么才来!”

    耿姬也不答理她,行至骊姬姐妹跟前,微笑着行颔首礼,然后才转向美人道:“蕙儿,晋候虽亲口答应封你为女御,但诏书还未下来,仍是滕妾而已,怎可见了两位娘娘不行正礼?”

    蕙美人本想着耿夫人来了,可以给自己撑腰,不想耿姬竟照章办事,不给自己情面,无奈之下,只得过来给骊姬姐妹一一行叩拜大礼。骊嫱转头,也不作应答,蕙美人兀自起身,一脸委屈,站在耿姬身旁。

    耿姬道:“主公可用过膳点了?”

    蕙美人道:“用过了,主公今日心情大好,比平日多用了些,还称姐姐想得周到,送的都是主公最爱吃的。”

    耿姬点头,“主公现在可是在处理政务?”

    “主公正在批阅奏章,正等着夫人进去,帮忙整理书简奏折呢!”

    “我知道了,你先回宫吧。”耿姬说完便向宫门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住,转身向骊姬姐妹道:“骊妹妹可是想面见主公?”

    骊姞忙道:“我和姐姐已在此处等候多时,只恨那守卫拒不通传,耿姐姐若能代为通传,让我俩见上主公一面,定当感激万分。”

    “妹妹无需动怒,他们也是职责在身,身不由已,且待我向主公通传,妹妹稍安勿燥。”说完带着奴婢们进宫去了,那一众卫士挺起了胸膛,齐声道:“恭迎耿夫人!”

    骊姞道:“姐姐,这耿姬到象是个通情达理的,不似那个蕙美人,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骊嫱不语,暗自思索怪道晋候多日没来章含宫和玉蟾宫,原来是有了蕙美人这个新宠,不用说,此人必是那日鹦鹉楼宴饮过后,耿姬呈到晋候跟前去的,可恨这个妇人,觑着姐妹俩受冷落之际,不失时机地在晋候跟前献媚,可恨自己无法见晋候一面,否则凭自己的手段,定能让晋候回心转意。

    骊嫱眼见耿姬被人簇拥着进了宫门,心下愤愤难平,想自己不久前还是宫闱殿阁,任意出入,那些虎贲、卫士之流在她眼里也都是些奴才,和内竖、奴婢没什么两样,自己何曾正眼瞧过他们,可如今却被这些奴才拦在门外,还被恶言相加,自己除了束手无策,还要看着这些狗奴才在面前耀武扬威。

    骊嫱内心辗转难平,又想那晋侯当真是善变、难测之人,多日的荣宠一夜之间全抛诸脑后,任自己被他人作践不闻不问,还由着一个已过昭华的平庸妇人,取代自己,出入宫庭,可知母后当初说得没错,男人真真是不可靠的。

    骊嫱强忍着心中的酸楚,纂着手中的小炭炉,双腿虽已麻木,到不似先前那般难忍了。

    骊姞此时却将希望寄托于耿姬身上,眼巴巴地指望着宫里来人传召自己。要说出入宫门的人不少,却俱是些内竖、侍卫、膳夫之辈,从骊姬一行人身边经过时,或低头匆匆而过,或偶尔瞥上一眼,但无人敢上前过问一句。

    骊姞恨得咬牙跺脚,“这么多的人,难道竟没有一个肯向主公传句话的吗?”

    琼枝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吞吞吐吐道:“娘娘,咱们来了这许久,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小了,按理说主公的眼报是极多的,这么大的事早传主公那儿去了,我看,我看不会是主公存心躲着娘娘吧?”

    骊姞站了这许久,心早凉了半截,听了琼枝的话,更如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她一把拉起骊嫱道:“姐姐,咱们如今脸面也没了,该做的拼着性命也都做了,还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晋侯不出来,咱们就等他一辈子不成,横竖他也不管咱们,咱俩丢开就算了,今后是死是活,听天由命罢。”

    骊嫱站了半日,腹中饥馁,那风又吹得直入骨髓一般,早已觉得虚弱不堪,全凭一口胸中愤懑之气撑着,此时听了细柳和骊姞的话,觉得胸口一松,那口气竟泄了下去,接着一股腥臊之气翻涌上来,往前一个趔趄,就觉眼前一暗,身子瘫软下去。耳边传来各种呼救哭泣之声,其中似乎有个男音在唤“是骊娘娘吗……”

    骊嫱心头一震,想奋力睁眼,终是未能,迷迷茫茫地陷入一片混沌中去。

    骊嫱再次睁眼时,却是四周一片宁静,殿内香雾袅袅,只有那熏笼内的木炭“啪啪”作响。骊嫱觉得四肢无力,头脑昏胀,隐约想起自己在燕寝前昏倒的事,刚想坐起,睡在床后的骊姞已站起身来,“谢天谢地,可算是醒了。快躺着别动,你身上还发着热呢!细柳她们正在外头熬药,等熬好了姐姐再起来!你现在觉得怎样,要不要先喝两口水?”

    “你一直在这儿吗?”

    “细柳和琼枝她们都在忙,这里又不能走了人,万一姐姐醒了要递水唤人怎么办?我这不是一直在榻边坐着,坐着坐着就打起盹来了。”

    “女椒呢?女椒去哪了?”

    “别提了,姐姐原让她跪在宫门口的,我和公子送姐姐回来后,就没见到她人,宫里只剩几个干粗活的仆役在外面守着!”

    “公子……”骊嫱听到这两字,蓦地从榻上坐起,“你说的是哪个公子,莫非是公子申生?”

    骊姞用袖子掩了嘴,吃吃地笑道:“姐姐你说造化弄人不是,你我在宫里走了多少回,从宫苑到燕寝,想遇就是遇不着,偏偏最没指望的时候,他又碰巧出现了。”

    原来那声呼唤竟真是他的,骊嫱恍然,“我本以为又是自己的幻觉。”

    骊姞道:“姐姐昏厥过去后,公子命人把姐姐抬回宫,又亲自去找了医官来,官医开了一剂安神汤,说要等姐姐醒了以后再诊一次脉,才好对症开方。”

    “公子现在哪里?”

    “正和医官在外面园子里侯呢。”

    “怎么不让他到宫里坐着,也好暖和些,看外头天寒地冻的。”

    骊姞愈发笑得厉害,“姐姐自己冻成这样,这会儿还没缓过劲来呢,到已经想着别人了,只怕外面的那一位站在寒风里,虽冷着,心却是念着屋里的这位。”

    骊嫱笑着啐道:“看你成天跟宫婢们调笑嬉闹,也学了没个正经,现在嘴是越发坏了。”

    骊姞道:“其实还用你说,我早请他进来坐了,怎奈公子是正经君子,断不肯违了宫规,私入后妃寝殿,这会儿姐姐醒了,待我请他和医官一起进来当是无碍了。”

    骊姞出去请申生和官医一同入寝殿来,细柳把榻前的帐幔放下,骊嫱从中伸出手来,请官医诊脉。这官医已是花甲之年,在宫中行医多年,医理甚笃,和申生交情也非浅,自是十分尽心尽力,细心诊了一回脉,便道:“娘娘乃是风寒之脉象,因外感内滞,又肝血一时过旺,致经气逆行,五脏六腑行气不畅,昏厥过去,依老夫看,只需吃几副疏散的药便好,只是看娘娘的脉息,因肝血太过,脾土被肝木克制而生虚火,已非一日两日,娘娘是聪明人,但凡事太过争强好胜,于已不利,还需看开些才好!”

    这医官娓娓道来,语气中恳,骊嫱却哪里有心思听这个,只拿眼看着站在后面的申生,因隔着纱帐,看不真切,心里只盼早些打发走了老医官才好。医官开了药方,交与细柳,又交待了几句,才微颤颤地起身告退。

    申生正欲一同告退,骊嫱道:“公子请留步,这药方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公子。”

    申生只得停下脚步,于几丈开外站定。骊嫱见医官走了,掀开纱帐,骊姞也自帐后走出,扶姐姐坐起。申生垂首敛目,不敢直视,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颇为难堪。
    骊姞吩咐婢女都下去,亲手拿过绣墩,在地下铺了,请申生入坐。申生犹是不肯入座,骊嫱道:“公子于我俩有数次救命之恩,嫱儿心中感激万分,不知如何才能报答!”

    “娘娘言重了!今日之事,在下不过是尽分内之责,何需回报?”

    “公子何必太过自谦呢!若不是公子,凭我们姐妹目前的处境,哪个不识趣的医官肯往这里来的,纵然来了,也不过是敷衍塞责而已,我俩不过是两个失宠的后妃,在宫中又没个倚靠,万一有个三长两断,不过自生自灭罢了。”

    骊嫱说到此处,已是泫然欲泣,言语中不胜凄凉。申生心下也觉感伤,不禁抬起头来,见骊嫱发髻松散,双颧通红,一副不胜风霜的娇弱之姿,与平日的骜傲凌厉之风大为不同,不觉呆了一呆,见骊姞在一旁轻笑,方觉失态,忙收了目光,敛目屏息道:“骊娘娘有疾在身,不可再起伤心之念,君父近来军务繁忙,日理万机,难免偶尔会有疏忽,不曾虑及后宫之事,请两位娘娘安心,在下当初既将两位从骊戎带来晋国,定当全力护得娘娘的安全!”

    骊嫱紧盯着申生道:“公子可知我俩入得晋国,受了多少的苦楚。那些人自视是中原正经诸候国出身,将我俩视为蛮夷异邦,成日拿些礼仪教化来说我俩的不是。看着我俩得了些宠,便说我俩是恃宠而骄,将我俩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唯恐我俩独得了宠去。别人不知,难道公子还不知道吗,当初我俩绝别亲人,千里迢迢孤身来到晋国,为的难道是成为晋侯的姬妾吗!如若不是为了公子,我俩现在还在骊戎,驰骋千里,自由快活,何必来受这个苦呢?”

    骊嫱一番话,声泪俱下,骊姞也在一旁抹泪,道:“姐姐,你又何苦跟他说这个话呢?事已至此,不过也是咱们的命罢了,又何必再让公子为难?”

    申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没想到骊嫱竟把窗户纸捅破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骊嫱忽然停了啜泣,发狠从榻上站起,抓住妹妹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到申生面前,跪倒在地,抓住申生的下裳,含泪道:“公子,今日殿门外的事你也看见了,主公听信谣言,已将我俩疏远,宠信什么蕙美人去了,往后的日子嫱儿连想都不敢想,宫中那些人无非是要将我俩置之死地。嫱儿并非怕死,却怕死得不明不白,公子既许诺护我姐妹俩平安,不如带我们逃离这生天牢笼,我俩情愿余生给公子做妾做婢,死而无憾。”

    骊姞大惊失色道:“姐姐,你可是病得说胡话了?私逃宫禁,可是要受刖刑的重罪啊?”

    骊嫱斩钉截铁道:“横竖都是个死,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放手一搏,死里求生。公子,我俩的生家性命可全在你手里了!”言毕将头上的白玉簪摘下,发狠折成两断,将断口抵住脖子,“公子,我与晋侯的恩情已如此玉簪,你若不同意带我俩出宫,我便立马死在你面前,来生再给公子做牛做马,报答大恩。”

    申生完全没料到会有此变故,一时呆住,不知如何是好。要论领兵打仗,自己纵横战场,号令无数,在他马前斩落的人头不计其数,却从不曾象现在这般,面对两个花容憔悴、如杏花沾雨般的女子,手足无措,心中直如乱麻一样。

    申生只得暂且应道:“两位娘娘,快快请起,行此大礼,叫在下如何承受?”申生伸手去扶骊嫱,两指轻轻夹住断簪,将断簪从骊嫱手中夺过。

    骊嫱道:“公子即然不让嫱儿死,那便是应允了,容我姐妹先谢过公子大恩!”说毕拉着骊姞给申生行大礼。

    申生急忙伸手去拦,却触着骊嫱柔如琼脂的肌肤,慌得将手又缩了回来。

    骊姬姐妹行完礼,正待站起,骊嫱悲喜交迭,又身体还未痊愈,一时站立不稳,几乎又昏厥过去。骊姞慌了手脚,申生道:“无妨!”抱起骊嫱置于榻上,一面手指在骊嫱内关、神庭两穴位上运力稍许,转眼间骊嫱呼吸均匀起来。

    不等骊嫱再次开口,申生便向骊姞告辞。骊姞知道再想留他一会已是不能,心里虽无奈,只得目送申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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