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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大军阀之民国往事[第2页] |
作者:ty_1208011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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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与儿子争宠,其乐无穷 终于,又站在了这扇门前。 这是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冯天虎不自觉抬手按了下后腰处的新伤,痛感很清晰的传到脑中,他却笑了——这一次,应该不是梦了。 此时,门内的女人在做什么呢? 他正欲推开虚掩的院门,却忽然听见门内说话的声音:“……凤欣姐,说好啦,以后我就是广和的干娘!”冯天虎听出这是令和的声音。 广和?儿子名字吗? 冯天虎笑的有些无奈,这个女人,肯定是想着广和楼呢!想到广和楼,冯天虎总是有些不自在,毕竟,那时候他勾引刘凤欣的动机是不光彩的,而刘凤欣似乎对那里情有独钟,一直认为那里就是他们的“洞房”。 “好好好,你当干娘!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那么喜欢孩子,就赶紧嫁人生一个吧!”刘凤欣笑着打趣令和。冯天虎甚至能想象到令和的小脸一定羞的像苹果一样红。 “凤欣姐你胡说什么呢!……我是喜欢广和!你看他长的多漂亮!眼睛那么黑那么大,像你……” “长得漂亮应该是像我吧?”冯天虎再也忍不住了,终于推门而入,还说了一句特别大言不惭的话。 院门内,冬日温暖的阳光下,一身浅紫色长袄的刘凤欣正在院子里晾着孩子的小衣裳,穿着粉蓝色大衣的令和正逗着怀里的白嫩小婴儿,这画面温馨静好,沁人心扉。 “……道生!你回来了?!……快看看,这是你儿子广和!”令和满面惊喜,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赶忙把广和抱到冯天虎面前。 “回来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令和……来,看看我儿子!”冯天虎看着面前白嫩的小人,伸手想抱,却不知如何下手。 “我不辛苦,凤欣姐才辛苦呢!……手要这样抱……嗯,那个……我先回家了,改天再来看广和。”令和教冯天虎该如何抱孩子,又看看一直呆在原地的刘凤欣,善解人意的选择了告辞——久别重逢,他们俩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 送令和出了门,冯天虎关好了院门,抱着孩子走到刘凤欣的面前,那张让他想的发狂的小脸此刻仿佛被施了法术,石化般一动不动,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清澈的没有一丝波澜。 “怎么了?傻了吗?……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冯天虎笑着逗她,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触碰对面那白皙的额头。 肌肤相触的温度瞬间把对面的“石头”融化,刘凤欣清澈的眼中涌出泪来,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冯天虎腾出一只手温柔的拭去那些晶亮的泪珠:“怎么又哭了?走也哭,回来也哭,高兴也哭,不高兴也哭……看来你这女人还真的是水做的……”他虽然这样说,其实他自己也是想哭的。 冯天虎拿开她手里一直攥着的湿衣服,揽过那单薄的肩:“穿这么少,不冷吗?……进屋吧。” 冯天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揽着刘凤欣进了屋,房内陈设依旧,只是那张红木架子床旁边多了一个小床,他走过去轻柔的把孩子放到床上,又盖好了被子,看着那白嫩的小脸蛋,比自己的拳头大不了多少,柔软到让他不敢轻易触碰……原来人的生命都是从如此简单脆弱开始,最后却复杂强大到可以掌控天下。 他抬头看着那个依然愣着的孩子他娘,起身走到她面前,双手捧起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深深的吻了下去……熟悉的唇舌彼此交缠,刘凤欣好像终于活了过来,她死命的抓着冯天虎的背,指节都已泛出青白,温热的泪止不住的冲出眼眶,她的嗓音含混不清:“真的是你吗,天虎?我是不是……又做梦了?” 这是梦吗?梦境还是现实又有什么差别?这样的相聚已经在彼此的梦里温习千遍,到如今,真的和假的都已经不想再去分辨。 冯天虎吻过她挂着泪的唇边,本来咸涩的液体此刻却如此香甜:“是梦……不过这个梦,我们可以做的久一点……” 傍晚,刘凤欣在院子里的小厨房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冯天虎换了一身家常的对襟短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逗着儿子玩,他一会儿把儿子举得老高,一会儿又托着儿子转圈,那个白嫩的小人被逗得咯咯笑个不停,刘凤欣被儿子的笑声吸引,转头看了一眼,却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不能这么甩来甩去的!这是孩子不是沙包!脑子该甩坏了……” “我看儿子挺喜欢的啊……”冯天虎哄孩子哄得满头大汗的,还落了一顿埋怨,委屈极了。 “我说不能就是不能,你又不懂带孩子!……你快带儿子进屋去,天晚了外面冷,小心孩子着了寒!” 冯天虎一脸委屈的看着刘凤欣瞪圆的双眼,不禁想起那双如波美目曾经给他抛媚眼时的风情万种,心里暗暗嘀咕,这女人生了孩子是不是都会变得这么凶啊? 冯天虎发现刘凤欣真的变了,不像以前那么一直缠在他身上了,就上午进门的时候跟自己热乎了一会,然后就把自己扔一边,整颗心都在儿子身上,只要儿子哼唧一声,就立马扑过去查看,对他理都不理。 夜晚来临,儿子终于睡了。刘凤欣还在灯下给孩子缝着棉衣,丝毫没有上床就寝的意思。 冯天虎等了半天实在沉不住气了,他走过去环着刘凤欣的双肩,声音温柔又暧昧:“凤儿,别忙了,很晚了,咱们是不是该安歇了?” “等会儿的,好不容易孩子安静了,我得赶紧把这件棉袄做了,现在天越来越冷,儿子得穿了……你要乏了就先睡吧。”刘凤欣好像根本没察觉他的弦外之音,只一心盯着儿子的棉衣。 “……你自己做太辛苦了,仔细累坏了眼睛,明天我出去给儿子多买几件……” “外面买的哪有自己做的好?亲娘做的穿着才舒服,暖和!” 冯天虎被噎的差点背过气去,一脸幽怨的扳过刘凤欣的身子:“你是不是看上别的男人了?” “你!你瞎说什么?!”刘凤欣气的瞪大了双眼,要不是手里拿着针线,肯定又会抽上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冯天虎却不管她生不生气,一把抱起刘凤欣朝大床走去:“还不承认!你现在眼里就只有儿子,没有儿子他爹!” “儿子的醋你也吃?!”刘凤欣简直哭笑不得,冯天虎原来不是这么幼稚的啊! 到了床前,冯天虎把刘凤欣压在身下,一脸无赖和霸道:“是啊,我就是吃醋了!白天你对儿子感兴趣我能忍,晚上你就只能对孩儿他爹感兴趣!” “……” |
第二十章 去他妈的44小时(一) 1926年2月,北京城国民军司令部,团长办公室内。 冯天虎坐在办公桌后面,单肘支案,抬起的手里夹着燃了一半的香烟,丝丝缕缕的烟雾在他修剪齐整的鬓边弥散,萦绕着他没有表情的脸。 面前的办公桌上,是一张白底黑字,盖着大红印章的崭新委任状,冯天虎因此次反奉战争中,亲率大刀队夜袭北京城立了奇功而升任国民军第一军第一师主力团团长之职,他的大刀队归入主力团,由胡亮率领,同时,他之前整编的特别警备营也编入了主力团。 这张委任状是鹿师长力排众议的结果,时年只有24岁的冯天虎,17岁从军,在没有任何与生俱来的后台大腿的情况下,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属不易。 他看着那张委任状,应该是开心的,应该很开心才对,可是……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他默默的收起了那张委任状,心里开始盘算另一件事——曾经对她许下的诺言,有点迫不及待的想去实现。 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扰乱了他心里正打得起劲的如意小算盘,他有些不耐烦的灭了烟,接起电话:“是我……是!这就到。” 他起身出门往鹿师长办公室走去,进门的时候师长正在窗边立着,瘦高的身体沐浴在窗口的阳光下,给人一种镶了金边的错觉。 “师长!”冯天虎对着鹿师长背影敬礼的动作依然利落标准。 鹿岳琦闻言默默转身,面色凛然如昔,只是仿佛多了一分伤感和没落:“天虎……自从冯司令被迫下野之后,我军一直群龙无首,陷于困顿,又遭直、奉联军四面围攻,形势堪忧……前线战报,奉军舰艇已抵达大沽口外,并有日本战舰陪同护航,试图穿过我军的海上封锁线,情况紧急,还搅合了日本人在里头……所以,冯司令已经密令我暂领总司令一职,带队去天津支援布防,封锁大沽口,阻止奉军和日本人的海上入侵。只是,我这一走,北京城就空了,思来想去,这些人里我还是最放心你的,你虽年轻,却兼具沉稳和胆识……天虎,北京城,我就交给你了,你务必要维持城内的安稳!” 鹿岳琦双眼如炬,仿佛射穿了冯天虎,他心下一阵颤抖——这北京城如今可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定了两秒,他开口道:“司令,您的命令属下定当誓死遵从,只是这北京城如今四面受敌,兵力部署还得司令决断。” 鹿岳琦明白冯天虎的担心,这个年轻人果然谨慎,他缓缓踱步到办公桌前:“你的担心我明白,我这次去天津,你的主力团和大刀队随我同去,警备营给你留下……现在北京城外围都有敌我交战区域,目前看难分上下,你在这城内,主要是维持城内治安的稳定,不管发生什么,稳定民心是首位,内部不能乱了,这是其一。其二,也要加强城门守卫,防止敌军特务和探子混入北京城作乱……你的警备营必要时需联合执政府内的卫队旅,协同作战,共同应敌。” “是!属下必定竭尽全力完成任务!”冯天虎心里明白,这个城内稳定听起来容易,实际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可能比面对面的冲锋交战更加困难和艰险,接下来,又有得忙了。 鹿岳琦点头,神情依然沉重。冯天虎正欲告退,鹿师长又叫住了他:“天虎,如果城外防线被敌军突破,你一个警备营改变不了什么,是打是撤你自己看情况定夺。” 未及战,先言败。这,不是鹿岳琦的风格。 “是!属下明白!” 出了鹿岳琦办公室,冯天虎心里不禁又酸又痛——看司令这样子,北京城怕又要回到奉系手里,相守的日子怎么总是这样短? 去年11月末,奉系名将郭茂宸在滦州起兵反奉,率七万大军攻占山海关,夺取绥中、兴城,冲破连山防线,占领锦州。张雨亭急回东北救火,冯焕章的西北军趁机占取北京城。到了12月末,张雨亭在日本人的支持下打败了郭茂宸,并将其杀害,之后便掉头回北京攻打冯部,同时联络其他多路军阀对北京城进行围攻,在此压力下,冯司令被迫通电下野,奉系张雨亭继续对占据北京的西北军(或称国民军)进行猛攻,不取北京誓不罢休。 第二日,新上任的鹿司令便奔赴天津,一面指挥陆上作战,一面积极进行海上布防,以俄制水雷封锁大沽口。 冯天虎率警备营在北京城驻守,非常时期,一丝一毫也不敢马虎放松,也是忙的焦头烂额。胡亮率大刀队随鹿司令奔赴天津,冯天虎等于少了左膀右臂,他一向谨慎,能放心托付去办任何事的也就胡亮一个,没有了胡亮,很多事情他都要亲力亲为,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刘凤欣见他忙的日渐消瘦,心疼不已,但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更用心的给他准备饭菜,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1926年3月12日,大沽口终于出事了。 那一日,奉系军舰在两艘日本军舰的护卫下进入大沽口,日本军舰向冯部守军开炮,至冯部守军死伤十余名。在鹿司令的指挥下,冯部开炮还击,将日本军舰逐出。 这事本是日本无理在先,但谁也没想到更让国人愤慨的无理之事还在后面。 3月16日,天津大沽口附近海域上,各国派出的军舰如同海军武器装备展览,包括日本在内的八个帝国主义国家,以武力威胁,联合援引《辛丑和约》,向北京政府发出限期44小时的 “最后通牒”,要求北京政府拆除大沽口的国防设施,否则将以武力解决。 此消息一出,整个中华民族瞬间沸腾,数千学生和市民涌上街头集会请愿,国人一致呐喊: 通电全国一致反对八国通牒! 驱逐八国公使! 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 撤退外国军舰! 电告国民军为反对帝国主义侵略而战!! 中华大地上,所有雄壮的嘶吼和呐喊汇聚成一句经典的国骂: 去他妈的44小时!!! |
第二十一章 去他妈的44小时(二) 已经深夜十一点了,冯天虎还没回家,刘凤欣虚披着一件驼色大衣立在门口,满眼焦急的朝巷口张望着…… 终于,黑暗里传来熟悉的军靴踢踏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暗夜里渐渐浮现。 “怎么才回来?……你的脸怎么了?”刘凤欣迎冯天虎进门,尽管他的帽檐压得很低了,还是挡不住颧骨周围的一片青肿。 “啊……那个,不小心撞门上了,没事……”冯天虎对着刘凤欣关切的眼神,握住那抚上他颧骨处的小手,拿到嘴边很不正经的亲了一口。 他不想告诉刘凤欣,那是因为今天请愿的学生和市民群情激奋,差点和维持秩序的卫队发生冲突,他赶过去“灭火”的时候被不知道从哪飞来的石头砸的。 自从八国联合发了那个臭不要脸的“44小时最后通牒”,北京市的游|行和请愿就没停止过,而且一次比一次激烈,这本是国人血性的体现,可是却给冯天虎的维稳工作带来了天大的挑战。一方面必须不能伤及学生和市民,另一方面还要维持秩序和国务院等办公机构的安全,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这活干的是真他妈的窝火! “多大人了还会撞门上……是不是还没吃饭呢?都备好的,我去给你热热。”刘凤欣拧了一条热毛巾递给冯天虎擦脸,便转身去了厨房。刘凤欣看出他是安慰自己,虽然冯天虎照样跟她温柔的嬉笑,可掩不住面上的疲惫和憔悴。这两天街上乱哄哄的她也是知道的,原想着在这城里当差最多只是忙点罢了,却没想到这不是战场的地方竟也会受伤,这样悬心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不一会,刘凤欣端了饭菜进了屋,还贴心的拿了个熟鸡蛋,帮他揉着颧骨上的青肿。 “凤儿,这两天你尽量别出门了,外面太乱……”冯天虎一边大嚼着饭菜一边嘱咐身边帮他揉脸的刘凤欣。 “这外面到底怎么了?……今天魏妈妈来帮忙,我听她说什么‘八国通牒’的,她也说不清,都是听街上的人瞎嚷嚷,你跟我说说?” “咳,这闹心的事你不知道最好了……你一个女人家就别操心外面的事了,就安心在家呆着,看好孩子……”这事一句两句还真是说不清,说多了刘凤欣也肯定不能懂。 “你……说不说?”刘凤欣忽然以手托腮,忽闪这一双大眼睛看着冯天虎,那眼神似乎是在挑衅,可在冯天虎眼里却是十足十的挑逗。 “……说!” 本来累的像死狗一样的冯天虎忽然来了精神,放下饭碗,拉着刘凤欣走向大床:“躺下我跟你好好说说,这事有点长……” 刘凤欣莫名其妙的被推倒,突然明白自己被骗了,红着脸奋力推开压上来的冯天虎:“你快说!” 冯天虎遭遇了顽强抵抗,无可奈何,一翻身仰躺在刘凤欣旁边,眨巴着眼睛想了想:“额……这么说吧,从前有个村子,村子里有一个姓王的大户人家,这家里人丁兴旺,生了九个儿子……” “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说的是这两天那些学生闹腾的事……”刘凤欣以为又被骗,不满的打断。 “你别急啊,听我慢慢说嘛……”冯天虎转身抱着她安抚着:“说这老王家有九个儿子,各个如狼似虎的,等老父亲一去世,为了争家产打成了一锅粥,天天打月月打,人脑袋打成了狗脑袋……这时,村子里来了几个恶霸,就想趁着这老王家打成乱麻的时候沾点便宜,就说啦,限你们44小时之内,把你们的家产都交出来,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这老王家的九个儿子一看,嘿!这些恶霸还都挺厉害,单靠哪个儿子也打不过,怎么整呢?一时不敢得罪,都不敢吱声了……这时候,老王家别的亲戚不干了,这老王家你别看现在出了几个逆子,家运不济的,那在过去,也是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啊,亲朋好友,子子孙孙遍布九州……然后这些老王家的人都跟那些儿子们说,小子们!你们别怂!咱们老王家的东西万万不给拱手给了旁人!咱们干他丫的!!” 冯天虎讲的绘声绘色,刘凤欣不禁被逗笑了,好奇的问:“那然后呢?” “然后啊,这老王家的几个儿子一看,这帮老亲戚不能得罪,可这恶霸也得罪不起啊,而且,这几个儿子,还各有各的小算盘,有的平时跟这些恶霸一起吃花酒赌骰子,混的跟兄弟似的,有的还想着让恶霸帮忙,一起多抢点家产,所以,这些儿子也都没动弹……之后,那些亲戚更急了,就差上来揍这些不肖子孙了,天天跑到老王家去叫骂,你们这群窝囊废!宗族留下来的家产都保不住!还让外人骑到脖子上拉屎!你们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刘凤欣在他怀里笑的花枝乱颤,笑过之后又有些伤感:“天虎,我听懂了,那些恶霸就是洋鬼子,那老王家就是咱们国家,是不是?” 冯天虎温柔的摸着她的脸颊:“凤儿就是聪明,一点就透!” “你说,那几个儿子就不能抱成团,一起去打恶霸吗?”刘凤欣眨着大眼睛若有所思。 “哎……各算各的,难啊!成天打来打去,这仗打的没边没沿儿的……这事啊,真不能往深了想,想多了就没意思了……”冯天虎的眼神也飘忽起来——自己拼死拼活,是为了什么呢? “天虎,你说等广和长大了,咱们国家就该好了吧?总该能过上太平日子了吧?” “嗯,也许吧……那咱们抓紧时间再生十个八个儿子,让他们都去过太平日子,把咱俩的都补回来!”说着,又迫不及待的压上了刘凤欣。 啪!—— “你把我当母猪啊?!” |
第二十三章 去他妈的44小时(四) 傍晚,残阳如血,西风萧瑟。 本应是生机勃发的阳春三月,这景象却和荒凉冷落的十月深秋没什么分别。 刘凤欣额前缠着厚厚的纱布,静静的躺在红木大床上,令和坐在床边,看着床上苍白如纸的女人,忍不住默默垂泪。 “都怪我,我怎么就没拉住她呢……”令和身后的魏妈妈怀里抱着广和,自责的恨不得躺下的是自己。 “魏妈妈,别说了……如今凤欣姐这样,今晚你把广和带回我那照顾吧。”令和含泪嘱咐着,魏妈妈便抱着广和出了门。 冯天虎立在床边,眼光暗淡,全失去了往日的精光。他缓缓俯身蹲在床头,抓起刘凤欣的手,十指交缠,贴近自己的脸边儿:“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让你别出去,你偏不听……你现在这样,让我怎么办?……” 被世事打磨如铁的心也有被击垮的一刻,悲伤肆虐,泪水决堤,他握着那双苍白冰凉的手哭的像个孩子,那双手曾经温暖,柔软,给了他无尽的爱与力量,给了他一个安稳的家。 令和看着哭的不能自抑的冯天虎,想开口安慰,却连自己的泪都止不住,也背过身去嘤嘤哭泣。 “天虎……” 这一声仿佛穿过迷雾的天籁,虽然微弱,却一下唤醒了正在床边哭泣的两个人—— “凤欣!” “凤欣姐!!” 刘凤欣只觉得头痛欲裂,额头像被火烧着一般,她费力的缓缓睁眼,两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天虎,令和……” 冯天虎哭的满脸泥泞,把刘凤欣的手握的更紧:“凤儿,你、你真是吓死人不偿命啊……” “凤欣姐,你终于醒了!”令和的小脸也被泪水淹没,已经分辨不出是开心的泪还是刚才悲伤的泪。 额头的痛让刘凤欣蹙紧了眉头,微笑却抑不住的漫上了她的嘴角,她缓缓抬手拭去冯天虎脸上的泪:“你还好好的,真好……见你被打倒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哪那么容易死……你这胡思乱想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还有不听话的毛病,都赶紧改……还有这吓唬人的毛病,再有第二次,我可饶不了你……”冯天虎这时候也忘不了贫嘴,反正他这毛病是改不了。 刘凤欣这次倒是没有生气,反而心里暖的一塌糊涂。令和也被他那副虽无赖却很温暖的样子逗笑了,连房间内的空气也变得温暖起来。 院子里忽然响起了当当的敲门声,随后传来一个男人声音:“团长,我是郑宇。有急事报告。” 冯天虎闻言心里一沉,面上却没露出什么。他知道,外面肯定已经大乱了,这个烂摊子是自己捅的,该去收拾了。 他把刘凤欣托付给令和照顾,便穿了衣服出门了。 门外,郑宇已经急的满头大汗,如热锅上的蚂蚁。冯天虎刚一出门,他就急忙开口:“团长……” 冯天虎却一挥手,示意他走远点再说。胡亮走后,冯天虎临时调了郑宇做他的副官,这郑宇人是实诚,可是眼力见儿比起胡亮就差远了。 两人走出了巷口,冯天虎立住:“说吧。” “团长,今天下午您走了之后,警察署的人来了,在现场查了一圈,抓了咱们十几个弟兄,现在还在警署里扣着,说是要听候审判处置……”郑宇满脸惊慌的看着冯天虎。 “从我开枪之后,每一件事,详细说。” 冯天虎从看见刘凤欣倒地之后,就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根本不记得其他。 “嗯,是!……您开枪之后,咱们警备营的人也跟着开枪,之后卫队旅的人也开枪了,很多学生受伤,当时很乱,学生到处逃跑……后来您走了,学生也跑的差不多了,李参谋带着我们还在执政府门前守着,过了不久,警察署的人就来了,清点了现场的尸体和受伤人员,受伤的送到了医院,尸体摆成了一排,找家属认领,后来段执政也到了,在尸体面前长跪不起,后来被执政府的人劝走了,之后执政府下令严查,警察署的人就抓了咱们的人……哦,这中间还来过几波人,有什么记者,还有政府的,当时情况太乱了……”郑宇现在人也是慌着的,说的很乱,甚至有点语无伦次。 虽然郑宇描述的很乱,冯天虎还是听得心里阵阵发寒。 “伤亡人数多少?” “当场死亡的有十多个,后来送医院又死了一些,受伤的有200多人……那个,卫队旅也死了一个兵。” 冯天虎的眼前闪过那个学生中枪倒地的画面,虽然他杀过的敌人无数,但是杀死的平民这是第一个。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拔的枪,也不记得是怎么扣动的扳机,那一刻,主宰他的不是自己的意志,而是愤怒和仇恨熔炼而出的魔鬼。 “先去执政府。” “是!” 此刻的执政府门前,既是天堂,又是地狱。 一排洁白的纸棺材齐齐的摆在依然血迹斑驳额地面上。挽联,花圈,纸钱,遍布四周。 四周没有了响彻云霄的嘶吼和呐喊,没有了众多年轻生命的慷慨激昂,甚至连一丝风声都没有,静的好像这一切都从来不曾存在。 冯天虎的脚步停在了十米开外,当他看见那些苍白的棺材,便定住了,仿佛向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那一刻,他有一个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冲动——拔枪自尽。 郑宇站在他身边,看着团长的脸色一瞬间惨白的吓人,不知所措,他正想着要不要问问团长怎么了,却突然见团长转身拔腿就跑,好像前面那些不是纸棺材,而是会吃人的洪水猛兽。 冯天虎一直跑出去很远很远,他感觉肺里像被水淹了,呛得他整个胸腔都要裂开一般。 然而即使跑的再远,他也甩不掉那一直缠在耳边质问:你杀死的不只是那一个人,而是那么一排,还可能更多。 如果你不开枪,那么多无辜的学生,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
第二十四章 始作俑者 当晚八点,警察署署长办公室内,冯天虎坐在房间内侧的沙发上静静的吸烟,面容平和依旧,只是军装上还散落着几块暗红的血渍,让这平和里带上了几分狰狞。 外面的走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响,冯天虎灭了烟,起身蕴了满脸笑意,迎着门口走了过去。 “哎呀,老弟啊!让你久等了!”随着爽朗的笑语,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从外面推门而入。 “汪兄哪里话,是兄弟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这都这么晚了,还得收拾这烂摊子,真是辛苦了!”冯天虎也笑的亲热。 汪署长摘了帽子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一脸愁容的挠了挠已经谢顶的光头:“哎!都是这帮学生闹得!简直是土匪学生!要我说啊,你们开枪就对了!……可这话说回来,这事现在闹得太大了,我也是没办法啊……老弟啊,咱们俩从警备司那会儿就处的不错,我得跟你说啊,你现在就别管你那些兵了,赶紧为你自己想想辙吧!” 冯天虎闻言敛了笑,缓缓走近汪署长,声音低缓而深沉:“汪兄,我这次来主要不是为了我那几个不争气的兵,主要,还是为了汪兄您啊……” 汪署长的个子只到冯天虎的耳朵处,他本是低头听着的,闻听此言竟笑了,抬头看着冯天虎轮廓分明的侧脸:“那老弟就说来听听?” 冯天虎并没看他,依旧只给他个侧脸,声音幽幽的:“汪兄,这件事,要是处决几个士兵能够平息下来,那倒简单了……只是这执政府到底想要什么结果,您,想过吗?” 汪署长黑豆一般的眼珠转了转,没说话。 冯天虎好像根本也没期待他的回答,继续道:“如果警察署真的认定了是卫队旅和警备营的士兵行凶,那就等于执政府官方主动承认了自己草菅人命,就算行凶的士兵被处决,来自各方的非议和民愤就能平息吗?……那时候整个执政府将面临什么?段执政又会面临什么?……但如果这件事事出有因,士兵开枪属于不得以而为之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至少官方不会理亏到无话可说。……汪兄,您在这警界多年,您这次的事,老弟不得不多言一句,办的急了些……”冯天虎语气温和,说到最后,不无遗憾的抬手轻按了汪署长的肩膀。 汪署长心里明白冯天虎是要捞他那几个兵,但是他的这番话说的确实又很有道理,如果自己真的把责任都如实的定在那些士兵身上,那上面的人肯定难做,这上边的人难做了,他的日子又怎么会好过呢? 可是这么被冯天虎牵着鼻子走,又实在不甘心,把那些士兵放了,这可不是小事,凭他几句话就过去了? 冯天虎见汪署长愣在那不说话,又轻松的笑了笑,从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哦,对了,看我这记性,还有一件小事,这个请汪兄过目。” “这是……”汪署长还在想着冯天虎刚才的话,有些木然的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几张纸,还未及打开,就脸色大变,眼中满是惶恐,声音也维持不住刚才的稳如泰山:“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冯天虎笑的更轻松:“咳,汪兄您别慌,不是什么大事……前几日我们警备营在城门查获了奉军的特务,这是他身上搜出来的……这是密函,还有出城的通行证和奉军特务的口供。”说着,冯天虎把那几张纸打开,一一给汪署长展示,看着汪署长脸色越来越白,他心里便更有底了。 “这是栽赃!……”汪署长咬牙切齿,光秃的脑门上沁出冷汗来。 “当然是栽赃,兄弟我还不了解汪兄的为人吗?这么多年,汪兄一直克己奉公,廉洁爱民,怎么会跟奉军互通有无呢?……本来我也没当回事,这事也就过去了,这不今天过来,匆匆忙忙的,也没给汪兄准备什么像样的见面礼,只好厚着脸皮拿来跟您讨个人情了。” 对于汪署长这类人,赶上机会,冯天虎都会留些黑底儿在手里。不然,难道跟他们讲义气?讲道理? 汪署长抬头看看冯天虎幽幽笑着的脸,那唇角虽然笑着,墨黑的眸子却没丝毫表情,静静的仿佛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汪署长也是经过风浪的人,暗暗定了心神,明白这冯天虎今天来捞人是志在必得的。 “天虎,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如今这事那么多人看着,我就是想帮你,你让我怎么办?” 冯天虎面无表情的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一脸无奈:“汪兄,这种事我可是门外汉,这里的门道儿您比我不是清楚多了?执政府不过就是要个说法,那咱们就给他个说得过去的说法,他们要是执意要人,那你的死牢里该死的人不也多得是吗?” “……那,好吧,这件事我来安排,你安心回去等消息。” 汪署长盯着那出城通行证上的大红印章,心里暗骂,却只能苦着一张脸应了下来。 “那就有劳汪兄了。” 冯天虎走出了警察署,郑宇一脸紧张的迎了上来:“团长……怎么样了?” 冯天虎心中无奈又酸楚,待走的离警察署远些了,便停下脚步目光温和的看着郑宇:“他们没事了……郑宇,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一会儿不用跟着我了,去我家里报个信,说我有紧急公事要出趟城。” “团长……您去哪?”郑宇觉得团长有些反常,不禁担心。 冯天虎却答非所问:“明天一早你传我的命令,让咱们的人都在营房待命,无令不得外出。今天的事一律不许谈论和外传,外面的所有传言也不要理会。” “是!团长……” “郑宇,你要沉住气。我不在,很多人的眼睛都会看着你,你自己小心,遇事别慌。”冯天虎打断他的询问,细心的嘱咐着。 “是我太笨了团长……”郑宇明白自己总是按捺不住,懊恼的低下了头。 冯天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人不需要太聪明,再说,你也不笨。……别多想了,去吧。”郑宇还想说什么,冯天虎却不想多言,挥手让他走了。 冯天虎立在原地看着郑宇走远,泪水模糊了视线。 逝者已矣,那些弟兄只不过听令行事,如果真的要人偿命,那也应该是那个始作俑者。 |
第二十五章 逃不出那个午后 我,还活着吗?还是已经死了? 感觉不到时间的流淌,睁开眼,闭上眼,都是那个冷风萧瑟的午后——凤欣定格的动作和染血的额头,手握木棍的学生瞪着惊恐的双眼大声惨叫,暗淡暮色中那一排排幽灵般的白棺材——如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该有多好…… 尽管拼命奔跑,却怎么也逃不脱那个午后和那几十个年轻的灵魂——我知道自己有多该死,却依然留恋这个世界,留恋那个小院子,留恋那个女人的体温。 这一生,老天只给了我这条命,这一次,就还交给老天吧——这个始作俑者,死,还是活,全凭上天发落。 黑暗,冰冷,孤独,绝望……意识慢慢从大脑中抽离,温度也渐渐从身体中抽离……也许,上天会原谅我,那些灵魂会原谅我。 “冯天虎到底去哪了?!!” 北京城国民军司令部内,鹿岳琦在办公室内跳着脚大声咆哮。一众军官从没见过鹿司令发这么大的火,眼睛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拍桌子摔椅子砸杯子,地上一片狼藉。 “你们说!!他到底去哪了?!!”他一得到北京城出事的消息就火速从天津前线赶了回来,从出事到现在已经第七天了,他所倚重的亲信冯团长,竟然在出事以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活活的人间蒸发了。 众军官都低着头没一个人敢吱声。办公室内虽然站了十多个人,却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报告司令!冯团长找到了!”办公室门口传来卫兵的声音,好似一声惊雷,鹿司令一步冲出门口:“人在哪?!” 卫兵被司令瞪红的双眼吓得浑身一哆嗦,话也说得结结巴巴的:“报告司令,在、在军纪处那、那个废弃的禁闭室里……” “禁闭室?!!”鹿司令以为自己听错了,军纪处的禁闭室都是在地下室,废弃的那间因为曾被炮弹打中,塌了一大半,随时都可能继续坍塌,所以停用了,冯天虎怎么会在那里?? “是,昨夜大雨,雨水顺着坍塌的缝隙漏了进去,连着军纪处也进了水,今天派去工兵维修,才发现了冯团长,发现的时候已经昏迷……” “他是被人锁在里面的?伤的重不重?……他现在人在哪?带路!”说着,鹿司令已经大步向外走去。 “是!……现在送到医务处了,被发现的时候门是从里面锁上的,也没发现冯团长有外伤,看样子门是他自己锁的。”卫兵边跟着鹿司令的脚步边急急的解释着。 鹿岳琦闻言惊的立住脚步,一脸的不可置信:“什么?!他是想死?!……想死不用那么费劲!老子成全他!!……不去了!!他要是死不了,带他来见我!!”说罢,一拂袖又转身回了办公室。 一个小时后,冯天虎就出现在了鹿司令的办公室里。 人的身体真是奇怪又顽强,六天六夜累积下来的饥渴虚弱,生命本已经像干枯的花草,每一秒都有可能消逝,却能在得到水和食物之后,迅速的舒展鲜活。 鹿司令脸色黑的像窗外的乌云,一言不发的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冯天虎。 “司令……”冯天虎一直低着头,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声音嘶哑的开了口。 “你想死?”鹿司令的声音比窗外的乌云更沉。 “我……我不想死。” “你不想死你把自己锁起来?!!你是个军人!军人只能战死沙场!!……我原以为你是有慧根的,没想到你竟然蠢钝如猪!!!” 鹿司令突然从办公桌后面弹起,拍着桌子朝对面虚弱憔悴的冯天虎大吼——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他如此恼火,无外乎是他已经把冯天虎当成了自己人。 冯天虎突然直直的跪下,身体还有些虚弱的打晃,他抬起头,眼里盈满泪水:“司令……那天,是我先开的枪,是我把事情弄成这样……” “那又怎么样?!你是我的人,谁敢把你怎么样?!他段芝泉,我尊他一声执政,他才是执政!老子要是不爱理他,他算个屁!!我在大沽口拼死拼活的跟日本人打,他竟然叫我停止抵抗,别说学生去请愿,老子都想去把执政府砸了!!……你开枪开的正好!!激起了民愤,一不做二不休,明天老子就带人把他赶下台!!!”鹿岳琦是个十足的血性军人,最看不惯政客的软弱。 冯天虎闻言却低下头,泪水终于滑落,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可是……司令,那些学生……我忘不了那些棺材……” 鹿岳琦看着跪着哭泣的冯天虎,这个年轻人是他一直看好的人,他总是淡定从容中带着军人的坚毅利落,但此刻却如此软弱。 鹿岳琦不禁动容——他此刻的软弱并不是因为怕谁,而是过不去自己的良心。 他缓缓走到冯天虎面前伸手拉他起来,眼神也变得柔和:“天虎,你还年轻,我能理解你的想不开。但你要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该忘的,就忘了吧……你先回去好好修养,养好了身体再来找我。” 冯天虎答应着点头离去了。 鹿司令果然说到做到,连气话也不例外——第二天,他就带兵包围了执政府,以段芝泉暗通奉系为罪名,强令段芝泉下台。段执政本就陷入全国民众的一片声讨之中,再加上鹿司令的武力包围,吓得逃入法国使馆,执政府彻底倒台。 318事件也随着段芝泉的下台告于段落,一场大雨救了冯天虎,他活了下来,回到家中休养。刘凤欣的伤势在令和的悉心照料下也已经好转,行动如常。 一切好像都恢复如初,一切好像都已风平浪静。但是,这一切,真的过去了吗? |
第二十六章 何去何从 一晃日子已经到了四月初,柳絮飘飞的时节了。漫天的白色柳絮如同四月飞雪,浪漫唯美中透着春天的生机。 这一天令和下学比较早,临近毕业,学校里倒也没什么正经的课程了,她正在准备北京大学的入学考试,想要报考她最喜欢的文学系。 回家的路上路过刘凤欣家,便想着去看看广和,这小子如今已经快满周岁了,正在蹒跚学步,成天咿咿呀呀的,更加逗人喜爱。 令和满心欢快的进门,却发现刘凤欣脸色不对,一双大眼睛红肿的像个桃子,对着她强颜欢笑。 “凤欣姐,你这是怎么了?”令和紧张又关切。 “没事……”刘凤欣本想掩饰,一开口禁不住泪珠子又掉下来。 令和见她如此伤心,想来不是什么一般的小事,便拉着她的手进了房间,在窗边的椅子里坐下。 “凤欣姐,这到底是怎么了?你这样我实在担心……你跟我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刘凤欣抬起泪眼看着令和,伤心又无助,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令和……天虎他,他这些日子好像换了个人,以前在家总是贫嘴个不停,现在几乎没什么话,总是阴沉着脸,看着都让人心里发寒,广和都不敢凑到他爹跟前儿去……还总是奇奇怪怪的,好好的吃着饭,不经意就一个激灵的不吃了,夜里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踏实,睡着了也是噩梦不断……我问他什么他也不说,我就想着他是不是被什么惊着了,昨天去给他买了治惊吓的药,药熬好了,他怎么都不肯喝,硬说没用,我急了跟他争辩几句吧,结果他转身就走了,一晚上都没回来……他以前从没这样过啊!我真是担心,令和,我在家看孩子脱不开身,你帮我去寻寻他吧……”刘凤欣说着,又禁不住哭起来,令和赶忙拿出帕子帮她擦眼泪。 “凤欣姐,你先别哭,别着急,咱们好好想想,这事听着奇怪得很,必是有原因的,他这样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刘凤欣闻言也收住了眼泪,细想了想:“嗯……就是从他那次派人回来说要出城办差事,一去去了七八天,回来的时候整个人憔悴的不成样子,在家歇了两日……从那时候起就这样了。” 这件事令和是知道的,那天晚上都很晚了,副官来报信说冯团长办急事出城了,那时候令和还在这陪着刘凤欣,令和问他冯团长去几日,什么时候回来,那个副官支支吾吾的什么也答不上来,当时令和就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要照顾刘凤欣,便也没有多想,如今看来,这事肯定是有问题了。 “凤欣姐,团长他平时有没有什么关系好的同僚或者朋友,你认识吗?” 刘凤欣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从不带人来家里吃喝应酬,我也没跟他出去过,我也不知道他都和什么人来往……不过,常来家里跑腿报信的从前有个胡副官,这些日子是个新的郑副官。” 令和想了想,便起身准备出门:“凤欣姐,你安心在家照顾广和,这件事我去帮你弄清楚,有眉目了再来告诉你。” 听了令和的话,刘凤欣也安心许多,仿佛又有了主心骨,不再失魂落魄的伤心了,只是冯天虎一时不回家,她终归还是悬心不已。 令和出了门,便往司令部的方向去了。她边走边想着该如何弄清楚这件事。那个胡副官在南苑的时候她见过,虽然只是短短接触,但能看出胡副官为人谨慎,言语不多,心中有数,要想从他那问出什么,怕是不容易的。那个郑副官,她也见过,就是那晚来家里报信的那个人,这个人……倒是可以研究一下。 边想着,令和来到了司令部门前,跟守卫的士兵报了要找郑副官,便立在门口等着。正巧这天下午冯天虎被司令叫走了,郑宇自己在司令部待命,正迷迷糊糊的趴在桌子上半睡半醒,忽然听说门口有位姑娘找他,心中纳闷,自己从来没跟哪个姑娘来往过,这是哪来的姑娘呢? 郑宇来到门口,看见令和,便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了,那天在冯天虎家,天已经黑了,他又因为白天的事心乱,没太记住令和的模样。 “姑娘,您找我?……我们认识吗?”郑宇一脸纳闷。 令和朝郑宇甜甜的笑了:“郑副官,您不记得我啦?那天在你们团长家里,我们见过的。” 郑宇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那您找我什么事?” 令和笑着不说话,从书包里掏出一块大洋递给郑宇:“郑副官,您辛苦啦!这点钱不成敬意,请您喝茶……我是来取家信的。” 郑宇一头雾水,看看钱又看看令和:“什么家信?” “前几日你们团长出城办事,我托他帮我带回很重要的家信,他说交给你了,让我找您来取……怎么,信不在您这?”令和清澈的眸子看着郑宇,显得真诚又单纯。 郑宇闻言更糊涂了:“出城?……团长他根本没出城啊,哪来的家信……” 令和闻言似乎有些急了,眼神不满起来:“不可能!冯团长可是亲口说了,他把家信交给你了……郑副官,你不会是嫌这茶钱少了吧?……你这人看着一脸忠厚老实的,怎么连我一个小姑娘的钱都要讹诈?小心我告诉你们团长!” 郑宇感觉自己百口莫辩,汗都要急出来了:“这位姑娘,我真的没骗你!我这根本就没有你的家信……再说也不可能有你的家信,团长他根本就没出城,他那几天一直把自己锁在禁闭室里,怎么可能有你的家信?……” “你说什么?!”令和惊的瞪大了双眼。 “我、我什么也没说!”郑宇反应过来自己说走了嘴,吓得赶紧否认,转身要走,这可是团长严令他不许外传的事。 “郑副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令和急切的拦住了他。 “我真的什么也没说,这位姑娘,我求求您了,您就放我走吧……”郑宇真是怕了眼前这个女孩儿了,就差给令和作揖了。 “郑副官,我刚才可是亲耳听见您说了,冯团长把自己锁在禁闭室里,这到底是为什么?您就告诉我吧,我也是为了你们团长着急,不会害他的!” “哎!团长不让说,这要是被他知道了,非得毙我了不可……” 令和一瞪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威胁起郑宇来:“哼!反正我可是知道了,你要不跟我讲清楚,我现在就去告诉你们团长!” 令和转身作势要走,郑宇慌忙拦住她:“姑娘,姑娘,您别去!……我今天算是倒了霉了!”他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好奇是哪个姑娘找他,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没直接睡死过去,不来见这个难缠的精灵女孩就好了。 郑宇硬着头皮把前因后果大概的说了,并且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团长知道是他泄的秘,而令和却根本听不见他的嘱咐了——冯天虎因为那几十条无辜的人命愧疚欲死,起因是他为了凤欣姐而开枪,他,是在怪刘凤欣吗? |
第二十七章 错 错 错 鹿司令从天津撤回以后,奉军占领天津地区,直逼北京。其实鹿岳琦心里明白,即使他继续在天津坚守,也阻挡不了直、奉联军的进攻,失守只是迟早而已。他已经做好准备,放弃京津,带领部队撤退至位于北京西北郊区的昌平县南口镇,那里是通往绥远的交通要道,燕山山脉的一个山口,地势险恶,易守难攻。 冯天虎得知不日便要离京,终于回了家。 已经三天了,他一直住在司令部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面对刘凤欣,只是一看见她的面孔,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午后——其实,他一直没有从那里逃出来。 这种分离对他来说既是解脱,又是折磨。看见时,控制不住的想逃开,看不见时,又疯狂的思念。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他恨自己竟如此懦弱。 冯天虎进门时刚过晌午,四月里的阳光和煦明媚,刘凤欣正在院子里哼着摇篮曲,哄着儿子午睡,那歌声绵软清澈,好似莺啼。 院门被推开,刘凤欣抬头,好听的歌声便戛然而止。三日不见,如隔三生。两人对视三秒,冯天虎脸色黯然的低下了头,刘凤欣却抱着孩子直奔了过去。 “天虎,你这几天忙什么呢?怎么忙的晚上也不回来?”刘凤欣抱着孩子扑进冯天虎怀里,额头抵着他带胡茬的下巴,那微痛的触感却让她觉得如此踏实,心安。 令和在得知事情原委之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不跟刘凤欣明说,对于善良的凤欣姐,得知真相只会更残忍,这几十条人命现在是背在冯天虎一个人心里,多一个人知道,只会多一份愧疚和痛苦。所以她只能安抚的骗着刘凤欣,说他太忙,忙完了就会回来——也许只有时间才是最好的解药。 冯天虎下意识的抬手想抱住依偎在怀里的女人,可他的手刚刚触及那柔软的身体,却又像被刺痛一般的弹开了,心里竟然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犯罪感。 “这几天,我、我一直忙……你跟孩子过得都好吧?”这问候生硬的不像冯天虎说的话,这张嘴以前是从来不会说出这么正经的话来的。 刘凤欣感觉到他奇怪的动作,听着那别扭的问候,似乎看见了那个曾经跟自己耍无赖的男人正在朝她挥手告别,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和绝望:“天虎,你这是怎么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了?我哪里惹你厌烦了?!你能不能别这个样子?!” 刘凤欣突然的崩溃吓得怀里的广和大哭起来,都说孩子跟母亲心连心,最能感受母亲的情绪,此刻这个哭泣的小小稚子,不知是否明白什么是恐惧和绝望。 刘凤欣看着怀里大哭的孩子,也跟着一起埋头痛哭起来。 还在门口立着的冯天虎见状简直心如刀割,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想伤害正在哭泣的这两个人,而事实上,这两个人,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想伤害的人。 他走过去终于拥住了刘凤欣:“凤儿,别哭了,你哪都好,是我不好……你看孩子吓的,快别哭了,先进屋吧。” 他拥着已经崩溃的刘凤欣向房内走去,进了门,又从刘凤欣怀里接过孩子,慢慢的摇着,哄着,可这小人儿仿佛能洞察人心,能感受到父母之间的悲伤气氛,哄了好久,还是哭个不停。 刘凤欣哭了一会儿,情绪终于缓和了一些,她拭了泪,走过去默默的从冯天虎怀里接过了孩子,却并不看冯天虎:“你今天这个时候回来,是有话跟我说吧?” 冯天虎闻言有些尴尬,本来是回来准备告别的,告别的话本就难开口,何况刚才进门的时候还惹得这娘俩一顿痛哭,他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见冯天虎愣在原地,刘凤欣心中的猜测便更确认了几分。就像她之前说过的,虽然她没读过书,只是个戏子,可是她不笨,也不傻,她之所以相信冯天虎是因为忙而不回家,只是愿意这么骗着自己罢了。 “你是不是又要走了?”刘凤欣依然没看他,只是专心的看着怀里的广和。 “我……是。”冯天虎想不到更委婉的方式,只有直接面对了。 刘凤欣缓缓的转过身,面对面的看着有些萎顿的冯天虎,目光决绝:“我要跟你一起走。” “凤欣……” 冯天虎正欲开口劝,却被刘凤欣坚决的打断:“不管你说什么,这一次我一定要跟你一起走。” 如果是往日的冯天虎,他肯定会使出各种流氓无赖手段,连哄带骗的让刘凤欣就范,可是这些日子,他已经被他自己折磨的几近崩溃边缘,人,都是有极限的。 “凤欣,你听我一句行吗?你跟孩子在家呆着最安全,令和在这也能有个照应,去西北先不说条件艰苦,这一路上都在打仗,太危险了……”冯天虎的姿态近乎哀求。 “就是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刘凤欣的目光更加凌厉狠决。说完,她不再看冯天虎,回身把已经睡着的广和放入小床上,开始翻箱倒柜的收拾起自己和孩子的东西来。 冯天虎愣愣的看着刘凤欣把一摞摞的衣物都搬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又找来包袱,箱子开始打包……刘凤欣的疯狂让他血往上涌,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里嗡嗡作响,他再也抑制不住一直积郁在心里的所有苦闷,那些愤懑、愧怍、内疚、自责、委屈以及所有不可名状的坏情绪终于冲垮了他心中的堤坝,井喷式的爆发了。 他一把将桌子上的所有衣物都掀翻在地,抓着刘凤欣的手腕把她压在墙上,眸子里再没了往日的温柔,尽是能把人烧焦的火焰:“刘凤欣,你闹够了没有?!我的话,你是不是一句也不肯听?!你就这么一意孤行!!害了自己,也害了那些无辜的人!!要不是你自作主张跑出去,那些学生也不会死了!!!” 在那些衣物从桌子上轰然落地的那一刻起,刘凤欣的大脑就已经停转了,心脏仿佛也停止了跳动,直到手腕处传来断裂般的疼痛,她才看清压在面前的那张脸,那张面孔如此熟悉,连每一根眉毛的走向她都记得清楚,可是此刻却陌生的让她不敢相信——是的,她从未见过冯天虎发怒的样子,在她面前,那张面孔从来都是或温柔或猥琐的笑着,所谓嬉笑怒骂,如今,也算见全了。 她看着面前几乎要把她吞没的高大男人,却笑了,那笑容伴着两行清泪,释然又从容:“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冯天虎,你不告诉我,令和也瞒着我,你们真把我当傻子么?我虽没念过书,可也是识字的,我也会看报纸,你这么不愿意回家,我知道,你一定是怪我,死了47个学生,我知道死了47个学生!既然你认定我是罪魁祸首,那你就一枪打死我,我愿意给他们偿命!!” 刘凤欣带着泪的笑靥仿佛一根尖利的刺,瞬间戳破了冯天虎所有鼓胀的气焰,他眼中火光尽熄,抓着刘凤欣的手也失了力气:“凤欣,我、我……” 刘凤欣猛地从他脱力的手中抽出手腕,去扯冯天虎腰上的枪套:“你打死我吧,这样你就安心了!” “凤欣,我刚才说的都是混账话!我不是这么想的!真的不是!!”冯天虎紧紧地抱住她,箍紧了她的双手。他确认自己真的不是这么想的,他在心里从来没怪过刘凤欣,更不可能把这件事的责任推到她的身上,可是刚刚的自己,怎么就失控成这样? 刘凤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不再挣扎,身体如烂泥般的向下滑,冯天虎用力的把她托起,摇晃着,满眼急切:“凤儿,你相信我!我刚才真的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 刘凤欣的脖子好像也没了骨头,头斜斜的向后倒着,眼睛微闭,长睫上还沾着泪,声音低缓的仿佛喃喃自语:“你走吧,你放心,我不会寻死的,我还有广和……” “凤欣,凤儿……” 之后任冯天虎如何说,刘凤欣都闭着眼睛不再看他,也不出一声了,冯天虎无奈,只能把她抱到床上躺下,刘凤欣面朝里躺着,也是一动不动。冯天虎实在不放心,便也一直留下陪着。 广和睡觉醒来,刘凤欣也起来了,照顾孩子如常,晚上也照例准备了晚饭,两人默默无语吃完了饭,刘凤欣见冯天虎有留宿的意思,便收拾了西厢房,带着广和住了过去,把冯天虎自己扔在了正房里。 刘凤欣收拾了东西出了正房,房门被轻轻关上。冯天虎坐在大床上,盯着那扇被关紧的房门,愣了半晌。他想起从前他从那门外进来,刘凤欣总是柔柔的笑着迎他进屋,帮他脱去外衣,细心的打理,两人有说有笑,日子温馨静好。 那画面尤在眼前,可是现在,一切怎么都变成了这样? 那个午后,那47条人命,就像一座大山,像一个毒瘤,长在冯天虎的心上,把他和刘凤欣生生隔开。 冯天虎终于下定了决心,起身出了门。西厢房的灯还亮着,刘凤欣的身影隐约落在窗帘上,能看出她正坐在桌前,还没歇下。 他关上房门,向西厢走去,可就在他准备敲门的时候,那屋内的灯却忽然熄灭,冯天虎抬起的手定格,然后缓缓垂下。 这拒绝的信号太明显,打的冯天虎措手不及,连他心里刚刚燃起的那点儿火星也被一起扑灭。他又在房门外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身回了堂屋。 一整个晚上,冯天虎都辗转反侧,将近黎明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不知睡了多久,他猛地睁开双眼,坐起身环视屋内,整个房间,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安静的可怕,这仿佛更加印证了他在梦中的不祥预感。 当冯天虎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奔进西厢房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有 静静的躺在桌子上,他颤抖着手拾起那封信,展开,匆匆扫了一眼,便转身飞奔出了院子…… |
第二十八章 告别,拯救 天虎,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曾经我说过,做鬼也会缠着你,我一直怕你离开我,现在,先离开的却是我。 其实我是不想走的,天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从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离不开你了,尽管我心里清楚,你是不爱我的,你只是利用我,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每时每刻的想见你,看你对我笑,对我说情话,哪怕你只是逢场作戏。 后来的这些日子,我能感觉到你的变化,你对我真的很好,我也真的很开心,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今天你第一次对我发火,我知道那可能真的不是你的心里话,但我能体会你心里的苦,对着我,你永远也忘不掉那些学生。这些日子,你这么的不愿意放过自己,我很心疼,我不忍心,我想让你好好的,像以前一样,每天精神的出门,晚上回来即使再累,也是安心的。 所以我要走了,天虎,别担心我,我会好好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忘了那些事吧,别再自虐了。广和我带走了,他还太小,离不开亲娘,等他长大一些,我会告诉他,他的亲爹是冯天虎,他是个英雄,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此一生, 只为你霓裳羽衣窈窕影 怎奈何, 成就迟,分别早,惟有泪千行…… 冯天虎拼命的奔跑着,跑过北京的大街小巷,看见抱着孩子的女人便上前拦住,失了血色的面孔吓得那些女人以为遇见了鬼,踉跄的逃跑。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没头苍蝇一样的在街上乱窜,他看见了广和楼,看见了执政府,看见了天安门,他看见很多地方,就是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疯狂的捶着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再清醒些,好好想想刘凤欣到底会去哪,可是即使把大脑挖空,也想不出任何地方——原来,自己对刘凤欣的了解竟然这样少,陪伴也是这样少,自己好像从来没陪她一起出门遛弯逛街,从来没带她出去吃饭,甚至连一件衣裳首饰也没为她选过…… 凤欣,你到底去哪了?求你快点回来吧!给我时间,给我机会,我要把以前的错失都补回来…… 一幕幕往事从脑中闪过——广和楼的相遇,那个小院子里的种种温馨,看似平常的一张张画面,却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编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死死的困入其中,再难脱身。并且,现在的他,只想一辈子呆在那里,宁愿再也不理世事。 冯天虎整整在街上转了一天,待到暮色四合,他不知不觉又转回了后海附近。渐渐暗淡的日光里,他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游荡着,一切都没了,凤欣走了,家没了…… 家,是什么? 冯天虎从小四处流浪,居无定所,尝遍人间冷暖。他清晰的记得,娘曾经对他说,我们是没家的人。 在他的心里,家一直是个神圣且向往的地方,不只有热茶热饭,不只能遮风挡雨,家,更是心里的那份念想,哪怕肉身消亡,灵魂也能寻回去的那片圣土。 这辈子,这是自己唯一的一个家,还被自己弄丢了。 脸上的泪早已被风干,只有干涩的痕迹,他走在那熟悉的路上,不经意想起令和曾经对他说的那句话:你若不懂好好珍惜,那便是你自己蠢了,小心以后追悔莫及! 他突然抬手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耳光——冯天虎你是真他妈的蠢!!非要闹到彻底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么?! 他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目光空洞,无意识的朝家的方向望去,却突然定住,死灰般的眸子瞬间聚焦,点亮!——家里竟然亮着灯,还有阵阵炊烟! 他不敢相信的使劲揉揉眼睛,没错!确实亮着灯!! 当冯天虎狂奔进门的时候,刘凤欣正系着围裙,端着一盘刚出锅的菜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看着灰头土脸闯进院子里的冯天虎,像往常一样温柔的一笑:“回来啦?进屋准备吃饭吧。” 冯天虎却仿佛看见了鬼,脸上辨不出是哭是笑,定定的愣了三秒钟,然后发狂的冲过去抱紧了刘凤欣:“凤儿,你是不是要玩死我啊你?……” 刘凤欣手里的菜险些被他撞翻,她赶忙用一只手把那盘子拿远些,另一只手抚着冯天虎宽厚的背,语气似在安抚哭闹的小孩:“好啦!别这样……先进屋吧,咱们进去说。” 冯天虎还是不肯撒手,死死地抱着刘凤欣,耍起无赖来:“你就在这说清楚,说不清楚不行!……你竟敢这么随随便便的跑出去,说不清楚,我打折你的腿,看你还敢不敢跑了!” 冯天虎这副熟悉的臭无赖腔调惹得刘凤欣眼睛发酸,她强忍着泪意柔声道:“好,我保证再也不跑了,我这条腿可得好好留着……” 刘凤欣终于把冯天虎劝进了屋,她刚把菜放在桌子上,就被冯天虎拖到了大床上,不由分说的强吻上来,已经一个月了,冯天虎都没沾过她的身子,如此的激吻让两人都把持不住的喘息起来…… 正当冯天虎一边贪婪的吮着刘凤欣的樱唇,一边风卷残云的剥掉两人的衣服时,刘凤欣忽然慌张的睁大了双眼,她推开已经烧起来的冯天虎:“我的菜还在锅里!!……” “我最爱吃糊的。” “……会着火的!” “我已经着火了!” “……” 晚饭时,刘凤欣把一盘烧焦的排骨往冯天虎面前一摆,语气里满是揶揄:“喏,你最爱吃的,必须全吃光啊!” 冯天虎看了一眼面前黑乎乎的东西,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了,完全碳化,他有些无奈的扶了扶额头,看了刘凤欣一眼,那眼神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想耍赖吗?……想都别想!你知道现在买些肉多不容易,有钱都买不到!这都被你糟蹋了……”刘凤欣太熟悉他这个表情了,直截了当堵了他的贫嘴。 “我刚才‘糟蹋’的好像不是这排骨吧……”冯天虎一脸的懵懂无辜,跟这耍流氓的话十分不搭。 “你!……”刘凤欣羞红了脸,伸手要打。 “嗳嗳!……你还没交代你的问题呢!”冯天虎见势不妙便赶紧转移了话题。 刘凤欣白了他一眼:“我有什么问题?” 冯天虎委屈的简直眼泪都要掉下来:“你还没问题?你留下 ,玩失踪,害我出去跑了一天,我就差跳后海了我……” 他装委屈的样子逗笑了刘凤欣,笑过之后,她默默拉了椅子坐在冯天虎身边,搂住他的胳膊,头靠上那厚实的肩,表情柔和而平静,:“天虎,你知道吗?走出这个院子容易,可是我却走不出自己的心。我想到了更好的办法,所以,我回来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和你一起去面对……咱俩吵了一架也算没白吵,我知道了你心里的病根,过去你一直把这些事压在自己心里,气自己,恨自己,苦着自己,可是你知道的,就算你死了,那些人命也活不过来,我们是不是可以为那些孩子的家里人做点什么?” “凤儿……”冯天虎的声音颤抖,他强忍住眼泪,转身把刘凤欣揽进怀里。 刘凤欣贴着他的胸膛,强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砸在她的耳畔,清晰而真实。 “天虎,我想好了,咱们去找到那些孩子的家里,向他们诚恳的道歉,他们要打要骂,我都跟你一起受着,只要他们不要你的命,只要他们肯原谅你……家里缺钱的,要多少咱们有就都给他,家里有难事的,咱们就尽力帮着办……你说这样,是不是比给他们偿命更有用?” 刘凤欣的想法是朴素而单纯,单纯到把杀人偿命理解成了投桃报李,但是,这单纯的想法却让冯天虎的泪终于掉了下来,他多么庆幸,自己当初遇见了这个女人,而且最终,又寻回了她。 泪眼朦胧中,冯天虎的脑子忽然灵光乍现,做点什么?对啊!我是可以做点什么!! 他激动的把刘凤欣抱得更紧,亲吻着她额头上淡粉的伤疤:“凤儿,你真好,你就是老天派来救我的……” |
第二十九章 将功补过 第二天傍晚,冯天虎正在办公室内整理文档,办公室内一片狼藉,一地凌乱的公文纸张。撤军在即,最重要的文档须收存带走,其他一些也得销毁,不能给奉军留下任何有用的资料。 胡亮敲门而入,利落的敬礼:“团长!您交代的事儿有消息了。” 冯天虎闻言从一堆文件中直起了身,擦了擦头上的汗,又给自己点了支烟,踱到胡亮面前:“情况怎么样?” 胡亮微微凑近,压低声音:“目前的情况是这样,318之后,警察厅前前后后一共抓捕了62名学生及教师,都是以鼓动群众,扰乱治安,攻击执政府的罪名实施抓捕的。这些人之中,有两人已经确认是赤党身份,也是318的主要组织者,现在关押在警察厅地下二层的死囚室中;有12人是赤化倾向严重的积极分子,参与318的活动组织,关押在地下一层的囚室中;另外那48人,目前的说法是激进学生,扰乱治安,分三批关押在一楼的审讯室内。” 冯天虎默默的吸了口烟,沉思了一会,开口问道:“警察厅那边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人,有消息吗?” “关系到赤党,我没明着问,找熟人私下探了口风,和预计的差不多,确认赤党的肯定会枪决,其他那些,基本就看家里的关系了,现在也说不准……但是,如果照这么拖下去,等到奉军占了北京,只要和318沾上关系的,必定没好果子吃,那时候,就不是花钱能解决的了。” 冯天虎略略点头:“是啊,这奉军跟日本人现在是穿一条裤子的,318反的就是日本人,这些学生一旦落在他们手里,那是必死无疑了。” 胡亮面色担忧,上前一步低声问:“团长,咱们……真的要趟这趟浑水?” 冯天虎微微一笑,转头看着胡亮:“你怎么看?” 胡亮跟随冯天虎多年,两人已经默契非常,他看着团长气定神闲的样子,便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提醒了一句:“那司令那边……” 冯天虎转回头看了看窗外,语气淡然:“这些人的死活对司令来说其实无关紧要,但是,他们是日本人想杀的人,那就一定是司令想放的人。再者,咱们司令的眼睛里只有战场,是根本不会盯着这种事的。” 胡亮略略顿首:“是,属下明白了。” 冯天虎又沉思了一会儿,对胡亮吩咐道:“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咱们今晚就动手,人不必多,你,我,张立军和小海,四个足够了,今晚10点,你带着他俩来我这集合,动静小点儿。你一会儿先让郑宇去我家里报个信,说我今晚不回去了……嗯,算了,我还是回去一趟吧。” 胡亮看冯天虎那恋家的样子,忍不住揶揄道:“是啊团长,您要是不回去,夫人怎么能睡得好觉呢?” 说完胡亮转身要跑,却被冯天虎一伸胳膊揽过他的脑袋夹在腋下:“还胡说不了?!别的没长进,贫嘴倒是学得快!” “嗳嗳,不说了团长……” 京师警察厅是前清时期就有的底子,那时候叫“安民公所”,到了北洋政府时期,随着社会的发展,京师警察厅也慢慢兼具了很多社会管理职能,警察队伍也发展壮大,全北京城的警察人数达到了一万多人,原先在内城的办公场所放不下,就在外城辟出了一片区域,单独建了院子,主要负责在查案件的犯人羁押,这可能就是看守所的前身了。 这处院子外边看起来并不起眼,里面只一座三层小楼,但这楼内却是另有文章,小楼的地下筑有三层地下室,且都进行了加固,尤其是最下面的一层,堪比银行的保险室,但这层一般不用,只有遇到极端危险的犯人才会使用。 子时刚过,四个矫捷的黑影出现在院子后身不远处的草丛里。 他们都是一身藏青的夜行衣,黑布遮面,却没有背上那口标志性的大刀——大刀太过招眼,明白人一看便知是大刀队的人马,再说,对付几个看守而已,杀鸡焉用宰牛刀? 几人潜行至围墙的隐蔽处,冯天虎看了一眼胡亮,胡亮会意,轻巧的一跃便翻上了墙头,四下观察无人之后,朝身后一挥手,几人便纷纷蹬墙而上。 进入庭院,冯天虎矮身扫视了一圈,这里他是来过的,虽算不得熟悉,但也能清晰辨出院子后门的方向,他示意小海去后门处,肃清后门处的障碍,观察把风,等待接应学生出来。这计划是之前就布置好的,他只一个手势,小海便点头去了。 冯天虎带着其余两人潜行至一楼的窗下,从袖子里抽出短刀,利落的撬开窗子,三人便接连从窗口进入了室内。 正常情况下,每层楼在夜间都有两名值班的守卫,他们会在楼梯旁边的值班室内执勤,值班室内设有警铃,一旦发现异常,值班守卫便会按动警铃,铃一响,驻守在院内的警察就会一起出动。 这三层楼六个看守,还不够冯天虎他们塞牙缝的。 一楼的看守室内,冯天虎突然推门而入,两名看守还在半梦半醒之间,看着闯进来的人忽的瞪大了双眼,在他们按铃和拔枪之前,冯天虎飞身一跃压住了其中一个,一拳击在那人的脖根上,那个看守立马晕了过去。同时,另一名看守被胡亮从后方勒住了脖子, 张立军正欲拔刀刺进那人的胸膛,却被冯天虎一把按住:“打晕算了!” 张立军闻言点头,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握刀的手回收,手肘外推直接击中那人的下巴,那个看守眼睛转了几圈,便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没几分钟,三层楼的看守就都如死鱼一般倒地不动了,三人从看守身上拿了钥匙,顺利找到被关押的学生,打开牢门,带着还迷糊着的学生们迅速向外逃走。 一切都按照预定计划进行着,当三人带着众学生到达小院的后门处时,小海已经那里等着了,冯天虎看着学生们一个个的从后门出去,他的心终于释然——人死不能复生,但至少,我还可以阻止更多无辜的人死去。 “冯天虎!你又干什么好事啦?!!” 第二天一早,鹿司令接到警察厅的紧急报告——318涉案的所有犯人全部被人劫走,司令大人何等英明,左右一联想,便猜测了七八分。 “那个……司令,我干的好事可挺多的,不知司令说的哪一件?” 冯天虎简直是不知死活,这时候还敢跟司令耍嘴皮子,但是司令大人却笑了,不知是不是被冯天虎气傻了。 “说你什么好!没想到你还是个一根筋的玩意儿……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大部队即将撤向南口,你的主力团阻击掩护,必须保证大部队全体安全撤离!” “是!属下必定竭尽全力……” “停停,把你这拍马屁的力气用到战场上去!” “……是!” |
第三十章 坦克的克星——鸾书凤笺 轰——砰! 嗒嗒嗒嗒嗒嗒!!—— 炮弹在周围呼啸着炸裂,密集的子弹嘶鸣着钻入身前的掩体,硝烟、火药、焦土、残骸……这,是冯天虎熟悉的战场,可眼前却多了几个他并不熟悉的“新朋友”,不光他不熟悉,在当时国内的战场上估计没几个人见过——这六个大家伙全身钢盔钢甲,面目狰狞, 而最让人胆颤的并不是它们长得丑,而是刀枪不入。你用枪打,一枪打在它身上就是一个白点,你用刀砍,一刀砍伤上去就是一道白印,你丢手榴弹炸,轰的一声响,再看那家伙,它跑得更欢实了…… 对的,这几个丑八怪就是坦克。 张雨亭恨透了冯焕章鼓动郭茂宸倒戈,必要将西北军一网打尽,为了此战,他投入500万巨资从法国人手里购买了6辆雷诺FT-17轻型坦克,该坦克装备了8毫米机枪1挺,配子弹4800发,坦克内乘坐两人,一个司机,另一个是机枪射手。这种坦克在欧洲战场虽然是元老级别的坦克,但在国内,可绝对是空前的大杀器。 冯天虎趴在掩体后面,甩掉炸落钢盔上的焦土,探出头去观察对面的阵地,一批奉军在六辆坦克的掩护开路下已经越来越近……现在冲出去抵挡就是找死,在掩体后开火根本伤及不了奉军分毫,该怎么办? “团长!那几个铁家伙咱们挡不住了,再不撤就来不及了!”胡亮从旁边的掩体一骨碌翻身过来,满眼焦急的看着冯天虎。 冯天虎看着胡亮那被硝烟熏得面目全非的脸,只有一双眼睛还清亮如初,满是焦急和恐惧——难道真的只能撤了吗?现在刚刚中午,至少要顶到傍晚才能给南口留出足够的固防时间,现在撤退,司令的整个计划就全乱了…… 那几个铁家伙,难道真的就没死穴?! “团长?!”胡亮看冯天虎愣愣的没反应,又急急的叫了一声。 冯天虎心里打定主意,眼中透出冷硬的光,盯着胡亮:“你带上大刀队,跟我去看看。” 胡亮一把拉住他:“团长!您在这!我去!!” “这个我得自己看。” 在强火力掩护下,冯天虎和胡亮带着大刀队快速接近了那几辆坦克,胡亮率大刀队士兵跟藏在坦克周围的奉军拼杀,冯天虎则找到了坦克射击范围的死角,一边躲避着奉军的子弹,一边找机会观察那个大铁家伙。 这个铁家伙浑身钢皮,但是离近了能发现在它身上有几处狭窄的玻璃孔,这些孔应该就是里面的人向外观察的地方了,那就是说,这些玻璃后面就是操作这个东西的人,只要打穿了这个空,那里面的人必会被伤,只是这几个孔都极狭窄,子弹是打不进去的。 冯天虎正隐蔽在坦克边上观察着,就在他脑子里灵光一现时,却冷不防后背像被人狠推了一把,随着一阵钻心的剧痛,他顿觉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 “团长!!团长……” 冯天虎缓缓睁开双眼,看见胡亮正急的眼含热泪,他艰难的开口:“鸟铳,快……找到射击死角用……鸟铳打那些小孔……” “什么?鸟铳?!”胡亮仿佛没听清。 “对!!快点儿,找带鸟铳的兵……呃……那几个铁家伙上方有细小的孔,打那里……”冯天虎急的挣扎着起身,又被肩膀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胡亮明白过来,留下医务兵帮冯天虎处理伤口,又迅速召集带鸟铳的士兵,然后带着鸟铳冲回坦克的射击死角,迅速瞄准,嘭—— 出人意料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那个铁家伙竟然不动了!! 这鸟铳竟然是这几个铁家伙的克星! 胡亮率人如法炮制,不到一小时,六个坦克就报销了四辆,法国人没想到,中国战场上还有能打出铁砂子的枪。 坦克被报销之后,战场局势扭转很快,奉军的一波波进攻都被击退,终于,天黑了下来。 奉军的攻击也暂告段落,双方都进入到休整时间。胡亮、小海几人围在冯天虎身边,查看他的伤势,子弹穿透左肩,没有生命危险,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团长,您怎么知道鸟铳能把那家伙打残啊?”胡亮不解的问。 冯天虎脸色还有些苍白,笑了笑:“猜的!” “那您是怎么猜的啊?”小海更是一头雾水了。 “瞎猜的!” “……” “我的上衣呢?”冯天虎忽然急切的寻找起来。 小海从身后的地上拾起那沾着鲜血的军装外套,递给冯天虎:“团长,在这。” 冯天虎看见那上衣仿佛安稳很多,众人看他那表情,仿佛那上衣是一件宝贝——一件脏了的军装有什么宝贝的呢? 在一圈人不解的眼神中,冯天虎有些艰难的穿好了上衣,按了按上衣的口袋,纸张的触感传来,他心情瞬间大好,瞅了围着他的一圈人:“还在这等什么呢?等奉军呢?快撤吧,南口方向!” 待到围着的几人都去准备撤军了,冯天虎找了僻静处悄悄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张薄薄的纸,那纸张已经被鲜血浸透,原本的白底变成了大红色,倒更符合它的身份了——鸾书凤笺。 男,冯天虎,二十四岁,壬寅年四月初八日戌时生,河南省安阳县人; 女,刘凤欣,二十一岁,乙巳年十二月廿六日子时生,河北省滦州人; 谨詹于中华民国十五年四月十二日订为夫妇。 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此证! 时间倒退至今日上午。 北京城婚书代售处内,冯天虎一身笔挺的军装,立在柜台前等着,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终于,一个办事员模样的人从柜台后的办公室走出,满脸职业性的假笑:“冯团长,让您久候了!这是您要的婚书。” 冯天虎努力压住心里的迫不及待,面上还是笑的从容:“有劳了。” “冯团长太客气了!能为您效劳小人深感荣幸。……您看,这是政府和税务的印章,这里是印花税税票,您只要在这里写上二人位新人的名字和生辰,那这就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合法文书,哦,对了,这里还需要填写介绍人,主婚人和证婚人,还有婚宴酒席的时间地点……这婚书一式三份,政府都会留存根底的。”办事员殷勤的笑着,展开婚书,为冯天虎详细的讲解。 冯天虎看着那印着龙凤图案的精美婚书,仿佛看见了刘凤欣含羞的笑靥,向来静如深潭的眸子现出激荡的波澜,带着整张俊朗的面孔都发起光来。 办事员是个圆滑伶俐的人,见冯团长如此表情,轻声笑问:“冯团长,您何时办喜事?不知小人可否有幸也去凑个热闹沾点喜气?” 冯天虎回过神,看着面前油头粉面的办事员,这种人他一向不愿多言,但是今天心情极好,爽朗的笑道:“届时请柬一定送到。”说罢,把那婚书仔细的装进衣袋,便告辞离去了。 冯天虎脚步匆匆的往家里赶,他想在撤军之前把这个惊喜亲手呈到刘凤欣面前,看到婚书,她是不是又要哭了?还真等不及看她流泪的样子呢——这什么变态思路?! “团长!”正在冯天虎沉浸在美梦中时,胡亮迎面跑来,表情少有的慌乱。 “怎么了?”冯天虎也疾步迎了过去,他了解胡亮,这些年胡亮的脾性基本随了他,喜怒不形于色,胡亮此时如此慌乱定是出了大事。 胡亮跑近了,喘着气低声道:“团长,城外扛不住了,司令急调咱们团去支援,给南口打出固防时间!” 冯天虎的脸瞬间结了冰,散着冻人的寒气,他手按着衣袋里的婚书,默默的望了望家的方向,又无力的垂下了眼:“走吧。” |
第三十一章 一见钟情(上) 民国15年(1926年),北方的军阀混战进入到白热化阶段,正所谓“城头变换大王旗”——往往百姓们一觉醒来,这北京城便已经易主。与此同时,南方的国民革命也进行的吐火如荼。 从4月份开始,岳钟麟便在广州开启了他的黄埔生涯。 岳钟麟素来为人清冷,不喜虚头虚脑的客套、吹捧,总是一脸的冷峻孤傲,满腹的精忠报国,又极为克己自律,烟酒极少沾染,欢场更是从不涉足,这些特性,在官场中都是格格不入的。 黄埔也是一个小官场,黄埔学员基本分成三类,一是世家子弟,来镀层金就准备回去子承父业了,对这类人来说,若能混个军功自然是好,但保命是第一的;二是各派系的后备力量,其中很多才华突出者;第三,也有少数是有志青年,凭一腔报国热情和自身优秀条件考入军校。就像岳钟麟,他从不沾染任何派系之争,对于一些人别有用心的拉拢也都拒绝,所以,在同学中,与他相交的很少,黄涵算是一个,其他还有零星的三两个。 他这种性子在官场是不受待见的,但是有好处,他身边的朋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从来没有所谓的泛泛之交。所以,只要是说得上话的朋友,他都很信任。与他相熟的人都知道,岳钟麟是冷面热心,虽然一脸的生人勿近,可内心却是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热血情肠。 黄埔的学习训练是紧张而艰苦的,而钟麟对自己的要求更是苛刻,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训练,晚上又学习军事理论到深夜,睡眠基本只有4、5个小时,教官和同学都对这个对自己要求严格到变态的同学佩服至极,原来人的毅力真的可以达到如此境地。 同时,他思来想去终于还是给家里去了信,当年自己任性离家,如今也有两年多了,他心里记挂着父母,不忍双亲继续为自己悬心。 岳老爷和夫人接到儿子的信喜极而泣,自从钟麟逃婚离家,岳夫人担心儿子几乎天天落泪,人也老了不少,如今宝贝儿子终于有了消息,虽没见面,心里到底还是宽慰了很多。 当年的事,岳家毕竟是理亏的,为了安抚张家,岳家老人一直认定二小姐令杰是自己的准儿媳,所以一得到儿子的消息,便立刻给张家去了信。 张鼎煜接到信,不住赞叹,岳钟麟这孩子果然不错,文能北大,武能黄埔,真可谓文武全才。 二小姐令杰得知消息,即刻便要去广州寻找岳钟麟,张老爷百般劝阻无果,最后还是随了这个任性的二女儿。 张鼎煜联系了岳家,把令杰要去广州的事跟岳家老爷说了,岳老爷并无异议,还托人在广州置办了一处宅子,让令杰过去住,张鼎煜又联系了广州的朋友,安排好了令杰的行程,并安排最放心的管家、保姆和保镖随行,这么来回安排着,即便令杰一直催促,也过去了将近一个月,待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令杰便准备启程去广州了。 当然,这一切岳钟麟并不知情,令和也不知情。令和对家里的琐事向来不上心,而且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准备北京大学的入学考试,对家里的一切并无察觉。可令杰却按捺不住的心中的喜悦,她希望令和能够“分享”她的这份喜悦。 出发前的傍晚,她来到令和房间,那时令和正在窗下看书,令杰笑的灿烂无比:“三妹,我要去广州见岳钟麟了。” 岳钟麟三个字生生砸进令和的耳膜,让她整个大脑嗡嗡作响,她脱口而出:“广州?钟麟哥哥在广州?!” “你应该叫姐夫才对!”令杰以胜利者的姿态纠正道。 令和看着趾高气昂的二姐,明白了她的意图,她强压被扯痛的心,淡然道:“二姐,广州路远,注意安全。” 令杰冷笑一声:“多谢三妹关心,到了广州,自然有钟麟照顾我,就不劳三妹操心了。你就继续好好看书吧,不打扰了。” 令和笑着点了点头,待令杰转身离去,她颓然的跌在椅子上——他在广州,平安就好。 令杰如愿以偿的出发了,先去天津,再从天津上船去广州。 岳老爷子知道儿子的性子,便多了个心眼,来了个先斩后奏。他估摸着日子,在令杰快要达到广州的时候才派人给钟麟发了电报,要儿子去码头接未婚妻,并且好生照顾。钟麟接到电报差点背过气去,他没想到跟家里联系会有这样的麻烦事,他也没想到,虽然当年他逃跑了,可是令杰还是成了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现如今,这个二小姐后天中午就到了,木已成舟,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再跑一次吧? 头疼得很!实在不想见那个嚣张跋扈的二小姐,可是父亲千叮万嘱,令杰人生地不熟,一定要去接站,不然出了差错跟张家交代不了,就看着令和的面子,至少也得照顾令杰的安全。 岳钟麟万般无奈之下想到了同窗好友王文仲,文仲为人豪爽仗义,这个烂摊子,就让他帮自己暂时挡一下吧。 于是,钟麟抽空去找了王文仲,愤愤的跟他说了这件事,王文仲听罢也颇意外,没想到这个包办婚姻的未婚妻竟这般痴情,追到广州来,他拍的胸脯说:“放心吧,钟麟,我去帮你接她,一切会安排妥当的。” 后天中午,王文仲早早来到了码头,因为不认识令杰,他举了一块写着“欢迎张令杰小姐”的牌子。 船快靠岸的时候,令杰迫不及待的在甲板上向岸边张望,她听说岳钟麟会来接她,开心的盼望了一路,可是左右瞧了半天,只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人,那人举着一块牌子,太远了看不清上面的字,可是她能辨别出,那绝对不是岳钟麟,身高矮了几分不说,那气质也绝对不是岳钟麟。待到船靠岸,她终于看清,那牌子上竟写着自己的名字,她满腹狐疑的下了船,来到王文仲面前。 “你是谁?” “你是……张令杰小姐?”王文仲看着眼前的女孩,一身精致的鹅黄色洋装,面容白皙,一双溜圆的大眼睛配上小巧的圆脸蛋,俏皮又可爱……他楞了几秒,没想到岳钟麟逃开的这个未婚妻竟然这么漂亮。 “是啊,你怎么认识我?你是谁?”令杰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追问着。 “哦,我、我是钟麟的同学,他要上课出不来,让我来接你的。我叫王文仲,你好,张小姐!”一向爽朗的王文仲竟然面色微红,笑的很有些不自然。 令杰却根本没心情知道面前这个人姓甚名谁,只不满的嘟起了嘴:“什么嘛!说了来接我,说话不算话!” 王文仲依然尴尬的笑着,随后看见令杰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的随从和保姆,便招呼道:“先上车吧,我先送你们回去休息,这一路上张小姐一定累坏了。”说罢,引着一行人往叫好的黄包车走去。 跟着令杰来广州的有管家张顺,从小照顾令杰起居的李婶儿还有两个精干的保镖,一行人跟着王文仲把行李都放上了车,李婶儿刚要扶着令杰上车,令杰却一甩手:“张叔李婶儿,你们先回去吧。”又转头对王文仲说:“你带我去找岳钟麟!” 几人闻言都一惊,王文仲更是面露难色,这要是真把张小姐带去了,钟麟还不定怎么生气呢。他开口劝道:“张小姐,你们一路舟车劳顿的,还是先安顿下来,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来都来了,见面也不急于一时啊。” 张婶儿也说:“是啊,二小姐,你这风尘仆仆的,等休整好了再见姑爷吧。” “我说去就去,你们都回去!你,带路!”令杰的大小姐脾气上来谁也劝不了,管家和李婶儿都是惯了的,无奈的不再说什么,给了车夫地址,朝广州的宅子去了。 王文仲头一次见识这种暴脾气的女孩,对令杰竟又多了几分好奇。待管家一行人走远,令杰转身上了一辆黄包车,对愣在原地的王文仲说:“快点,带我去找岳钟麟!”王文仲像被施了法术一般毫无拒绝的能力,顺从的上了另外一辆车,往黄埔方向走去。 |
第三十二章 一见钟情(下) 黄埔军校位于广州市黄埔区长洲岛内,原为清朝陆军小学和海军学校校舍。民国13年(1924年)6月,孙先生在苏联顾问帮助下,创办了这所培养军事干部的学校,1926年3月改名为“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因其位于黄埔区,也称黄埔军校。 长洲岛远离市区,偏僻且交通不便,王文仲带着令杰直到快傍晚的时候才到了黄埔军校。王文仲安排令杰在校门外等待,便进去找岳钟麟。 黄埔军校大门坐南向北,面临珠江,在牌坊门额上书有白底黑字的“陆军军官学校”横匾。门前有两个哨岗,后面的两间房子是卫兵室。大门内正面有一幢走马楼,是岭南祠堂式四合院建筑,两层砖木结构,三路四进,即三条主要通道,四排房舍,被称为校本部。 令杰立在校门口,不时的朝门内张望着,期盼岳钟麟挺拔身影的出现。 “啊?你怎么把她给带这来了?!怎么不送回住处?!”岳钟麟听王文仲说令杰来了,瞬间一个头两个大,他埋怨道:“你这什么朋友?是帮我还是害我啊?我躲都来不及,你怎么带她来了?!” 王文仲挠头道:“这张小姐我实在是劝不住,钟麟,要不就去见见吧,应付过去就算了。” “我不去,你跟她说我没空!”钟麟气哼哼一扭头就要走。 王文仲急忙拦住:“人家一个女孩家好歹也是大老远的奔你来的,你就去见一见会掉块肉吗?你就当成个朋友来了,也得见见吧。你要是不去,她在校门口闹起来岂不是更难堪?” 岳钟麟咬牙切齿道:“军事重地,岂容她胡闹?”想了想又叹着气说:“罢了……走吧。” 以令杰那大小姐脾气,见不到人真有可能就地发飙,那岳钟麟就更没脸见人了。 校门口,令杰终于等来了一身笔挺军装的岳钟麟,看着日思夜想的人渐渐走进,令杰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心情,直接飞奔过去扑进了岳钟麟的怀里:“钟麟!我好想你!我终于见到你了!” 岳钟麟本来黑着脸面无表情,被这突如其来的热烈拥抱弄得五官瞬间错位,他仿佛烫手般的甩开令杰:“你干什么?!军事重地,不得胡闹!” 令杰从那推开自己的力度中感受到了钟麟的强硬拒绝,她满脸委屈:“我不顾家里的反对,大老远的跑来看你,你就这么狠心对我?” “张令杰,你还想怎么样啊?现在见也见了,你赶紧回去吧。”岳钟麟简直无可奈何。 “回去?回哪去?回北京?不可能,从今以后,你在哪我就在哪,你再也别想把我甩开!”令杰眼里满是决绝和霸道。 “你!……好好,我管不了你的事情,你爱呆在哪就呆在哪,只是一样,以后不许来学校找我了!”钟麟强压怒火愤愤说到。 “我来你又能怎么样?” 岳钟麟看着张令杰那满脸的霸道和挑衅,目光瞬间变成凌厉的刀子,一字一顿道:“你再来,我就走,而且,我保证,你再也找不到我!” 令杰被岳钟麟的决绝冷峻震得心里一颤,恐惧和无助袭遍全身,她崩溃般的大嚷起来:“你!……岳钟麟,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我到底哪里不好?哪里赶不上令和?你跟我说,我会为你改变的!真的,你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 钟麟听见令和的名字,仿佛一个铁锤砸在心头,他静默了半晌,便转过头不再看令杰:“你不会懂,而且你也成不了她。别再强求了,张小姐。”说罢,大踏步朝军校内走去。 “岳钟麟!你回来!……”令杰看着岳钟麟离去的背影,心内惶恐失措,抬腿就要追去。 一直立在一旁的王文仲见状急忙拦住:“张小姐,张小姐……你别急,还是先缓缓……我送你先回去,回头我帮你劝劝钟麟。” 令杰满脸泪水,满怀期待的见面竟然是这个样子,岳钟麟的断然拒绝让她无所适从,听见王文仲的话,她仿佛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你真的能劝他吗?他会听的是不是?” 王文仲只能安慰道:“是是,张小姐,我肯定会劝他的,你放心吧……你也饿了,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这附近有家不错的馆子。”说着,就拉着令杰离开了校门口。 常乐饭庄内,王文仲点了几个地道的广东菜,又点了肠粉,艇仔粥等特色小吃,招呼令杰道:“张小姐,快尝尝,这都是地道的本地菜,虽然不算贵重,可是别有风味,来,尝尝!”说着,给令杰盛了一碗粥递到她面前。 令杰却一直闷闷的,根本无心饮食。王文仲见状又说:“钟麟也喜欢这家的菜呢,我们经常来这里吃。”令杰听说钟麟喜欢吃,果然拿起勺子尝了尝那粥。 “好吃吗?”王文仲看着令杰终于肯吃东西了,也暖暖的笑了。 令杰心里发慌,根本不辨味道,只木然的点了点头问道:“钟麟他都喜欢吃什么?平时他都做什么?” 王文仲一扬眉:“咳,钟麟这个人啊,无趣得很,每天闻鸡起舞,早起晚睡,除了读书写字就是训练,跟他在一起都不用看表,看见他做什么就知道现在几点了!他喜欢吃的嘛……喏,这道菜他很喜欢,每次必点,怎么吃都不腻……”王文仲指着面前的一道冬瓜盅说到。“哦,对了,每次还要让后厨在里面加些荷叶,不过,味道确实不错,清新得很……” 令杰看了一眼那个冬瓜盅,顿时血气上涌,泪水都快溢出来,那道菜也是令和爱吃的,也喜欢加入荷叶,令杰每次都很讨厌那荷叶的清苦味道。她啪的一声放下手里的勺子:“小二,上酒!” 王文仲吓了一跳,不知道哪句话又惹着了这位小姑奶奶,急忙赔罪:“张小姐,这是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都怪我都怪我,你别生气……酒咱们就别喝了吧,喝酒伤身啊……” “用不着你管我!你算老几?!”令杰柳眉倒竖,发红的双眼瞪着王文仲。王文仲无奈只好举手做投降状:“好好,我……我是孙子,姑奶奶只要您开心了,想喝多少孙子陪您。” 令杰被他那滑稽的样子逗得笑了出来,心里却很苦涩,要是岳钟麟能这么逗逗自己该多好。 正想着,酒上来了,令杰自顾自的倒了一杯,王文仲见状也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令杰却并不等他,已经仰头喝完,然后狠狠的擦了一下嘴。 王文仲见状赶紧劝她吃菜,令杰却又给自己满了一杯,就这样一杯接一杯,王文仲根本劝不住,不多时,令杰就把自己给灌醉了,口齿不清的大声说:“他岳钟麟凭什么这么对我?!我……我大老远的跑来找他,他一点也不感激,还赶我走,什么东西!!我可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他赶我也没用!” 周围的客人都纷纷看过来,王文仲颇尴尬的附和着:“是是,他不是东西,咱不理他,……张小姐,回家吧?” 啪!——令杰一记耳光结结实实的打到王文仲脸上,把他打得措手不及。 “你敢说岳钟麟坏话!他可是我未婚夫!” 王文仲简直哭笑不得,他匆忙结了账,在其他客人们诧异的目光中扯着还不依不饶的令杰离开了。 出了饭庄,天已经黑了,岳钟麟之前已经告知了他令杰广州宅子的地址,他便匆忙叫了车,送令杰回去。在车上,令杰已经迷迷糊糊,嘴里却还含糊的说着什么,都是关于岳钟麟的,王文仲还隐约听到令和的名字,王文仲有了刚才被打的经验,也不敢随意附和了,只专心把令杰扶稳,怕她掉下车去。 折腾了半路,令杰终于安静了下来,趴在王文仲身边睡着了,王文仲第一次跟一个女孩靠的这么近,不自然的脸又红了起来,他看着令杰睡着的脸,那白皙的皮肤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泛着红润的光,夜色中显得格外动人。 |
第三十三章 初露锋芒(上) 令杰就这样在广州住了下来,岳钟麟一直没有来过广州的宅子,令杰也再不敢轻易去学校找钟麟,她怕岳钟麟会真的再一次消失。 王文仲倒是常来,他劝令杰先别逼钟麟,先当朋友相处一段时间,时间久了,就算是石头也会被捂热的。令杰对岳钟麟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选择相信王文仲。王文仲也劝过岳钟麟,这未婚妻脾气是爆了点,不过长得漂亮啊,又对他痴心一片,就不能试着接触一下么?钟麟却无动于衷,再说多了转头就走,王文仲也无可奈何。 原来想着的甜蜜相守变成了一天天的望眼欲穿,令杰过的很不开心,心里憋着一股气,又不知道朝谁去发,王文仲来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变成了她的出气筒,大骂他是骗子,手边能拿到的东西都狠狠砸过去,王文仲却并不生气,依然腆着笑脸任她打骂。 转眼到了7月,轰轰烈烈的北伐战争开始了,王文仲和梁宇新被编入国民革命军第7军奔赴湖南战场,而岳钟麟因为学业还未完成暂时不做派遣。 部队开拔前的一晚,王文仲提着一瓶白酒和几样下酒小菜来找岳钟麟,两人就在学校里的树林中席地而坐,吃喝起来。酒喝了大半,王文仲掏出烟给岳钟麟一支,岳钟麟会抽烟,只是很少抽,他顿了一下,便接了过来,王文仲划了火柴,两人就着点燃了烟。 夜晚的校园格外静谧,能听见夏虫的鸣叫和校舍外江水拍岸的声音。今晚的王文仲话语出奇的少,只低着头闷闷的给自己灌酒,岳钟麟察觉了他的反常,深深吸了一口烟,侧头看着他:“你今晚有点反常,文仲。” “是吗?看出来了?”王文仲一改平时嬉笑的模样,夜色中的侧脸透出的尽是深沉与落寞。 “你这是怎么了?怯战?”平时一向紧绷的岳钟麟竟有些顽皮,揶揄着王文仲。 王文仲看了一眼岳钟麟,轻轻的笑了,带着几分无奈。“钟麟,我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有件事……算是遗愿吧……” “有事就说事,遗他妈什么愿!”岳钟麟不愿听见兄弟如此伤感的话,愤愤的打断王文仲。 “说!” “……对令杰小姐好点,常去看看她……即使不娶她,也别伤害她,至少护着她的性命。”王文仲盯着远处的黑暗,烟头的火光映在他的眸子里,无端的伤感。 岳钟麟有些诧异:“你……你这是……?” “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王文仲熄掉了几乎燃尽的香烟,他的脸又重回黑暗。 “既然对她有意,你便想着自己回来对她好吧,我对她好算什么?”岳钟麟心里明白了王文仲是爱上了令杰,如果他们俩在一起倒是一件好事。 “她毕竟是你的未婚妻,你真的不介意?”王文仲仰头喝干了杯里的酒。 岳钟麟笑了,那笑容漂亮的好似暗夜里的阳光:“文仲,你是知道我为什么从家里逃出来,如果你们真的成了,你这是帮了我,我得好好一谢。” 王文仲听了心情复杂,既为自己高兴又为令杰心酸,看来钟麟心里真是一点点也没有令杰。 “还是等我活着回来再说吧,我不在的时候,令杰就拜托你了钟麟。” 钟麟有些错愕,不管什么身份,想起令杰,他是头疼的,但是看着王文仲,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王文仲出征之后,岳钟麟每月去一次令杰在广州所居的宅子,每次都是略坐坐就走了,也不多话,不过到底能跟令杰心平气和的说话了,令杰喜出望外,每次钟麟过来都精心装扮,并让李婶儿准备各种北方菜品,想尽办法让钟麟多留一会。 十月,岳钟麟终于完成学业,从黄埔军校正式毕业,被编入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第21师任见习官,至年底见习结束升任连长。同时,前方战事捷报频传,国民革命军已经席卷湘、鄂,赣,闽,取得阶段性的胜利。 为肃清长江下游之敌,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于1927年1月上旬决定进军杭州、上海,会攻南京。王文仲和梁新宇所在的第七军从湖南、湖北沿长江两岸向合肥、苏州推进,主攻南京,岳钟麟所在部队由江西入浙,进攻杭州,上海,助攻南京。 时年24岁的岳钟麟终于踏上了他梦想中的征程,驰骋疆场策马扬刀一直是他儿时的梦想和游戏,那时的他觉得这很威风很带劲,而当他渐渐长大,明白战争所背负的沉重和痛楚时,他宁愿山河锦绣,国泰民安,儿时的梦想永远也不要实现。 战场是残酷和惨烈的,这个岳钟麟知道,可是他没想到是这般残酷。在浙江龙游附近,他的连队遭遇了第一批敌军,子弹在身边尖叫着擦过,炮弹在四周轰然炸裂,24岁的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自己一个锅里吃饭的弟兄被炸成粉,也第一次挥刀插入别人的心脏……他浑身鲜血,满面硝烟,本来清俊的脸已经黑红掺杂不辨眉目,黑的是烟土,红的是人血,唯有一双眸子冒着猩红的光,犹如从地狱冲入人间的恶鬼罗刹。这些年,他每天都在打磨自己,身上的每一条骨骼,每一块肌肉,早已磨成尖利的刀锋,只待刺入敌人的胸膛。 在岳钟麟的带领下,他的连队首战大获全胜,他那种不要命的打法也让他一战成名。 龙游临时驻地上,岳钟麟正在组织士兵清理善后,查点人数及物资,通讯兵一路小跑过来:“报告连长!团长请您过去一趟!”岳钟麟点了点头,交待副官继续清点物资,便朝团长所在阵地的帐篷走去。 来到帐篷前,岳钟麟正了正头盔,声音洪亮的喊了一声:“报告!” “进来!”门内响起团长郭宇低沉的声线。 岳钟麟抬步走进帐篷,帐篷内共有四人,团长郭宇,营长李文海,还有两个岳钟麟也认识,都是他黄埔的同学,一个身材高大,白净斯文的是李达容,另一个身材瘦小些,皮肤黝黑的是黄涵,他俩和岳钟麟同为黄埔四期毕业生,也都是连长职务。黄涵平时和钟麟多有来往,看见钟麟进门,眼光清亮的朝他微笑。 岳钟麟进门之后利落的敬礼:“团长好!营长好!” “钟麟啊,来来!”郭团长笑着招呼岳钟麟,郭宇也是黄埔的教官,岳钟麟在黄埔的毕业生里是佼佼者,也是他很看重的学生。 “你龙游这一仗打的漂亮!我都听说了,杀的敌人闻风丧胆,好!不愧是我们黄埔的优秀生!”郭宇满眼赞许的看着岳钟麟,钟麟脸上的泥血虽已洗去,周身还是散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这都是学生分内之事,是老师教导有方。”岳钟麟波澜不惊道。 郭宇赞许的点点头,继续说:“拿下了龙游,下面就是杭州了,这次叫你来是给你们几个布置任务的。” 岳钟麟立正答道:“是!” 郭宇走到帐篷内的长桌前,几人也跟着围拢过来。桌上摆着一份军用地图,郭宇指着地图上一处标红的地方说:“5日后,我部会对杭州发起总攻,杭州城周围的守备情况目前已经摸清,共有敌军4个师约三万多人,分别驻扎在桐庐、诸暨、富阳地区,其中桐庐地址位置最为关键,敌军应该会派出其精锐部队——孟昭临部,孟昭临善于用兵,不可小觑,总指挥部已经下达命令,由我们团作为先头部队之一攻打桐庐。这一仗不好打啊……你们都说说,有什么看法?”说着,郭宇看了其余四人一圈。 “团长,属下以为桐庐地形复杂,易守难攻,面对敌人精锐,我们不能强攻。”李文海率先开口说到。郭宇点头称是:“那有什么好的对敌策略?” “这……”李文海面露难色,郭宇又把目光转向岳钟麟、李达容、黄涵三人:“你们年轻人说说看。” “团长,我愿意带着我的连队第一个冲上去,为革命事业流干最后一滴血!”黄涵义正言辞的表决心。 郭宇笑了笑:“好好……不过流血牺牲要流的有价值,不能盲目。”黄涵闻言低了头,郭宇见他气馁,又说:“不过,其心可嘉!”黄涵听出老师的赞扬,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再说话。 “钟麟,你说说看。”郭宇看向岳钟麟。 岳钟麟其实一直在思考,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地图,突然眼前一亮:“老师,您一直教导我们行军布阵要善于利用地形,您看,这桐庐一带水系颇多,我们能不能后退诱敌,然后利用这些水系将敌人分段歼之?” 郭宇眼光一亮:“分段歼之?!” “是,我刚才粗略算了一下,从地图上看,桐庐西南大概有四条水系,如果我们能够详细布置,完全可以把八千人甚至万余人隔开歼灭!不过,这还需要细致的实地考察。”岳钟麟补充道。 郭宇拿起放大镜,趴在地图上仔细的看:“好!这想法不错!……那我们如何诱敌?孟昭临不会轻易上当的。” 岳钟麟沉吟一下道:“这个学生以为可以采用狼群战术。” “狼群战术?”郭宇抬眼看向岳钟麟。 “是,狼群可以攻击猛虎,以几个方向小的火力不定期突击敌人侧翼、背后,打击敌人心理,拖垮敌人心理防御,待到敌人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的时候再后撤,就有很大可能诱敌深入!” “好!好个狼群战术!”郭宇激动地一拍桌子,眼中满是对岳钟麟的赞赏之意。“李营长,马上安排相关人员开作战会议,再让侦察兵去实地考察!” |
第三十四章 初露锋芒(下) 时隔两日,攻打杭州的作战部署就下来了,岳钟麟、李达容和黄涵所率连队作为“狼群”,分别从敌人的后、左、右三个方向突击,打间隔战,相互之间火力支援,郭宇率部在桐庐西南方向布阵,只等“狼群”引“猛虎”入瓮。岳钟麟主动请缨,去打最艰难的敌后方。 李达容接到命令,两片薄唇抿到一起,露出轻蔑的笑。他的副官王林见状在旁问道:“连长,让咱们去打左路,胜算大吗?” 李达容笑了笑说:“总比后路好打吧,岳钟麟是有点才,就是脑子不够用,当面抢了李营长的风头都不自知,还要去打敌后方,简直是找死。” “那咱们怎么办?”王林问道。 “还能怎么办,看情况吧,他岳钟麟要是真有本事咱们就助他一臂之力,也混个军功,要是他顶不住了,咱们就撤吧,自保要紧。”李达容不紧不慢的说。他从小长在官宦之家,深谙权谋之道。 三日后,经过周密的侦查部署,桐庐县外打响了北伐军进攻的枪声。岳钟麟率队连夜迂回,终于在天亮时分到达敌后方,按照计划,敌后方的枪声打响,左右两翼也同时进攻,火力支援,分散敌军炮火。 岳钟麟匍匐在草丛中,瞄准敌军机枪手的后脑勺,砰地一声枪响,那个壮汉应声倒地,对方被打的猝不及防,一顿混乱之后调转枪头,与岳钟麟部展开搏杀,同时,埋伏在右翼的黄涵也展开了攻击,只是左翼的李达容迟迟不见动静。 岳钟麟且战且退,本打算偃旗息鼓埋伏起来再做下一轮进攻,可是左翼敌军没有牵制火力,生扑了上来,岳钟麟部渐渐没有了退路…… 李达容埋伏在敌军左翼,听着枪声判断岳钟麟应该是吃了亏,他想了一下不再贸然前进,传下命令让士兵按兵不动。 右翼的黄涵也发现不对劲,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热血青年,带着残部直奔敌后方的岳钟麟而来。 岳钟麟率部死守,却难以寡敌众,敌方部队渐渐对他形成了包围圈,岳钟麟看着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他心痛难抑,他仔细辨别四周的枪声,右侧的黄涵仿佛在往这边打突围,要带着弟兄们活着出去就只有右侧这一条路了,他心下一横,大喊一声:“弟兄们,往右边冲!~~~” 岳钟麟的连队已经折损大半,剩下的人听见连长的高呼,都跟着岳钟麟死命的往右翼突围而去,终于,冒着敌军密集的枪林弹雨,岳钟麟看到了正往敌后方支援而来的黄涵,黄涵边打边喊:“钟麟!这边!~~” 而就在那喊声还回荡在耳边之时,一颗炮弹凌空而下,在黄涵脚边炸开,钟麟离黄涵只有不足十米的距离,爆炸让他不自觉得卧倒,待到再抬头,却寻不见黄涵的身影了……他发疯似的冲了过去,黄涵被炸出几米远,肠子流了一地,他拖着最后一口气:“钟麟,别管我,快走……” 岳钟麟抱起黄涵,疯狂的奔跑着,在他跑过的路上,洒满黄涵年轻的热血和岳钟麟滚烫的眼泪…… 最终,岳钟麟抱着黄涵冲突了敌军包围圈,他的连队和黄涵的连队都伤亡过半,岳钟麟自己在到达国民军阵地时也因失血过多而昏倒,在奔逃过程中他身重4个弹片和两处枪伤。而李达容,在整个战斗过程中,只按兵不动,对着天上打抬枪。 岳钟麟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守在床边的郭团长:“老师……”他的声音虚弱的没有一丝力气:“黄涵……怎么样了?” 郭宇的脸色怔了怔:“你醒了就好,黄涵他,没救过来。” 岳钟麟的面孔毫无血色,嘴唇止不住的哆嗦:“他死了?!……不可能!!”他挣扎着起身,却根本用不上力,浑身的骨头都像断了一般:“他怎么可能死?!……他才22岁!!” 郭宇也是一脸沉痛,他看着挣扎着要起身的岳钟麟,那缠裹在胸前的白布又被鲜血浸透,只能上前按住:“钟麟!革命事业避免不了流血牺牲!你要冷静!” 岳钟麟还是死命的坐起,血红的双眸沁满仇恨:“老师,这次战斗失败罪魁祸首是李达容!是他迟迟不肯按计划出兵支援,导致我的连队陷入敌军包围圈,黄涵他是……是因为救我才牺牲的!”他的嗓音嘶哑,颤抖,到最后禁不住哽咽了。 郭宇伸手拍了拍岳钟麟的肩,安慰道:“钟麟,这件事已经报告了上峰,正在调查,你要沉住气。” 岳钟麟愤怒的抬起头:“老师,这件事再清楚不过,他李达容怯战,害死了黄涵,应该军法处置!还有什么可查的?!” “对错都要听上峰的命令,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得,我知道你因为黄涵的牺牲而难过,老师又何尝不难过?!你还年轻,这次大难不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你是难得的人才,要珍惜自己的前程啊……你的伤势太重了,前线奔波不宜养伤,我安排人送你回广州休养吧。”郭宇语重心长的劝说着,他了解自己这个学生,年轻气盛,刚直不阿,再留在前线肯定会跟李达容闹起来的。 岳钟麟却倔强的一扭头:“李达容的事没有定论,我哪也不去!” “钟麟!你不要这么固执!这是命令!”郭宇斩钉截铁的说。劝说无果,他只能搬出军令来让岳钟麟服从。“我一会还有会议,你好好休养。”说完,郭宇转身离去。 岳钟麟眼中满是冰冷的愤恨,默默的攥紧了拳头。 三日后,岳钟麟被郭宇安排人送回了广州,一路上,他都沉默着,仿佛死人一般不声不响。到广州之后,他被送到黄埔军校所属的校医院养伤,他每天都会梦见黄涵,梦见那些战死的弟兄们,黄涵被炸的面目全非,费力的对他说,钟麟,快走……他满头大汗的从梦中醒来,然后就整夜无眠。 钟麟努力向各方打听李达容的情况,却全都没有任何消息,他越想越不对劲,最后提笔写了陈情书,呈到黄埔军校的校长室。 黄埔军校的校长蒋中石,也正是此次北伐的发起人和总司令。这封陈情书辗转到达了蒋校长的手上,校长得知此事勃然大怒,下令彻查。 李达容本以为依靠家里的势力能够将此事压下来,李家通过上级施压胁迫郭宇团长,让他把岳钟麟排除在此事之外,可没想到岳钟麟竟然一封陈情书直接递给蒋校长,李达容叫苦不迭,心里恨死了岳钟麟。李家又多方疏通,花了好些力气,最终保住了李达容的命,但是被撤职查办,一时半会怕是起不来了。 岳钟麟得知最后的结果竟然只是撤职,心里愤愤难平,他又多次去找蒋校长,都被拦了下来。当时蒋校长也确实不在广州,北伐进行了一半,党内出现了分裂,以汪季新为首的一派势力在武汉成立了国民政府,蒋校长为了稳定局势已经奔赴南京组建新国民政府,与武汉国民政府对峙,一时焦头烂额也顾不上这些琐事了。岳钟麟多次探访无果,也只能把仇恨埋在心里,暂时搁置此事。 |
第三十五章 韩信遇白起(上) 黄涵牺牲之后,岳钟麟的情绪非常低落,一直留在广州养伤,身体的伤可以复原,可是心里的伤呢?又拿什么弥补?再加上这段时间党内形势纷乱,一个个消息传来,都让岳钟麟越发的心灰意冷。 4月初,蒋校长调遣嫡系部队进驻上海,然后发起“清赤”政变,抓捕屠杀赤党党员及有赤化倾向的党内人士,这一举动导致两党结盟的北伐事业停滞不前,同时,蒋校长又在南京成立了新国民政府,与武汉国民政府对峙,使得党内分成宁、汉两派,各自为战。 经过3个月的修养,岳钟麟的伤势已经差不多好全了,可是他却不愿再回到战场,曾经的热血被现实的冷水毫不留情的兜头浇下,摇摇欲坠。他不知道自己拼了命的去搏杀去撕咬是为了谁?也不知道他所参与的战争跟军阀之间狗咬狗的混战又有什么区别。 迷蒙间,他想起了故土长安,想起了父母亲人,最想念的却还是那个让他心疼至极的人,儿时的记忆无比清晰的浮现脑海,令和软软的唤他“钟麟哥哥”,与他一起在故乡的树林间奔跑嬉戏,雪白的裙裾随风飞舞,牵动着他一生一世的温柔眷恋。 令和,你现在还好吗?会不会也想起我? 岳钟麟决定回家探亲,他向上级打了申请,回家休养一段时间,郭宇批准了。回家之前,岳钟麟想到应该把张令杰安排好,现在王文仲随军驻扎在外,令杰自己在这里,一旦出了什么事也不好,所以他准备先安排令杰回北京。 当晚,岳钟麟来到了广州的宅子,那是一栋二层洋楼,白色的外墙,并带着一个小院子,院子里错落的植着花花草草,虽然不大,布置的却很精致。 看门的下人见是准姑爷回来了,立刻一脸喜色的去报告管家和李婶儿,令杰正在房间里摆弄着留声机,听见岳钟麟来了,便急急的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雀跃着跑下了楼。 “钟麟!你回来了!” 岳钟麟面无表情的“唔”了一声就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李婶儿上了茶,令杰也跟过来坐在岳钟麟身边。 “钟麟,你总算回来了,我一直很担心你。”令杰把茶水端起来递给钟麟,眼神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他。 岳钟麟的眼光却不似以往那般明亮锐利,只空洞的扫了一眼递过来的茶水,缓缓接过,默默的喝了一口。 “这次仗打的顺利吗?……晚上想吃点什么?”令杰说着身体不易察觉的往岳钟麟身边靠近了几分。 岳钟麟虽然情绪低落到有些迟钝,却也感觉到了令杰的动作,他微皱了眉,往外挪了挪身体:“令杰,我要离开广州了,以后也是随军派遣,居无定所,你还是回北京吧。” 令杰闻言有些发怔,笑容僵在唇边:“你要去哪?……不管你去哪,我都要跟你一起去!” 钟麟没力气跟她纠缠,闷闷的说:“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去哪,你跟着我干什么?我这次来就是告诉你一声,玩够了就赶紧回去吧,我以后也不在广州了。”说罢,钟麟起身准备离开。 令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委屈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岳钟麟,你还想让我怎么样?!你说别去学校找你,我听你的!你让我等着你来,我就等着你来!我已经很努力了!你怎么还是这样对我?!你是不是看我死了你才高兴?!!”这几个月以来,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性子,她是愿意为了岳钟麟做出改变的,只要他别再往外推自己。 岳钟麟被她哭闹得内心烦乱不堪,他不像冯天虎,一见女人哭就心软,他是一见女人哭就心烦,尤其是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绝对是他的爆炸点,他本想甩开令杰立刻逃走,可是又想到了王文仲的托付,他强压着内心的烦躁和怒火劝道:“令杰小姐,让你回去是为你好,人在军中身不由己,我怎么顾得了你的周全?” “我不需要你顾我周全,只要能跟着你,死了我也愿意!岳钟麟,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就是喜欢你,我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我就是喜欢你!我喜欢你又有什么错?!!”令杰哭的不能自抑,起身紧紧抱住了岳钟麟。 岳钟麟有很强的感情洁癖,对于令杰的言语他可以忍,可是身体的接触他实在忍无可忍,他暴躁的扯开令杰缠在他身上的手,眼神中没有半点怜香惜玉:“张令杰,我又有什么错,你非要这么纠缠下去?!你能不能让我清清静静的活着?!”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令杰看着岳钟麟决绝离去的背影,心伤至极,颓然绝望的跌坐在沙发上。 第二天,岳钟麟就收拾了简单的行装踏上归家的旅程,一别三年,故土长安,当年的一切都还在吗? 傍晚,一辆火车迎着夕阳徐徐驶入西安车站,一身便装的岳钟麟提起手边的箱子,随着人流下了车,他抬眼扫视了一圈,立刻察觉了这周围空气里的紧张味道,西安站内旅客不算多,但站岗巡逻的士兵却不少,差不多五米一岗,出站口还设有检查过往行人的哨卡。想来这中原形势紧张,独据西北的冯司令也过得不安心吧。 岳钟麟经过出站口的哨卡,守卫的士兵两眼精光的盯着他看,这个男人面色寒凛,身形高大挺拔,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百姓。 “干什么的?”那士兵的语气颇强硬。 “回家探亲。”岳钟麟为了少惹麻烦,还是没有说自己的军人身份。 “家哪的?箱子里装的什么?”那士兵满眼狐疑,用枪把捅了捅岳钟麟手里拎着的黑色皮箱。 岳钟麟依然面沉似水:“长安。” “箱子打开!”那士兵冷冷说到。 岳钟麟心里一沉,这箱子里除了装着他的随身衣物,还有一把他的配枪。他定定的立着不动,不急不缓的说:“这箱子里都是我的随身衣物。” 那士兵见他不动,大声喝道:“打开!!”同时抬起枪口对准了岳钟麟。周围另外几名士兵见状也抬枪对准了他。 岳钟麟无奈,没想到这回家探亲竟遇到这些挡路狗,他正盘算如何应对,忽听对面传来一个男人声音:“钟麟少爷?!” 他抬眼看去,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军官,领口配上校军衔,正满面惊喜的朝自己走来:“真的是你,钟麟少爷!” 旁边举枪的士兵见了他纷纷放下枪立正敬礼:“团长!” “你是……?”岳钟麟一脸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军官。 冯天虎见岳钟麟认不出自己,便摘下军帽:“是我啊,我是道生啊!钟麟少爷,不认识了?” 去年4月,西北军在南口抵挡直、奉联军的进攻,苦守了4个月,但终因四面受敌,寡不敌众,于9月退回西北,冯天虎也随部驻守西安。 岳钟麟看着摘下军帽的冯天虎,双眼一亮:“是你!道生!” 不怪岳钟麟认不出,眼前这个军官虽从容亲热的谈笑,却也透出沉沉的肃杀寒凛之气,跟当年孤苦无助的小乞丐已经完全是两个人了。 冯天虎笑着点头,上前亲热的拍了一把钟麟的胳膊:“钟麟少爷,你终于想起来了!真没想到在这遇见你!”然后转头对愣在一边的士兵说:“没事了,你们继续站岗吧。” 那士兵见团长没有怪罪,松了一口气答道:“是!”便回到哨卡继续执勤。 冯天虎引钟麟向前,边走边说:“钟麟少爷,你这是回长安吗?” “是,回来看看。”岳钟麟重见儿时好友也很开心,自从黄涵死后,他好像很久都没笑过了:“别叫少爷了,就叫我钟麟。” “好好,钟麟,走,咱们去前面的馆子坐坐,喝两杯。”冯天虎拉着岳钟麟边说边向前走去。岳钟麟欣然点头,与道生的意外重逢让他灰暗的心情亮了几分,尤其都是军人,同命相连的感觉油然而生,让他无端有了倾诉的欲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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