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首页 -> 小说文学 -> 《七子》(原创长篇小说——灵石著) -> 正文阅读 |
[小说文学]《七子》(原创长篇小说——灵石著)[第9页] |
作者:灵石的诗 |
首页 上一页[8] 本页[9] 下一页[10] 尾页[36]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
谢谢阅读! |
十七 天还未大亮,北京车站早已是人山人海,挤满了刚放寒假急着坐火车回家的大学生们。人太多,车站拒售接客站台票,我只好挤在出站口等着郭妹出来,又生怕她从旁边的另一个出口出来,便踮着脚不停地来回观望。天好冷,前两天刚下了一场大雪,这时我却紧张得浑身出汗——就要看见郭妹了!我想象我看见她向她招手时该怎么称呼她,突然想起来我好像从没有当着她的面叫过她的名字。 |
郭妹乘坐的那趟火车早到站了,一浪一浪的人群从出站口涌出,却一直不见郭妹的身影,我渐渐也被人流淹没,于是赶紧从里面逃出来,站在一个军人的旁边,他举着高高的牌子等着接人。不一会儿,那军人接到人走了。我正不知所措,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拽我的衣服,我急回头,看见个戴着黑边秀琅眼镜围着茶绿色围巾的女孩,她一瞬间把身子背了过去,我转过去定睛一看,正是郭妹! “你戴眼镜了!”我惊道,紧着把她手里的提包接过来。 郭妹红着脸冲我笑,“不戴眼镜怎么能看见你,这么多人!我在沛城的时候眼睛就近视了,没配眼镜,我知道有你说的那种人,喜欢戴眼镜装饰自己,我可不是!” “你当然不是,戴眼镜也不是不对”,我连忙说,但是不由得又立刻补了一句,“你戴上眼镜挺好看的!” “才不是为了什么好看或不好看”,郭妹认真而又俏皮说道,看看我留长了的头发,一笑,道,“你也变了,是吧,你的头发,以前是短的,小平头,现在不也变样了?弄得我刚刚差点不敢认!” “哦,是啊,”我禁不住抓一下自己留长的头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你看,北京下了一场好大的雪”,我指着建筑上厚厚的积雪说。她这才仰起头环顾四周,目光在车站高大的钟楼那里停住,“嗯,这就是北京!”她发出感叹。她把脸转向我望我一眼,迅速低下头,然后又去看那钟楼。她脸一时红得厉害。 |
这个会面的日子两个人盼了好久,但此时两人赫然觉得正在做一件冲动而大胆的事情。而且,似乎都觉得见面的情景跟想象的完全不同,好像又回到了刚刚告别的那个青涩的中学时代,彼此都找不到贴切的话语,我甚至有些张皇失措。几个月来在通信中早已建立起来的那种亲切自由的气氛突然不见踪影,好像是个不真实的存在。 我带着她走出混乱的人群,问她,“累不累?坐了一夜火车。” “跟几个同学坐在一起,一路都在聊天,也睡了一小会儿,他们在北京换车,出站的时候挤散了。” “那,要找他们吗?道个别?” “不,不用,其实是我故意要走散的。” “为什么?”我脱口问。 郭妹立刻涨红了脸,“不为什么,你说呢?不道别也没关系吧?” “那我们走吧,去坐地铁。” 我带她坐地铁,然后转乘公共汽车去学校,一路上两人话并不多。沿途路过一片国家部委的办公大楼,厚厚的白雪压在巨大的宫殿式屋顶上,使本来气势磅礴的建筑显得更加庄重、肃穆。郭妹或许不愿被旁边站着的人听到自己说话,透过车窗盯着那些建筑,又看看我,我猜出她意思,压低声音告诉她这里是什么地方。等车上人渐渐少了,我才开始小声向她介绍沿途有名的机构和建筑,她只点头,间或带着笑意迅速望我一眼,流露出一种既想让我察觉到又不愿让我过分关注的愉快和满足,两人慢慢地从紧张的情绪中放松下来。我开始体会到一种甜蜜和骄傲,意识到身边站着一位美丽可爱的女子,她是属于我的。但是东一句西一句之间我依然把握不住跟她说话的语气,我不知道做出一种怎样的姿态来证明她已经是我的恋人。 |
学校已经放假,学生早走了大半,我提前做好了安排,让郭妹住在同班女生的宿舍。我把郭妹带到女生宿舍楼,走到一个房间门口刚要敲门,大概是听到我和郭妹的说话声,门立刻打开了,露出个圆圆的脸来。“哇,这就来了!” “真是不好意思,要打扰你了,人接来了。”我赶紧跟这个叫孙燕同学说话。孙燕一边笑着说“就不要客气了,都跑了,就剩我一个不着急回家,这下正好有个伴儿,快请进,进来”,一边招呼远远站着的郭妹,伸长脖子打量她,“天!关建平,你女朋友长得好漂亮!对了,你跟我说是中学同学,应该也是女朋友吧!” 郭妹看我一眼,脸涨得通红,我嘿嘿傻笑,觉得自己想象出来的那种成熟感此时根本派不上用场,我为这个而感到沮丧。 进门后,我给郭妹介绍孙燕,刚说了名字,孙燕立刻打断,道,“得了得了,告诉名字就够了,其他的由我自己说,没准儿我们一下子就成好朋友了!那,你的名字呢?” “郭月如,月亮的月,如果的如”,郭妹赶紧回答。 “名字好雅!那我就叫你月如了!你叫我燕子吧,她们都这么叫。” 郭妹好像一时被孙燕的热情和大方镇住似的,只顾脸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聊了一小会儿,孙燕赶我走,道,“待会儿我陪月如去食堂吃早饭,现在先让她洗洗脸、梳梳头,整理整理,你走吧,两个小时后你到楼下等,我把她还给你。” 两个小时后等我跑到女生宿舍楼时,郭妹已经站在楼前一棵树下等着我了。问她等了多久了,她笑笑,“以为你早在楼下等呢。” “这样啊,那我真是……”我抱歉说道,一边挠头,一边问她孙燕带她在食堂吃了什么,觉得孙燕怎么样。 “她长得挺漂亮的,是吧?” “她漂亮吗?人家夸你长得漂亮呢!她是个活跃分子,篮球打得极好,对了,也写诗呢,系里拜伦诗社的成员,你跟她可以交流交流。” 郭妹没接这个话题,说这里男生和女生的关系好像挺开放的,不像她们学校,男女生很少说话,还跟中学似的。我不好说什么,她突然又问,“你跟她怎么介绍我的?” “只说了是中学同学。” “那她怎么就敢说我是你女朋友,也不怕误会……总觉得她好像什么都清楚,老是看着我笑,你真的没跟她说我什么?”接着郭妹盯着我犹豫问道,“你,有没有告诉她……她知不知道郭妹这个名字?” “她不知道,我什么也没讲!干嘛要讲呢?我只是问她能不能让我的一个中学同学在她宿舍里住两天,她很爽快就答应了。”我紧着说,不由得为她的敏感而感到好笑。 她自嘲地笑了,停了一会儿,看看左右,然后小声道,“你不要当着你同学的面叫我郭妹,好不好?人家还以为是你故意要这么称呼呢!”不等我反应,突然又换了话题,问道,“宿舍里人都走了,就孙燕不着急走,你不会让人家留下来专门陪我吧?你可不能这样,人家凭什么……” “我哪有那个权利!是我提前打听的,她说她不着急回家,不想学那些人,一个个都想家想得要命。” 郭妹绷一下嘴,斜眼瞅瞅我,笑道,“学校肯定有招待所吧,要是有,我不如去住招待所,省得打扰人家孙燕。” “不打扰吧,都说好了,你没见她挺热情的!” “人家也许是给你面子,不好拒绝你,刚刚有个男生来找她,我在房间里,结果害得孙燕跑出去说话,你不觉得你给人家添了麻烦?” “别想那么多了,”我笑道,“好了好了,我带你去玩吧,你说是先参观我们学校,还是到附近的圆明园看看,或者,我们去天安门?那地方一定要去的!” |
郭妹点点头,但又赶紧摇头,好半天才提出要先去两个地方,一个是陶然亭公园,说那里有高君宇和石评梅的合葬墓,她想去看看,一个是紫竹院公园,是我信里给她讲的,她说想看看那个朦胧派诗人聚会吟诗的地方,想象那里一定有很独特的意境。我没想到郭妹内心里那种诗意浪漫的情怀是如此超然执着,在信里她说一切听从我的安排,原来心里却早做了打算。也许她有意想让我知道她并不羡慕北京的大气磅礴和繁华热闹,只看重那些打动她心灵的角落。我心里一边笑她的这种刻意的虚荣,一边又对她心怀敬意。 一路坐车打听,穿越南北,两人终于看到了陶然亭公园的大门。“没想到北京这么大,早知道这么远,就不来了,把你累坏了吧?”郭妹歉意说道。 “我怎么会累,你刚做了一晚上火车都不累……不过我不相信,你真的不累?” 郭妹笑着看我一眼,绷一下嘴,没回应。 进了公园,我们直奔那个神圣的地方。高君宇和石评梅的故事,我仅听说了一点皮毛,郭妹却了解很多,读过很多石评梅的文字,私底下不知为发生在这两个人身上的凄美的生离死别流过多少次眼泪。 我没想到当我刚走近墓碑,就觉得整个头颅瞬间膨胀起来,这把我吓了一跳。早听人说过,非凡的人物,等他死了才真正显出摄人的力量,我立刻就信此话了。等我回过神来,去观察郭妹的表情,就见郭妹双手紧握凝视墓碑一动不动,已然眼泪汪汪了。我禁不住感到震撼,立刻变得不知所措,赶紧把头转向一边,装作没注意到她的情绪。那墓碑上赫然刻着石评梅的墨迹——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这是君宇生前自题像片的几句话,死后我替他刊在碑上。君宇,我无力挽住你迅忽如彗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泪流到你坟头,直到我不能来看你的时候。 |
墓园里就站着我和郭妹两个,四周白雪一片、空空荡荡,我感觉她可能希望我走过去紧紧陪伴在她身边,与她一起感受内心的激动和神圣,但是如此一个动情却又寂静的场面,这种男女间真实的身体上的接近,我一想起来就感到紧张,所有的语言都突然凝固。我头上甚至冒出汗来。 终于踩着雪地走出墓园,郭妹却依然沉浸在那个悲伤的世界,她给我讲高君宇石评梅两人的感情,说到最伤心的地方,她停住不说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笑了,红着脸对我道,“不好,是不是不好?我太多愁善感了……” “好像有谁说过,极致的东西虽然美好,却经常是很伤人的。”我说,但是我说完就后悔了,觉得此时不该用这种故作清醒的态度对待郭妹纯洁感性的心灵,我意外发觉自己虽然深厌大学里处处表现出的那种不以为然的虚无情绪,竟不知何时已经感染上了这种恶习,这让我吃了一惊。“你不要误会”,我赶紧纠正道,“我是说某种极致的情感带来的极致的痛苦,如果无法消除,最好想办法让它慢慢释放,人总得活下去,不然人会经受不起,高君宇如果泉下有知,肯定不希望石评梅这般伤害自己。” 这种纠正即使是我也觉得没头没脑,毫无意义,我不由得为自己不能很好地呼应郭妹的情感而感到沮丧。 “她也是由不得自己,我能理解她的心痛”,郭妹回道,“她觉得错失的责任在她,毁掉了再不会有的幸福,她不能原谅自己,原谅了,她也就不是她自己了……” 我不知如何回应,郭妹便低声读了一段石评梅写的文字——逝去了,欢乐的好梦,不能随墓草而复生,明朝此日,谁知天涯何处寄此身?叹漂泊我已如落花浮萍,且高歌,且痛饮,拼一醉烧熄此心头余情。然后冲我一笑,叹道,“石评梅,她真是个才女!” |
我们在公园里漫无目标地走了一圈,两人一直保持着距离,她向我详细介绍石评梅的身世和她的诗歌,后来便开始聊起她对诗歌的认识,说直到最近她才明白真正的诗是一种多么高的境界,而从前读过的所谓的诗大多都是些多少有点趣味的文字游戏,是不配称作诗的。聊着聊着,当再次走到那条通向墓园的小路时,我问她要不要再去看看,她假装不满地瞟我一眼,但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知道你是取笑我,好吧,不去那里多愁善感了,我们走,去紫竹院吧!” 但是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斜挎在身上的书包里取出个东西,举到我脸前,笑着问道,“猜猜是什么?” 我摇头,她便把拉锁拉开,取出那东西,原来是个小人书大小的小小的照相机。她快乐说道,“带了照相机,我差一点忘了!来北京之前刚学会怎么照,里面已经有胶卷了,我自己按上的。” “想不到你还有这个!买的?”我一边问一边拿过相机细看。 “我大哥送我的,我上大学,他送我个礼物。” 她说起她大哥,我刚还笑着,一下子浑身不自在起来,甚至不由得皱了下眉。我立刻把相机递给她,冲她不自然地笑一笑。 郭妹立刻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两人突然没有了话说。 |
过了好一会儿,她低头说,“总得面对这个,总有一天要面对,我们躲不过去。”她把相机重又放回书包。 “我知道”,我点一下头,但不愿继续这个尚未点透的话题,慌乱之间,不知怎么突然想到林老师,就问郭妹,“你来北京,林老师知道吗?” 郭妹惊异地望着我,“为什么问这个?” “哦,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想起林老师……”我结结巴巴回答。 “我写信告诉她了”,她红着脸低声道,“林老师知道我的一切……她说两家的事,没有人能帮得了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 “是,这个我知道”,我说。郭妹这时执意要挑明这个敏感事件,这让心里充满惆怅,眼前立刻浮现出关家兄弟的一张张不驯的面孔,然后是郭家兄弟。有个问题突然从记忆中跳出来,我就问郭妹,“我大哥结婚那天,保卫科的人把我六哥抓走,过了两天才放回来,浑身……被打得不成样子,站都站不起来,你知不知道是谁下的狠手?六哥说把他关在一间黑屋子里,晚上突然进来两个人,故意不让六哥看见,出手真狠,简直是要往死里打,六哥手上戴着手铐呢,就任凭……我就想知道到底是保卫科的人还是你大哥亲自动的手?为什么那么狠!” 郭妹像不认识我似的看着我,不一会儿,眼泪开始在眼眶里翻滚。 “为什么要知道谁打的?为什么?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你觉得我一定就知道?要是我说我不知道,你相信吗?”她言语伤感,很快变得激动起来,任凭眼泪在脸颊流淌。“那天你六哥打了我五哥,你看见我五哥被打成什么样子了吗?我看见了,我都不敢看……当时我大哥就想让你大哥替你六哥道个歉,也不算过分,但是你大哥……所以保卫科才去抓的人,后面的事情,我不知道,我真的是不想知道,那两天我躲着我的几个哥哥,只要他们一说两家的事情,我就立刻跑,一句也不想听到!” |
我后悔问了她不该问的事情,羞惭说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后来我五哥在文化宫让人堵在厕所里给打了个半死,你知道是谁干的吗?”她紧紧盯着我的眼睛问,但是很快背过身子,“不,你不要告诉我,你什么也别说,我也不想知道,我知道了又能怎样!” 我沉重地叹气,道,“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问,是啊,知道了又能怎样……” 她低头擦拭眼泪,我试图安抚她,她带着情绪躲避开,哭得更厉害了,好半天才说道,“林老师写信跟我谈我们两家的恩恩怨怨,她问我如果让我去说服我的哥哥们不再记恨关家,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他们能听我的吗,”说着,她转过身深情望着我,“我现在对你说,我能做到,我保证能做到,让郭家所有的人从此不恨关家,我相信我能,他们绝不会反对我跟你……他们最疼我,尤其我大哥,他不会看着我受伤害。” 我点头,看她那样激动,就跟她说这件事以后再谈好吗,她认真地看着我,然后摇头,“我能,我能让他们听我,你呢?你能吗?我知道你不想谈这个,但总有一天要谈,你大哥,你的别的哥哥,你六哥,他们会听你的吗?” “我不能保证,但……大不了我们自己做主,不需要他们同意!”我想让自己语气坚定,但心里却乱作一团。在郭妹看来,似乎大哥、三哥、六哥诸兄弟是可怕的拦路虎,我却知道,真正能做主的是我的母亲。我感觉自己经常能猜对母亲的心思,但对于我和郭妹相好这件事,母亲到底会生怎样的态度,我内心里却总是充满疑惑。我惊异的是,为什么比起郭妹来我会如此怯懦,她那样勇敢自信,而我,一想起将来要在家人面前坦白自己竟然喜欢上了郭家妹子,就不由得毛骨悚然。 |
|
谢谢阅读! |
十八 两人坐车到紫竹院,一路少有话语。辗转几趟车,终于到了,下车后,我提议找一家小饭馆吃点饭,郭妹点头。进了一家小面馆,我要了两碗肉丝面。郭妹满面阴郁,一声不吭,我想讨好几句,又一时说不出嘴,等一位女人将两碗面条端了过来,道,“还点什么吗?不点就把钱付了吧”,我赶紧从兜里掏钱,给了女人。等女人走了,郭妹看看左右,靠近我,把一卷钱塞进我衣兜,不由得羞红了脸。我哪里肯依,紧着把钱又塞给她。 |
“我有钱,带了好多钱!”我说,不好意思去看她红通通的面颊,想起她在信里好几次问过我生活过得紧不紧,我则总不回应她。我知道她的意思,只要我稍微透露出一点困难,她就会立刻寄钱过来接济我。大学里的恋爱,让人羡慕的常常是这样一种美妙的情趣,就是恋人们在生活花费上很快合二为一,不仅借此证明两人关系特殊,而且尽情享受着男女间从未有过的不分彼此的新鲜感受。但对我来说,我不知为什么总是在享受她这种特别关心的欢愉时刻,不由得会生出羞耻的感觉。 她不听我说什么,又飞快把钱塞进我衣兜,红着脸低声道,“什么也不要说,说了就不好,我只要你拿着!” |
人来人往之中,我只好由着她的感觉,笑着冲她挤挤眼,回应她羞臊间隐隐表现出来的满足,就这样一个微妙的插曲,足以让两人一路的郁闷烟消云散。我忽觉得两人的关系明显地又贴近了一层,脑子里瞬间浮现出高考前那个晚上在沛城中学门口看见郭妹时的情景,不由得感叹人生的变化简直像梦一般神奇。 我很快把一碗面条吃完了,抹抹嘴巴,这时,女人端着一碗面条过来,冲着郭妹生硬问句:“给他?”郭妹赶紧冲女人点头。女人瞟我一眼,把那碗面朝我面前一放,扭身离去。 “一碗够了,我吃饱了”,我说,“你什么时候要的?” “就知道你不够!”郭妹莞尔一笑。 “那你呢?” “现在才问,我够不够的,你哪里会想到!”她用挖苦的音调说,绷一绷嘴巴。 “好吧好吧,那就……” “逗你呢!”郭妹立刻打断我,“你赶紧吃吧,你是男的!我自己连这碗都吃不完。” |
从小饭馆出来,郭妹已完全是一脸的开心了。当我和她踏雪走进竹林遍地,在冬冷时节仍然不绝生机的美丽的紫竹院公园时,她欢快地跳跃起来,说这里真好。“那个亭子在哪儿?”她立刻问我。 我引她弯弯曲曲穿过一片竹林,绕过明月岛,走上梅桥,眼前便是白茫茫一片的冰雪湖面。我指指湖对岸那个紧挨一座小石桥的亭子道,“那个就是!”她放眼望去,快乐地点点头,合拢两手放到嘴跟前哈出几口热气,然后搓搓手。我问她,“冷吗?”她望着我,脸突然涨得通红,迟疑之间把一只手伸向我。 我顿时慌乱,问她道,“可以吗?” 郭妹低着头嗯一声,羞得不敢看我,突然看见有人过来,便赶紧把手收回去,红着脸快步往前走去。 |
我跟在郭妹后面,心脏怦怦乱跳,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她则只管走,也不顾我的快慢。沿着湖堤走了一阵,远远望见那个著名的镜游亭被一群人围着,再走近一点,便突然听到有朗诵诗歌的声音,甚至还有音乐。“听到没有?有人朗诵诗!你说会不会见到他们,真的是没想到!”我兴奋地大声说。 “真的是来对了!我们赶快跑过去吧!”郭妹同样兴奋地回道。这时,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勇气,我拉着她就往亭子哪里跑,却发现拉住的是她的胳膊。“慢点,地好滑,你可别让我摔跤……”郭妹笑着说,一边悄悄使劲,慢慢往回拽,让我握对地方,终于,在跑动中我握住了她的手,一只冰凉的娇嫩的小手。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握女孩子的手,在彼此接触的一刹那,我的心脏简直要跳了出来。我被自己手心火一般的热度所震撼,觉得自己不是在温暖她而是在烧灼她,那绝对是一种可怕的热度,我担心她会慌乱害怕。但是她没有,她不仅没有表现出羞涩,而且一下子变得更加欢愉活泼,我感觉到她在不断地抓紧我,她的拇指甚至还贴着我手上的肌肤轻轻动弹着,传递着她内心的幸福,这让我在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存和甜蜜。快到亭子跟前时,我不知道该不该放开她的手,在我转头看她时,她迅速把她可爱的小手从我手里拽了出来,这时她才脸红起来。 |
十几个不知哪所大学的男男女女的高年级学生正聚集在亭子里,交替着站到亭子中央面向白雪皑皑的一片冰湖朗诵诗歌。他们显然了解这座亭子的意义,朗诵的正是北岛、舒婷、顾城、江河等朦胧派诗人的作品。郭妹几乎熟悉他们朗诵的每一首诗,听得入神,她惊讶这些学生简直就跟在舞台上表演一样,个个带着特别投入的动情神态。有个女生朗诵江河的《赴刑》,郭妹知道我偏爱江河诗歌中那种庄严悲怆的风格,便望我一眼,身子靠近我一些,似乎想与我一起感受这诗里的沉重。 “我只有被处决,否则黑夜无处躲藏;我是在黑夜中诞生,为了创造出光明;我只有被处决,否则谎言就会被粉碎;我反对光明不能容忍的一切,包括反对沉默”,女生朗诵到这句时,我被她激昂壮烈的情感深深打动,紧盯着女生的脸,郭妹看看我,就把我的手握住。观众中有个年轻男子突然鼓掌叫好,扯着嗓子高声道,“好诗!好诗!”接着便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地对周围的人讲他对这首诗的理解,说他知道这个写诗的人到底想说什么,就有人赶紧挤过去听他说话。很快,几个人便开始热火朝天地议论起当下中国的政治。这种议论干扰了郭妹的情绪,她拽我一下,我们便换了个地方去听。在后来听的所有的诗里,郭妹最喜欢顾城那首有名的《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当朗诵者读到那句“我没见过她,也不可能,但知道她很美。我画下她秋天的风衣,画下那些燃烧的烛火和枫叶,画下许多因为爱她而熄灭的心”,郭妹已不能自持,埋下头去,眼泪滚滚了。这个生来就喜欢活在感动境界的女孩,这种强烈感受着与一切世俗彻底隔离的纯粹精神的存在,是她最渴望享受的时刻!等人群散去,那些学生离开,我和郭妹走进镜游亭,她望着宽广而忧郁的天空、白色的湖面还有远处娇小的梅桥,感慨对我说道,“北京真好,这就是北京!城市的颜色、城市的空气,一切都不一样,我一定要到这里来生活!一定要考到这里!” |
许多年后,每当我走进紫竹院看见这座美丽的古式亭阁,我都感慨万千。已经很久很久不再有人到这里来朗诵诗歌了,诗歌早被人丢弃遗忘了。亭子里经常只坐着几个老人,一边活动着衰老的身骨,一边喘着沉重的气息。那个生气蓬勃而又迷惘不安的诗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但是,我会坐在亭子里怀念那个时代,怀念那个时代的人的心灵,那心灵像一池刚被雨打和冲击的湖水,尽管湖面到处漂浮着五颜六色的杂物,底下却仍是纯净一片。人们摆出各种姿态迎合全新的潮流,变得现实而自我,但他们在内心深处仍保留并且守卫着原始的天真和诚恳,发自内心为纯洁和高尚而感动,满怀希望展开思想的翅膀去探寻未知的真理和灿烂的情感。那时候许多人相信,人生最好的东西藏在诗里。 |
|
|
|
谢谢阅读! |
十九 第二天带郭妹去看天安门、游故宫,还去看了天文馆,晚上把她送至女生宿舍楼下,商定明天吃过早饭到西直门搭乘火车去八达岭爬长城。等早晨起来去接郭妹,见孙燕陪她一起从女生楼里走出来。原来这两个人晚上聊得投机,孙燕问郭妹明天去哪儿玩,郭妹就说去爬长城,孙燕说她也没爬过呢,郭妹就顺口邀孙燕一起去,没料到孙燕立刻高兴地答应了。郭妹心里后悔,一路上少言寡语,却又装出快活的样子。等坐到火车上,孙燕跟我聊起班上的好笑之事,一时聊得起劲,郭妹故意把身子扭到一边,不想听我们讲些什么,终于隐隐现出不悦的表情。我觉察到郭妹的心思,赶紧找个话题引她说话,却忘了她的提醒,脱口叫了声“郭妹”。郭妹脸立刻红了,不料那孙燕却兴奋地叫起来,“喂喂,刚刚叫什么?郭妹!叫月如郭妹?好浪漫啊,关建平!” 下了车,趁孙燕离开一会儿的空档,郭妹拉拉我衣服,悄声道,“就继续叫郭妹吧,反正人家也知道了,倒也挺好的……”一边说一边露出一脸的羞涩和甜蜜。 |
她的快乐感染了我,我再次想起几个月来我们在通信中的那种情绪的刻意和语言的矫饰,我们好像都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对生活有更深刻更极致的理解,这种费尽心思的表达如果只是为了吸引对方,让对方欣赏自己的话,那么,现在见面了,我发现那些所谓深刻而极致的思想和情感,并不适合我们当面去交流和享受。我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贴近她,直到她在小饭馆里悄悄把一卷钱塞给我,直到我在心潮澎湃之下拉起她美丽的手,直到昨晚送她到女生宿舍楼临别时回望她迷人的微笑,直到现在她柔情似水让我就叫她郭妹好了,我这才猛然醒悟,男女美好的情感原来并不需要过多的语言,在你不知所措时,你已经走进了这个迷人的世界,按照心灵的指引开始体验真实甜蜜的美丽相许。那天登了长城回到校园,晚上,我和郭妹绕着晚亭湖畔,不知疲倦走了许久,临别,我拥抱了她。 |
第二天,我和郭妹坐上了回乡的列车。 上车不久,困乏的郭妹靠在我身上很快熟睡了。我看着她颊上的桃红、迷人的睫毛,觉得无限幸福,在心里止不住说句:“跟她在一起真好!”好像是有心灵感应,过了一会儿,郭妹醒了,问我困不困,我说不困,她看看我,又把头靠在我肩上,但变了个姿势,脸冲向座位靠背,拽拽我衣服,怕别人听见,压低声音喃喃说道,“在一起真好……刚刚梦见我们在天文馆看星星呢!” 次日上午,我和郭妹在省城开化换乘通往苏溪的慢速列车,剩下四小时的行程。怕车上遇见熟人,两人已不敢坐在一起,买了不同车厢的车票。我远远看着她上车,人很多,她上车前四处张望,努力想看见我的身影,我想喊她,但没喊出声。上了自己的车厢,找到座位,放好行李,在坐下来的那一瞬间,我立刻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它让我无法安宁。车开动了,我迫不及待朝她的车厢奔去,穿过两个车厢,一眼看见郭妹,她拉拽着她的提包,在拥挤的过道上碰碰撞撞艰难地朝我这边行走。 |
看见我跑过来,郭妹紧着观察一下左右,低声道,“我把……我把座位让给一个孕妇了。”我点头,“没事,到我那儿去坐,是个靠窗户的!”紧着接过她的提包,拉着她的手转身就走。 到了地方,我把郭妹的提包塞到我座位底下,让她进去坐,她不动,说先站一会儿。于是我陪她在过道上站着,两人一时都没有话语。车厢里出现一阵可怕的拥挤,这让我们有机会紧贴住对方,等忽然松快了点,两人不约而同又赶紧分开。我感觉到脸上阵阵发烧,她红着脸瞅我一眼,我不由得赶紧躲避,她也迅速低下头,这一瞬,我们似乎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那就是,在北京,我们真的是浪费了太多单独在一起的宝贵时光,现在倒好,身体虽紧贴着,却是连话都不方便说几句,等列车很快载着我们到达我们共同的故乡,两家住得那么近,但整整一个假期,若没有巧遇,两人恐怕连面都很难见到了。两人都为没有提前商量假期的安排感到懊悔。 |
车厢里有人急着往出走,一时间过道又拥挤起来,郭妹一下子把我的手紧紧抓住,又把她的另一只手也加上去。“告诉我,假期里怎么才能见到?能见吗?”她发出颤抖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也没法通信”,我说。 “那,开学一起走好吗?一上火车,我们就自由了!” 我点头,问她开学的日子,打算什么时候返校。 她不回答,低头沉默片刻,捏一下我的手问道,“假期真的就见不到了?我们不能想想办法?” 我正要说,这时她发觉站在旁边的人在听我们讲话,便赶紧冲我摇头,使一下眼色,低声道,“不说了,等会儿再说,我到座位上先去坐一会儿……” 她坐到座位上去,拽出提包,翻腾摸索着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握在手里。站在过道的那个一直好奇我们关系的陌生男人直勾勾望着郭妹,想知道她取出了什么。郭妹冷冷地直视那人,过一会儿又尖锐地瞟他一眼,那人终于不好意思了,憨笑一下,慢腾腾把身子背了过去。 火车在一个车站停下,不见有人下去,却很快又涌上来很多人,车厢里变得更加拥挤。我和郭妹隔着一点距离默默望着对方,有时候不好意思地相视一笑,但我见她笑过之后脸上很快又布满了惆怅。车开动了,她要我到座位上坐一会儿,我急忙摆手,说不累,她看看腕上手表,然后朝窗外望去,一时间,我看见她眼睛里闪现着泪花,她赶紧用手抹掉。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我感觉到了时间的无比珍贵,感觉到一个敌视我和郭妹情感的无情的世界在快速逼近,我一阵阵地感觉呼吸困难,并且看见郭妹也在沉重地喘气。这时有个驼背老人拽着个小孩挤进来,郭妹赶紧站起把座位让给他们,我就伸手过去把她拉到我跟前。一抓她的手,发现她手里握着一支钢笔。 |
她躲避着别人的注意,快速在自己的手心上写字,然后羞涩地悄悄给我看。上面写——明天我去林老师家,你去吗?我点头,她笑了,认真地看我,我便使劲点头。她擦去字迹又写——有林老师,真好!我把钢笔拿过来,在自己手上写个问句——明天几点去?她想了想,带着俏皮笑一笑,顺势用手指在我手心画个十字,低声快乐说道,“上午就去!”然后在自己手心上又写——你可以晚一会儿来,但是不要晚太多! 列车驶进山洞,车厢里一下子暗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黑暗的突然降临令我顿时紧张起来,不由得紧握住她的手,像是要给她安慰和保护似的。她感觉到了这点,就用她的另一只手来抚摸我。我凑到她耳边说,“过一会儿我们分开吧,你在这里,我到别的车厢去。”她不回应,脸上立刻现出忧郁。 等列车驶出山洞,她便在手上写字——你怕吗?我不怕! 我愣住。 她擦去接着又写——我们一起下车,一起回家! 我吃了一惊,尴尬地看着她,犹豫之间想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作出这样的决定。她把脸扭到一边,不理我。 她的坚定和期待令我感到羞耻,我拉一下她的手,拿过钢笔在她手上写了个大大的“!”号。她仔细看这个“!”号,又忽闪着大眼睛仔细看我的表情,我握紧拳头给她看,仿佛即将投入战斗一般,她点头,终于相信我了,郑重地在我的手心又一连写了三个“!”号,然后让我把这只手握成拳头。 但是,作出了这个公开关系的重大决定,出乎意料地,两人的心情很快变得更加沉重。都不开口说话,也无心再在手上写字,各自想着即将面临的重大考验。也许我们都在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决定是不是做得太冒失了,是不是应该再等等,再好好想想。但两人都不好意思提出疑问,车厢的拥挤不堪的环境似乎也不给我们从容的机会,只允许我们默默地等待。 |
二十 在车上没有遇见熟悉的人,但刚下车就一眼看见了父亲。“觉得今天肯定该回来了,看看,还真猜对了!”父亲兴奋说道,他晓得这几天我会回来,每天下午这趟列车一到站便紧着搜寻我的身影,他工作的那个车站调度室正好就在站台上。 但是,父亲对郭妹不熟悉,自然知道郭家有这么一个考上大学的宝贝女儿,却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郭妹站在我身后冲着父亲点头微笑,父亲也赶紧点头回礼,虽觉得有点奇怪,但一时并不往深处想,或以为这个漂亮的女孩是我在车上偶遇的相识。他端详我变化了的发式,嘿嘿笑一笑,问我是不是在开化倒得车,接着又道,“这几天这趟车人可真多,挤死了,你有座位没有?” |
郭妹把她的提包从我手里接过来。我想给父亲介绍郭妹,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仓皇之间突然冒出一句,“爸,你不认识她?” 父亲愣一下,仔细打量郭妹,摇摇头。正这时,从旁边走过的一个女生认出郭妹,“郭妹!”她同时也认出了我,叫道,“哇!两个人物在一起!苏溪的两个大学生!” 原来是郭妹小时候最好的伙伴王丹妮,也刚从这趟车下来。王丹妮惊讶的表情里很快浮上了一层不想去掩藏的嘲笑的意味,自从郭妹转到沛城中学念书,她们就再没有交往过。“眼镜都带上了,那我也一眼能认出来,咱俩可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唉呀,那时候还暗地里跟你竞争呢,你看看现在,你是大学生,我屁也不是!” “说什么呢……”郭妹推一把王丹妮,“你要是还愿意搭理我,过两天我去找你!真不骗你,我梦见过你好几次呢!” 两个人假装热烈地聊起来,父亲趁机把我拽到一旁,悄悄问,“她是谁?郭厂长家闺女?考上大学的那个?” “嗯,是”,我点头。父亲“哦”了一声,偷偷看一眼郭妹,“在车上碰见的?” 我的脸一下子就烧起来了,于是假装没有听见,问父亲是不是还正上着班呢,父亲说是,让我自己回去,笑着说道,“昨天前天你妈都打发老六来接你,都没接上,今天这是不来接了,怕又接不上。” 说话这工夫,我和父亲走在前面,跟郭妹已拉开了几步距离。我扭头往后看,郭妹立刻与我对上眼神,笑着冲我点点头,接着绷一绷嘴唇,瞅了一眼旁边的王丹妮。那王丹妮原本就是个鬼精的人物,一看就猜出了几分,盯着郭妹道,“这么巧,两人一块回来了!”接着马上问道,“你们在哪儿碰上的?” 郭妹红着脸笑,低头不语,由着王丹妮使劲观察自己。 “难道……不会吧!”王丹妮压着嗓子叫道。 郭妹便用手指戳王丹妮一下,脸愈发红了。 “知道了知道了,不陪你了,先走了!我可不能陪你了,你有空来我家玩吧。”说着,王丹妮就撩腿快步往前去了,一边走,一边紧着转身回望,想探个究竟。 郭妹先是慢慢走,很快索性把提包放在地上,等着我过来。我只好让父亲去忙自己的,跑过去接过她的提包。两人便走在了一起。 |
母亲早早打发六哥再去车站接我,四哥五哥都做了临时工,上班去了,只有六哥在家闲着。连着两天去车站都没接上我,六哥不禁有点厌倦,快到点了,仍不着急,带着小四、猛子等几个惯常的哥们漫不经心在小街上瞎逛。 果然是冤家路窄,郭家老五郭凯约了几个同伙也正要去车站接自家妹妹。两厢便在小街遇上了。今朝不比往日,此时,郭家老五早已成为镇上无人能与争锋的霸王,手下一堆铁杆跟随,竟是与当年郭家老大称雄苏溪时一样的景象。因讨厌这个儿子在苏溪整天惹是生非,说不准哪天会跟那不怕死的关家老六火拼,闯出大祸,郭厂长便想法子在十里之外的电厂给郭凯谋了个不错的差事,平时不让回来,以为到了生地,没人罩护,他便不敢不约束自己,或许慢慢变得少些野性。但这郭家老五哪里是个安分的,到了电厂,一时寂寞烦躁,没几天便出拳打了人,挨打的是电厂人称“座山雕”的一个叫刘洪的有名恶霸的铁杆跟随。人人都以为要有一场恶战来临,不料那刘洪不但没恼怒,反而登门给郭凯大赔不是,更让那挨了打的弟兄给郭凯下跪求饶,把个郭凯弄得好不开心。那刘洪正在做些倒卖物资的不法营生,早想结交一个水泥厂有权势的人物,不料今日竟送上门来。两人喝酒取乐,聊得投机,一发拜了把子,刘洪比郭凯整整大了九岁。刘洪问郭凯有什么仇人没有,拍着胸脯说,不管是谁,敢跟我兄弟作对,我给他灭了!郭凯便想起自己几年前在水泥厂文化宫厕所里被关家老六恶揍之事,咬牙说,若能寻个暗地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机会,给那关家老六卸一条胳膊,打他个半死,那才解了他心头之恨。刘洪一打听,才知这苏溪铁路上的关老六跟人称“疤脸”的自家弟弟老早就结下了仇,从前曾打斗得厉害。刘洪一拍大腿,说收拾关老六的事包在他身上了。 |
郭家老五虽然势大,但以六哥刚狠的秉性,哪里就会怕他,平常只要遇上,必然怒目直视,直至两人各自走开了事。此番遇上,本来也是如此,不料那猛子是个多事的,正当六哥与那郭家老五各自狠狠扫对方一眼,郭凯晃着身子离开时,突然故意往地上啐了一口,发出响亮的一声——“呸!” 郭凯猛回头,皱一下眉,眯缝着眼睛盯着六哥。郭凯身边一位叫二臭的把嘴巴凑到郭凯耳边耳语两句,郭凯咬牙骂句“妈的”,便怒气冲冲直奔猛子而来。猛子不由得紧移几步,往六哥身边贴去。 “呸谁呢?小子!” 猛子脸涨得通红,不敢接话。 “不敢承认?”郭凯逼问。 猛子看看六哥,六哥抱臂冷笑一声,站一旁玩捏起自己的手指来。 “谅你不敢呸老子,敢吗?老子借你八个胆!”郭凯指着猛子的鼻子喊,他的几个手下便在一旁发出耻笑的哼哼声。 “刚刚呸谁了,猛子?”六哥拍打着自己的胳膊问,带着不屑的神情。 猛子仔细端详六哥的表情,不说话。 “呸谁就是呸谁了,怕什么!”六哥用嘲笑的口吻说。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猛子。看热闹的早围了一圈,但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盯着。 有六哥撑腰,猛子本以为自己会立刻胆壮起来,不料竟是完全没了胆量,甚至后悔起自己刚刚的冒失。他突然觉得六哥说话好像不如平时那么硬气,这让他愈发觉得眼前这个郭家老五的确是个不能惹的恶神。 “妈的,看看,你他妈就是一孙子!”郭凯指着猛子骂,“老子以为你他妈的在苏溪还算是个人物,今天老子算是知道了,你他妈是个典型的孙子!妈的,吃屎去吧!” 郭凯几个手下哈哈大笑起来。 那站在郭凯身边的叫二臭的笑得最欢,一边挤着眼睛往六哥脸上瞟,六哥微微仰起脸轻蔑地冲二臭笑一下,突然变脸,挥手就是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二臭的脸上。 “妈的,你他妈敢笑老子?老子你也敢笑!”六哥立时指着二臭大骂。 事发突然,郭凯竟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谁笑你了?我哪儿笑你了?”二臭捂着脸争辩。 “妈的,还敢嘴硬!”六哥上前一步又要打,二臭急忙退后。六哥接着骂道,“不认识老子吗?眼睛老往老子这儿瞄,吃了豹子胆了,老子也是你随便能看的!信不信老子能撕烂你,妈的!” 六哥眼睛不看郭凯,但做好了开打的准备。猛子见六哥如此强悍,一下子来了斗志,其他小四、轮子等跟随也立时摆开了玩命的架势。 郭凯没想到六哥会使出这么一招,学他的样子,也拿个手下出气,让自己说不出话来。刚刚还是自己耀武扬威,转眼间这股劲已经到了关家老六那里,关键是自己只是恶心了那猛子几句,关家老六冲二臭却是冷不防举手就打,好不猖狂。这让郭凯大为恼火。 但是,知道跟关家老六一旦交手,或许就会弄出人命,郭凯只能把火气强压下去。就此走掉又不甘心,郭凯便指着猛子骂道,“今天的事是你这个孙子挑的,你他妈以后给老子小心点,现在老子要去车站接人,暂时饶了你,等着,早晚老子收拾你!” 六哥突然想起自己也要去车站接我,便招呼几个哥们,喊道,“走,哥几个,我们也到车站接人去!” 那郭凯直以为这是关家老六得势不饶人,终于忍不过去,转过身来指着六哥道,“怎么,关老六,今天是一定要跟老子过不去是吧?你是不是以为老子怕你!” “车站是你们家开的?就你能去接人,老子不能去?” “你去接谁?” “老子接谁,还用他妈你管!” “关老六,你他妈要是真想跟老子比划比划,说个日子,找个宽敞点的地方,老子好好陪你玩,今天你他妈别在这儿跟老子逞能!” “跟你逞能?妈的,笑话!你哪个庙的?老子能看得起你?” 郭凯咬着牙点点头,凶狠地指指六哥,转身要走,又马上回过身子,道,“你给老子记住,有笔账老子早晚要跟你算,不到时候,你他妈别以为老子不知道!” 六哥听了哈哈大笑,“在文化宫厕所让人打得满地吃屎,对不对?妈的,你连屎都吃过,臭烘烘的,还他妈敢在这儿吹牛!” 郭凯大怒,“妈的,有种!看老子怎么把你给废了!”说着他就把穿在身上的军大衣脱了,扔给了二臭。围观的人群霎时紧张起来。 眼看要打起来了,正这个时候,我和郭妹拼着命跑了过来。走在前面的王丹妮紧着折回去把情况告诉了我们。 “干嘛又打!为什么?”郭妹喘着急气神情激愤地对着郭家老五喊。我望着自家六哥,恳求道,“六哥,能不打吗?”六哥和郭凯一时都愣在那里,两人相互仇视地瞟一眼对方,然后立刻把目光聚在我和郭妹身上,不相信所看到的情景:郭家小妹和关家老七站在一起,两边一人一只手共同提拉着一个重重的提包。 |
|
首页 上一页[8] 本页[9] 下一页[10] 尾页[36]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
小说文学 最新文章 |
长篇小说《程咬金日记》寻出版、网剧、动漫 |
亲身经历我在泰国卖佛牌的那几年(转载) |
噩梦到天堂——离婚四年成长史 |
午夜咖啡馆 |
原创长篇小说:城外城 |
长篇小说《苍天无声》打工漂泊望乡路底层小 |
郭沫若用四字骂鲁迅,鲁迅加一字回骂,世人 |
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玉之觞》 |
北京黑镜头(纪实文学) |
长篇连载原创《黑潭》 |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
|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