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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朝闻道(围棋小说)[第5页] |
作者:伯翔X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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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渡边升吉的棋力 入夜,棋正社已经陷入了沉寂。 看起来已经无人的走廊里,灯火尽灭,漆黑一片。 猛然间,有几个人影从走廊间窜过。 那是几个棋正社弟子,此刻他们形迹可疑,鬼鬼祟祟,但每一步都显得战战兢兢,似乎又怕又躁。 “师兄,要不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走在最后的一个弟子怯生生地说道。 “怎么,你怕了?”走在最前面的人回头笑道,但这个人的声音分明也在颤抖——他也正怕得要命。 “棋正社有鬼,这事情太荒唐了,咱们还是别找了,赶紧回屋休息吧……”后排的小师弟怯懦地说道。 “既然你都认定没鬼了,那你怕什么?”有人打趣道。 “万一真碰到了鬼,我们可逃不掉啊……” “出来就是要把这鬼抓住!”领头的师兄又说道,“在棋正社装神弄鬼,看我们怎么……” 师兄正要接着说,却突然被身后的人捂住了嘴。师兄一惊,赶紧再回头看向前面,只见前边窗户边隐隐照出了一个人影! 莫非那就是这几天棋正社四处传闻的“鬼”? 几名弟子默默蹲下身子,不敢发出一丝声响,静静地等着那人影有动作。 人影似乎四处张望着,原地徘徊了半天,不知要去哪里。 莫非是黑灯瞎火的,在棋正社迷了路? “去抓他吗?”有人小声问道。 “别乱来,还不一定是谁呢……”领头的师兄低声说道,“要不,先点灯吧……” 几名弟子战战兢兢地分散开来,一边摸索着手中的灯具,一边摆好了姿势,随时准备冲出去——只是不知道是冲过去抓人,还是跑回去逃命…… “准备……”领头的师兄小声指挥着几个师弟,“点灯!” 突然间,几盏油灯先后被点燃,整个走廊顿时有了光亮。 “什么人!”领头师兄不等细看便高声喊道,然而仔细再看过去的时候,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全身动弹不得! 不仅是他,连身后的几位师弟也震惊得一动也不敢动! 古旧的长袍,垂黑纱的斗笠…… 那是蒙面人! 看到这里的光亮,蒙面人似乎缓缓将脸转了过来。 “棋正社弟子吗?”蒙面人低声说道,“有劳了,请带我去找渡边升吉。” |
吴清源打开家门的时候,看到木谷实和美春两人站在门外苦笑着。 “吴君,你家的守卫快赶上天皇了……”美春打趣道,“我怎么没见别的棋手家里有这么多守卫?还要我们一层层地检查……” 吴清源也苦笑了一下:“现在除了手合赛,我连出门都不行,说是怀疑我和蒙面棋手有关联……” 木谷实突然伸出手指,示意吴清源不要多说。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最近的一层岗哨正在看着这边的人。 吴清源微微埋怨了这一句,也不再多说,赶紧把木谷实夫妇二人请进了屋子。 看到是木谷实和美春,偷偷躲在门后的吴清源的母亲这才放下心来,什么也没说,继续回自己的屋里去了。这种小心翼翼的架势却让木谷实感到一丝担忧。 “吴君,你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名人和蒙面棋手的那四局棋吗?”刚一进屋,美春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吴清源微微皱起了眉头,点了点头。 “蒙面棋手真的很强吗?”美春又问道。 “很强……”吴清源喃喃地说道,“每复盘一次,都会发现新的我没有想到的东西。这些棋手对棋招的研究也需要远远超过我们……” “我们在这方面恐怕连他们的十分之一都不及……”木谷实低声说着,缓缓在屋内找位置坐下。 “木谷君,你一定也研究了那些棋局吧。”吴清源问道。 木谷实微微点了点头:“但我不像你这样,被关在家里哪里也去不了,只能日夜不断地研究。现在全日本也许只有你对那几局棋研究的最深入了。” “研究得越深入,就越让人害怕啊……”吴清源说着,语气老沉得如同饱经沧桑的老者。 美春也皱着眉头坐到了木谷实身边:“那我们就不可能赢了吗?一点办法都没有?” “听说现在东京有许多棋手引退了,似乎其中不少人都是研究过那四局棋的。”吴清源有些不安地说道,“我能理解他们的感受,只要是职业棋手,真正品味过这四局棋之后不可能不害怕。棋力越高的人,也许就怕得越厉害吧。木谷君,今天你突然来找我,莫非是因为研究过这四局棋之后你也想到引退了?” “不可以!”美春突然高叫道,这仓皇的语气让吴清源吓了一跳,“如果木谷实是一个会轻易放弃努力的人,我就不会爱上他了……” 木谷实微微笑了笑:“我坚持下去,至少还有美春会支持我。如果我真的就这样引退了,不止美春,恐怕连我的师父和好友们都会看不起我的吧。” “可是毕竟对手太强大了……”吴清源低声说着。 “再强大的对手,也不是不可战胜的!”美春憋红了脸争执道,“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说绝不可能,但不尽力争取就真的永远也不可能做到!” 吴清源微微愣了愣,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心底默默感慨:想不到一介女子,竟也能说出如此激昂的话来。 “我也认为,蒙面棋手的棋虽然看起来强大异常,但世上绝不存在没有破绽的棋,只是这个破绽我们还没有找到。”木谷实皱着眉头说道。 “要说破绽……”吴清源缓缓思索着,“我似乎找到了一些线索,至少让那些蒙面棋手看上去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 木谷实微微一惊:“什么?” “他们局部的着法,尽管因为研究得非常细致而显得无懈可击,但是所有的招法都有迹可循。”吴清源低声说道,“我对日本古谱的研究不如木谷君你们那样丰富,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们所有的招法都是现在已有棋招的不断变形。尽管在这些棋招体系的范围之内我们无论如何设下陷阱也逃不出他们的算计,但是他们似乎对于超出日本传统棋理以外的招数没有多少研究……” 木谷实不解:“我研究这四局棋谱的时候为什么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木谷君你也是日本棋手吧。”吴清源笑道,“日本棋手从小就研究日本传统棋理,不敢越雷池一步,所以你们研究这些棋谱的时候思路都是一致的。但我是中国棋手,我小时候接受了很多自成一派,与日本棋理区别很大的理论,所以我能够看得出来每一招棋究竟是由日本棋理出发思索而来,还是并非如此……” 木谷实微微颔首,但他伸出一只手止住了吴清源正要继续下去的话头:“这些事情我很感兴趣,但是请不要现在告诉我。如果不出意外,过一会还会有一个人过来。等我们到齐了,今晚再好好研究你的结论吧。” 吴清源微微有些诧异:“还有人要来?谁?” “桥本君。”木谷实低声说道,“是他叫我和美春先到你这里来的。” “到我这里来?”吴清源更加诧异了,“如果桥本师兄找我有事,叫我去他家不是更方便吗?” “谁叫你家守备这么森严……”美春抢着说道,“机密的事情放到你家来商量最合适,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机密的事情?”吴清源更加疑惑不解了,“能先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吗?” 木谷实微微凑近了吴清源的耳边。 “吴君,你有没有听过渡边升吉这个名字?”木谷实轻声问道。 |
渡边升吉看着眼前的蒙面人,心底不住地颤抖着,但脸上却不露出分毫。 “传说中的蒙面棋手光临棋正社,不知有何贵干?”渡边升吉装作镇定地问道。 蒙面棋手似乎微微愣了一下,但随后很快恢复了平静:“这地方我不是第一次来了,渡边升吉,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个蒙面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并不苍老,好像是个年纪不大的人——这与坊间神乎其神的传言似乎不大相符。 但现在与这一丝疑点比起来,这句话的内容却让渡边升吉更加感到恐惧和迷茫。 曾经来过这里…… 突然,渡边升吉想起了一件事:去年曾经传出过雁金准一在棋正社看到本因坊秀荣的传闻,在棋正社内曾造成过一阵慌乱。莫非那件事正是蒙面棋手所为? “您是说您假扮本因坊秀荣,闯入棋正社一事吗?”渡边升吉问道。 蒙面人似乎又微微一愣,随后微微笑道:“看来你的记性不算差……” “这次您难道是来故地重游的吗?”渡边升吉鼓起勇气反问道。 蒙面人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四周正把蒙面棋手围在中间而不敢轻易靠近的棋正社弟子们一时间不知所措。 “渡边升吉,我听说了你击败一名日本棋院引退棋手的事情,而且找到了那局棋的棋谱。”蒙面棋手笑道,“我对你的棋很感兴趣,若我不与你赌命,只是随意与你切磋一局,你敢应战吗?” 蒙面棋手要与我对弈? 渡边升吉突然感到了巨大的恐惧,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靠在墙边,只觉得两腿发软。 “怎么,原来棋正社新任总帅,号称要争夺本因坊的渡边升吉竟不过是一个如此胆小无能的人物吗?”蒙面人笑道。 “混蛋,竟敢在棋正社如此放肆!”渡边升吉恼羞成怒,“把他给我赶出去!” 渡边升吉的命令没有对众弟子产生一丝一毫的触动,大家仍然不敢靠近蒙面棋手一分,似乎都对传说中能够取人性命的雾气忌惮三分。 “渡边升吉,这一战只是我个人与你的切磋。”蒙面人说道,“你我关门比试,胜负都不对外人宣说,我只求一战,如何?” 不取我性命,不对外宣布? 渡边升吉心中一颤——与蒙面棋手交手,却无需任何负担? “渡边升吉,你敢应战吗?”蒙面棋手又高喊道。 “有何不敢!”渡边升吉突然也高声回应道,“请去棋室一战!” |
落下最后一子,木谷实看了看吴清源惊诧的表情。 “高桥重行就是在这里认输的。”木谷实低声说道,“这就是渡边升吉的棋。吴君,你认为如何?” 吴清源却缓缓摇了摇头:“我只觉得不可思议,世上不可能有前半盘和后半盘棋力相差这么大的人。” “我给桥本君摆完这局棋谱,他也认为不可思议。”木谷实低声说道,“但这就是当时我亲眼所见,这让我不得不感到困扰啊。” “也许是这个渡边升吉前半盘故意隐藏实力呢?”美春不解地问道。 “恐怕不是如此。”吴清源说道,“这局棋渡边升吉前半盘和后半盘的差距不止是算路上的差别,同时还有对棋的理解上完全的不同。前半盘的渡边升吉一味求战,行棋思路混乱,绝大多数进攻都是勉力为之,攻则必败。看起来,这时候渡边升吉并不是有意退让,而是一心想要求胜而棋力不足,难以在高桥重行的棋招下找到出路。到了后半盘,尽管同样攻势四起,但这次的渡边升吉在每一次攻击前都会做充足的准备,进攻之时兵力可以源源不断,每出一招都必定让高桥重行痛苦难耐,直到最后漂亮地将白棋的棋形彻底撕裂。前半盘的渡边升吉不过是一个入段不久的下手而已,后半盘却已经俨然有了大师风范,名人之才……” “一个棋手不可能下出这样前后不搭界的一局棋。”木谷实低声说道,“如今渡边升吉已经是棋界稳定的一大危害,所以桥本君决定亲自去试探一下渡边升吉真正的实力,然后来这里找我们。” “桥本师兄去找渡边升吉了?”吴清源一惊。 木谷实微微点了点头:“如果不出所料,现在二人应当已经交手了。” “可是渡边升吉既然想要趁乱争夺本因坊之位,轻易与日本棋院的棋手交手不是容易暴露自己的棋路吗?” “所以桥本君化了妆……”美春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化了妆? “是桥本君前不久结识的一位叫酒井义郞的侦探教给桥本君的办法。”木谷实笑着解释道,“桥本君的样子棋界的人基本都认识,但是如果换成蒙面棋手那样,把脸遮起来,恐怕谁也认不出那是桥本君了。而且这样还能试探出渡边升吉是否与蒙面棋手那方面有联系。虽然看上去有些疯狂,但这还真是个一举多得的妙手啊。” “所以桥本师兄化装成蒙面棋手去了棋正社!”吴清源几乎惊叫起来。 被吴清源吓了一跳的木谷实和美春赶紧齐齐捂住了吴清源的嘴…… |
蒙面棋手的棋力会是如何呢?渡边升吉坐在棋座旁,却对这局棋丝毫信心也没有。 眼前的蒙面棋手却是端坐在前,不动如山,使得渡边升吉不禁感到压力陡增。 听声音,对方似乎也是个年纪不大的棋手,自己会有机可乘吗?想着这些,渡边升吉缓缓朝对方行了一礼:“请多指教。” 桥本宇太郎看到渡边升吉紧张的样子,在心底暗暗窃笑着,表面上却不露分毫,也微微朝渡边升吉躬身:“请多指教。” 行礼完毕,渡边升吉怯生生地取过眼前的黑子。 黑军布阵,第一军飞取右上小目而去。 白军几乎不待黑将稳稳立足,便扬起一军直奔左上星位杀来,稳稳站住这个与黑将遥遥相对的位置。 白子落定时,刚刚落到棋盘上的黑子竟还没有停下晃动! 落子好快,莫非又是心理战? 渡边升吉微微有些不安,举起一粒黑子,谨慎地落到了右下的小目位。两支小目黑军交错相对,小心翼翼地等待着白军的应手。 白军也不犹豫,黑兵刚到阵地,白军竟已飞奔至左下星位,又与黑阵遥遥相对! 白棋二连星? 桥本宇太郎暗暗在心底笑道:想不到从木谷实那里学来没多久,还没能体会纯熟的招法要在渡边升吉身上先开刀。不过这样也好,虽然星位战法艰深难学,桥本宇太郎还没能运用自如,但是这样的阵型正好吸引渡边升吉前来进攻,桥本宇太郎正可以顺势探一探渡边升吉的虚实。 这样的阵型在当今棋界并不多见,唯有木谷实、吴清源这样标新立异的棋手曾经使出过这样的招法。星位背后太过宽广,如果敌军真的从身后攻击,星位布阵是难以将侵入之敌剿灭的。但这既然是蒙面棋手下出的棋,恐怕不是如此简单的,想必背后藏有什么杀机…… 既然如此,还是小心谨慎为好。渡边升吉想到这里,摸出了一粒黑子,缓缓落在了右上角。 黑军静静缔成了无忧角,互为犄角之势。熟识兵法之人无不知晓,这是棋盘上最坚实的阵型。 蒙面棋手,即使是你,这个时候也该开始考虑如何行棋了吧。毕竟,星位背后留下的破绽我并没有深入其中,这想必不在你的计划之内吧…… 然而,桥本宇太郎却在心底暗笑。 出乎渡边升吉的意料,蒙面人竟似乎毫不思索便落下了一支新军,直直杀入右边两块黑阵之间,使得两块阵地如同被一支利刃切断一般! 这一子似攻非攻,但又防不胜防。若想要拔出这一子,边上阵地广大,一时却也没有什么手段,只感到如鲠在喉,摸不得碰不得…… 看似随意,落出的这一子却又坚定异常,不愧是蒙面棋手啊……渡边升吉在心底暗叹道。 如此一来,右边这支白军不宜立刻予以进攻,黑军不得不再寻找行棋之处。白军星位阵型身后的大片空当让渡边升吉不禁有些心痒难耐,却又不敢轻易出手…… 思考了很久,渡边升吉终于缓缓在右下角又落下一粒黑子,右下黑阵缓缓向边上跳出一步,静静守住了角部阵地,继续静待白军进攻。 谨慎小心,不至大败,这是渡边升吉此刻唯一的信念。 “你似乎并不是一个如此小心谨慎的棋手吧。”桥本宇太郎突然模仿着蒙面棋手的语气问道。 渡边升吉一惊,默默地看着对方。 “你的棋谱似乎很喜欢战斗,中盘之后的战斗力似乎十分惊人。我正为了领教你的杀伤力而来,你却要躲避战斗,这是什么道理?”桥本宇太郎厉声问着,心底却在窃笑。 要领教我的杀伤力! 渡边升吉突然感到了极致的恐惧,脑门上渗出了汗珠。 “既然你不出手,那我就不客气了。”桥本宇太郎说着,取出一粒白子,奋力攻入黑军右下阵地。从黑阵内部突然冒出了一支白军,猛地冲向黑阵防线唯一的空隙而去,如一根针猛刺过来! 渡边升吉大惊,慌乱地计算着各种应法,随后谨慎地落下一军,将自己防线的那一个空隙堵住。白军不做丝毫停留,立刻又在此处落下了第二支强军,继续在这片角地行棋! 好快的招法,渡边升吉还没来得及算清此处招法的前后,就已经被白军冲杀过来了! 渡边升吉急忙抵挡,但白军剑锋太快,使得他只感到棋盘之上瞬间已是草木皆兵,似乎自己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在敌军的意料之内,自己已完全被对手掌握在手心之中了! 这就是可怕的蒙面棋手吗? “可恶……”形势渐渐不利的渡边升吉口中喃喃地抱怨着,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偏偏今晚不在……” 今晚不在? 桥本宇太郎听到了这句话,但他不露任何声色,继续在棋盘之上行棋。渡边升吉的招法平平无奇,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他的算计之中,甚至他已经可以算得出棋局一百五十手之内必定终局了! 这个渡边升吉远远没有传闻中那样厉害——与以往棋正社的高手们相比,他根本不值一提! 渡边升吉苦苦支撑着,但他感觉得到对方一步快似一步的进攻之下,自己早已经疲于招架,难以支撑了…… 对方招招料在我先,每一步棋都落子如飞,难道我的棋路早已被他看透了? 竟能转眼间便看透对手的棋路,这个对手实在太可怕了! |
“渡边升吉完全没有能力抵抗吗?”木谷实惊讶地问道。 桥本宇太郎微微摇了摇头:“不过下了一百三十手,前后花了不过一个多小时,他的黑棋就崩溃了,随即认输。认输的时候他脸上还冒着汗,似乎真的竭尽全力了。他对阵我的时候展现出的棋力简直不堪一击,恐怕他已经真的把我当成了不可战胜的蒙面棋手了。” 桥本宇太郎说着,不住地摇头。 “怎么会是这样?”木谷实紧紧皱着眉头,满脸不解和疑惑,“若他只有如此棋力,凭什么说要争夺本因坊……” “有件事我有些在意。”桥本宇太郎低声说道,“与我对弈的时候,他曾经小声地说了句‘偏偏今晚不在’,似乎是在抱怨什么。” 偏偏今晚不在? 什么不在?行棋的灵感不在?随身携带的什么物件不在?还是运气不在? 房间里的四人沉思了半晌,却都完全没有头绪。 “至少我们也得出了一些有用的结论。”美春笑道,“看来这个渡边升吉的棋力实在不怎么样,而且可以肯定他和蒙面棋手那边应当没有什么关联。” “只是在这个一团乱的时候,这个棋力平平的渡边升吉却要把棋界搅得更乱……”吴清源低声说着,“我总感觉这背后还会有什么大事。” 众人默然。 |
七 赴死者与求生者 酒馆已经到了快要关门的时候。老板静静取下了门外写着“居酒屋”的小旗,缓缓将它卷成一团。但回过头去,看到那个已经几乎要醉倒在酒桌上却仍然在不断倒酒喝的客人,他也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看时候,老板只感到自己若再不回家去,家人就要担心了。毕竟,自己没理由陪着一个酒鬼一直到天亮啊…… “先生,我要收拾收拾关门了……”老板走到那醉汉身边,轻轻地说道,“要不,您去找找别的店?” 醉汉看了看老板,那惺忪的眼神让老板感到他似乎根本看不清自己的脸。 “你怕我身上没带够钱对吧……”醉汉笑道,将手伸进了口袋里,翻找了半天,却找不到自己的钱包。 老板无奈地苦笑着:“先生,您刚进来的时候就把钱包扔给我了,说钱包里所有的钱全部换成酒……” 醉汉似乎想起来了,但看着眼前的酒又感到依依不舍:“那我的钱还够买多少酒?” 老板尴尬地继续陪着笑:“半个小时之前,那些钱就已经花光了,这半个小时的酒就算是我请您喝的好了。但我现在要收拾店铺了,您还是请回去吧……” 醉汉似乎是羞愧地笑了起来:“实在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再去给您取点钱过来……” 说着,醉汉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看上去却感觉若失去了桌子的支撑他无论如何也站不住。 老板本打算过去推辞醉汉送钱的事情,但看到醉汉如今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他的话没能说出口,反而跑过去扶住了快要摔倒在地的醉汉。 “先生,您怎么喝得这么醉,这样回去可容易在路上出事啊……”老板有些担忧地说道,“莫非是遇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想尽快忘掉吗?” 醉汉却哈哈大笑起来:“痛苦的事情?完全没有啊,我现在快活的很呢!最后这一天,我要快活到死!” 说完,醉汉只管哈哈大笑,勉力扶着醉汉的老板却被醉汉口中喷出的阵阵酒气熏得头晕眼花,只得又把醉汉放到了椅子上,自己赶紧跑开喘了口气。 这可如何是好,一方面自己想赶紧回家里去,一方面又不放心扔下这个神志不清的客人,这可真是进退两难了。 “老板,这店铺不关门吗?”突然,又有一位客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老板暗暗在心底叫苦,回过身向门口看过去。 进门来的是一位老者,此刻他的眼睛正看着那个醉汉,而不是老板。 莫非他是来接这个醉汉的?老板在心底暗暗说道。 “若要喝酒,请您还是去找别的店吧,我正要收拾店面回家呢,只是这个客人似乎走不了了。”老板指着醉汉,无奈地说道。 “给您添麻烦了。”老者缓缓向老板鞠了一躬,又取出一叠钱来,“这些算作是对您的补偿吧,我这就带这个人离开。” 老板欣喜地接过钱,正想多说些客气的话,却看到老者已经径直向那个醉汉走去了。 老者看着这个烂醉如泥的男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是藤堂忠信?”老者低声问道。 醉汉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似乎微微一惊,睁大了眼睛想要辨认眼前这个老者,但眼前一片朦胧,根本看不清对方的相貌。 “你是谁?”藤堂忠信问道。 老者却微微笑着,在藤堂忠信身边坐下。 “如果我给你酒喝,要你跟我走,你愿不愿意?”老者问道。 藤堂忠信愣了愣,随后却哈哈大笑:“陪一个老头子喝酒,我宁可自己一个人烂醉……你可真会说笑……” 老者也微微笑了笑:“不过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个曾经和蒙面棋手交过手的老头子,你愿意陪我喝喝酒吗?” 藤堂忠信的笑声突然停了下来,他静静地看着老者。 “这家店的老板要关门了,一直赖在这里不走可不像话。”老者说着,缓缓搀起了藤堂忠信,“我们出去走走。” 看到藤堂忠信被老者搀走,老板在他身后千恩万谢。 只是老板隐约感到,这个老者看起来微微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
“吴君,你先前说你找到了蒙面棋手的破绽,是指的什么?”木谷实将棋盘上桥本宇太郎大胜渡边升吉一局的棋子收拾干净,对着吴清源问道。 桥本宇太郎心底微微一惊! 蒙面棋手的破绽!吴清源已经找到了那样的东西吗? 吴清源微微沉思了片刻:“其实说是找到了破绽有些太过了,只是我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也许能从中发现对蒙面棋手有效的克敌招法。” “真有这样的招法吗!”桥本宇太郎焦急地问道,“蒙面棋手的棋有破绽?” 吴清源微微点点头:“其实也只是一点想法而已。我感到蒙面棋手对棋招的研究虽然比我们要深得多,但是从根本上说他们的所有招法思路都出自同样的基础,思维都很固定。如果真正对敌,这也许会是他们的弱点所在。” “能举个例子吗?”木谷实皱着眉头,低声问道。 吴清源沉思片刻,从棋盒中取出了一粒黑子,轻轻地落到了棋盘正中央的天元一点上。 众人深吸一口气。 天元布局,正是那四局棋中最特异的一局…… “初手天元的布局法,在日本被看做不可思议的招法,因为日本的棋理从来都是先取角,再取边,最后争夺中腹。”吴清源指着棋盘缓缓说道,“第一手占住天元的招法,完全违背了先着取角的原则,所以在日本棋手看来是神乎其技的一手。但是这样的招法在中国古谱当中很早就出现了……” “这怎么可能?”美春惊叫道,“难道中国古棋竟比当今日本棋手还要强大?” “只是规则不同而已。”桥本宇太郎静静地说道,“中国古棋当中,每局棋开战之前必须先在棋盘四角的星位上各放上一粒棋子,两黑两白对角相望,称为座子。座子放定之后,双方再开始行棋。在中国古棋的规则之下,棋局一开始四个角的势力就可以看做已经瓜分完毕。而日本围棋自四大家时代之时就已经废除了座子,所以日本棋理必须先从角部势力的争夺开始,然后展开全局。” 吴清源微微点了点头:“所以但凡日本的定式棋招,几乎全都是在双方在角地争夺进退,角部的战斗很大程度上能够决定全局的胜负。” “中国古棋不是这样吗?”木谷实低声问道。 吴清源笑着,在棋盘上缓缓摆上了四个座子,然后取下了事先放上去的天元一子。 “中国古棋中,通常会这样开局。”吴清源说着,伸手取出了一粒白子。 棋盘之上,两支黑军与两支白军各自站在角地山巅之上,遥遥相望。若横向望去,距离自己最近的都是敌军,而援军都在远远的对角上。眼看着敌军就在身边,四支军队都感到心惊胆战,磨刀造盾,枕戈待旦,盘上尚无一兵一卒突出本阵便已四处弥漫着战意! 猛然间,一支白军从天而降,直奔右上黑阵而来。白军轻军奇袭,斗志正盛,转眼已飞至黑阵城下,在黑军斜后侧布下阵势! 起手小飞挂,很自然的招法。木谷实想着,在日本如果应对星位布局,这样的棋招也十分常见,有什么特别吗? 敌军既然小飞而来,按照日本棋理,此刻不得松懈,必须立刻做出决断。要么避敌锋芒,向后撤军,自守一片军阵;要么挥军直上,交兵一阵,双方各凭武力划分势力。 棋盘之上,如行军布阵,攻城略地,大致如此。 吴清源缓缓取出一粒黑子,静静地落在棋盘之上。 待这粒黑子落定,木谷实却大吃一惊! 白军眼见黑阵就在眼前,随时准备应对黑军的急攻,或者趁黑军后撤之机在此地安营扎寨,博得一片城池。然而,静候半晌,却不见黑军又丝毫动作,白军正狐疑间,猛然回头,却只远远看见一支黑军在远处设下一座营寨,既不攻,也不守,既像是强兵,又像是游卒! 细细一数,黑白两军之间竟隔了四路,正在白军星位棋子与挂角一军的正中央,到两侧白军的距离都是远远的四路棋道! 四路之外,布下一支轻军,这是什么意思? “若要攻击白子隔得太远了……”木谷实喃喃地说道,“若要脱离战场去反挂对手又不够力道,这么一手棋究竟意图何在?” 桥本宇太郎却笑着看向木谷实:“木谷君,以你的棋力竟看不出这手棋的妙处吗?” 木谷实一愣,再看向棋盘之上,细细品味了一阵,却猛地惊讶起来! 这步棋,虽远远与两侧白军都远远相隔,但这一支精兵插在白阵中央却也让白军如鲠在喉。更可怕的是,由于这支精兵所占的位置附近空间极大,黑军若强攻竟很难将它歼灭,反而容易让对手借力攻击,使得黑军左右为难。但若不管它继续行棋,一旦机会合适被它活动起来,白军将四处受敌,防不胜防! 以静制动,待敌决断,不求立刻将敌军赶尽杀绝,却也同时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这就是中国棋手与日本棋手完全不同的行棋思路。”吴清源说道,“日本棋手极其重视角部的胜负,为求得利不惜在角地早早展开波及全盘的战斗,杀个你死我活。可以说日本的围棋是从一开始便要争夺胜负的围棋。但中国古棋却认为角部不过是棋盘的一个部分,棋局伊始便在角地争夺胜负太过紧了。中国古棋的布局讲究的是不疾不徐,既不能将敌人逼得拼死一战,也不能让自己过度退让。” “我曾去过中国,听说过一些这样的理论。”桥本宇太郎也说道,“布局之时双方各自摆开阵势,但不逼迫对手早早出手攻击,而是双方都静待棋至中盘再杀出胜负,这是中国古棋独特的地方。我曾为这样的理论所震撼过,只可惜这理论似乎太过玄妙高深,当今的中国棋手几乎无人能真正将它运用自如。” 吴清源缓缓点头,继续说道:“日本围棋的理论在这一点上与中国古棋完全不同,出于不同的理论之下,即使下出了同样的棋招,对这种棋招的理解和使用方式也完全不同。比如初手天元的布局。” 说着,吴清源又将一粒黑子摆在了天元一点上。 “若在中国古棋中下出初手天元,由于四方角地都已有归属,此时天元一点便成为了早早进入中腹,将战线引入此地与对手一争胜负的棋招。”吴清源指着棋盘解释着,“所以这招天元棋招之后应当是围绕着天元一点开始在棋盘四周布阵,早早将棋局引入中腹的争夺战,凭借早早在中腹设下一支强军的优势将对手歼灭。” 木谷实和桥本宇太郎微微点头。 “这样的棋招,出现在以争夺角地为第一要素的日本棋界,是能够让人为之震惊的……”木谷实低声说道,“不过,这样的棋招在日本棋手看来,不可能用中国棋手那样的方式去理解……” “所以,在那局天元之局中,尽管蒙面棋手施展出了天元布局,他脑中所想的仍然是以天元布局来为角地争夺出力!”桥本宇太郎也恍悟过来。 “正是如此!这就是他们的思维定式!”吴清源微微有些激动,“过去蒙面棋手之所以战无不胜,就是因为他们在已有棋招的研究上远远超过我们,甚至可以说几乎穷尽了这些棋招可能的所有变化。棋局未开,他们的起点就在远远我们之上,我们当然无法取胜。但如果我们能打破这种定式,一直以来依赖着对传统棋招的精深研究而战的蒙面棋手就会和我们站到同一个起点,甚至落后于我们,那他们就有被击败的可能!” |
“明日就要与蒙面棋手决战,今日却喝得烂醉如泥?”老者看着坐在自己身前台阶上的藤堂忠信,笑着问道。 藤堂忠信却哈哈大笑:“人之将死,还不能让我逍遥快活一阵吗?” “你觉得自己赢不了?”老者问道。 “废话!”藤堂忠信叫道,“连名人都赢不了的对手,我去上阵,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吗?” “名人之所以输,是因为以一敌四,又全部让先,这是过分轻敌了。以名人的棋力,若一对一对弈,又能受先与对手对弈,其实并非没有胜算的。” “人都死了,回头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藤堂忠信不屑地说着,又将手中的酒猛地朝喉咙里灌去。 “既然你认定要死,为什么还要来与蒙面棋手决战?”老者问道。 藤堂忠信缓缓停下了灌酒,想笑一笑,却发现这个时候自己笑不出来。 “要说为什么要来送死……”藤堂忠信支吾着,“人不都是要死的嘛,何必怕送死呢……” “可你若不是明天就要去死,不是还可以有许多年时间活着吗?”老者又问道,“只要活着,你就可以多喝点酒,多笑笑世人,甚至可以多去找棋手挑战,见识一下各地高手的棋力如何,这不是更好吗?” 藤堂忠信被问住了,静静坐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沉默了半晌,却听不到回答的老者站起了身子,朝着藤堂忠信逼视过去:“藤堂忠信,告诉我,你为什么明知要死,却仍然要与蒙面棋手对弈?” 藤堂忠信不敢直视老者的眼睛,于是将脸侧了过去,终于强挤出一丝笑容来:“这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我明天又不能不去……” “这件事很重要!”老者突然厉声吼道,“你知不知道,若你临死之时不能做到胸无牵挂,死后会有怎样的恶果!” 藤堂忠信一愣,随后却真正地哈哈大笑起来:“老头,我还当你是谁呢,原来你是个和尚,来超度我这个要死的人,要我死得无所牵挂啊……” “藤堂忠信!”老者厉喝道,他的声音分明不是在玩笑,“若你就这样随意地死去,死后你会成为蒙面棋手的奴隶,你知道吗!到那时你非但不是在拯救棋界,反而要成为棋界的敌人!” 藤堂忠信不解,但他受不了老者的气势,缓缓地伸出手想要爬走:“我从来没说过我要拯救棋界,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然而,一个烂醉如泥的人在地上爬行,动作慢得惊人,老者能够轻易地跟在他的身后。 “藤堂忠信,你明知绝无胜机也要前来挑战,到底是为了什么?”老者厉声问道,其实简直如同一个恶鬼。 “我不知道!”藤堂忠信只想赶快逃跑,几乎不假思索地喊道。 “没有人逼你来这里,是你自己要把自己放到必死之地,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得到!”藤堂忠信此刻竟只感到一阵阵袭来的恐惧! “若你不告诉我你的用意,我帮不了你!等你死后你只能永远面对那些你所恐惧的蒙面棋手,永无逃离之日!”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藤堂忠信死死捂住了耳朵,在地上蜷成一团,徒劳地试图驱散老者的怒斥声。 “藤堂忠信,告诉我,你为什么离开关西,为什么要到东京,为什么要挑战蒙面棋手!”老者一刻不停地喝问道,“你为什么要来赴死!” “因为我不想做懦夫!”藤堂忠信终于怒吼道。 一瞬间,这个小小的街口陷入了沉寂。 没过多久,附近的家家户户纷纷点开了灯,愤怒地朝着这个深夜里唯一的嘈杂点怒骂着什么,声音星星点点的,缓缓地才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在这段时间里,喘息未定的藤堂忠信渐渐平静了下来。 老者慢慢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静静回味着藤堂忠信的回答。 “不想做懦夫,原来如此……”老者想着想着,突然微微笑了起来,“那么明日一战之后,你就已不再是懦夫了,到那时你便可以死而无憾了吧。” 藤堂忠信也吃力地坐起了身子,看着刚才还如猛鬼一般的老者——此刻夜色中的老者竟似乎有些落寞。 “作为一个棋手,死在棋盘之上,临死前还能亲眼见识到世间最精深的棋招,不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吗?”藤堂忠信微笑着低声说着,又轻轻朝口中灌下了一口酒。 原来如此,藤堂忠信,原来这就是你的内心所想。 老者缓缓站起身,朝着藤堂忠信深深鞠了一躬,随即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老者作这些的时候,藤堂忠信一直在喝酒,没有看到。等他终于将酒壶放下,却看到自己身前哪里有什么老者,根本就是一片虚空。 那个老者呢?藤堂忠信四处找着,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不远处的街道上,老者缓缓停下了脚步。 “高部道平,你可以出来了。”老者缓缓说道。 他的身边,一阵雾气静静凝聚,身穿长袍的高部道平很快现出了真身。 高部道平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朝着老者行了一礼。 “藤堂忠信的事情,你可以放心了。”老者低声说道,“明日之后,他必定不会为蒙面棋手所用。” 高部道平仍然一语不发,只是缓缓转过身去。 “你一直不说话,是因为害怕被监视着吗?”老者问道。 高部道平微微点了点头。 老者笑了笑:“你谨慎过头了。” 说着,老者也转过身,慢慢向前走去。 “不要回棋正社。”老者突然听到身后的高部道平低声说了这句话,心头一紧,转过身去,却只看到一阵雾气缓缓散去。 高部道平,你也不支持我吗? 老者转过身,继续朝前面走去。 “抱歉了,高部道平,我仍然要回棋正社去找渡边升吉。”老者低声说着,不知是在对谁说话,“在棋界毁灭之前,我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
“吴君,我想你找到了我们的生路了。”木谷实低声说道。 他们刚在棋盘上摆完了本因坊秀哉与四位蒙面棋手的那四局棋,吴清源一一将自己现在所得出的结论展示给木谷实和桥本宇太郎。果然如吴清源所说,蒙面棋手的棋招虽然精深高妙,但是无一例外都是在已有棋理的基础之上发展而来的。 这不禁使得木谷实想到了自己在关西时与一位蒙面棋手的对局,那局棋中自己施展了还未广为流传的三连星布局,很明显初次应对这样布局的蒙面棋手完全无法适应,很快便远远落后。根据吴清源所说,他与蒙面棋手在东京的公园对弈之时,也是施展出了过去无人研究过的三三布局,才出其不意地将蒙面棋手逼成了平手。 看起来,用超出现有围棋理论的招法出奇制胜是战胜蒙面棋手惟一的方法! “如果当真只有这样才能获胜,恐怕局面对我们仍然不乐观。”桥本宇太郎皱着眉头说道,“当今棋界最强的棋手,当属濑越先生、铃木先生与加藤先生三位。但他们三人学习了数十年传统棋理,如果要他们用全新的棋招去迎敌,他们同样也会因为不适应新的招法而败阵下来。” 众人沉默了片刻。 “桥本师兄,你觉得当今棋界,有谁是有希望击败蒙面棋手的吗?”吴清源问道。 桥本宇太郎沉思片刻:“老棋手对棋理过于依赖,年轻棋手又不能将棋招融会贯通,目前也许无人有这个实力。但是我感到有几个人若经过历练是可以有希望的。” “谁?”木谷实问道。 “首先当推木谷君和吴君两位。”桥本宇太郎说道,“木谷君的三连星战法前所未有,旷古烁今,只是现在尚未成熟。若等木谷君将这套战法运用得得心应手之时,这种全新的布局法必定是出奇制胜的绝好武器。吴君并非自幼接受日本棋理的教育,思路与日本棋手迥然不同,若能将自己的棋力稳步提升,将是蒙面棋手难以对抗的战将!” 木谷实和吴清源相视一阵,暗暗将手我成了拳头。 “说起来,我想还有两个人也不可忽视。”木谷实说道。 “谁?” “关西来的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木谷实低声说着,“我们去岛根的时候都见识过田中不二男和火车上的人下盲棋。田中不二男的棋看似凌乱,其实暗含道理,行棋狂放不羁却又力道十足,若他能找到一种得心应手的战法,想必以他的奇想要让蒙面棋手措手不及并非难事。另外,我在日本棋院看过高川格的棋谱,他的棋风世所罕见,以不战而战,以不争胜而争胜,这种战法即使现在已经算是别具一格,棱角分明了。若等他将这种棋风锻炼纯熟,恐怕蒙面棋手绝无法适应。” 几人暗暗点头。 “话说回来,如果说我们几人都有希望击败蒙面棋手,那桥本师兄恐怕也不会落后吧。”吴清源说道,“桥本师兄思路迅速,落子如飞,才华横溢,又深得关西怪才久保松先生真传。只要师兄多加研究,找出些前所未有的棋招来想必不是难事。” 桥本宇太郎微微笑了笑,随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猛地抬起头。 “我想我们还漏掉了一个人。”桥本宇太郎低声说道。 众人诧异,只是呆呆地看着桥本宇太郎。 “当今本因坊第一高手,前田陈尔。”桥本宇太郎说道。 吴清源和木谷实却面面相觑。 “前田君似乎已多日没有消息了,我一直猜测是否是名人之死对他的打击过大,所以无法恢复过来了……”吴清源说道。 “不,你我都见识过前田陈尔的傲气,他不是这样的人。”桥本宇太郎低声说道,“我认识一个叫酒井义郞的侦探,曾请他帮我前去本因坊探查一直没有消息的前田陈尔究竟在做什么。今天中午酒井先生告诉了我一些他探查到的事情……” “他说什么?”木谷实问道。 桥本宇太郎微微皱着眉头:“前田陈尔躲在本因坊,也在日夜不断地研究那四局棋,恐怕他对棋局的研究决不在吴君之下!” |
第二天中午,藤堂忠信回到了自己的旅馆,开始了梳洗和装扮,准备前往水晶棺木阵。 正在这时,有两个人来这里找他。 是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 “藤堂先生,有传闻久保松师父在关西与各路高手决裂,拼死争棋,这件事是真是假?”田中不二男焦急地问道。 藤堂忠信微微愣了愣,随后却微微笑了。 “若这传闻是真的,我大概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吧。”他笑着说。 田中不二男的眼中露出了欣喜,但他似乎仍在期待着藤堂忠信说得更多。 “放心吧,久保松先生现在很好。”藤堂忠信笑道,“我来东京就是久保松先生的秘计。久保松先生行事一贯严谨而又出人意料,没什么人猜得透,也许那些假消息就是他自己放出来的呢……” 听到这些,田中不二男似乎终于放下心来,对藤堂忠信千恩万谢,这才退出房去。 藤堂忠信看着田中不二男的背影,却微微地嘲笑着自己——唯有撒谎吹牛这件事是自己真正的专长啊。 也好,至少在自己死前,还做了一件善事。说起来,就算事后这谎话破了,大概也没法到我这里来追究责任了吧…… 1934年3月20日夜,水晶棺木阵,关西挑战者藤堂忠信执黑一百三十四手败于穷奇,死。 |
@皇甫清源 2012-01-13 00:54:10 原来的账号不能登录了,气死我了。为了看你的帖子,只能重新注册。郁闷啊! ----------------------------- 敬礼! |
@叶翔伦 2012-01-14 10:31:15 不知楼主看过《大国手》系列电影没。看到名人1V4就想起来若用《大国手之秦淮风月》里面偷龙转凤 就能胜2局。 另外,不知与蒙面棋手和棋会有什么后果 ----------------------------- 呵呵,大国手系列曾经看过一点,不过似乎做得不够精细,所以没能看下去。也许比这正好看到了大国手系列当中水平较低的一部也不一定吧。 |
@极意剑 2012-01-15 18:52:32 什么时候更新,棋魂啊 ----------------------------- 三天一更新,下次更新时间为明晚八点半左右,感谢关注。 |
没想到这两天突然涌出这么多读者,呵呵,受宠若惊啊。 |
八 前田的回归 一子落定,前田陈尔紧张地喘息着。 棋盘之上,前田陈尔的黑棋正与一支白龙绞杀在一起,前田陈尔这一子很有把握就此全灭白军,只待对手就此投子认负。 前田陈尔努力平静着呼吸,缓缓抬起头。在这样一场令人热血沸腾的大对杀中获胜,他只想看看此刻对手的表情如何。 坐在他对面的对手隐藏在一片黑影之中,只能依稀辨认得出人形。前田陈尔费劲力气去看,却始终看不到对手的长相。 不久,对手缓缓取出一粒白子。 那双握着白子的手静静向着棋盘上伸过来,随后有力地朝着棋盘上拍下去! 啪地一声脆响,好像是这空间里唯一的响声。 前田陈尔再细看棋局,却发觉自己的黑子竟被悉数吃尽! 怎么可能,我刚才算错了吗? 前田陈尔看着对手正一粒粒地取走盘上黑子,脑中不断回想着,却怎么也想不起刚才计算了许久的棋型…… “不对!这局棋是我胜!”前田陈尔捂着胀痛的脑袋,朝着对面的人影奋力吼道。 “蠢货!”对面的人也厉声回应道,“你下的是什么棋!” 这声音! 前田陈尔恍然一惊,再细看,发现坐在自己面前的正是本因坊秀哉,此刻正愤怒地瞪着自己,那股威严和气势让自己几乎无法动弹! 前田陈尔感到巨大的恐惧,这恐惧感像是把自己从棋座旁拉开,猛地向地狱拖去一般! “师父!” 前田陈尔猛地睁开双眼,却只看到眼前是朝阳下的棋室,清晨的柔光从窗外射进来,将棋盘上一片片的黑子白子照得闪闪发光。 原来是一场梦……前田陈尔缓缓支起身子,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靠在棋座后边的墙角睡着的。 “又梦到名人了?”一个声音从门边响起。 前田陈尔看过去,那是《读卖新闻》的正力社长。 “你把这里布置得和本因坊家的棋室一模一样,我没办法不想起师父。”前田陈尔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坐回棋座旁边,一边淡淡地说道。 正力松太郎笑了笑:“我想知道,你对这四局棋研究得如何了?” “略有心得。”前田陈尔仍旧淡淡地说着,继续开始在棋盘上摆弄研究着。 “略有心得……”正力松太郎微微咀嚼着这几个字,“当今棋界,敢说对这四局棋略有心得的,也许就只有你前田陈尔了。” “正力社长。”前田陈尔有些不悦地打断了正力松太郎,但眼睛却没有离开棋盘上的棋局“我记得你曾答应过我,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会进这个房间来打扰我。” “重要的事情……”正力松太郎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说起来,现在确实有两件事我认为你必须知道。” “关于蒙面棋手的?”前田陈尔微微一惊。 “其中一件是与蒙面棋手相关的。”正力松太郎笑着,缓缓走近前田陈尔,“昨天晚上,有一个人去棺木阵挑战了。” “谁?” “一个关西棋手,名叫藤堂忠信。” “输了?” “输了。” “他为我又争取了一个星期,这是好事。”前田陈尔的语气平淡得可怕,好像这些事情激不起他心底一丝一毫的波动。 正力松太郎微微点了点头:“这件事也许还能算是好事,但是第二件事恐怕一定是件坏事了。” 前田陈尔终于稍稍抬起了头,看向正力松太郎。 “我想你躲在这里日夜钻研棋局的日子快要结束了。”正力松太郎低声说道。 前田陈尔脑中突然一阵空白,过了片刻才缓过神来。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前田陈尔的语气仍然十分平淡,“你答应过我,如果我不想离开,没人能逼我离开。” “也许我过高估计了自己的本事吧。”正力松太郎苦笑道,“毕竟我只是个被淘汰出侦探圈子的人啊。昨天我发现有人来到这里探查你的行踪,我相信他已经亲眼看到了你在这里,甚至也许已经知道了你在做什么。那个人是一个顶尖的侦探,竟然能发现你其实不在本因坊,并且找到我给你安排的这个秘密的地方来,真不简单。” “是蒙面棋手那边的人吗?”前田陈尔问道。 “我想不是,否则他不会只是来看看你就走。”正力松太郎答道,“如今你应当已经是一个对他们有威胁的人了,蒙面棋手一方如果知道了这一点,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你。尽管我能确定这个侦探与蒙面棋手无关,但是我无法肯定他究竟是棋正社一方的人还是日本棋院一方的人。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你想继续躲在这里都不大可能了。” “既然如此,我似乎也该出去了。”前田陈尔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窗外清新的早晨。 “哦?”正力松太郎有些惊讶,“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消息究竟泄露给了哪一方,你就这样离开是否太仓促了?不需要先探听一下外面的虚实再做打算吗?” “我什么时候出去是由我自己决定的,与别人无关。”前田陈尔开始缓缓地收拾棋座上的棋子了。 “你已经准备好了吗?”正力松太郎试探性地问道。 前田陈尔沉吟了片刻。 “如果你是问我是否准备好继任本因坊,那我还不行。”前田陈尔低声说道,“我至今还会梦到师父,那说明我还远远没能摆脱师父的阴影,也就远远胜任不了本因坊家主之位。” “那你准备好去击败蒙面棋手了?”正力松太郎又问道。 前田陈尔微微一怔,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也许吧。”他淡淡地说道。 |
吴清源讲解完毕,缓缓朝坐在对面的濑越宪作、铃木为次郎、加藤信鞠了一躬,然后退到了后面,与木谷实、桥本宇太郎坐在一排,静静等待着三位长老的评价。 在门外,木谷美春悄悄把门打开一条缝,紧张地注意着房间内的进展。 濑越宪作家的会客厅此刻陷入了一阵寂静中。 过了许久,濑越宪作微微抬起了头。 “你们二位觉得吴清源所说的有没有道理?”濑越宪作按耐住内心的激动,缓缓问道。 “有些偏激,而且似乎有些想当然。”铃木为次郎低声说着,但他语气中不时交织着的急促喘息声透露出他此刻内心同样充满了兴奋之情,“而且这种想法目前还很不成熟,立刻用于对抗蒙面棋手并不合适,反而会打草惊蛇。但尽管如此,我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我们到现在为止得到的最大的成果。秀哉名人以命博出的这四局棋,就是为了让我们找出这些来吧。” 濑越宪作微微点了点头,他又转脸看向加藤信。 “加藤先生,你觉得如何?”濑越宪作问道。 加藤信缓缓呼出一口气。 “吴清源,按照你的说法,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棋手大概是没有机会击败那些蒙面人了吧。”加藤信的语气间似乎有着掩饰不住的失望。 吴清源、木谷实和桥本宇太郎面面相觑一阵,谁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加藤信在心底一直对于他的爱徒因败于蒙面棋手而自毁前途一事耿耿于怀,如今吴清源却告诉他能向蒙面棋手复仇之人将不会是他,这让他不得不感到失望。 看到三位年轻人迟迟不肯回答,加藤信苦笑了两声。 “既然我赢不了蒙面棋手,那我也认了吧。不过,吴清源,你们可必须要给我赢了才行啊!”加藤信笑道。 吴清源三人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微微向加藤信行了一礼。 “濑越先生,你的想法呢?”铃木为次郎看向濑越宪作。 濑越宪作沉吟了片刻。 “各位,你们还记得去年冬天直到今年春天的那场名人胜负赛吗?”濑越宪作轻声问道。 那就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啊,吴清源以前所未有的三三·星·天元布局震撼日本,堪称是让整个棋界为之倾倒的一局棋。 众人微微点头。 濑越宪作苦笑了一下:“三三,星位,天元。我学棋的时候,这三个点都是不能随便下的啊。去年我看到吴清源下出了这三手棋的时候,我只感到愤怒。我想到这个弟子竟然完全无视日本围棋数百年的传统,下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棋来,我几乎想要在这局棋结束之后就把他送回中国去。当天对局结束,我就断定,吴清源百手之内必定溃不成军。可结果呢,那局棋天下闻名,秀哉竟险些败在了吴清源这古怪的布局之下。从那之后我就陷入了困惑。下了几十年的棋,我从没有像那时候那样困惑过。” 说着,濑越宪作扬起了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棋道无疆,有很多东西我连看也看不到啊。到那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了,我并不一直是对的。”濑越宪作叹道,“今天吴清源跟我说的这些想法,如果要我来评价,我会说它一钱不值,胡说八道。在我看来,棋盘上就是凭棋力定胜负,但凡想走歪门邪道,投机取巧的最后都必定会败得一塌涂地。若在以往,吴清源对我说了这些事情,我会严厉地训斥他一顿。但如今,我一边无法认同吴清源的话,一边又深刻地知道我自己是错的,这种感觉真是无法形容的奇妙啊……” 濑越宪作苦笑了几声,却没有再说下去。 “师父……”桥本宇太郎低声问道,“您不认同我们吗?” 濑越宪作坚定地摇了摇头:“一个字也不认同。” 过了片刻,濑越宪作看着他们:“但我想,也许你们是对的……” |
轻轻的几声敲门声之后,很快便有仆人应声把门打开了。 “请问这是日本棋院濑越先生家吗?”访客轻声问道。 仆人微微点了点头:“正是……” “麻烦您带我去找濑越先生,我有要紧的事情要找他。” “实在抱歉。”仆人微微朝访客鞠躬致歉,脸上赔着笑脸,“濑越先生正与重要的客人会面,阁下不妨过片刻再来?” 访客微微沉思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濑越宪作家附近层层的警卫。 “濑越先生家附近一直都有这么多警卫的吗?”他问道。 “以往倒也没这么多,今天是因为来了几位很重要的客人,所以军部那边派了很多人来这里护卫,为了避免日本棋院遭围攻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这么多军人…… 当今棋手当中似乎只有一个人的护卫远远比其他人要严格,莫非…… “正在屋内与濑越先生会面的是不是吴清源?”访客淡淡地问道。 仆人微微一愣:“没错,吴先生是其中一人。” “还有谁?” “还有铃木为次郎先生、加藤信先生两位棋界长老,另外与吴清源同来的还有木谷实先生和木谷夫人,以及桥本宇太郎先生。” 原来如此,他们都在这里,那太好了。 “麻烦您先去房间里通报一声,就说本因坊的前田陈尔前来拜访,必须立刻见到濑越先生。”访客低声说道。 |
“前田陈尔?”濑越宪作微微心惊。 仆人点了点头:“他就是这么说的。” 前田陈尔已经有很久没有在棋界出现了,甚至没有几个人见过他。如今他突然出现,竟然直接找到了秀哉的死敌濑越宪作家中! “带他进来吧。”濑越宪作轻声令道。 仆人微微躬身,随后快步离开了,使得站在门外的美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师父……”桥本宇太郎有些焦急地说道,“弟子调查过前田陈尔最近的行为,他似乎……” “一直躲在正力松太郎为他安置的秘密公寓里研究那四局棋。”濑越宪作打断了桥本宇太郎,并且把桥本宇太郎想说而没说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桥本宇太郎心惊。 “我知道你已经了解了这些事情。”濑越宪作说道,“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经把这些事情告诉了铃木先生和加藤先生,现在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所以你也不必过于慌张。” “可是前田陈尔是秀哉的弟子,师父您和秀哉……” “无妨。”濑越宪作又一次打断了桥本宇太郎,“正力松太郎目前对我们不会有敌意,他既然藏着前田陈尔,想必前田陈尔对我们也没有敌意。” 正说话间,前田陈尔已经到了。 看到前田陈尔的那一瞬间,众人都微微有些吃惊。 此刻前田陈尔的表情十分平静,但这平静背后又似乎隐藏着深不可测的波涛——这神色,看上去就像是经历了无数苦难后看破了世间真理的老者似的。 短短一两周不见,前田陈尔竟似乎已经换了个人一般! 前田陈尔刚进房间,美春就将房门关上,但仍旧露出了微微的一条缝,让她可以从门外看到屋内的状况。 “前田陈尔,拜见三位前辈。”前田陈尔的语气十分平淡,似乎没有一丝波澜。 “已经消失多日的前田陈尔突然出现在我家中,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濑越宪作轻声问道。 “如果我没有记错,先师在世时,濑越先生曾经与先师有约,共同对抗蒙面棋手,对吗?”前田陈尔低声说道。 濑越宪作不禁被前田陈尔这幽幽的语气逼得心底冒汗:“不错。我说过,当今棋界面对大敌之时,棋界中人都应当暂时放弃个人恩怨,以大局为重。” “我要如何相信各位会愿意帮助本因坊?”前田陈尔问道。 “你对此还有犹豫吗?”濑越宪作反问道。 “似乎有人曾经雇了侦探来找我,我不知道这件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目的,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否就出自号称足智多谋的濑越先生之手。” “前田陈尔!”桥本宇太郎愤怒地吼道,“当今棋界大敌当前,棋界中人本就该互相信任。你这么说,难道是要我们为你做点什么事博取你的信任吗?” “我正是为此而来的。”前田陈尔淡淡地说着,“我想我找到了能击败蒙面棋手的办法。” 众人暗暗在心底惊骇异常! |
“你可知道你败在哪里?”老者低声问道。 渡边升吉不敢抬头,只是跪伏在棋座之前:“弟子败在算路不精。” “还有呢?”老者不悦地接着问道。 “还有……行棋思路不明……” “还有呢?”老者仍不满意。 “还有……还有……”渡边升吉支吾着,“弟子不知……” “你败在畏敌!”老者厉声吼道。 渡边升吉心惊,伏在地上不敢有半句言语。 老者缓缓平复了心情:“你的对手并不是蒙面棋手。” 渡边升吉一惊:“师父,弟子不解……” “不是每个戴斗笠的人都是坐在水晶棺木阵里的高手。”老者低声说道,“我与蒙面棋手交过手,这局棋你的对手表现出来的棋力根本不是那些蒙面棋手的档次,你被骗了。” “难道……” “没错,这必定是日本棋院的人想出的办法。”老者低声说道,“他们以此来试探你的棋力。” “弟子有罪!”渡边升吉紧张地说道。 “嗯?”老者俯视着渡边升吉,“你有什么罪?” “弟子没能识出对方奸计,暴露了自己的棋力,请师父责罚。”渡边升吉说道。 老者沉思片刻。 “你没有罪。”老者缓缓说道,“相反,若昨晚我在这里,恐怕会更加麻烦。” 渡边升吉一愣,微微抬起头看向老者。 “那个人试出的是你的棋力,但你赢棋靠的并不是你自己的棋力,而是我的。”老者低声说道,“只要我的棋没有被摸透,我们仍然在暗处,对手仍然在明处,我们仍然胜算很大。” 渡边升吉又缓缓低下了头,在心底却只感到一阵烦乱。 “渡边师兄……”门外突然有人喊道。 渡边一惊,随后赶紧平静下心情。 “怎么?”渡边升吉朝着门外喊道。 “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 “说吧。”渡边升吉没有打算去开门。 “有人在街上看到了前田陈尔……”门外的人说道。 前田陈尔! 渡边升吉和老者都暗暗吃了一惊。 “有没有看到他去了哪里?”渡边升吉问道。 “好像是濑越宪作的家里。” “知道了……”渡边升吉皱着眉头,静静地等待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前田陈尔终于又出现了,看来我们的对手终于按耐不住了。 只不过…… “师父,对手真的在明处吗?”渡边升吉不安地问道。 |
仅仅是这样而已? 前田陈尔微微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对局。 “桥本君,你确定当时与你对局的人就是渡边升吉?”前田陈尔低声问道。 “没错。”桥本宇太郎答道,“在棋正社,雁金准一棋室只有棋正社第一高手才能进入,我相信这个人带我进棋室比试的人必定就是渡边升吉。” “不可能。”前田陈尔说道,“我知道高桥重行的棋力,即使是我与高桥重行对弈也不得不使出全力,不敢有丝毫大意。渡边升吉若只有如此棋力,他必定胜不了高桥重行。” 不错,高桥重行虽然算不上顶尖高手,但在日本棋院也算有名有姓的人物,任何人与之对敌都不可以掉以轻心。而这个渡边升吉,看上去不过是初段二段的棋力,两人根本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濑越宪作等人也微微沉思着,但还找不出合理的解释。 “有一件事我有些在意。”桥本宇太郎说道,“在与我对局的时候,渡边升吉曾经说了一句‘偏偏今晚不在’,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我想他的棋力之谜必定就藏在这句话里。” “今晚不在……”濑越宪作默默沉思了片刻,突然却脑中一震,“木谷实,渡边升吉与高桥重行对弈之时,是不是曾经离席过?” 木谷实一惊,随后肯定的点了点头:“当时似乎他被高桥重行的心理战杀得焦头烂额,借上厕所的机会清醒了一阵,回来之后便妙手频出,将高桥重行杀败。” 铃木为次郎闻言一震,看向濑越宪作。二人相视片刻,暗暗点了点头。 “看来渡边升吉背后有帮手。”濑越宪作低声说道,“而且这个人棋力很强,甚至能够在棋局大差之时也逆转获胜。我们真正的对手不是这个渡边升吉,而是躲在他背后的那个人。” 原来如此,若这么来解释,一切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 “我装作蒙面棋手去往棋正社,渡边升吉的反应似乎是真的恐惧。”桥本宇太郎说道,“看来那个暗中帮助棋正社的人似乎不是蒙面棋手,而是当今棋界的某位高手。” “如果是这样,想要揪出这个人来似乎并不是难事。”前田陈尔说道,“今天我回到本因坊,就传出消息,不日将继任本因坊家主之位,有对我不服者可随时来向我挑战。只要这样,必定可以引出渡边升吉,然后就可以当场抓住他身后的那个人。” 前田陈尔说这些话的时候,情感似乎没有一丝波动,令人感到诡异而恐怖。 这个办法,听起来似乎把握很大。 “但如果那个人当天没有出现怎么办?”加藤信低声问道。 “如果没有出现,也不是坏事。”前田陈尔说道,“正好试验一下我准备用来对付蒙面棋手的战法。” 用来对付蒙面棋手的战法…… “前田君,你不妨先把这种战法说给我们听听……”吴清源说道。 前田陈尔却缓缓摇了摇头:“我说过,尽管有濑越先生的口头承诺,但我仍然不能断定你们几位对我本因坊究竟是敌是友。渡边升吉之乱若各位果然是真心相助,此事平息之后我自然会把我的想法与各位分享。然而各位如果不是这样,我将不得不独自钻研,以一人之力对阵蒙面棋手。” 前田陈尔说完,众人都沉默了。 前田陈尔,你和你师父真像…… |
九 棋正社的阴影 “后藤君,看来现在的局势我们已经控制不住了。”正力松太郎笑着,对正在看着前田陈尔手书战书的后藤俊介说道。 后藤俊介缓缓放下手中的信,陷入了沉思。 “我原以为我可以控制得住前田陈尔,让他安心将秀哉之死的悲痛化为力量,全力击败蒙面棋手。没想到,前田陈尔的心思似乎不完全在这上面。”正力松太郎自顾自地说着,“也许秀哉把本因坊留给了他,这个担子他也无法不去理会吧。”。 “但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后藤俊介突然打断了正力松太郎。 正力微微一惊。 “你是说……一直与我们联络的那个蒙面棋手?” 后藤俊介微微点了点头,从自己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封书信,交给正力松太郎。 “昨天是再次与他联系的日子,他留下了这封信。”后藤俊介说道,“他告诉我,如果前田陈尔和渡边升吉之间要有一次大战,不要阻止,而且要让他们杀得尽兴。” 正力松太郎看着信,大惑不解。 “按照那个人的一贯计划,他应当是不支持棋界内部产生纷争,而希望棋界能团结一致对蒙面棋手发起反攻的啊……”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后藤俊介皱着眉头,“尤其是他不仅不允许我们干涉渡边升吉,还对于渡边升吉的每一步行为都预测得十分精准,这让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推理能力。” “不对……”正力松太郎警觉地说道,“这里头有古怪。” 后藤俊介一愣,不解地看向正力松太郎。 “我曾做过侦探,也认识很多侦探圈里出类拔萃的人物。以我们的推理能力,对于渡边升吉的行为仍感到无法捉摸,那个蒙面人没有可能仅仅依靠揣摩就掌握了对方的动向,何况他手中掌握的资料应当是远远少于我们的。” 说得有道理…… “那么你认为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呢?”后藤俊介问道。 “我想,渡边升吉的行为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那个蒙面人参与策划的。”正力松太郎低声说道,“或者至少他掌握了我们现在完全没有知晓的情报,所以他的推理比我们要精准得多,而且也不允许我们进行干涉。” 原来是这样吗? 后藤俊介看着眼前这封信,脑中飞速地思索着。 “如果他确实知道什么暂时不能告诉我们的事情,那我们就无从推断他这些行为的动机是什么了……”后藤俊介说道,“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两条路可走,相信他,或者不相信他……” 正力松太郎沉思了片刻,从后藤俊介的办公桌上取走了前田陈尔的战书。 “如果你选择不相信他,我立刻去把这封战书烧掉。”正力松太郎对后藤俊介说着,“如果你选择相信他,我明天就把这封战书登报。” 后藤俊介笑了笑:“我们已经相信了他这么久,这个时候不信他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正力松太郎也微微笑了笑,转过身准备离去。 蒙面人,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
“师父……这是前田陈尔的战书。”渡边升吉紧张地将今天的报纸递给了身前的老者。 老者接过了报纸,静静地读完了,却似乎没有一丝情感的变化。 “师父,我们与本因坊决战的日子快到了。”渡边升吉低声说道,“当今本因坊第一高手当属前田陈尔。当年秀哉死前,曾单独训练前田陈尔多日,据说他的棋力已经突飞猛进……” “够了。”老者静静举起手,打断了渡边升吉,“这些我都知道。” 渡边升吉有些惊讶,分明是盼望了许久的日子即将到来,师父却丝毫没有兴奋之情,似乎这一切他早就知道了似的。 “师父,我们要不要事先商量一下,到时我如何出来与您通气?” “不必。”老者低声说道,“对局当天由你自己与前田陈尔对弈,我不出现。” 老者的语气似乎毫无波澜,却让渡边升吉大惊失色! “师父,您开玩笑的吧……”他瞪大了眼睛,刻意地裂开嘴笑着,却失望地发现身前的老者十分严肃。 “你要服从我的命令,应下这场挑战,然后由你从头到尾下完那局棋。”老者低声说着。 “为什么!”渡边升吉几乎惊叫道,“师父,若没有您出手,我怎么可能胜得了前田陈尔!” “我没有指望你战胜他。”老者的语气依旧丝毫没有变化,似乎他所说的这一切也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了。 “可是,为什么突然这么决定,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事发突然。”老者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渡边升吉,“你以为这是一场决战吗?你错了,这是一个圈套,他们已经发现了我的存在,他们要把我找出来!” “这怎么可能,师父您的存在一直是一个秘密啊,连棋正社的弟子都不知道……” “但濑越宪作他们已经知道了。”老者低声说道,“而且前田陈尔也已经猜到了在你身后有人在帮你,这个圈套正是他设下的,目的是为了抓住我……” 渡边升吉此刻只感到惊讶异常,甚至这种惊讶已经盖过了恐惧。 “师父,您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我有你所不知道的办法。”老者低声说着,“但这个办法不可以告诉你……” “本因坊之争?”穷奇有些惊讶,但随后又感到了一阵兴奋,“这不是很有趣的事情吗?我倒真想去观战……” “与其去观战,不如想想是否应当阻止这件事情吧。”混沌低声说道。 “哦?”穷奇微微扬起了嘴角,“怎么,混沌天王觉得这件事不好吗?” “穷奇,你别忘了上次秀哉之死让座主责骂的事情。”混沌低声说道,“前日你与那名关西棋手之战,你又重蹈覆辙,座主想必对此已经十分愤怒。这个时候,你不觉得你应该更加细心一些吗?” 穷奇嘿嘿地笑了笑:“混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大敌当前,棋界还出内乱,这样的事情不合常理对吗?” “岂止是不合常理!”混沌对穷奇嚣张的态度有了些怒意,“棋正社要抢本因坊,这简直是件荒谬透顶的事情。偏偏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棋界危在旦夕之际,若这背后没有阴谋,教人如何相信?” 穷奇却哈哈大笑起来:“使者,原来说到底混沌心里怕的还是你啊……” 站在穷奇身边,刚向他报告了棋界状况的使者微微躬下身子,掩饰内心的紧张:“不知混沌天王对在下有何误会?” “误会?”混沌从鼻子中狠狠地呼出一口气,“前有本因坊秀哉,后有藤堂忠信,两人上阵,却无一例外死后都不能为座主所用,难道这都是意外吗?分明是你从中做了手脚,你根本就是在暗中破坏座主的计划!” “不知混沌天王认为在下如何办到了这样的事情呢?”使者不容混沌继续说下去,立刻抢上来压制住混沌的气势。 混沌微微一愣,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辩驳。 “请恕使者冒犯,但有蒙面棋手出面制止当世棋界发生的事情,这恐怕是座主绝不能允许的行为吧。一旦不慎暴露了天王的身份,恐怕连座主也无能为力了……”使者低声说着,混沌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直到最终甩了甩袖子,不再去理会使者了。 穷奇看着混沌的样子,幸灾乐祸地笑了笑,随后又转过身看向使者,眼中突然露出一丝锐利的凶光! “使者,你老实地告诉我,本因坊之争真的不是你暗中指使的吗?”穷奇阴森地问道,这语气令使者感到一阵阵寒气。 “在下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必要去做这样的事情。”使者答道。 “难道不是渡边升吉或者某个棋手告诉你他唯一的愿望是为了做本因坊,因此你为他策划了这场本因坊之争?”穷奇低声说道。 使者暗暗心惊,手心不知不觉竟渗出了冷汗! “二位天王多虑了,在下只是一个使者,没有那样的能力……”使者答道。 穷奇缓缓收回了凶悍的目光,脸上却微微露出了失望之情。 “若是这样的话……”穷奇似乎情绪有些低落,“使者,你就太无趣了……” |
日本棋院附近的一家旅馆是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在东京的住处,这家旅馆的老板与濑越宪作是老友,因此他受濑越宪作之托好好照顾两位关西小将,住宿费用全免。托这位好心老板的照料,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在东京期间没有受到多少为难,即使在棋界人心惶惶的当下仍然能够每日在旅馆内研究棋艺。 这天正午,两人面前的棋盘上正摆着那天藤堂忠信与蒙面棋手的对局。 这局棋藤堂忠信败得毫无还手之力,从一开局就遭到了对手的猛攻,处处难以招架,最终速败。 这样的一局棋,由于藤堂忠信的棋力不济,最终没能逼出蒙面棋手施展过于高深的招法,因此看起来远远不如名人的那四局棋有价值。 二人正在研习间,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会来这里找他们? 高川格看了看不知所措的田中不二男,微微思索了片刻,缓缓站起身来。 门被缓缓地拉开之时,高川格却愣在了门口,一时间不知所措。 “高川君,好久不见了。”门外的人低声说道。 这个声音…… 田中不二男一惊,也朝着门外看过去,随即也愣在了原地。 门外的人竟是前田陈尔! |
“前田君,真是好久不见了……”前田陈尔刚落座,高川格便缓缓说道,“不知这些日子前田君都在做什么呢?” “在做与你们一样的事情。”前田陈尔看了看棋盘上的棋局,语气平淡地说着。 他一眼便认出了这局棋,正是那位关西棋手与蒙面棋手交战的棋局。 “看来前田君对蒙面棋手的棋也钻研了许久吧。”高川格说道。 “不错。”前田陈尔毫不客气地说着,“我已经找到了蒙面棋手的弱点,我相信我们是可以击败他们的。” 高川格和田中不二男大惊失色。 “莫非前田君今日来找我们,就是为了这件事?”高川格低声问道。 前田陈尔微微点了点头:“你们到东京时间不长,但我们曾有过共赴岛根县的经历,因此还算相识。我师父本因坊秀哉名人在世时,曾对二位赞赏有加,尤其是田中君神鬼莫测的招法被我师父称为才华横溢,百年难见。师父的判断绝不会有错,尽管师父已经不在了,但我相信我所找到的招法在二位手中必定能有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威力。” 原来那个威严的秀哉名人曾对我们二人有过这样的评价。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都在心底暗暗感慨着。 “前田君,你说蒙面棋手的招法有弱点,弱点在哪里?”田中不二男问道,“我与高川格研究了多日,却什么也找不到。” “这不怪你们,全日本想必只有我能找到他们的弱点。” “为什么这么说?”高川格不解。 “因为我曾在一个蒙面棋手手下学过棋。”前田陈尔只是淡淡地说着,却让高川格和田中不二男感到一阵惊慌。 “那是你们还没有到东京来的时候……”前田陈尔接着说道,“当时蒙面棋手才刚刚出现,还只是坊间的传言而已。有一名蒙面棋手找到了我,说愿意教导我棋艺。几日后,他的身份险些泄露,所以离我而去,再没有出现过。后来我才知道,他不过是蒙面棋手当中的一名使者,教我棋艺不过是侦查当世棋手棋力高低的幌子而已。” “那个蒙面棋手教了你些什么?”田中不二男问道。 “各种各样的定式变招。”前田陈尔说着,将棋盘上的棋局撤下,将当时蒙面棋手所授的招法一一在棋盘上摆了出来。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也算是少年高手,看着这些定式变招却只觉眼花缭乱,心惊肉跳。 原来棋盘上竟还能有如此变化,真是闻所未闻。蒙面棋手竟已掌握了如此丰富的招法,难怪当世高手不能与之匹敌。 “那个蒙面棋手没有想到,他利用我侦查当今棋界的时候,我也在偷偷探查他的底细。”前田陈尔说道,“我曾用我自创的诘棋题考过他,发现他的算路能力虽然出色,但也不过是普通高手的水平,称不上惊为天人。我还曾与他对弈过几局,尽管他的招法神乎其技,但除了这些招法之外,他并不比当世高手强多少。由此我断定,蒙面棋手之所以强,仅仅是因为他们对棋盘上招法的穷举要远远超过我们,每一个定式,甚至每一步棋在他们脑中都是千千万万的变化,而在我们看来却仅此一手而已。” “若果真是如此,恐怕我们绝不是蒙面棋手的敌手。”高川格低声沉吟道,“对棋招的研究能穷尽到那样的地步,我们恐怕还需要几十年才能勉强与之抗衡。” “但这样的围棋还有什么意思?”田中不二男愤愤地说道,“棋之玄妙正在于变化万千,如果将棋盘上的招法全部穷举出来,对弈岂不是成了背书?” “正因如此,我断定蒙面棋手必定可以被我们战胜。”前田陈尔说道。 他对面的二人一惊,静静地等待着前田陈尔下面的话。 “你们是否相信,棋盘上的变化是无穷无尽的?”前田陈尔问道。 二人相视片刻,随后缓缓点了点头。 前田陈尔微微笑了笑:“既然棋招无穷无尽,我相信蒙面棋手也必定没有穷举出全部招法,我们的胜机就在于他们还没有找到的那些棋招上!” 没有找到的那些棋招? 二人恍然大悟! 没错,既然蒙面棋手唯一的优势在于棋招变化多,那我们绕过他们所熟悉的招法,用他们没有见过的招数与之拼争,他们所研究出的招法就统统没有了用武之地,到时候他们也只能凭借真实的棋力与我们对弈了! 而他们真实的棋力其实未必高于我们,何况由于长期依赖已研究过的招法,真正应对新手之时他们的棋力甚至可能还要弱于我们! 若是这样,我们便有胜算了! “这就是蒙面棋手的弱点!”前田陈尔笑着说道,“全日本,必定只有曾做过蒙面棋手弟子的我一个人发现了这个秘密!” 二人看着前田陈尔的笑容,却感到眼前这个人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一样。 “多谢前田君特来相告,我与田中君必定日夜寻找前田君所说的那种从未出现过的新手。”高川格朝着前田陈尔缓缓鞠了一躬。 “我可不是白白前来告诉你们这些的。” 二人又是一惊。 “前田君的意思,莫非需要我们做些什么事情来交换?”高川格疑惑地问道。 “二位想必知道,我本因坊目前正遭遇着危机。”前田陈尔说道,“本因坊之外,强敌渡边升吉来历不明,棋力莫测。本因坊之内,坊门弟子纷纷引退,实力大减。二位是关西才俊,又深得先师本因坊秀哉名人赏识。若蒙不弃,前田陈尔恳请二位加入本因坊,与我共同应对此次棋界的大劫难。” 加入本因坊! 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一时间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此事事关重大,恐怕不宜草率地作出决定吧。”高川格轻声说道。 “无妨,二位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不必立刻给我答复。”前田陈尔说着,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前田君!”田中不二男慌忙叫住了他,“说起渡边升吉,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你……” 前田陈尔一愣,看向田中不二男。 “渡边升吉与高桥重行决战那天,我在洗手间听到了两个人的说话声,其中一人我相信就是渡边升吉!” 前田陈尔在心底暗暗吃惊! 难道那个躲在渡边升吉背后的人已经被田中不二男找到了?若是如此,那可是一件大好事啊! “他们莫非在讨论棋局?”前田陈尔问道。 “不错,我猜测必定是另一个人在向渡边升吉支招!” “那个人是谁?”前田陈尔问道,但语气仍然平淡。 “他的声音很苍老,我觉得有些耳熟,但却一直想不起究竟在哪里听到过。” 耳熟? “莫非,是某个关西棋手?”前田陈尔问道。 “不……是很纯正的东京口音,应当是东京本地的棋手。” “东京本地的长辈高手,无非濑越宪作、铃木为次郎和加藤信三人而已……”前田陈尔喃喃地揣摩着。 “不……不是他们……”田中不二男努力地回忆着,“好像……” 突然,田中不二男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前田陈尔! “我想起来他是谁了!”田中不二男几乎惊叫道…… |
“你确定是他?”濑越宪作有些惊讶地看着酒井义郞。 “不错,我相信我没有看错。”酒井义郞说道,“我亲眼看到他进入棋正社,棋正社弟子似乎对他毕恭毕敬。” “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濑越宪作感到有些不安,“但他应当不是这样的人啊,身为日本棋院的长老,当今棋界大乱之际,怎么能毫无顾忌地挑起如此大战,让棋界乱上添乱呢……” 沉思了片刻,濑越宪作放弃了这个暂时想不清的问题:“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还有件事也许濑越先生更该注意一下。”酒井义郞说道,“我找到了一些线索,似乎可以证明藤堂忠信上水晶棺木阵挑战的前一夜,有个人将藤堂忠信接出了酒馆,而且这个人后来似乎是去了棋正社,我怀疑这个人也是他……” 也就是说,藤堂忠信失踪的那一夜也许其实是与他在一起? “但藤堂忠信与蒙面棋手对弈的棋局中,藤堂忠信的棋力既无长进,也未大落,似乎他与藤堂忠信的会面并没有对藤堂忠信产生什么影响……”濑越宪作细细琢磨着。 “不,我相信这个人一定要赶在那一天去见藤堂忠信,其中是有目的的!”酒井义郞说道,“只是这个目的我们现在还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与藤堂忠信和蒙面棋手之战有关。”濑越宪作皱着眉头说道。 事情越来越古怪了。 “他去见过藤堂忠信,他支持渡边升吉挑战本因坊,他究竟想做什么?”濑越宪作喃喃地说着,确理不出一丝头绪,“这些事情都不是他的性情所该做的啊。” “前田陈尔与渡边升吉决战的当天,这一切应当就全都知晓了吧。”酒井义郞说着,“当天只要他现身,我们就能抓住他。不过,当天你需要我也到场吗?” 濑越宪作点了点头:“我会假意让桥本宇太郎去请你帮忙,到时候你假装推辞一下然后答应就可以了。目前不要让他发现你和我的关系。” 酒井义郞笑了笑:“那么,后藤俊介那边我还要去监视吗?那可是个真正的军人,想摸清他的底细可不容易,我上次险些让他给杀了……” “不可以放过他,毕竟他与蒙面棋手有联系,恐怕不是我们棋界这边的人。”濑越宪作低声说道,“但你可以稍稍放松一些,不要让他察觉了。” “您说的可轻松。”酒井义郞神经质地抱怨了一声,站起身,取过自己的衣帽打算离开。 “酒井君,你觉得桥本宇太郎是个怎样的人?”濑越宪作突然问道。 桥本宇太郎? 酒井义郞微微沉思了片刻:“他和你一样精明,但是似乎比你要急躁些,有时恐怕容易坏事。” 濑越宪作微微点了点头。 “酒井君,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濑越宪作说道。 “什么?” “如果不久之后我死了,你要像现在帮我这样去帮助他。”濑越宪作目光呆滞,低声说道。 |
先祝各位读者新年快乐,由于今晚不敢跟春节晚会抢收视率,所以今天的更新将提前至7点半,感谢各位除夕夜还记着《朝闻道》的读者,笔者给各位拜年了 |
十 前田对渡边 1934年3月26日,日本棋院。 一间不起眼的小房间里,濑越宪作正静静地看着桥本宇太郎。 而此刻的桥本宇太郎,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师父,此话当真?”桥本宇太郎的声音有些颤抖。 濑越宪作微微点了点头:“总之,你要盯紧他。我可以肯定这个人今夜一定会给渡边升吉支招,但我们不能让他得逞。一旦他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举动,立刻给我暗号。” 尽管濑越宪作尽力用自己平静的语气安抚此刻早已不知所措的桥本宇太郎,但看起来似乎效果并不明显,桥本宇太郎仍旧呆呆地看着濑越宪作。 “师父,这件事可要谨慎,万一错怪了那位先生,以他在日本棋界的地位,恐怕日本棋界就要从内部瓦解了……” “桥本,你要相信师父。”濑越宪作直直地盯视着桥本宇太郎,“如果万一出了问题,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就可以了。” 桥本宇太郎静静思索了片刻,终于缓缓躬下了身子:“弟子遵命。” 说完,桥本宇太郎默默地离开了这个小房间,开门的那一瞬间门外传来了热闹的喧哗声,从门缝间还能瞥见站在门外的荷枪实弹的士兵。 正要出门的桥本宇太郎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身看向濑越宪作。 “师父,明天要上棺木阵挑战的关西棋手已经到了大仓先生家中,大仓先生托我问您要不要去见见。” 濑越宪作微微愣了愣。 “由大仓先生招待他就行了。”濑越宪作低声说着。 桥本宇太郎微微向濑越宪作行了一礼。他能够理解,作为棋界长老却要看着关西棋手一个个前去赴死,自己却无力阻止的感觉。面对着那些关西棋手,就像是在面对着自己的懦弱一样。 不止是濑越宪作一个人才这样。 “听说铃木先生也没有去见那位棋手,今天大概也会来这里。”桥本宇太郎说完,默默地关上了房门。 铃木为次郎,你也不去,莫非……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濑越宪作感到了一阵窒息般的悲伤。 |
“好多人……”美春惊叹道,“好久没见到这么多棋手聚集在一起看一局棋了……” “其实不久前就有过这样的情况啊。”木谷实笑着说道,“吴君和秀哉名人的那局对局,三个多月的时间里每次对局都是这么多人。” 木谷实的话说完,站在他身边的吴清源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不过,说起来名人胜负赛不过是几个月前才结束的,如今连秀哉名人都不在了,这几个月确实发生了太多事情……”木谷实低声说道。 看到木谷实有些消沉,美春赶紧拉过木谷实的胳膊:“快给我介绍介绍,这里有好多人我都不认识呢……” 今天的日本棋院,称得上是众星云集,几乎整个东京但凡叫得上名字的棋手全都到了。铃木为次郎、加藤信、岩本薰、小野田千代太郎正聚在一起探讨着什么,看上去三人的意志微微有些消沉,也许是在讨论当今的棋界吧;日本棋院编辑总长安永一先生正与记谱员确认着什么事情,看上去应当是与即将开始的棋赛有关;不远处桥本宇太郎四处巡视着,像是在帮助站在棋院四周各处的士兵们分担任务一般;消失了一阵的濑越宪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会场,面色凝重,不知在揣度着什么。值得注意的是在会场最深处,众本因坊弟子簇拥着前田陈尔,似乎在做最后的战备,而关西的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也在这群本因坊弟子中间! 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 他们为什么会在那里?看到了这个情景,木谷实微微皱了皱眉头。 “棋正社的人到了!”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原本喧哗的人群竟齐齐安静下来,全都朝着门口看过去。 门口一支队伍缓缓地朝着大堂里走进来,走在队伍中间,穿着正式和服的正是渡边升吉。只不过今天他的神色似乎十分不安,远远没有高桥重行引退仪式时的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那个就是这几天声名鹊起的渡边升吉啊……” “这么年轻,莫非又是一位天才……” “看上去渡边升吉今天的状态不怎么好啊……” 人群中夹杂着些许的议论声,如蚊蝇一般。伴随着这些议论声,站在会场内的士兵们秩序井然地排成两列,迈着清晰的步子从会场内退出,将整个会场让给到场的棋手们。 正在人群议论纷纷,士兵退出会场之时,守在门外的正力松太郎静静地看着室内的人群。 没有一个陌生人进去,蒙面人可以肯定也不在其中。渡边升吉之乱真的会与蒙面人有关系吗? “关上大门。”棋正社弟子全部进入会场后,正力松太郎冷冷地对守在门外的士兵说道,“不要让任何人进入。” 哗哗的关门声之后,会场外陷入了一片死寂。 渡边升吉进去了,但是那个人不在……一个人影躲在不远处,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眉头却紧锁着。 难道要渡边升吉凭自己的力量去挑战前田陈尔?为什么?真正想要挑战前田陈尔的人不是另一个人吗? 人影静静思索了一会,却找不到答案,于是缓缓转过身。转瞬间,这个人影化作了一片淡淡的雾气,静静消失了。 |
“你就是渡边升吉?”前田陈尔站到了会场中央,冷冷地朝着从棋正社弟子队伍中央走出的渡边升吉喊道。 “不错,我正是渡边升吉。”渡边升吉没有朝对面的前田陈尔行礼,他的话语也没有使用敬语。 在日语中,下级对上级,晚辈对长辈,年轻者对年长者,甚至陌生人之间对话都应当使用敬语,这是最基本的礼仪。而渡边升吉对前田陈尔所说的这句话,竟完全没有使用任何敬语。 前田陈尔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 观战的人群顿时议论纷纷,像是浅浅的海浪声一般。 “前田陈尔可是名人指定的下一任本因坊!渡边升吉竟敢看不起前田陈尔!” “渡边升吉难道对前田陈尔感到不屑?” “莫非这是赛前激怒前田陈尔的计策?” 木谷实和吴清源静静地看着这局势,已经隐隐感到了一些火药味。 “有些奇怪。”木谷实喃喃地说道。 吴清源微微一惊:“木谷君,你察觉到什么问题了吗?” 木谷实指向本因坊弟子的方向,吴清源顺势看了过去。 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站在本因坊弟子中间,田中不二男似乎怒气难耐,正瞪视着渡边升吉,而一边的高川格虽然拉住了田中不二男的衣角,但似乎也对渡边升吉的语言不大高兴。 “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二人刚到东京不久,与前田陈尔并无多少来往,他们为什么这么激动?”木谷实皱着眉头说着。 “看来他们二人现在已经归于前田陈尔的阵营了。”不知何时,桥本宇太郎已站在了木谷实身后。 那也就是说…… “这次棋界内乱,本因坊一派有了强劲的后手了。”桥本宇太郎接着说道,“前田陈尔也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不能小看他……” “渡边君,我们之间似乎不必多说什么了。”前田陈尔缓缓转过身子,朝着会场后方的棋座走去,“请入座吧。” 渡边升吉一言不发,默默地跟在前田陈尔身后,也朝着棋座走去。 大战在即了。 “棋正社渡边升吉有三段之名,日本棋院前田陈尔为五段。”随着前田陈尔缓缓坐下,不远处的安永一高声叫道,“按照棋份,由前田陈尔让先与渡边升吉对弈。” 说话间,众人纷纷朝着棋座围拢过去。 “让先?让得动吗?”小野田千代太郎对着铃木为次郎等人说道,“渡边升吉可是能战胜高桥重行的人,棋力恐怕不弱啊。” “若单凭渡边升吉,前田陈尔就是让二子也应当绰绰有余。”铃木为次郎低声答道。 小野田千代太郎一愣,全然不解铃木为次郎话中之意。 “请多指教。”前田陈尔朝着已坐到自己对面的渡边升吉微微鞠了一躬,淡淡地说道。 渡边升吉紧锁着眉头,也微微躬下了身子:“请多指教。” 言语毕,渡边升吉随即取出了一粒黑子,直奔右上小目而去。 前田陈尔,就让我来会会你吧! 右上小目,很普通的招法,接下来前田陈尔会如何应对似乎不太重要——前几手都只是前戏而已,大家循规蹈矩,真正该开始较量的时候是在这几手棋之后。 众人都这样想着,静静等待着棋局进入高潮。 “看来大家都没做好准备啊。”田中不二男狡黠地笑着,看向高川格,“下一手棋出来,大家应当会闹翻天的吧……” 高川格微微点了点头,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前田陈尔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取出一粒白子。 渡边升吉,你想看看我会如何击败蒙面棋手吗?前田陈尔在心底暗暗说着。 轻轻一声响动,那是棋子落到棋盘之上的声音。随着这声响动平息下来,观战人群却陷入了极致的寂静。 寂静得似乎能听得到人的心跳声。 然而,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以及坐在棋座旁的前田陈尔都知道,这种极致的寂静只不过是骚动前的酝酿而已,他们静静地等待着那一阵骚动的到来,甚至在内心里对这阵骚动有着无限的期待! “这步棋……”那是率先反应过来的吴清源的声音,但这句话还未说完,就被突然汹涌而来的议论声彻底淹没了。 整个会场似乎就是一瞬间从寂静变为了嘈杂,人们的争论声简直如同滔滔的海浪一般! 这里完全不像是正在进行对局的场所了! 看着瞪大了眼睛的渡边升吉,前田陈尔在心底暗笑:看来我们成功了…… 棋盘之上,右上小目的黑军远远看着从天而降的敌兵,喧哗不已,军心难定! 那一支白军,没有落在角上寻找自己的第一片阵地,而是落在了一条边的正中央——下边星位上! “这是什么招法?”小野田千代太郎几乎惊叫道,“我下了几十年棋,从未见过有第一手落在边星上的招法!各位长老,你们曾见过如此招法吗?” “见过……”铃木为次郎低声说道。 小野田千代太郎大惊,一时间看着铃木为次郎,说不出话来。 “加藤先生,您也记得这招法吧。”铃木为次郎低声问道。 加藤信微微点了点头:“大概三十多年了吧,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刚学棋不久的少年……” 小野田更加震惊:“你们说的是哪局棋?究竟谁下出过这一招棋?” 铃木为次郎和加藤信齐齐转过头,看向小野田千代太郎。 “本因坊秀哉。”二人不约而同地说道。 濑越宪作看着这步棋,也静静地回想起了自己还是个棋童之时看到的那局棋——那时的秀哉还不是本因坊,他的名字还叫田村保寿。 那时田村保寿刚在棋界崭露头角,在本因坊与方圆社的争霸中田村保寿战绩辉煌,将方圆社一代棋豪石井千治连降数级,风头正劲。正在这时,方圆社又出现了另一位战将,名叫广濑平治郎。 广濑平治郎在方圆社地位并不如石井千治,但当石井千治屡战屡败之时,他被迫为了方圆社的荣誉而挑战田村保寿。田村保寿一时轻敌,竟不慎败给了对手,使得广濑平治郎一战成名! 田村保寿不服,于是再三向广濑平治郎挑战,却不料自己太过心急气躁,越想赢就越赢不了,最后竟被广濑平治郎降级! 气愤不已的田村保寿在那一年再次约战广濑平治郎,一个在方圆社第一棋手石井千治面前都可以拿白棋的人竟然要在石井千治的手下败将对面拿黑棋,田村保寿难以接受这样的奇耻大辱,于是摸出黑子之后的第一手竟赌气一般拍在了棋盘的边星上! 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第一手棋下在边上星位的下法! 最终,心躁如火的田村保寿仍旧输给了广濑平治郎,直到数年之后棋艺终于大成才将这个苦手彻底击败。等到田村保寿成为了不败名人本因坊秀哉的时候,人们早已经忘却了曾经有过广濑平治郎这个人物。 那局棋就这样被掩埋在了历史中,连濑越宪作这样的棋界长老都几乎要淡忘了。 而这一刻,前田陈尔落下的这一粒白子,却忽然唤醒了几位长老遥远的记忆! 不错,三十多年前的田村保寿曾下出过这样的一招棋。只是,那局棋,秀哉最终输了啊…… 前田陈尔,莫非你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看不起你面前的这个对手? |
会场内的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着,在会场外通往洗手间的走廊上,却有一个人影在移动着。 人影静静地看了看会场内正围成一圈,仔细观看对局的人群。似乎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棋盘上时不时传出落子声,几声响动之后偶尔伴着人们的惊叹。人群围得十分严密,看不到坐在棋盘两侧的前田陈尔和渡边升吉。 棋局应当已经进行到了紧张的时段了吧,刚才前田陈尔出人意料的第一手遭到了渡边升吉的猛攻,战事随即展开了,此时众人紧张地注视着棋局,其他的行动相信都不易被人察觉。 想到这里,人影缓缓地迈开了步子,朝着洗手间走去。他尽量放轻自己的脚步,使得走廊里保持着原有的安静。 为了保证对局时的环境,对局开始之后所有守在会场内的士兵全部被转移到了会场外,专心防御从外向内的可能的攻击。这样一来走廊里出奇地平静,一个人也没有,反而为已经进入会场的人创造了暗自活动的便利。 前面走廊的尽头再转过一个弯,便是洗手间。 快到了……人影在心底默默念道。 他低着头,渐渐加快了脚步,使得走廊间终于有了些许轻微的脚步声。 很快,他转过了这个转角…… “加藤先生……”一个声音突然从转角的另一侧响起,“这么巧,您也来了?” 人影一惊,猛地抬起头,却看到那是桥本宇太郎站在洗手间门口! 桥本宇太郎在这里? 人影一惊,停下了脚步,脸色吓得发白! 桥本宇太郎笑着,用锐利的眼神直视正站在眼前不知所措的加藤信——那个从会场逃出来,偷偷潜入洗手间的人影! 加藤信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挤出了一丝笑脸:“桥本君,我怎么没看到你出来啊,看来我看棋看得太用心了。洗手间里还有别人吗?” 桥本宇太郎诡异地笑着:“大家都在专注于棋赛,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上厕所吧。加藤先生为何不在棋赛开始之前先解决这个问题呢?” 加藤信似乎被桥本宇太郎的语气惊吓了,勉强笑了笑,竟转身回头走去! 刚转过转角,没走几步,加藤信又惊呆了! “加藤先生,这万众瞩目的棋赛都不想看吗?”濑越宪作笑着向加藤信走来,眼神如刀锋一般,“还是说,加藤先生想要亲自参与到这棋赛当中?” 加藤信的身后,桥本宇太郎也从转角走出,和濑越宪作一起将加藤信夹在中间。加藤信焦急地前后张望着,神色慌张,久久无法平静。 “濑越先生,您这是干什么?”他仓皇地说道。 濑越宪作突然收住了笑容,面色陡然变得严峻起来:“加藤先生,不如您先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什么?”加藤信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靠在了墙上,“濑越先生,您说什么?” “为什么在当今棋界大难之际,你还要挑起棋界内乱?”濑越宪作厉声问道。 “濑越先生,不可胡说啊……” “难道你还不承认吗?”濑越宪作怒道,“高桥重行引退赛,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受邀前往的长老,谁能想到你竟是暗中指使渡边升吉向高桥重行挑战的幕后黑手!以自己堂堂棋院长老的身份作掩护,自然谁都想不到偷偷教导渡边升吉破敌之策的是你,这可真是妙到极致的计策。今日渡边升吉与前田陈尔之战,你又想故技重施,难道你真以为当今棋界无人能识破你的诡计吗?” 加藤信听完,大惊失色:“濑越先生,这可是天大的误会,那个人绝不是我啊!” “当日高桥重行引退仪式,到场之人除了加藤先生,还有谁能有如此棋力对渡边升吉点拨几句就将高桥重行杀败?” “那必定是有人从场外进来,不一定是当时会场内的人啊……” “那今日加藤先生在棋局激战正酣之际一个人偷偷离开,难道不是打算在这里等渡边升吉前来会面?” “濑越先生万万不要误会,我是来查看有没有可疑人物躲在会场之内的……” “那么加藤先生近几日频频出入棋正社,棋正社众弟子还对您礼遇有加,这又如何解释?” 加藤信大惊失色,只感到自己已是汗如雨下,言语间不自觉地支支吾吾起来:“我本来就是棋正社创社元老之一……我不忍棋正社如今破败……棋正社弟子见了我这元老自然应当低声下气……濑越先生,请相信我……” “若你还想狡辩,我们便一起等着吧。”濑越宪作微微扬起嘴角,“只要加藤先生不作干预,而渡边升吉还能找到别人给他指点来战胜前田陈尔,那时自然可以证明加藤先生无罪。如果渡边升吉真的惨败而终,加藤先生,到时候您就该无话可说了吧。” 加藤信似乎突然感到了更大的恐惧,他竟一把抓住了濑越宪作的衣角:“濑越先生,你我多年相交,看在这份交情上求您相信我,教渡边升吉下棋的人绝不是我啊……” 濑越宪作静静把脸凑到了加藤信面前:“那么,加藤先生,就让事实证明您无罪不就好了,您何必如此慌张?” 加藤信感到濑越宪作的语气如寒冰一般,他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辩解,濑越宪作也绝不会相信自己了。 既然如此…… 加藤信缓缓地站起了身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濑越先生,我们回会场去等吧。”加藤信尽力平静着自己的语气。 |
时间转眼即逝,盘上的对局已经进入了尾声。 又有两名棋手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相对摇了摇头。 “这个渡边升吉怎么这么弱啊……” “就算换了我上去,也不至于败得这么惨啊……” 两人小声议论着。 濑越宪作静静坐在会场后边的座位上,加藤信就坐在他的身边——此刻加藤信早已经目中无神,面无人色。 到现在还站在棋座旁边的,就剩下了几个年轻棋手——田中不二男、高川格、吴清源以及木谷实夫妇。 而他们之所以站在这里,也绝不是为了观察胜负,而纯粹是为了欣赏前田陈尔的棋招。渡边升吉的棋,早已经无人在乎了。 前田君的棋进步神速啊。吴清源在心底想着。 不过几个月前,他还曾与前田陈尔在公园里交战过,那时前田陈尔的棋除了刚开始的几手暗藏杀机之外,其余的棋招都中规中矩。而现在前田陈尔的棋,几乎每一步都显得非同寻常,隐隐甚至能看得出乱战高手本因坊秀哉的影子。 如今的前田陈尔,恐怕已经完全具备了继任本因坊的棋力了。 “我输了。”渡边升吉缓缓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之中,向着前田陈尔微微鞠了一躬。 加藤信几乎虚脱,无力地朝身后的墙壁倒过去。 渡边升吉的认输没能引起会场内多大的骚动,这样的结局大家早就猜到了。 认输之后的渡边升吉一言不发,默默地走了。 前田陈尔缓缓地收拾着棋座上的棋子,同时细细听着会场内只言片语的议论声。 似乎众人都对渡边升吉过于轻易的溃败感到十分失望,这样一局棋完全不配让他们如此期待。然而这样的议论前田陈尔毫不关心。 “前田君的第一手棋很巧妙,只可惜渡边升吉没能逼出前田君的变化。” 这句议论让前田陈尔暗暗在心底吃了一惊,他循着声音偷偷瞥视过去。 那是吴清源正在和木谷实议论着。 原来如此,吴清源,你已经感觉到了吗? “但是这步棋似乎还不够完善。” 前田陈尔又是一惊,这是木谷实的声音! 吴清源,木谷实…… 很快,棋子收拾完了,前田陈尔缓缓站起了身子。 “桥本君。”他叫住了正从他身边经过的桥本宇太郎。 桥本宇太郎一愣,回过身看向前田陈尔——他看到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已经站到了前田陈尔身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加藤先生怎么了?”前田陈尔淡淡地问道。 前田陈尔,你在对局的时候竟还能抽得出空闲来观察会场的每一个角落吗?你的心机究竟有多重…… “加藤先生……”桥本宇太郎低声说着,“他就是躲在渡边升吉背后为他指点棋招的高手,今天他被濑越先生当场抓住!” 前田陈尔微微有些震惊。 桥本宇太郎没有多说什么,快步离开了。前田陈尔却微微回过头,看向田中不二男。 “是加藤先生?”前田陈尔平淡的语气已经掩盖不住他的震惊了。 田中不二男和高川格也一时惊讶得不知所措。 “不对!”田中不二男从惊诧中恢复过来,斩钉截铁地说道:“濑越先生抓错了,那个人决不是加藤先生!” |
今天正逢除夕,同时也正是新布局史话这个帖子开帖一周年,那是笔者的起点啊,真是巧到不能再巧了。在此特向各位支持或曾经支持过笔者的读者们致以深深的谢意,同时也祝大家新年快乐! |
十一 真相 从八十四手的杀招之后,黑棋的棋型就已经彻底崩溃,棋局几乎可以就此宣告结束,之后黑方的任何招法都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即使如此,在这个执黑棋手的脸上仍然看不到一丝恐惧,他似乎早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梼杌正沉浸在棋局当中,没有关注对手的面部表情。但在不远处看着这场对局的混沌和饕餮却清晰地看到了这个即将死去的棋手安详的样子。 混沌微微叹了口气,向高台下的棺木阵看过去。 本因坊秀哉和藤堂忠信都各自被封在一个棺木之中,透过透明的棺木外壁看过去,甚至还能够感觉得到他们临死时那股淡定从容之感。 死的时候原来都是这么平静的吗?混沌暗暗问自己,但他却回想不起自己离开这个世界时的感觉了。 不久,对局的棋座旁传来了对手认输的声音,然后便是慢慢腾起的雾气。 “连一点挣扎也没有,实在太无趣了。”这是穷奇的声音。 “比起这个,我们也许更应该考虑一下怎么向座主交代吧。”混沌低声说着。 直到这时,穷奇才终于幻化出自己的身形来。 “吃棋有吃棋的胜法,不吃棋有不吃棋的胜法。”穷奇笑道,“只要我们不败,座主和神所打的赌就必定能赢,这样虽然不能找到更多棋手来帮助我们,但大致上座主也该满意啊。” “我倒是开始有点担心了。”混沌说着,“如果有人在我们当中施展什么诡计,在没有新的外援的情况下,恐怕我们很难说就必定能一直赢下去。毕竟,我们的棋路会被研究得越来越多,万一被找出了什么我们没发现的破绽……” “你怕了?”穷奇笑着问道。 混沌默然不语。 原本只打算开开玩笑,但混沌严肃的态度却让穷奇有些惊讶——混沌竟是真的怕了…… “你败的时候,大概不会像这些人一样败得如此释然吧。”穷奇打趣地说道,但没人笑得出来。这种沉默的感觉使得穷奇感到浑身都不自在。 “饕餮,你一直在这里站着,怎么什么也不说?”穷奇又朝着饕餮问道。 “我在想一件事。”饕餮低沉着声音说道。 想一件事? “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吗?”混沌问道。 饕餮微微点了点头:“今天的对局,棺木阵外没有人围观啊……” 混沌和穷奇心底猛地一惊! |
“渡边升吉失踪了?”濑越宪作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 桥本宇太郎缓缓躬下身子:“绝无差错。” “这也难怪。”濑越宪作身边的铃木为次郎低声说道,“号称要争夺本因坊之人,却遭遇这样一场耻辱惨败,羞愧之下退出棋界也不足为奇。我青年之时曾被野泽竹朝先生连连击败,也有过一阵羞愤难当,暂时引退。” “何况加藤信已经事败被抓了,渡边升吉身后没有帮手了。”大仓喜七郎微笑着说道,“这样整件事就真相大白了,加藤信借渡边升吉之力希望颠覆棋界秩序,幸亏被濑越先生神机妙算挫败了这诡计。加藤信当场被抓,渡边升吉自觉已无资格在棋界立足因而引退,这么解决应当就可以了吧。” 桥本宇太郎有些寒心,他抬起头,缓缓打量着这个房间里的几个人。 濑越宪作、铃木为次郎、大仓喜七郎以及承办了这场本因坊争霸战的正力松太郎都在暗暗点头,似乎对于事情就此解决感到十分满意! “师父,难道您也觉得这件事的真相就是这样吗?”桥本宇太郎低声问道。 “不错,事情前因后果都已经十分明确,不需要再多加考虑了。”濑越宪作不容置疑的语气更加令桥本宇太郎不安。 师父过去不是这样的! 濑越宪作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他在处理事务的时候即使有一丝疑问也要先调查清楚再得出最终结论,所以他总给人一种算无遗策的感觉。但这一次这件事似乎处理得太仓促了,毕竟加藤信暗中指使渡边升吉一事并非全无疑点啊! “师父,请恕弟子冒昧,但这件事弟子总感到证据不足……” “证据?”濑越宪作竟怒喝道,“你还想要什么证据?” 桥本宇太郎不知所措,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前田陈尔与渡边升吉对弈之时,加藤信偷偷潜出会场,这件事你亲眼所见,难道有假?”濑越宪作呵斥道,“加藤信在我们监督之下无法行动,渡边升吉的棋就始终没能找到出路,一直被前田陈尔压制,这件事但凡有棋力的人都看得出来,难道有假?” “而且,我听人说起过……”一旁的铃木为次郎也接着说道,“当日高桥重行引退赛上,高桥重行原本没有与渡边升吉一较长短的意思,是加藤信以长老的身份要求高桥重行与渡边升吉对弈的。这件事看起来也是加藤信早有算计。” 连铃木先生也这么说吗? “可是师父……加藤先生毕竟是日本棋院的长老……” “那又如何?”濑越宪作厉声说道,“难道就因为这样就要放过他吗?” “弟子绝无此意!”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为加藤信辩护?难道你是加藤信的同伙吗?”濑越宪作咄咄逼人,像是要强制压住桥本宇太郎的话头。 师父以往不是这样的! “敢问师父,加藤先生动机何在?”桥本宇太郎高声朝濑越宪作喊道。 这一声喊出来,在场的人全都震惊得目瞪口呆! 与其说是这话的内容让人惊讶,到不如说是桥本宇太郎的语气让他们万万料想不到…… 这一切被躲在一边的正力松太郎看在眼里,但他什么也没说。 濑越宪作默默看着桥本宇太郎,心底忍不住低声叹息着。 桥本,你毕竟还是太过急躁了啊…… “这么说来,桥本君问的其实也有道理啊……”大仓喜七郎担心气氛太过紧张,急忙轻声劝道,“濑越先生,棋界大乱对于加藤先生似乎也无好处,加藤先生为何要这么做呢?” “这件事只需要慢慢质问加藤信自然可以得出答案,不需要多加考虑。”濑越宪作决绝地说道。 不需要多加考虑?这样的话过去濑越宪作绝不会说得出口! “即使如此,难道师父不觉得现在这件事仍然疑点重重吗?”桥本宇太郎焦急地说道,“加藤先生明明已经败露,却至今不肯承认自己就是背后主使,这难道合理吗?” “加藤信不过是嘴硬而已,过几天他发觉无路可退,自然就会认错。” “那么加藤先生被抓的时候为什么答应跟师父一起看完前田陈尔与渡边升吉的对局呢?”桥本宇太郎仍然不服,“如果真是他主使一切,他当然知道自己被抓之后不会再有人来帮渡边升吉,必定也知道渡边升吉会败,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想办法保全自己吗?当日对局之时,直到渡边升吉认输之前加藤先生都似乎在期待着什么,这种情绪不是有疑问吗?” “那么你给我解释一下,被抓当日加藤信的惊慌失措是怎么回事?”濑越宪作怒吼道,“难道那不是心中有鬼的表现吗?” 师徒二人吵得天翻地覆,铃木为次郎却在一边静静看着,一言不发。大仓喜七郎想要劝阻,却连一句话也差不进来,急得汗流浃背。 “濑越先生,桥本君。”久未说话的正力松太郎却突然站了起来,“二位可以稍安勿躁,这件事我有办法查个水落石出。” 正在争执中的桥本宇太郎和濑越宪作突然停下了话头,齐齐看向正力松太郎。 “正力社长,你需要多长时间?”濑越宪作问道。 正力松太郎微微笑了笑:“先给我三天吧。” 三天…… 濑越宪作似乎有些不满,但他已无力争执,于是默默点了点头。 “那么,我先去做准备了。”正力松太郎准备离开了,“桥本君,您也跟我一起出来吧。” 说着,正力松太郎走出了这个小房间。桥本宇太郎向师父行了一礼,也静静跟了出去。大仓喜七郎只觉得刚才像是打了一场仗一般,精疲力尽,于是也默默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濑越宪作和铃木为次郎。 “濑越先生是不是稍稍过分了一点?”铃木为次郎低声说道。 濑越宪作默然良久。 “铃木先生,我们应该想着同一件事吧,你该理解我为什么这么焦急。”濑越宪作低声说道,“昨天关西棋手和蒙面棋手的对局,我想您也没有去看吧……” |
“正力社长,您打算用什么办法查出这件事情?”走在大街上,桥本宇太郎低声问道。 “很简单。”正力松太郎笑着说道,“找到渡边升吉,让他说出来就行了。” 桥本宇太郎大失所望,“正力社长,您这个办法可是荒唐到了极点。且不说渡边升吉现在失踪了,就算能找到他,这样的事情您直接问他,他会告诉您实话吗?” “我去问他当然不会。”正力松太郎笑道,“但我相信有一个人会让他说实话。” “谁?” “前田陈尔。”正力松太郎低声说道。 桥本宇太郎心惊,但随后却又感到这确实是个办法。渡边升吉败给了前田陈尔,是因为一直在身后帮他的那个人没有出现。如果那个人就是加藤信,此时加藤信已经被抓,前田陈尔自然可以轻易地问出事情原委。若这个人果真另有其人,那么与前田陈尔对局当天他便是抛弃了渡边升吉,渡边升吉在心底必定有怨恨。前田陈尔是一个工于心计之人,他必定可以激渡边升吉说出真相。 “可是前田君会帮我们去问吗?”桥本宇太郎问道。 “若我出面,我相信他会去。”正力松太郎笑着说,“桥本君大概还不知道吧,前田君前不久失踪的时候,是我把他藏起来的。” 桥本宇太郎又一次惊讶不已,但现在这份惊讶暂时被他放到了一边,他对正力松太郎的计划还有不解的地方:“前田君恐怕不是一个容易掌握的人,正力社长真的要相信他?” “相信他,这事我可办不到。”正力松太郎笑着说道,“但他表面上会对我言听计从,这就够了。我会要他在身上放上录音设备——如果我听不到他和渡边升吉说话的声音,那他告诉我的事情我一件也不会相信。” 桥本宇太郎微微点了点头:“那么,正力社长知道渡边升吉藏在哪里?” 正力松太郎却摇了摇头:“完全不知道。” “那如何让前田陈尔去找他?” “这件事,交给前田陈尔去办。”正力松太郎笑着看向桥本宇太郎,“桥本君,关于前田陈尔你所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桥本宇太郎只感到自己思路有些乱:“正力社长,那您把我叫出来,是要我帮您做什么吗?” 正力松太郎却摇了摇头:“我只是怕你呆在那里,会跟濑越先生吵架。” 桥本宇太郎愣住了,半晌不知所措。 “桥本君,据我所知你可是秀哉名人之后第二个敢跟濑越先生那样说话的人。”正力松太郎打趣道,“你是个有胆色又有想法的人才,但你太过急躁了。你难道看不出来濑越先生是故意想要早些了结这件事吗?” 桥本宇太郎微微点了点头:“我猜测也是如此,但我猜不出师父究竟为什么这么着急。” “我想濑越先生是有什么更重要的计划准备实行。”正力松太郎低声说道,“但具体是什么计划,我还没有头绪。” |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渡边升吉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家陌生的旅馆中。花了很长时间他才想起,这是自己亲自找到的旅馆,昨夜大醉之后大概是店员把自己扶上床的吧。 看起来外面已经到了正午了,渡边升吉扶着还有些阵痛的额头,微微有些眩晕。 他还记得,那天棋赛结束之后,他回到棋正社,却四处找不到他的师父——那个一直在暗中帮他的人。 那个人不在了,渡边升吉的棋力在东京棋界根本没有立足之地!渡边升吉发了疯似地在棋正社内四处寻找,但没有人知道他要找什么,所以也就没有人帮他。众人只知道,渡边升吉找了很久,然后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再之后便一人离去,不知所踪。 谁也不知道,渡边升吉如今有多么绝望。 就在渡边升吉回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是店员吗? 渡边升吉缓缓走过去,打开门。然而,看到站在门外的人,他却猛地愣住了! 门外的人竟是前田陈尔! “我可以进去吗?”前田陈尔缓缓说道。 渡边升吉愣了片刻,痴痴地退到了一边,让出了进入房间的路。 “这就是你藏身的地方?”前田陈尔一边走进房间,一边打量着房间内的摆设,“作为一个棋手,藏身之处却没有一张棋座,这实在不合理啊。” 渡边升吉苦笑着关上了门:“我只是前田先生的手下败将而已,哪配前田先生教训。” “若不用心钻研棋艺,你永远不可能胜过我。”前田陈尔说着,在房间内找到了一个记事用的小册子和一支笔。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渡边升吉无奈地问道。 “你是本因坊的敌人,对于敌人我绝不会放松警惕。”前田陈尔静静地说着,“即使在我从棋界销声匿迹的那段时间里,我也在暗暗观察你。当天的棋赛开始之前我就雇了侦探跟踪你,一直到昨天晚上,所以你藏身的地点瞒不过我。” “前田先生对待一个手下败将未免有些太过谨慎了,上次一战之后我已经不指望还能有机会胜得过你了。”渡边升吉说着,一只手却捂着脑袋,似乎宿醉的胀痛还远未消去。 “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打算问问渡边君。”前田陈尔说道,“我知道你的背后有人帮你。我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渡边升吉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回答。 “渡边升吉,你老实告诉我,暗中帮你的人,是不是他?” 前田陈尔静静地在刚刚找到的小册子上写下一个名字,递到了渡边升吉眼前。 渡边升吉看着这个名字,猛然大惊! “你怎么会知道!”渡边升吉惊叫道。 前田陈尔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已经被我们抓住了。”前田陈尔低声说道,“但我们还猜不出他的动机究竟是什么,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 渡边升吉愣了愣,随后却微微笑了:“既然已经知道是谁,怎么会猜不出他的动机?” “莫非,他想夺取本因坊?” “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嘛。”渡边升吉笑道,“我不过是他的一粒棋子,他本想利用我击败你。但终于迎来与你决战的时候,他却又弃掉了我。如今我已经是一粒废子,无关痛痒了。” “所以你要离开棋界隐居起来?” “我已是无用之人,棋界多我一人少我一人都无变化,何必要在棋界呆着,等着被拉去水晶棺木阵送死?”渡边升吉笑道。 前田陈尔却微微皱着眉头思索着:“那个人为什么要利用你去争夺本因坊?” “他说他是想要完成一个心愿。”渡边升吉笑道,“这个心愿一旦完成,他就将以本因坊家主的身份去挑战蒙面棋手。” 去挑战蒙面棋手? 莫非这个人也觉得自己的棋力远远低于那些蒙面棋手,所以临死前要完成一个心愿? “渡边升吉,当今棋界大乱之时,你却趁势助纣为虐,你可知道为了你挑起的这场风波,有多少人白白浪费了时间和精力,无法专心准备应对蒙面棋手的劫难?”前田陈尔缓缓说着,却飞速地在小册子上写着什么。 手中的字条写完,前田陈尔将小册子交给了渡边升吉:“低头看看自己的所作所为,你不感到羞愧吗?” 渡边升吉不解其意,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小册子。第一页上前田陈尔写下了一行字——我的衣服里有正力松太郎放进去的窃听器,他信不过我,所以我所说的话不能说透…… 渡边升吉一惊! “渡边升吉,你已犯下如此大错,若我要你从此远离棋界以作惩罚,你可有意见?”前田陈尔说着,又取过小册子,飞速在小册子的第二页上写下了一行字——请配合我,回答你愿远离棋界。 渡边升吉本来就是个少年,未见过多少世面,加上宿醉未醒,精神不振,又刚遭遇了师父的抛弃,早已分不清利害关系了。看着前田陈尔展示给他的这些字,他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我愿远离棋界。” 前田陈尔满意地笑了笑,又在小册子上飞速地写着,口中却没有停下:“加藤信当此棋界大乱之时却置棋界安危于不顾,你当就此断绝与他的关系,你可愿意?” 加藤信? 渡边升吉对这个名字大惑不解,却看到前田陈尔写给他的第三页字条——勿多问,不要透露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加藤先生已经抛弃了我,我自然也不会再认他作师父。”渡边升吉呆呆地说道。 前田陈尔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准备离开。 “前田先生……”渡边升吉在前田陈尔身后喊道,“你打算如何对付那位先生?” 那位先生…… 若真的是那位先生要与我前田陈尔为敌,我恐怕没有把握让整个棋界都支持我。既然这样,暂时不要让正力松太郎和棋界的人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也许更加合适。正因为这样,我今日才要绕这样大的一个圈来套出渡边升吉的真相。但同时,这也就意味着,在接下来这场大战之中自己可以依赖的人,只剩下田中不二男、高川格,甚至渡边升吉了。 前田陈尔微微思索了一会。 “这件事我决定不了,得看他自己的作为了。”前田陈尔说道,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渡边升吉听的,还是说给正力松太郎听的。 |
“为什么那天不是你亲自去与前田陈尔对弈?”高部道平低声问道。 老者微微笑了笑:“我若出手,就必须要有必胜的把握才行,不是吗?” “所以你让渡边升吉去给你试试前田陈尔如今的棋力?” “毕竟前田陈尔受过他师父长时间的训练,对于前田陈尔如今的棋力我完全没有底,不可以轻易与他交手。只可惜,前田陈尔好像事先就知道我不会出现,故意下出了那样无理的棋,即使这一战结束我也仍然不知道前田陈尔如今棋力几许。” “从一开始你就打算牺牲掉渡边升吉?” “不。”老者微微叹了口气,“我刚开始的时候是打算帮渡边升吉击败前田陈尔,然后我再出面击败渡边升吉,名正言顺成为本因坊继承人。可是没想到我的存在被日本棋院的人发现了,当天那局棋赛看起来像是前田陈尔与渡边升吉决战,实际上是要暗中抓住我。” “所以你不敢露面?” “没错。” “你怎么会知道有人要暗算你?” “加藤信是我安插在日本棋院的内线。”老者说道,“是他通知我当日不要去棋院的。那天他为了确认我不在,却被当成了我抓了起来,现在仍被关在日本棋院内。” “原来如此。”高部道平恍然大悟,“你竟把加藤信拖进了你的计划当中,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可惜这个计划终究还是功亏一篑了。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去水晶棺木阵挑战了吧。” 老者却缓缓笑了笑。 “高部道平,你不用阻止我了。”老者说道,“水晶棺木阵我一定会去,那些关西棋手都不怕,我怎么会怕?” “这不仅是怕不怕的问题!”高部道平有些恼火,“若你就这样去……” “你放心吧,我仍然会先夺取了本因坊再去挑战。” 高部道平一愣:“你还要夺本因坊?” “当然,损失了渡边升吉和加藤信确实是我不愿看到的结局,但是事已至此,虽然胜算已消减很多,但我仍然要争取一次。” “你手中已经没有了布圈套的棋子,你要如何争夺本因坊?” “很简单,直接去挑战前田陈尔就可以了。”老者笑道。 “你是说,你不打算再隐藏身份了?” “再也不需要了。”老者笑道,“我先前不敢露面,是因为我怕我会成为众矢之的,各路高手群起而攻我将绝无胜算。但现在利用渡边升吉制造了这场混乱之后,我终于知道日本棋院内部也绝不是一片团结。” “所以你要制造更大的混乱?”高部道平有些不满,“你要知道,你的出现将让棋界化作一盘散沙!” “高部道平,你觉得当今棋界还有人比我更有可能击败蒙面棋手吗?” 高部道平一愣,半晌无语。 “既然我最有可能战胜他们,我上水晶棺木阵挑战便是必然。为了以免我万一战败被蒙面棋手所用,我必须要先夺下本因坊,这也是必需的。我越晚上水晶棺木阵,为蒙面棋手所杀的棋手就会越多。如果我能获胜,今日我所制造的一切混乱都将是值得的!” 高部道平无法辩驳,于是缓缓转过身,准备离开。 “祝你早日夺取本因坊。”临走前,高部道平低声说道。 |
@黎爷 2012-01-25 12:42:52 发现闇黑棋手都是抱着强烈的怨念死去的,而心无牵挂死去的则直接被接引至黄泉国而不为闇黑棋界所用。由此看来,闇黑棋界座主很有可能是安井算哲,他的怨念。。。。 本帖发自天涯社区手机客户端 ----------------------------- 呵呵,阁下真可谓模范读者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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