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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长篇小说《滴答河传》(已完结)寻出版[第2页]

作者:祁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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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有财喜出望外,顾不得害怕,忙将这宝贵东西重新包好放入自己怀中,他又仔细翻看了外乡人身上的其他口袋,除了一点散碎铜钱外,再无所获。
    甄有财抖着手将袋子重新放在外乡人身上,心儿怦怦乱跳不止。得了株大参自是高兴,但人死在自家,恐和外人解释不了。
    屋外晨风凛冽,一点光亮从云中现出。甄有财一拍脑门,立时有了主意,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回了屋,将还在熟睡的弱弱用力摇起:“懒娘们快起来!那个外乡人死在咱家仓房了!”
    弱弱正睡得香甜,猛地被摇醒,还没反应过来。听说死了人,立马惊醒了,只吓得脸色惨白,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腔子。她抓住男人的胳膊一个劲的哭问:“这不沾包儿了吗?那可咋办啊?”
    甄有财喘着粗气说:“他死在咱家,村里人要讲是咱害地,咱搞多少张嘴也说不清啊。赶紧地,趁天还没亮,咱把他整外面去,跟咱就没关系了。”
    弱弱此时也没了主意,男人说啥是啥,忙起身穿衣衫,趿上鞋,心慌意乱中,虽在自家屋里,额头还是在门框边撞得肿起了一个大瘤,门框也被撞塌了半边。甄有财也顾不上责骂她了,只拽她往外冲。
    进了仓房,看到尸体,弱弱感到恶心,一股又酸又苦的液体从胃底涌上来,冲到喉咙,脑子一下子清楚了,明白了,也害怕了。
    现在天刚见点亮,村里一片寂静,微风飕飕,树梢摇拽。
    甄有财背着死人向村边走去,心里七上八下直打鼓。弱弱跟在后面不停的四处张望,看是否有人经过。
    山上有一股风,无声无息地吹下去。天地间充满了悲惨的气氛。
    甄有财几乎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山脚下林子边,他将尸体放在一棵老松树下。
    正要离开,一抬眼,他看到离这不远的地方正是辛宝宝家的地头。
    狗见到了另一只狗在啃着骨头时,一定会冲上去抢。人却是见不得别人发财,见到了别人发财,也一定会眼红。
    甄有财心里多多少少总是存有一些幸灾乐祸的人类通病,想起辛宝宝得娇妻后春风满面、喜气洋洋的嘴脸,他受不了这一鲜明而强烈的刺激,心中恶念顿生,原始野蛮的嫉妒让他跳了出来。
    不幸的是,朋友不一定都是真的朋友,仇敌却永远绝对真实的。甄有财的心被忌妒啮咬着,一股无名火使他再次将尸体背起,朝辛宝宝家的苞米地走去。

    
    你瞅啥,你也想抢骨头?
    弱弱不知道自家男人为何又把死人放到了辛宝宝家的地里,她不敢问,只觉得男人很有抻头儿(遇事不慌)。
    回去的路上甄有财恶狠狠地告诫弱弱:“这事捂溜严儿,就搁肚里烂着,一点风声都不能透。要敢出去瞎咧咧(乱说),俺整死你。”
    弱弱跟在甄有财后面连连点头,她的裤裆已经湿透。刚才,她吓得屎尿齐流。
    甄有财一回家就将弱弱支出屋外干活,关上房门后,他将怀里的大参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进炕头的衣箱上了锁。钥匙只有一把,就挂在自己腰上。
    弱弱嫁过来后并不管事,只做家务活,家里的钱物都由甄有财掌管,弱弱不能过问也不敢过问。
    天亮了,李俊家的八岁毛最先发现了死人。他傻啦吧唧的,一开始并不知道是死人,还蹲下连问多遍:“你躺地下不冷吗?”不见回音,推了几下,这才知道是尸体。
    八岁毛吓坏了,连跑带颠的跑回村里,一路跑一路喊:“辛宝宝家地里死人啦!辛宝宝家地里死人啦!”
    村人听了,争相跑去看热闹。没多一会,全村的人几乎都围在了辛宝宝家地头。
    看着死不瞑目的外乡人,大家议论纷纷。有善良的人说:“一看就是外地人,老可怜了,家人还不得疼死?”
    有爱生是非的村人说:“这人咋脸发黑呢?八成是被药(毒)死的,谁整的啊?”
    有人应声:“辛宝宝家呗,要不人咋死他家地里了呢?”
    好事人加油添醋,越传越凶,传到后来,辛宝宝听到的完整内容是:外乡人借宿辛宝宝家,见幸雪年轻貌美,便动了邪念,趁夜欲行不轨,结果被辛宝宝发现,凭蛮力制服了外乡人,在幸雪的帮助下,强行给外乡人灌了毒药,然后扔到了地头。
    这说辞虽漏洞百出,村人却乐谈不疲,接着加柴添草,煽风点火,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外乡人在村人的嘴里成了幸雪的娘家人,是娘家从朝鲜派来带幸雪回家,幸雪却死活不愿意,辛宝宝一时动了杀机,将那人毒死了。
    一时间,滴答河屯沸腾了,坊间谣言四起,小村经历了从未有过的热闹。
    7
    辛宝宝和幸雪祸从天降,昨天还甜甜蜜蜜的过日子,一觉醒来竟成了大家口中的杀人凶手。二人急愤难当,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夫妻俩是被村里好事人拉去地头的,来人告诉他们:“你们两口子害死的外乡人叫大家发现了,赶紧看看去吧!”
    “哎……哎……呀妈呀,俺……俺不知道啊!”辛宝宝在地头拼命跟围观的乡亲解释,人不是自家害死的。他的豁唇露风,再加上结巴,越急越说不明白。
    这个老实了近半辈子的汉子有口难辩,最后竟急得给村人下了跪:“冤……冤枉啊,真、真不是俺两口子害的啊!”说完嚎哭起来。
    幸雪上了大火,心中说不出的又酸又苦,只一会儿功夫嘴里就起了泡,她见众人认准她夫妻是凶手,索性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老公:“真他妈的尿包软蛋!又不是咱杀的,怕啥?俺就不信没说理的地方。”
    辛宝宝却吓傻了,没有站起来,反而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向众人下膝行了几步,他嘶哑的问:“你……你们相信这事是俺两口子做的?会……会相信这事是俺两口子做的?!”
    幸雪恨铁不成钢,使尽全力将辛宝宝拉起来,骂道:“男子汉大丈夫,站起来说话!”
    幸雪理直气壮、昂首挺胸站在了地头,辛宝宝被拉起来哆嗦着立在她旁边。
    村里资深的几位长辈聚在了一起,这村子山高皇帝远,他们几个都是穿着长袍短褂的,不用说那就是主事的人物了。
    大家商议了一番后都觉得,这两口子若真杀了人绝不会将尸体放在自家地头上的,这么做是傻死还是蠢死?看那外乡人脸色血污暗黑,搞不好是吃错了山上什么毒物将自己药死了,应跟本村人无关。
    就这样,几位长者跟村人宣布了这个结论,并叫了村里几个壮劳力选了处好景色将外乡人埋了,入土为安。
    辛宝宝感激不尽,连连给几位主事磕头,幸雪却不跪,觉得自己不理亏。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了,辛宝宝和幸雪却还是背上了杀人的罪名,村人总会有意无意拿此事取笑。
    “哎……宝宝,你搁哪儿整的毒药啊?”
    “幸雪,那外地人都摸你哪了?”
    夫妻二人长期受此困扰,生活更加孤立,辛宝宝几乎见人就要绕行,对这些无中生有的谈论是能躲就躲。幸雪则不然,从来都是理直气壮的走路。
    这天,尖酸刻薄,喜欢挤兑别人的王仙伶巧遇幸雪,她停下脚步,妙目一扫,未语先笑道:“高丽棒子(朝鲜的贬义词),那人都摸你哪了啊?”语气极是轻薄。
    王仙伶挺着胸,拦在那儿。腰身和胸脯,就像一座山是山、水是水、峰是峰、云是云,但又合为一体和谐极了的风景。
    幸雪性情温顺却也刚硬,事事不输男人,听王仙伶言语如此无礼,气得粉脸通红,柳眉倒竖,回道:“他临死前告诉俺,把你姓王的浑身都摸了!”
    王仙伶脸色大变,犹如日丽风和的艳阳天气,突然阴霾四合,地惨天怒,恨恨的骂了句:“一个外来的野女人,说话咋那么砬哧(啥话都敢说)呢?太不要脸了。”
    幸雪又回道:“俺咋不要脸了?你都让外人摸了咋还要脸呢?”
    两人唇枪舌战后,王仙伶气急败坏,她的泼辣在全村可是有名的,何曾吃过这种亏?
    王仙伶不由得大为恼怒,扑了上去,想教训这个外来的女人。
    幸雪岂是随便欺负的,毫不示弱,张牙舞爪迎了上去。
    王仙伶是缠过足的小脚女人,而幸雪是天生的大脚,没几个回合,就把王仙伶打倒在地,再踏上一脚。让围观的人们暗暗赞叹:真是兔起鹘落,迅捷无伦。
    王仙伶一向横行惯了,吃了这亏哪肯就此罢休?便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号起来,向围观的村人哭诉自己被朝鲜来的娘们欺负了,辛宝宝两口子是杀人魔王不得好死,自己命苦做了寡妇遭人欺负等等。
    幸雪却气定神闲的站在一旁,轻风动裾,飘飘若仙,最后还是被闻讯赶来的辛宝宝拽回了家。
    幸雪一战成名。她打了泼辣的王仙伶的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渐渐的,村里的娘们都不敢再欺负幸雪了,她们看出来,这个朝鲜娘们不好惹。
    甄有财自得了那参后,整日里惶惶不安,惟恐被人偷了。他对弱弱也不放心,只要她靠近箱子,就不问青红皂白将她暴打一顿,嘴里骂骂咧咧的让她滚远点。
    这样提心吊胆过了几日,甄有财觉得那参藏在大屋并不妥当,便将小屋的杂物清了,将参装在另一只小箱子里上锁后塞在小屋柜子的最里面,再用杂物掩盖住,关上柜门,出来后将小屋门重新锁好。
    有了两把锁的双重保险,甄有财这才稍微安心了些。他做这一切时,弱弱不在场。
    即便如此,甄有财每天还是查看大参几次才会放心。
    辛宝宝夫妻受死亡外乡人的牵连,在村里遭了许多白眼和非议,还有排挤。甄有财初时幸灾乐祸,想那辛宝宝再也得意不起来了,心里出了一口闷气。
    可没过多久,甄有财发现辛宝宝夫妻受的冷遇渐多,处境越发艰难。辛宝宝见了他也要绕行,惟恐拿那死人的事调笑他。
    甄有财动了恻隐之心,想到辛宝宝是为自己所害才受此不公,于是生了丝怜悯,隐隐的有了些愧疚之情。
    甄有财偶尔会趁人不备到辛宝宝家转转,说上几句安慰之语。这让辛宝宝夫妻惊诧之余感到格外温暖,激动不已。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甄有财成了辛宝宝夫妻心目中的好人,他每次去了,夫妻俩异常热情招待,又是让座又是倒茶又是敬烟。
    甄有财感受到他们真挚的热情,却也生出内疚的难过情绪,就好象一个刚偷了朋友的老婆、这朋友却还把他当朋友的人。虽然并不完全像,至少总有点像。
    若暮秋和初冬是一个盛大舞会,那沟通于万物之间的风,便是站在灵动旋律中的指挥家。她把手一挥,草木便开始扭动身躯,杨树过后是落叶松,从天而降的纷纷落叶,就似她飘逸的头发。
    岁月变幻无声无息,秋向冬缓缓递上了交接棒,时光踏过的滴答河,水面开始逐渐凝结,河面变得越来越纯净安宁,到处都是五彩的帘幕,到处都是深情又厚重的故事。
    距外乡人横死已有两三个月时间了,甄有财见村里至今没人起疑,彻底放了心,觉得是时候可以将参出手了。
    这一日,甄有财起了个大早,先穿大棉脑套二棉裤,里面是羊皮外面裹着布。再穿上弱弱刚给他做的黑布棉猴儿(棉大衣),这女人手巧,棉袄缝的针脚细密。
    他穿好后满意的弹了弹袄襟,趿鞋下地后,又将棉裤腰一抿用根布绳拦腰系了个结实。
    甄有财随手将自己那顶戴了多年的狗皮帽子扣上,两手分别捋着帽耳朵底下的细绳,在下巴处打了个活扣,这帽子便遮了他大半张脸,仅留了眼睛鼻子在外面。
    那时东北一般戴的是分成两辫的手套,笨拙却暖和,只给大拇指单独分了个叉,干活不太方便。而弱弱给甄有财做的棉手套,却是用短毛狍皮做的五指的手套,暖和更灵活。
    这样的手套做起来非常费时费力,弱弱挑针走线地足足做了半个月。
    弱弱起来后扭身去了灶间,给甄有财准备干粮。
    甄有财收拾停当了,用钥匙打开小屋房门,小心翼翼的拿出箱子,仔细地开锁,将大参如新生小子一样万般呵护的捧在手里,屏住呼吸,将参缓缓放进自己的怀里。
    然后,他慢慢呼出憋住的气,一点一点,不敢急躁,惟恐损坏这大参。
    甄有财跟弱弱说自己是进城办货,拿了准备好的干粮出了家门。
    甄有财去了老杨头家,昨天傍晚已约好,今天要租借他家马车进城。
    老杨头答应了,但让他给自家孙子带酸枣面、糊涂糕、果丹皮,还有最重要的几支糖葫芦儿——每支只有五个蘸冰糖的山里红。
    冰糖葫芦就冬天有卖的,必须冷的时候赶紧吃,嘎嘣脆,一到屋里就妥了,化胶黏。孩子爱吃,馋得不行,都哭闹好几回了。甄有财一一应承了。
    甄有财坐在马车的棉垫儿上,那黑垫儿早已被磨得发亮。他轻轻摸了摸怀里的大货,露出了笑容。
    拉车的马不是普通的马儿,全身上下如火炭般红,并无一根杂毛,腿长膘肥,是一匹良驹。
    甄有财将耷拉在腰间的棉手套戴在手上后,操起了鞭子,“驾!”鞭子先在空中打了个响声,还没有落在马身上,聪明的马儿就立即撒开了四蹄,“得儿,得儿”跑了起来。

    
    原蜂蜜山府,今密山市
    蜂蜜山府是当时东北人口最多、最大、最繁华的县城,望之不尽的长街人头汹涌,赶车的赶车,拉马的拉马,还有一些推手车的,挑担的,街边卖冻鱼、冻豆腐、冻梨、面人、龙须酥、梅花糕、手工姜糖、朝鲜打糕,应有尽有,一派兴旺盛世之象。
    一个棉袄棉裤棉帽棉鞋全副武装的的老人,手里拿着长烟袋,推着一辆上面放着插满冰糖葫芦的手车,悠闲地倚在街边的树干上,吸着一口旱烟,便响亮地喊一声“冰糖葫芦——”。
    嘹亮的喊声,在嘎嘎冷的寒风中传出老远,让听的人都不自觉地享受到一份热烘烘的暖意。
    这是一座多么纯朴、多么美丽的县城。久惯于千里冰封的大地,骤然见着这座县城,心胸中的热血,不禁也随着这老人真纯简单的喊声飞扬了起来,飞扬在漫天寒风的雪花里。
    这就是任何一个人初到蜂蜜山府的感觉,就只是这匆匆一瞥,就只这一句纯朴的呼声,就只这一纯朴的老人,已足以使你对蜂蜜山留下一个永生难以磨灭的美好印象。
    甄有财坐在马车上,目光沿着街道两旁古老精雅的店铺一家家看过去,觉得这实在是个非常美丽的县城,街道平坦宽阔,房屋整齐。
    他也知道这城里最美的,既不是街道和房屋,也不是那些天下驰名的风物和名胜,而是这里的人情。
    无论你是从哪里来的,无论你要到哪里去,只要你来过,你就永远也忘不了这县城。

    
    美丽的蜂蜜山
    甄有财冻得嗖嗖的、鼻涕拉瞎的,但心情很好,破例走进了靠街边的一家冷面馆,要了一碗冷面,还要了二两小烧。
    冷面是“中朝合壁”的产物。真正的朝鲜族冷面是非常讲究的,要纯荞麦面,一定要现压的——直接压进开水的锅里。
    冷面不仅仅是凉,关键是汤的味道,要酸中带甜、甜里透酸,再加一点榆树皮,要树的硬皮里面的那部分,目的是增加它的韧劲和滑溜劲。
    冷面是用荞麦加淀粉加水拌匀,压成圆面条,煮熟后浸以凉水,再去凉水伴牛肉片、辣椒、泡菜、鸡蛋、酱醋、香油等佐料,加入冷面汤即成。冷面汤的水是取自深井下的冰水。
    过去,朝鲜族有正月初四中午,或过生日时吃冷面的传统。据说,这一天吃了纤细绵长的冷面,就会预兆多福多寿、长命百岁,故冷面又名“长寿面”。
    碗中天地宽,面里扭乾坤。一根根看似简单的冷面条,却要经过几十道细致的工序,分步骤地和面、摊面、压面,摊的方向、次数、压的角度,每道流程都充满了各种精确细节。
    只有每一道工序都比较到位了,最后口感才好。
    甄有财拿过桌上装油辣椒的罐子,舀了满满一匙辣椒倒进了面碗,用筷子搅拌匀了,碗里成了通红一片。又舀了两匙辣椒单独放小碗里,当菜吃。
    他摸出袋里冷硬的干粮,费力咬了一口,嚼了起来,一边嚼一边用筷子捞了少许冷面送进嘴里,用冷面就着干粮,吸溜吸溜的吃了起来。
    他吃几口干粮才舍得吃一小口冷面,再夹一口辣椒,顺带喝点小酒,酒后又喝一口哇凉哇凉的冷面汤,爽口解酒醒脑。
    就这样,酒喝光了,辣椒吃没了,碗里连汤带面也被他吃喝了个干净。”
    甄有财意犹未尽,眼睛不舍的在碗上打转。
    突然,他看见碗沿上还有一小截面,高兴起来,将碗靠近嘴边,用舌头将那小截冷面卷住并顺便舔了些碗边的残汤后,才让舌头满意的缩回嘴里。
    他吃喝得满意极了,却也辣得满头大汗。他用袖子抹了抹嘴,擦了擦汗,这才心满意足起身结账,走出了冷面馆。

    
    鸡西大冷面
    唉呀妈呀,终于解封了!
    服啦这天涯,关闭的时候没有通知一声,开放的时候稀里糊涂的。到底整顿什么?为什么整顿?这些都没有人知道!
    但所有人知道的是,整顿这几天,流失了很多网友!
    8
    甄有财开始采买年货。快过年了,针头线脑吃吃喝喝的都要多备些,村里人平时节省,过年还是舍得花钱的,货备少了,不够卖。
    甄有财不急着去卖参,怕带了卖参钱进货多有不便。
    他专门挑了两块花布和一条红围脖,这是要买给王仙伶的。
    掏钱时,他的心啊,阵阵疼痛!
    可一想到王仙伶那性感模样,他的心又酥了,磨磨蹭蹭的付了钱,叫小贩用草纸包了,塞进了布袋。
    东西采买齐后,甄有财跟人打听,峰蜜山府最大的药材行是哪家?
    路人告之,是庆余堂药行,就在西街拐角处,甄有财谢过后便直奔了过去。
    庆余堂药行规模很大,各色珍贵药材应有尽有,它地处闹市,并不难找。甄有财经过金银首饰店、布庄、油盐店、饭馆、扎彩铺、理发店,终于望见了药行的招牌。
    他走进店门,对店里的伙计拱手道:“兄弟,您这收棒槌不?”
    伙计见是个山民,料是挖了人参来卖的,这事倒也常见,便笑着应了,领往后屋见吴掌柜验货。
    甄有财知道自己手上的棒槌是个宝贝,可具体值多少银两却是没数,他见了吴掌柜后心里忐忑,将参捧给对方验看时双手一直在抖。
    吴掌柜见多识广,他能在这蜂蜜山府最大的药材行坐柜,自不是常人。
    见到这参,他表面上毫无表情,但心里不禁咕嘟一声,吞了口馋涎,暗暗叫道:“好家伙!”
    这参一看就是珍品,人形已备,根须皆长,取时完整,半点不少,用手掂了几下,应在七两以上。
    果然,上称一称,竟有七两八钱,实是难得的好参!吴掌柜当场开出了一千银元的高价。
    甄有财突然听到一下便可得到一千银元,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开了嘴半天没合上。
    他当货郎挑八股绳时,手边只须有一二个银元,便如是发了横财一般,在小孩妇人中间交易,进进出出都用不上一个银元。
    他愣在了当场。这是财神眷顾、横财大发、穷鬼翻身啊。
    他开杂货店一年下来顶多能挣十个八个银元,这一千银元是个什么分量?他一辈子都没见过,实在无法想象。
    斗然之间,眼前出现了一个生平见所未见、连做梦也想不到的新天地。

    
    “金屋藏娇”
    吴掌柜见甄有财发呆,以为嫌少,便循循善诱:“老哥,不少啦,够你半辈子花的啦,不是吹,不是擂,整个黑龙江就俺这能出得起这个价儿,再没另一家了。”
    有时候赚钱就像下大雨,你还没有准备好,一个个黄金元宝就从天上“哗啦哗啦”的掉下来。甄有财这时才反应过来,嘴唇哆嗦着,连连摇手道:“不少,不少,俺卖了!俺卖了!”
    银元是被吴掌柜装进一只布袋后交给甄有财的。甄有财颤着双手接了,这重量,让他感到了下半辈子的塌实。
    一座大城里应有的事物,这蜂蜜山城里都有,包括各式各样的货品,花花绿绿的衣裳,贫富两重天——从一天换一双镶花珍珠鞋的贵妇人到三十文钱就卖给你一宵的老妓女:从富贵巷出来的富豪在一掷千金赌的奢侈到胡同贫民一家子三天无半粒米进肚,这城市里都有。
    甄有财手里捧着银元,心痒难搔,一生之中,手里从未拿过这许多银元,须得怎生大花一场,这才痛快,
    甄有财带了大量银元,又沉又重,不敢走夜路,当天晚上就在城里打尖歇息。
    庆余堂药行附近有两家客栈,一大一小,大的干净,小的肮脏。
    规模大的价钱是规模小的三倍以上。过路的客人,没有钱的,多选小店,故大店客人并不多,可一旦有人住上,一个人的花费便顶得上小店里投宿四人。
    所以,总计算来,还是大店赚钱,小店只能维持门面。
    人就是这样,仰卧不过三尺来地,但要好的,要干净的,要讲究体面的。
    也因为这样,店子越开越漂亮,人为了要充这些体面,手段只好越来越肮脏。
    甄有财先是走进小客栈,发现房里除了一张土炕和一群臭虫外几乎什么都没有,马上想起以前住过一夜这样的客栈,给虱子咬得全身又痒又肿,后来还发现阴虱在他体毛里生蛋产卵,搞得他足足痒了七八天,才把虱子彻底消除。
    想到这里,甄有财吓得赶紧退出又进了大客栈,破例花高价要了价格最贵的单间独房,惟恐跟别人挤住遭盗抢。
    甄有财在来之前就让老婆在厚棉袄里缝了夹层,专门用来装钱。可一千银元毕竟不少,只能装了部分,剩下的就放进身上背的搭链里,再塞了些擦屁股用的草纸加以掩饰。
    晚饭时甄有财也不敢出去吃,让客栈伙计帮忙买“金屋藏娇”对付一下肚子,并给了一些小费,请其帮忙把马牵到马概里,用草料喂饱好休息。
    所谓“金屋藏娇”,其实是窝窝头里面塞满大葱辣椒等素菜。

    
    古时蜂蜜山府大街一景
    甄有财吃完饭,刚要躺下,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过去开门,进来的是提着水壶的店小二。
    店小二虽然说是来冲茶加水的,看起来却有点鬼鬼祟祟的样子,一面往茶壶里冲水,一面搭汕着:“好冷的天气,真冷啊!”
    甄有财看着他,早就算准了这小子必定还有下文。
    店小二果然又接着道:“这么冷的天气,一个人睡觉实在睡不着!”
    甄有财笑了:“你是不是想替俺找个女人,来陪俺睡觉?”
    店小二也笑了:“客官是不是想找个女人?”
    甄有财有心想找,却担心钱财被盗。店小二眯着眼笑,笑得很暖昧,很神秘:“别的女人我不敢说,可是这个女人,俺保证客官你一定满意,因为非常漂亮。”
    甄有财色心大动,但还是压抑住,摆摆手道:“谢谢小兄弟,因为明天要起早,所以现在俺就睡觉。”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鸡鸣,甄有财连忙起来,结了房钱,早饭也不吃就上路了,片刻不敢耽搁。
    他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摇晃着鞭子,拢着马,调转了车头,往来时的道路跑。
    他打了一个响鞭,马便小跑起来。马脖子下悬着的铜铃叮叮当当脆响着,车轮滚滚,卷起一路灰尘。
    甄有财坐在马车里,左顾右盼,得意非凡。想起二叔在世时常叨咕这么一句话:“时来弱草胜春花,运至泥土变黄金”。
    真是太对了,时运一到挡都挡不住。
    “驾” ……他手执长鞭,不时打个响鞭,看着天也想笑,看着地也想笑,喜滋滋地想:自己顺手牵了一头“羊”,竟然是一头“银羊”,那别人穷死自己也一样发大财,真是有趣妙哉!现在自己成了富人,王仙伶这小寡妇还能不听使唤?叫她往东看她敢往西?
    想到得意处,甄有财脸上浮现出色迷迷的笑容。
    红颜知己难找吗?不难,只要你有钱。 什么时候心情最轻快?当钱包越来越沉重时。
    想到自己真走字儿(运气好),甄有财得意忘形,竟哼起了十八摸小调:“ 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头上边呀, 一头青丝如墨染,好似那乌云遮满天。 哎哎哟,好似那乌云遮满天。 二摸呀,摸到呀,大姐的眉毛边, 二道眉毛弯又弯,好像那月亮少半边。 哎哎哟,好像那月亮少半边 ……”
    唱了没一会,甄有财又有点郁闷了,因为想起了弱弱,那个骨瘦如柴、胸口平坦的媳妇,若早知今日能发大财,他又怎么会续娶了她呢?
    想到此,他心中便愁闷不堪、懊悔不已。
    可他却不想想,如果没有弱弱热情相迎,他会让挖参客借宿吗?不借宿能得到这大参吗?没有这参能发大财吗?
    甄有财到家后,马上命令弱弱去山上拣柴。弱弱心下奇怪,家中过冬的柴草早已备足,为何还要再拣?虽满腹疑惑却不敢问,只照着吩咐出了门。
    甄有财见媳妇走远,开始动作,将银元分3批藏好,掖到不见天的地方。
    全部弄完后,他再三反复观察藏匿之处,确定并无破绽后,悬着的心方才放下。
    公狗得意翘尾巴,男人得意翘鸡ba。待弱弱捡柴回来,甄有财迫不及待的揣上银元,带上草纸包,雄赳赳气昂昂地赶往王仙伶家。
    甄有财刚娶弱弱那会儿,虽痛恨王仙伶无情无义,但终是不能断绝色欲贪念,心中难免烦闷焦躁。
    而王仙伶呢,自从甄有财结婚后,偶尔来围前围后,送这送那,最近几个月,特别是那外乡人死后,反而一次没有登过门,使她百思不得其解,很是失落一阵。
    如今终于盼来甄有财再次登门,王仙伶此时禁不住暗暗得意,赶紧装逼,像庙里供的大仙一样,心安理得地接受着馈赠。
    黄昏时分,小雪开始由天上洒下来。甄有财龙行虎步,大刺刺地进了屋。正在炕上缝旧衣服的王仙伶,眼睛盯住了他手里的草纸包,纸儿包纸儿裹的,料定又是有东西要孝敬自己,也不动地方,只笑开了眉眼招呼:来,上炕坐!
    甄有财今非昔比、地覆天翻,怀里揣了钱,家里藏了银货,底气十足,龙精虎猛。
    和往日顺着墙根走道、坐在炕梢里偷看王仙伶脸色不同,人有钱气就粗,今日他大大方方、大大咧咧地上炕了,而且坐在炕中间,显得气宇轩昂,得意非凡。
    王仙伶停了针线,将带线的针插在线轴上,伸出纤手,将那纸包抓住,一把扯过,急切打开。
    见到两块花布一条红围脖,王仙伶不禁喜出望外,用手轻轻摩挲着,反反复复地看着,笑得犹似花枝乱颤。
    入冬后,王仙伶一直想做件新袄,没舍得钱,她穿的的红花袄早旧了,还是结婚那年做的。而今不比往日,一个寡妇,又没什么营生,岂敢破费?
    女人在自己心爱的物品前,是难以抑制住占有欲的。王仙伶欢快地下地,将红围脖拎起绕上脖子,虽比不上原来卖掉的雪狐围脖珍贵,倒也华美极了。
    红围脖把她的身腰、臀部和胸脯都烘托了出来,显得别具风姿,分外撩人。
    她又将花布展开,用手指丈量,估计出尺寸,够做一套新袄。
    王仙伶喜上眉梢,道了个万福,媚眼看着甄有财:“俺给你倒水去。”
    甄有财也不回答,抓住王仙伶一只胳膊,将她扯坐在炕沿儿上。
    王仙伶挣了几下,竟没走脱,心下着恼。这甄有财平日里也偶有小动作,她只要竖了眉眼,他就不敢乱来。
    毕竟在寡妇门里,真要叫嚷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
    见王仙伶变了脸色,两只骄傲自大的乳房,在衣服里咕咕乱叫。甄有财冷笑一声,放开她的胳膊,将手慢慢伸进怀里。
    甄有财故意磨磨蹭蹭,边掏边睨着王仙伶的反应。
    王仙伶住了手脚,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怀里,不敢眨眼。
    有道是“人无财助精神减,手中缺钱应对难。”甄有财特意将银元在怀中抖出了响动,王仙伶听了眼睛一亮,立时急不可耐,伸出右手,摊开手掌,柔声道:“拿来!”语音又清脆,又娇媚,动听之极。
    看那王仙伶媚眼如丝,樱唇含笑,甄有财竟似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他一向吝啬,平日尽施小惠,拿钱却是第一次。他来时怀中只放了两块银元,这时笑着掏出来,递到王仙伶手掌里。
    当时老百姓人家一个月也赚不了一块银元,王仙伶手里握了这两枚硬货,笑靥如花,喜不自胜,捧在嘴上亲了又亲,这将够她花销几个月。

    
    俗话说得好“酒能红人脸,钱可迷人心”,甄有财见时机成熟,急不可耐用胳膊搂了王仙伶。
    王仙伶再无反抗,低眉顺眼,笑得甚为淫荡,竟迎合向他唇上吻去。
    甄有财登时头晕眼花,飘飘荡荡,便如置云雾之中,只觉眼前这狐狸精说不出的娇美可爱。
    室中的蜡烛燃尽熄灭。
    甄有财怀中抱的是温香软玉,周身数百根骨头,每根骨头登时都轻了几两几钱。
    王仙伶也是格格娇笑,这正是女人芳心默许、决意委身相就的神态。
    一个炕上两个人,一个本非淑女,一个也不是君子;一个既不会守身如玉,另一个也不肯坐怀不乱。
    于是,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两个人如两条蛇纠缠着,彼此都使出了最大的力气。
    他们的呼吸都停止了,周身的关节嘎嘎做响,嘴巴互相吸引着碰在了一起,碰到了一起就胶住了,最后干柴烈火燃烧起来。
    甄有财当晚没回家。入夜后,弱弱急得到处去找,听村民孙三炮媳妇刘迎花说看见他进了王仙伶家。弱弱谢过后,便往王仙伶家走。
    此时月亮仿佛也很解风情,故意躲入云中。弱弱越走越近,越近越怯,越怯越慢。只听得墙边男女嬉笑之声不绝,循声走去,贴近墙根。
    忽听得甄有财笑道:“你身上哪一个地方最滑?”那王仙伶笑道:“俺不知道。”甄有财笑道:“俺来摸摸看。”那王仙伶只觉得菊花一紧,并伴随阵阵快感,全身似乎都瘫痪无力,忍不住呻吟起来。
    弱弱登时面红耳赤,又羞又怒,却不敢敲门,当即又悄悄离墙,坐在雪地上。身子动也不动,两眼直勾勾地茫然望着对面洒满月光的苍茫大山。
    又过了一会,屁股底下的雪化了,肌肤不堪寒意,弱弱便返往家中。
    回家的路上,弱弱不停地哭着,心情比寒冬中的寒风还要寒——寒心刺骨!
    到家后,弱弱没有铺被,也没有解衣,和衣躺下,翻腾了一宿,流了不少眼泪。
    天亮时,弱弱起来了,和平时一样干活。她想通了,这是自己的命,得认!
    9
    冬天的滴答河屯显得异常宁静。屋顶,地面都铺了一层白雪,村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小了一号,远山也笼罩在一片白皑之中,看不大分明,近处矮小的灌木,更是被大雪压低了头,一阵寒风吹过,毛毛雪尘漫天飞扬,刮打在人的脸上很是生疼。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屯子里老百姓的生活都和浩翰的大森林紧密联系着。一到冬季,山林里禽兽为了觅食,常到地边和屯边转悠,真正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收完秋,农民冬闲,有的背着枪到森林狩猎,有的挖地窖窖狍子,下套逮野鸡、野兔。背枪打野兽的叫打大围,大多是猎户;下套逮野兽的叫打小围,是业余农民,总之都时有斩获。
    那天下了第一场雪,辛宝宝在山上幸运地套了两只野鸡,幸雪见了两眼放光,直流口水。当场和野生蘑菇炖了一只,留了一只冻了过年吃。
    菜炖好后分出一碗送给甄有财家,甄有财不在家,弱弱客气地收下。闻着这香气扑鼻的菜,弱弱馋得口水都出来了,也不敢偷吃,只等甄有财回家上桌一起吃。
    这鸡肉和蘑菇都是纯天然食品,滋味极好,弱弱吃了一块鸡肉和蘑菇,顿时嘴就兜不住哈喇子了,再要去夹。被甄有财狠狠一眼瞪过来,弱弱再没敢动筷,那一碗鸡肉炖蘑菇自然都被甄有财吃了个干净。
    这日小村里打破了宁静,只见鸡飞狗跑,尘扬土起。原来李俊在满村追打自家娘们,娘们惊慌尖叫,四处逃窜,引来众人围观。
    这李俊是个狠辣角色,猎户出身,一副好身板,长的不胖不瘦。最大爱好是打围,领几条狗,背支黑漆油亮的双筒猎枪,满森林乱窜,下夹子,布套子,打狍子,弄狼皮子,逮山狸子。
    李俊今年五十多,快六十岁了,仍宝刀不老,英雄不减当年。老婆连着给他生了六个儿子,最小的八岁毛十多岁,最大的三十多岁,早娶妻生子,生的第一个孩子居然比李俊生的小儿子还大两岁。
    那时候的人结婚都早,十七八岁就结婚了。侄子比小叔大,倒也平常。也因此有了那句俗话:“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
    李俊家人口虽多,但没分家,都在一起过。李俊把周围的几户房子买了,砌了围墙,建成四合院的格局。
    在当时家家户户都是用土坯建房,李俊却花大价钱用青砖青瓦盖起坐北朝南的正房,正房两边厢房。
    别样的脊瓦错落有致,门窗全部红松做的,东院西院、几进几出的连在一起,两头山墙之巅伫立的神兽好像在保佑此屋。
    两扇大门往里开,大门上两个铜质的吊环磨得透亮,门斗正中系大青砖雕刻的牡丹花瓣、蝙蝠图案寓意着富贵吉祥,把房子装饰得异常气派,成了村上最好最富最贵的李家大院。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李俊之所以能成为大户,是缘于他前几年进深山打猎时,无意间得到一颗老参,回来变卖后家境变得一夜暴富,外人极是羡慕。
    李俊脾气暴躁,六个儿子彪悍势众,长子李宝金剽悍英武,次子李宝银性格宽和,三子李宝铜血性过人,四子李宝奎狡诈奸猾,五子李宝库倔强凶狠,六子李宝玉脑子有些慢,说傻也不傻,说奸也不奸。
    吃饭时有人说一笑话,别人笑了,李宝玉没笑;饭吃完了,他突然笑了。只要张口说话就扬了二正(白痴),句句让人好笑。
    李俊家是村上的一霸,在村里无人敢惹。大家不知李俊追打娘们的原因,只见他眼露凶光,拼劲追赶。
    娘们躲进了村民刘黎明家院里,李俊跟着进去,打得满院子飞。
    刘黎明是残疾人,前几年上山采松子,不小心从树上摔断了一条腿,成了瘸子,只见他一瘸一拐地劝架“白(别)打了,白(别)打了!”
    而他家的小花狗则身体健康,欢快奔放地跑过来跑过去,想给人们撑场子,好让他们好好地打。
    李俊显是动了真火,两个儿子和各自媳妇也拼命追了出来,他们晓得老爹的脾气,搞不好要出人命。
    儿子上前去拉架,好事人就问媳妇原因,媳妇解释说:“娘不小心把爹的老虎皮烧了个窟窿,那可是爹的宝贝疙瘩,老爷子火了,要杀人,这可咋整啊?”大家这才明白,事情真的严重了。
    李俊有张白老虎皮,是多年前在虎林县境内打到的。寻常虎皮必是黄章黑纹,这一张虎皮却是白章黑纹,叫做“驺虞”,极是少见,得到者大吉大利。
    李俊常常自吹自擂,说这是天下最吉祥的宝贝,八百年只出一只白老虎,就算出了,也打不到,剥不到皮。
    这张白老虎皮放在屋里,邪鬼恶魔一见到,立刻就逃得远远地。身上有病,也不用吃药,只须将白老虎皮当被盖,盖不了几天就皮到病除。
    村人皆知,这白老虎皮漂亮,纹理华丽,皮货商出了上千银元的高价都没卖,留在家里当宝贝。李俊打算自己死后带进棺材,现在皮子破了,这娘们无疑捅了天大的篓子。
    大家正议论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钻心刺骨,让人乍起一身鸡皮。
    原来,李俊儿子一时没拉住,他们的娘让李俊一棍打折了腿,正自痛声哀号。
    李俊红了眼,脸色胀得紫酱一般,大叫道:“败家娘们!整死你!”扬起手中棍子再打,这次被两个儿子拼尽全力拉扯住了,媳妇们连忙去请了大夫回家救治。
    在这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女子要幸福快乐真不容易。幸雪站在人群里看热闹,见李俊娘们被打折了腿,不禁暗自庆幸。
    她想起了自己在日本移民家的日子,虽饱受折磨,被打折骨头却没有过。如今,辛宝宝拿她当宝贝,好吃好喝都先让自己,除了村人因为那死人经常取笑外,日子过得真是顺心顺意,如同万里晴空,没有一丝云彩。
    幸雪心满意足的想着,笑逐颜开,倍增妩媚,抬脚往甄有财家走,她要去找弱弱学做鞋。
    进得甄有财屋里,只见弱弱目光之中流露出一股哀愁凄惋、自怜自伤的神色,幸雪不自禁的起了同情之心,轻轻问:“怎么了?”弱弱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友情,本身是至善的约束,历经劫难而益显圣洁。友情加倍了我们的欢乐,分担了我们的愁苦,而增加了我们的快乐,减少了我们的痛苦。
    这些日子幸雪跟弱弱交往甚密,有一股人生知己、相见恨晚的交谊。
    自那死人事件后,弱弱是唯一愿意跟幸雪来往的女人,她有空就常来走动,帮幸雪干活,忙家务,里里外外格外勤快。
    闲下来休息的时候,弱弱不爱说话,多是安静的坐在一旁听幸雪说。乡思飞越的幸雪,遣愁无计,当然欢迎有这样朋友来闲谈破闷。
    幸雪在滴答河村很孤单,受人排挤。她从不主动与别人往来,如今这弱弱愿意给自己做伴,又没半点冷言冷语,自是高兴,心里的闷气少了许多。
    幸雪是朝鲜女人,很多活计不懂,弱弱就手把手教她,缝棉袄、做皮冻、摊煎饼、包粘豆包,大缸泡酸菜——用大白菜腌制而成的,特别好吃。
    东北的冬天离不开酸菜,吃法非常多——包饺子,吃火锅,杀猪菜,猪肉炖粉条,都少不了酸菜。除了口感好之外,东北的酸菜是由乳酸杆菌发酵制而成的,含有大量的乳酸,吃酸菜还可以起到调节肠胃的作用,对身体健康。
    弱弱还教她生豆芽——用一个盆,装上黄豆,放上少量水,放在炕上。由于火炕的温度,盆水升温,豆儿生芽,两晚的时间,一盆新鲜豆芽儿就诞生了。
    幸雪对那些活计生疏,但却有一手好厨艺,是她妈妈教的。她妈妈有祖传做狗肉手艺,十三岁进宫,在朝鲜王朝厨房做尚宫,干了二十年,三十三岁时才成为御膳房的正式尚宫。后来遇到爱情私自离宫,嫁给幸雪的爸爸,隐姓埋名生活在乡下。
    幸雪各色菜都能炒得色香味俱全,引人胃口大开。腌咸菜更是一绝,萝卜、土豆、白菜都腌得适口好吃,这让弱弱很羡慕。
    幸雪就教她做饭,弱弱学的也认真,竟迷上了做饭,厨艺日新月异,中朝风味兼收并蓄,但比起幸雪的厨艺,还是差很多。
    幸雪是外国客,弱弱不是本地人。幸雪爱说笑,弱弱多旁听,一来二去,这两人,就处出了非同寻常的姐妹情谊,彼此走动密切,丝毫不顾旁人的眼色。
    弱弱整日愁苦哀叹命薄,心中醋意甚浓,时常睡不好觉。甄有财一趟趟往王仙伶家跑,经常夜不归宿,有时还拿店里的商品。
    弱弱知道,那些商品都送给王仙伶了。家里天天清汤寡水、粗茶淡饭,而王仙伶家则天天大鱼大肉、菜肴丰盛。
    村里闲言四起,弱弱觉得在人前矮了半截,抬不起头来。自家老公这混蛋纵情恣欲,与寡妇夜夜狂欢,白天回家,反倒理直气壮,不是对她视若无物,便是对她拳打脚踢。
    弱弱不敢反抗,只感到自己孑然一身飘零世上,好不凄苦,柔肠百结,满腹辛酸,可向谁诉说呢?遂泣诉幸雪,幸雪也无可奈何、爱莫能助。
    弱弱想起昔日挖参客死在自家,被甄有财背到辛宝宝地里,做得欠火(考虑不周),害得人家夫妻受罪,甚觉过意不去。
    弱弱心怀愧疚,总想借机帮幸雪做点事补偿一下,好讨个心安。不想,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自己跟幸雪越来越投缘,竟做了好姐妹,倒也出乎了意料。
    弱弱为人朴实,但在幸雪面前,不知怎的,心中无拘无束,似乎是跟她自幼儿一块长大一般,说不出的逍遥自在。
    弱弱常常感慨地对幸雪说:这满屯子,俺就你这么一个对撇子(合得来)的人儿呀!俺好羡慕你,有感情的两口子,过起日子就是不一样,喝白开水觉得甜,吃窝窝头也觉得肉头(柔软而有韧性)!
    说到这里,两姐妹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东北杀猪菜
    10
    这一日,弱弱正坐在屋里纳鞋底顺带看店。这杂货店不大,东西也不多,平日里没几个主顾,其实并不需专人全天看侯。
    若遇顾客上门,店主不在,便会找邻居寻一下,村中人口不多,一会便能找着,实在等不及,可留下话来,主人回来后也会送货上门。
    这店以前都是甄有财亲自看的,这些日子他与王仙伶打得火热,就扔给了弱弱来看。
    甄有财每次回来,首要事务就是清点帐目,核对货物。他虽埋了很多银钱,店里这点小钱却仍看得极重,只要有闲,定会自己看守。
    甄有财眼孔最小,只认得一个“利”字,虽然靠大参成了暴发户,但仍把钱财二字看得大过了天。
    甄有财深谙财富积累的秘密,知晓一粥一饭半丝半缕都要以金钱换取,思其来之不易,念其物力维艰,又怎么舍得轻易浪费小钱?大钱小钱都是钱,是钱就得尊重,就得珍惜。
    创业不易,守成更难,无论谁要做到这一点都必须付出相当代价。甄有财明白这一点,因此爱惜这杂货店事业就好像王仙伶爱惜自己的容貌一样。
    这时,甄有财气哄哄的从外面进来,脸色极是难看。弱弱觉得奇怪:现在是晌午,往常老公都会在寡妇破鞋家一起吃饭,今天怎么回这么早?
    弱弱没做饭,刚就自己嚼了两块饼子了事。她知道老公的牛性子,忙抛下鞋底,下地去给他做饭。
    甄有财也不搭理老婆,兀自坐在炕头生闷气。今天,他被王仙伶赶出了家门!
    自上次进城卖参回来后,甄有财给王仙伶送了东西塞了两块银元,两人就厮混一起了。
    那些天,王仙伶对甄有财极为顺从,目送秋波、扭腰摆胯、搔首弄姿、侍奉驾临的皇帝一样殷勤周到无微不至,把甄有财伺候得舒舒服服家都不愿再回。
    一日,她整了很多好菜,小炕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菜,全是特产珍品:一盘透着一股烟味的熏野猪肉,一盘清蒸野鸡,一盘红烧娃娃鱼,一盘费尽周折从猎户手中买来的熊掌,还有一盘猴头,白银耳黑木耳黄花等山野菜自然也不少。
    最重要的一道菜,竟是驴鞭。
    据王仙伶讲述,孙三炮特意拉出一头公驴来,在木架子里固定了,又拉出一头小母驴绕着公驴转,公驴的鞭就挺出来,屠夫高彪子从后边用铲刀猛地一戳,铲割下来。
    高彪子扬起手中驴鞭对众人介绍:补阴壮阳的好东西,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了男人受不了,男女都吃了炕受不了。
    听此广告,王显玲便花高价买下来,做出这道驴鞭。
    王仙伶屈尊给甄有财脱鞋,请上炕,又摆筷子,又倒好酒。
    甄有财好激动,伸手握住她一双小手,只觉柔腻滑嫩、温软如绵,微笑道:“哎呀!这么多好吃的。好妹子,你真好!”
    王仙伶目光中含情脉脉,双颊晕红,低声道:“你叫俺什么?”
    甄有财颇感不好意思,道:“俺冲口而出,妹子别见怪。”
    王仙伶含羞道:“俺怎会见怪?俺喜欢你这样叫。”
    甄有财心下惊惶疑惑,问道:“妹子,你为啥对俺这么好?”
    王仙伶笑道:“没有没有,不过………不过………”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下去了。
    她的笑声撩心酥骨,催情泄精,甄有财心下暗暗叫苦:妈拉巴子,看来又要破财啦!
    每个女人都有最美丽的刹那,一瞬间的怒放。甄有财突然发现王仙伶今天穿得漂漂亮亮,打扮得花枝招展,而且娇艳绝顶,令人魂酥骨软。
    原来她身上有一股奇异的香气,那是麝香的味道。
    麝香产自獐子身上,獐子是东北森林中长得最难看的动物了,它黄褐色,毛发粗糙,但胸脯那里会有一道白色,好像它终日为自己预备着一条白毛巾,等着擦汗。
    虽然獐子的形态像鹿,但是不长角。它的头又小又尖,皱巴着,非常丑陋。雄性獐子是非常难得的,因为在它的肚脐和生殖器之间,有一个腺囊分泌物,把它取下干燥以后,它就会散发出特殊的香气,也就是麝香。所以村民把獐子也叫香獐子。
    麝香是名贵药材,能治疗中毒,有醒脑、通窍的作用。除了这些,它还可以作为避孕的药物,只要闻一闻它的气味,就可以起到避孕的效果。
    甄有财定了定神,问道:“不过怎样?”
    王仙伶道:“俺不说。”
    甄有财知道这个王仙伶是属貔貅的,向来是只进不出,平白无故怎会拿这么多好菜来,有说词?

    
    补阴壮阳的好东西——驴鞭: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了男人受不了,男女都吃了炕受不了



    
    东北獐子
    11
    白茫茫的山,白茫茫的河,白白茫茫的村庄,白白茫茫的院落。
    多少孩子在雪地里戏耍着,一片白白茫茫,衬托着孩子们红红的脸蛋,雪花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偶尔却变成了晶莹剔透的水珠,或挂着白白的霜花,好一幅雪中画卷。
    雪花拂过,那种新白,在太阳的光照下,白净净、亮闪闪;无论远山,还是近舍;一片银色,皑皑白雪,皎皎靓丽。
    那个美呀,那个白呀,让人陶醉,那个亮呀,让人不敢直视。这就是滴答河的冬天——美,大美,极美!
    在这雪天里,滴答河屯家家户户的庭院中,会晾晒着各种颜色的衣服,洗过的衣服搭在晾晒衣服的绳子上,两面冻在一起,直愣愣,硬生生,远远看去花枝摇曳,美丽极了。
    孩子们自己动手制作各式各样的“风车”插在自家外面的窗棂上,与西北风比美,“唰唰”“唰唰”………,唱出有节奏的音律,好听极了。
    孩子们还可以自己做冰灯,把水桶装上水放在外面冻,当冻至百分之五十的时候,把剩下的水倒掉。再拿到室内将桶融化下来,把冰从桶中倒出来,扣在地上,里面点上蜡烛。冰灯就做好了,放在院子里非常漂亮。
    还有几个孩子凑在一起,在村头林边堆了很大一座雪丘,他们把雪拍实,将中间挖空,再找桶去露天泉眼中舀水,泉眼已结了冰层,底下是活水,冰层不厚,很容易就凿开了,孩子们将上面的薄冰塞进嘴里,噶嘣噶嘣的咬嚼,清凉透心。
    孩子们将水带回浇在中空的雪丘上。雪丘很快变成了半冰半雪的窖子,一冬天都不会化,孩子们在里面玩得不亦乐乎。
    马上过年啦!今天是阴历二十三,家家户户都在为过小年做准备。
    在东北,小年要扫棚,一家人都会忙着清洁洗涮,有淘气的孩子已零星放起了鞭炮,年味儿越发重了。
    时近晌午,辛宝宝夫妻在家里搭手做起了饭。辛宝宝在旁边拾掇冻山鸡,幸雪则把饼子麻利的贴进锅里。
    这段时间,辛宝宝和幸雪经常上山,共逮了好几只野山鸡,大小不一,两口子没舍得吃,都收拾好冻了起来。
    今天过小年,两人觉得,也该吃顿肉了,就去仓房的大缸里拿了只野鸡。
    在东北,冬天时到处都能做冷藏柜,家家都会在仓房里放一口大缸,将鸡、鸭、鱼、肉、干粮等收拾好了直接放进去,盖上盖儿,没多久就冻透了,要吃时,提前拿回灶房缓着,化好就可以炒炒炸炸,很是方便。

    
    美丽的东北山鸡
    辛宝宝一早就将冻鸡拿屋缓着,现在已经化透,又将鸡身没除光的毛用手拔净,用刀大块小块的切好,等幸雪拿去下锅。
    幸雪在后院地窖里捞酸菜,她刚下梯子,准备拿酸菜,突然听到隔壁二柱子老婆在外面喊:“二柱子,快,快出来,王仙伶搁(在)甄有财家抢东西呢,赶紧去看呐!”
    幸雪立时怒火中烧、拊膺切齿,连酸菜夜不拿了,快速从地窖里爬上来。甄有财和王仙伶那裤档子事,幸雪是知道的,但甄有财在她心里是好人,这印象已根深蒂固。
    甄有财自己滥交,惹祸上身,这事确有不该,就像野狗啃食枯骨,就像野鸟抢吃腐肉,就像逆风举火把,反烧自身。可他于自家有过好处,在自己眼里就是好人,再说她和弱弱情如姐妹,弱弱瘦弱,打起架来哪是王仙伶的对手,这两口子都是善类,可别吃了这寡妇的亏。
    幸雪知道便是泥人也有土性儿,这寡妇向来刻薄无礼,料想定是仗了与甄有财的私情,故意寻衅,明火欺负,干这个大破鞋!
    幸雪一时关切,也顾不上叫辛宝宝,撒腿就往甄有财家跑去。
    常言道“天上没云不下雨,世间无理不成事”。甄有财家被村民围了个里外三层,弱弱正躺在雪地里打着滚哭号,甄有财则蹲在一旁,神色尴尬,一言不发。
    他眼睁睁看着王仙伶理直气壮地指挥来人,将杂货店的东西往外搬,心疼不已却没法阻拦,因为自家有把柄落在了人家手上。
    原来,那日甄有财自作聪明,想到了打欠条的好方法后,又返回去找王显玲。
    王仙伶在心里计较一番后,勉强将甄有财迎进屋,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找出纸笔请他立字为据。
    那时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极少有上学的。但王仙伶天性聪颖,小时在娘家,哥哥上私邸,放学回家,她便偷偷向哥哥学习,认识了不少字,把张欠条看明白并无问题。
    甄有财应了,打个欠条又不是给银子,这还不容易?
    他将欠两个银元的字据立好,王仙伶收妥后,方才露出笑容,说道:咱们说话可得敲钉转脚,不得抵赖。
    王仙伶跟甄有财鬼混,只为钱财。每日里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尽是琢磨如何从甄有财这个大头敲出钱来,软的硬的,喜的怒的,笑的哭的,捧的骂的,都使了个遍。
    甄有财本不打算给钱,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在乎,欠条也就开的格外大方。没出一段时日,竟欠了十一个银元尤为不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种男女间事,一开始了便很难斩断,兼之这甄有财又有不差于他的条件,所以王仙伶才会与他藕断丝连,缠夹不清。
    上错花轿嫁错郎。弱弱挨了甄有财一记耳光,不由得十分气苦,想着一生尽受人白眼、欺辱,好不容易嫁了个男人,居然嫁错了。思潮起伏,满腔孤苦怨愤,难以自已,不觉身子发颤,哭得更响了。
    “哎呀妈呀,你个损色儿。”弱弱不敢回击自己男人,只骂道:“她那么损嗒你,你还和她打恋恋,你可真是挨呲儿没够!”
    抬眼看到洋洋得意的王仙伶,弱弱更是怒火如焚,妒念似潮,彻底爆发了:“养汉小逼…………你奶奶的,俺跟你拼了!”飞起一脚,往王仙伶身上招呼。
    这王仙伶极为厉害,居然双手接住弱弱的三寸金莲,往后一拽。弱弱应声倒地,打滚哭号。
    “你敢打俺?你敢踢俺一脚,俺就拼你个血胸膛!”王仙伶一个跨步骑在弱弱身上,手臂挥舞、乳房横飞,如同武松打虎,擂得弱弱哭天抢地。
    正闹得天翻地覆,没个开交,幸雪恰好赶到,见弱弱被打得如此凄惨,气得柳眉倒竖,俏眼圆睁,大喊:“骚寡妇,停手!”便冲过去拉架。
    闻讯赶来的辛宝宝不想惹事,三步并作两步急速阻拦幸雪,却没拽住,只能站在原地直跺脚,连连摇头。
    王仙伶正打得眼红,见幸雪过来拉她,以为是给弱弱帮忙的,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幸雪过来拉架,莫名挨了王仙伶的一巴掌,痛得花容失色。胸中怒气充塞,如要炸裂,真动武把操,上前揪住王仙伶的头发开始猛揍,手脚兔起鹘落,十分的干净利落。
    幸雪打架有经验,她在日本移民家天天挨打,也天天回手还击,练出了一身揍别人经验。王仙伶可没这经历,眼瞅渐渐不敌。
    被王仙伶骑在身下的弱弱见来了帮手,立刻精神大振,她拼命将寡妇自身上翻下。
    两个女人敌忾同仇,肝胆相照,联手将寡妇按住,美美的暴揍了一顿。
    头上挨了不少爆栗、屁股上被踢无数脚的王仙伶,肚子都快气破了。她满腔怒火爬起身来,拍打衣服,暗暗立下重誓:日后一定报复。
    滴答河村又恢复了暂时的平静。小年过完,大年也不远了。滴答河的腊月天里充满了年味儿。
    小村里的人全是外地迁移过来的,都是用脚力和体力走过来的。就算是一年辛苦,走到年前了,该磨豆腐了,该蒸馒头了,该杀猪了,该宰羊了,丝毫不敢含糊,每家每户都把年看得很重。
    哎嘿!无论过的是什么苦日子,他们过年总有愿望,生命总有期盼、支撑着,一年又一年。
    光明大道都在眼前了,好日子要来了!
    村庄被年味儿罩得雾气弥漫,这样的热闹是时刻与大家的生活紧密连在一起的热闹,这种周而复始的热闹,是村人春播冬藏的盛大典礼,是人生五味甘苦的春华秋实。
    年味儿足的腊月天让大大小小的人儿充满了期待,从腊月初八给灶王爷上了腊八粥开始,人们就开始掐算着年了。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炸豆腐………”
    从腊月二十六,家家户户都蒸上了白的馒头,带有十二生肖。炕席上放着面板,揉了碱香的面一团一团的懒在案板上。
    锅台上蒸笼里挤出了热气,灶膛里的火苗窜出来,谁家的娘们喊道:“今年的馍馍一定蒸开花了,看这火欢死啦!”带了铜顶针的手指在蒸锅盖上拍拍,一锅生肖馒头开始出锅了。
    村民们年货都准备的很丰盛,但孙三炮一家是例外,因为好吃懒做、大手大脚,他家的日子过得像抽风一样,富起来满锅肥肉,穷起来锅底朝天。
    人生本来就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不劳而获,常常就会变成一无所获。
    这都快过年了,孙三炮还是没有什么年货,除了粮食和一些山货,一点肉食都没有,只好出去打猎,一直到了腊月二十九,还是没打着一个猎物。
    孙三炮心想:想当初穷吃奘喝(大吃大喝),一点肉也不存,这下抓瞎了。看来,明天年三十只好出去打个野兔,有它过年,没它也过年。
    辛宝宝这个年过的塌实,他有老婆了。夫妻同心、齐心协力、里里外外的忙着。
    辛宝宝去甄有财的杂货店买对联,在众多对联里挑挑选选,相中了这样一幅对联:“一勤天下无难事,百忍堂中有太平”。他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有道理,觉得人生就得勤劳致富,忍一时平平安安。
    他买了对联,顺带买了几张福字。还有连年有余,福寿满堂,大胖小子抱鲤鱼等年画。最后甄有财还送了张“花开富贵”大窗花,让他留着三十再贴窗户上。
    幸雪在灶间炒瓜子、榛子、松籽儿。
    秋天时,幸雪跟辛宝宝上山,几次都没打着松子,看到有人身上背了不少松子,就跟人打听地方,山里人不藏私,指引是在暖泉河原始森林采的。
    他们走了很远,终于来到一个千峰环抱的原始森林中。
    林中古木参天,毒藤满布,奇草遍地,有些林木密生之处,绿叶遮天,人行其间,须发皆碧,具有一股阴森森的感觉。
    在这里,野蛮得到了充分的保留和发展,弱肉强食,生存竞争在这片原始森林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现。
    高大的松树独占了高空,灌木和草丛失去了发展的空间,便纵横交错横向发展着,一些寄生植物则把自己的根扎到大树的躯干上,吸吮着别的植物的血脉和养分。
    动物、植物生生不息,繁衍着这片原始森林。
    此时,脚下已经看不到路了,地面上全是高过人头的杂草和树枝,一棵棵直径1米粗的大树随处可见。
    山里流传着“十斤松塔一斤籽,十斤汗水一颗塔”的顺口溜。通过这句话足以证明松子采摘过程是十分辛苦的。
    满森林都是松树,但要找到挂满枝头的松塔仍然很难。经过长时间的攀登,快到山顶的时候,他们终于发现有松塔的红松了。
    此时,幸雪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汗水一层追着一层往外冒,坐在枯木上不想站立了。

    
    榛子
    正常续169楼:
    采摘松子是刺激和冒险的。因为松树直径粗,光滑,攀爬非常困难,要具备身体好,不晕高,会爬树等素质。
    辛宝宝从小就喜欢爬树,具备上树采摘松子的素质。他从袋子中拿出两根直角铁条,铁条角上多出三四厘米长带尖的铁钉,这就是上树必备的脚扎子。
    有了它,攀爬树木就方便多了。
    他将脚扎子捆绑结实后,又将一根长约3米的细木杆挂在腰间,两手抱住大树,两只脚一上一下,几秒种就消失在距地面约30多米高的茂密松树枝头中。
    “注意了,开始打松塔了!”随着辛宝宝的一声吆喝,在他手中的木杆驱动下,就听劈哩啪啦的响声过后,大树下面落下来几十个松塔。幸雪拿了袋子在树下捡。
    只要发现树上有塔,辛宝宝就会以最快的速度上去采,通常一棵树从上到下大约在半个时辰左右,就采摘完毕。
    夫妇俩虽然每天早早上山,需要走十多里的密林,有时还攀爬岩石峭壁,常常累得胳膊腿酸痛。但是看到自己口袋中的山货,心中别提多高兴了。
    辛宝宝见山货已卖过了,幸雪又爱吃这松籽儿,便索性将打下的松子都留下,给幸雪做零食嚼裹。
    幸雪平时舍不得吃,眼瞅着快过年了,她才拿出来些,翻炒的过程中,她时不时从锅里拿出一个嗑了,尝尝火候,不觉中,嘴唇上已沾满了松籽儿身上的黑锅灰。
    幸雪近来吃东西甚为急迫,想吃什么必须马上吃到嘴里才行,一时吃不到就火烧火燎的难受。辛宝宝也不介意,幸雪想吃什么,他都尽量去弄。
    两人这个年准备的食材也多,缸里有块二斤重的野猪肉,是村里王猎户给的。他打了一头大野猪,辛宝宝想买些过年吃,王猎户倒也大方,就割了二斤给他,不收钱,只说:“宝宝,有媳妇了,拿去包饺子吃吧。”
    辛宝宝感谢不尽,回来跟幸雪商量一下,从鸡窝里抓了一只不爱下蛋的母鸡,再抓了一把榛蘑,给王猎户送去。
    在东北,榛蘑并不具备高贵菌类的品质,但却是一种环保的晴雨表,夏天不生长,因为空气不清洁,只在秋高气爽的时候生长二十天左右,来之不易。
    榛蘑与当地笨鸡是东北菜最出色的一种,叫做小鸡炖蘑菇。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辛宝宝还了人情,这才心里塌实。

    
    东北名菜:小鸡炖蘑菇
    12
    今天是大年三十,一清早,家家户户都在两侧门框上贴了火红的对联,将福字倒着贴在大门正中,取“福到”的吉利。
    鞭炮或多或少家家都会放些,有些阔绰人家,鞭炮买的多,李俊家一早就放了整挂,连贯的劈啪声震出了小村的年味儿。
    还有这一年新近从山东、河北、辽宁迁移来的村民,再穷也买了鞭炮,希望一炮打响:在新的一年、新的家园里,顺风顺水、兴旺发达。
    “过年迎喜神啦,五畜六禽一家人啦,一保田地,二保钱财,三保平安,四保喜神,五保祖先,六保太平,千年保富贵,万年保儿孙呐!”
    嗵!啪!嗵!啪!嗵嗵啪啪!!!鞭炮声四起,街上的空气都给炸得粉碎,人群欢笑处处。
    中午,幸雪将炒好的瓜子等零食装在一个笸箩里,放上炕桌,和辛宝宝坐在热炕上吃了起来。
    平常日子过得太节省太规矩太呆板,今天过年好好放松一下。夫妻俩开开心心吃着零食,辛宝宝不时将豁口中渗出的残渣用布抹了,幸雪见怪不怪,丝毫不影响胃口。
    孩子们大多穿了新衣揣了炒货在雪地里放鞭,一个个小脸冻得通红也不介意,一边放鞭一边将吃食塞进嘴里,迎着寒风嚼咽。
    没新衣没炮仗的孩子只站在一边看着眼馋,要不就跟在放鞭炮的孩子后面瞎跑,嘻嘻哈哈的笑闹声给村子的新年更添了些味道。
    “穷过年,富过年,没吃饺子不算过年”。饺子是年三十所有“节目”中的重中之重,村民都提前准备好,只待晚上来包,家家户户用不同的馅包饺子,有不同的寓意。
    辛宝宝家准备了两种馅,白菜馅和野猪肉馅。白菜馅:百财之意,各式各样的财富,扑面而来。猪肉馅:住财之意,财富来了就不走了,住在这里生根发芽。
    甄有财家准备了晒干的山野菜馅,弱弱虽然不愿意,却只好顺从,她不知道甄有财用野菜做馅的寓意:野财之意,有意外的财富等着你去拿。
    李俊家则准备了三四种馅包饺子,香菇馅:鼓财之意,腰包鼓鼓,一路向上的财运。马肉馅:马财之意,是马到成功,来钱速度快。鱼肉馅:余财之意,家有多出来的钱花不完,年年有余。还有最重要的韭菜馅:久财之意,长时间里,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那时候的冬天,还没有发明大棚里种菜,市面上根本没有新鲜蔬菜可卖。李俊家的韭菜是在自家温暖的屋里种长出来的,来之不易,异常珍贵,堪比熊掌。
    孙三炮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懒,拉了一屁股两肋都是饥荒(外债)。便吩咐媳妇刘迎花用芹菜做馅包饺子:勤财之意,用勤劳的双手,创造源源不断的财富。
    这芹菜也来之不易,是孙三炮提前好几个月准备的。在秋末收割,上冻前放进菜窖用土埋住,到过年时取出,依然新鲜别致。
    王显玲爱算计,便准备了酸菜做馅:算财之意,凡是能算计到的都将成为自己的财富。
    屯子里有的村民既不会打猎,也不会采山货,靠种地维持生存的,都准备了驴肉馅:绿财之意,种地的人都能赚到钱。
    今年是送鸡迎狗之年。鸡年,狗年,鸡狗之间,非鸡非狗。岂非鸡飞狗跳、蛋打鸡飞,不亦乐乎?
    三十午饭刚吃过,村里就出了大事,炸开了锅:王仙伶这寡妇被黄大仙儿上身了!
    这事邪性,村人奔走相告,纷纷前往王仙伶家看热闹。
    黄大仙儿也称黄鼠狼,又叫黄皮子,是种通灵性的动物。
    东北民间关于黄皮子的传说很多,据说黄皮子偷鸡很有特色,它看准一只活鸡后,一跃而上,骑在鸡身上,一口咬住鸡脖子,也不下死口,只让鸡无法反抗,然后用尾巴抽打鸡身,驱鸡奔跑。
    它通过控制被咬住的鸡脖子调整方向,这鸡疼痛难忍,又被抽打,便一路按它的引导跑回了黄皮子窝,成了这畜生的美餐。
    据说黄皮子修行到一定时候,就可成仙,化身成人,会法术,能通灵,东北山民多惧怕黄大仙,很多人家还专门供奉了黄大仙像,以保平安。
    据村民豆腐张的娘们讲述,她是亲眼看到王仙伶发作的,情形异常诡异,吓得她到现在还直哆嗦,后怕不已。
    豆腐张一家是吉林通化迁移过来的,一垄地也没有,只给村民做豆腐吃,花样繁多,有老豆腐、嫩豆腐、豆腐皮、豆腐丝,豆腐泡,还捎带卖豆腐渣。
    豆腐张做的豆腐,也说不上能好到哪里去,方圆百里,蝎子粑粑,就这么独一份,那就是最好的啦!
    当天豆腐张娘们拉着个小爬犁,挨家挨户送浆砣子。
    正月里,家家户户吃好吃的、嚼零食,容易口渴。这时把浆砣子捧屋来,用菜刀砍下一块,扔在盆里放火炉上。
    不一会儿,一家人就可以转着桌子喝热豆浆了,又解渴又营养。
    豆腐张娘们中午送到到王仙伶家,她没有敲门,直接进去,一边往里走一边喊:“仙伶妹子,搁家不?给你送浆砣子来了。”
    都进屋了,还是没人应声,豆腐张娘们觉得纳闷,听灶房里有动静,就走了过去。
    一掀门帘,她看见了极为奇怪的一幕:王仙伶双眼直勾勾,毫无生机,木然的从面盆中拿出一块面,糅合几下拍成饼子。
    “啪”一声,拍在了墙上!
    然后再拿面,糅合成饼子。
    “啪”一声,这次拍在了灶台上!
    如此反复,转着圈贴,墙上、地上、灶台上都帖了饼子,却没一个拍进已敞开盖儿正冒着热气的大锅里。
    豆腐张娘们看得啼笑皆非,好好的饼子,咋都糟蹋了?便过去拍了一下王仙伶,呵呵笑道:“大妹子,干啥呢?日子不过了啊?”。
    王仙伶停了动作,缓缓转过身来,原本一直媚眼如丝,樱唇含笑的脸蛋,变得僵硬冰冷,目光呆滞,仿佛目不见人。
    豆腐张娘们惊悚地看着这陌生的、可怖的、妖气横生的脸,转身想逃,可是吓得全身酸软,一双脚恰好似钉住了,半分动弹不得。
    当王仙伶的眼睛对上豆腐张娘们的眼睛时,刹时闪过一道凶光,面目瞬间狰狞起来,仿似变了个人。
    不,是变了个畜生般。
    王仙伶双眼圆睁,龇牙裂嘴,吐出怪腔怪调:“俺让你们谁都过不好这个年!”便恶狠狠的扑向豆腐张娘们!
    “哎呀妈呀!”豆腐张娘们失声大叫,人的本能反应驱使她掉头往外跑。

    
    东北黄皮子
    王仙伶跟着追了出去,但毕竟三寸金莲小脚,跑不起来,只能踢踢踏踏地向前,一边追,一边念念有辞、刺刺不休:“妈的小气鬼,过年吃个鸡都不让,还打死俺孙子,俺让你们谁都过不好这个年!”
    豆腐张娘们则吓得屁滚尿流,一边踉跄奔逃,一边喊着“救命啊!杀人啦!”
    豆腐张家离王仙伶家不算太远,豆腐张闻声赶来,毕竟是男子汉,冲上去一把将王显玲胳膊抓住,正要反扭制服。
    不想,这外表小巧玲珑的尤物,此时力气惊人,竟将豆腐张一把推倒在地上,嘴里怪声怪气,骂声不止,间或夹杂着动物的声音。
    豆腐张吃了一大惊,从雪地里爬起来,顾不上害怕,又冲了上去。
    这时几个村民恰好赶到,他们联手将王仙伶按倒在雪地里动弹不得。
    王仙伶仍然拼命反抗,扑扭撕打,尖叫连连。
    村民们不禁愕然相顾,这才知道,王仙伶肯定让邪性东西附身了。群众中有人喊:“赶紧的,喊钱麻子来!”
    大家立时反应过来,如抓了根救命稻草般,有腿快的几个半大小子已撒腿往钱麻子家去了。
    在村民们心目中,钱麻子是个半人半仙的高士。
    钱麻子是满族人,行踪诡秘,步履轻捷。他小时长天花,脸上落下几个浅白麻子,头发全白了,身子骨硬朗,吃饭做活都不耽误。
    早些年间,他儿子是个乡间小混混,有次钱麻子训得狠了,儿子指着老子大骂:老子要不看你是俺爹,早削你一顿了。
    钱麻子被儿子一气,一口痰憋在心里,背过气去。一帮七大姑八大姨赶快掐人中,拍后背,缕前胸,好歹缓了过来。
    这一缓过来不要紧,钱麻子便黄仙姑、天爷爷、地奶奶,捉鬼大王唱开了,说得有鼻子有眼。旁边的人大吃一惊,老头来神了,呼拉一下跪倒一片。
    从此,钱麻子成了萨满。
    在东北,萨满有双重身份,是神与人的中介者、沟通者,可以将人的祈求传给神,也可以将神的意志传给人。既是神的代表,也是人进言于神的代表。
    村人曾有人撞邪求助于他,经他点播竟自解了,村人无不信服。经他破解的事中有一桩最令村人称奇道绝。
    村里葛二蛋家四岁的儿子狗蛋平时乖巧,极招人疼爱,父母长辈格外喜欢他。
    有一日晌午,狗蛋忽然告诉爹妈要午睡,家人也没在意,就铺了炕被让他躺了。这小子倒也安静,兀自睡下后便不再出声。
    狗蛋睡到黑天没有起来吃晚饭,家人也没觉得怎样,也就没叫醒他,接着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还是没有起来,不管家人怎么喊叫推摇,就是不醒。狗蛋母亲快吓死了:孩子没了知觉,这么睡下去,生是饿也饿死了。
    有年长经事的人提醒:这孩子明摆着不行了,要蹬腿,估计是中了邪,赶紧请钱麻子来看,兴许能治。

    
    东北萨满在表演。
    狗蛋母亲慌忙去找钱麻子。钱麻子正在炕上搓烟叶,听了狗蛋妈哭诉后也不推辞,马上下炕穿鞋跟了过去。
    钱麻子进了葛二蛋家,在房前屋后转了几圈,仔仔细细观察,反复揣摩后,这才抬腿进屋。
    钱麻子拿一撮干艾叶在手心搓捻成短短的一柱,栽到孩子的脑门上,用火点燃。
    那冒着的烟和燃着的火渐渐接近头皮,可以听见脑门上的嫩皮被炙烤的吱吱声,烧焦的皮毛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焦臭气味。
    然后,钱麻子将孩子眼皮扒开仔细看了。
    “小子气色不正,印堂上深透黑雾,杀纹直冲眉梢。这是在阴间的奶奶想他了,要领他走呢!”钱麻子紧绷着脸,仿佛在泄露天机之前感到将要受到惩罚似的,脸色苍白。
    钱麻子顿了顿,又说道:“魂丢了,三魂七魄现在只剩二魂三魄,必须尽快找回来,不然这孩子就会神志不清,永远痴呆下去,和植物人差不多。”
    葛二蛋夫妻一听,不由得相顾变色。孩子奶奶过世三个月了,死人想活人,还让不让人活了?
    狗蛋母亲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父亲也赶紧哀求:“钱大爷,你赶紧想个法儿,救救俺小子,俺求求你了。”说着就要下跪。
    钱麻子一把扶住狗蛋母亲,镇定道:“白(别)急,俺告诉你个法儿,你只要一点不差的整了,管保孩子能醒。”夫妻俩大喜过望。
    钱麻子讲解道,孩子魂魄已让奶奶领进阴间家里去了,孩子小,不认路,自己回不来,需准备狗血,多准备些白布黑布,裁成二指宽即可,但要长,中间要接好,不能断,夜里从自家院门一路铺到孩子奶奶坟前。孩子爹去铺布,黑白两条布并行,孩子妈则在家门口喊小孩名儿:“狗蛋!狗蛋!”不停地喊。孩子爹将布铺到孩子奶奶坟前时,要叨咕几句:“娘,这不是孩子呆的地方,你让他回家吧。”叨咕完后磕三个头,然后就边往回走边收布,一直收到家,孩子自然就回来了。
    葛二蛋奇怪,为何需黑白布两道铺路?
    钱麻子突然变声,出口的竟是稚嫩的小孩声音,煞有介事诠释道:阴间人不走白道,只走黑道,孩子的魂可顺白道跑回,他奶奶若追,定会沿黑道赶,也就抓不到小子,只要一到家,他奶奶就无可奈何了。
    葛二蛋夫妻恍然大悟,赶紧依言行事。
    接着,钱麻子穿起黑袍子,披散着白头发,手持桃木剑,开始跳大神。
    这是东北一种特别的风俗。凡是人家病了人,或是丢失了重要的东西,都可以请萨满举行跳大神。
    钱麻子一忽儿在地上打坐冥思,一忽儿又跳起舞来,手舞足蹈,最后一边舞蹈一边歌唱着,寻找着小孩子的灵魂。
    他从黄昏开始跳,一直跳到星星出来,后来他突然倒在地上。
    他倒地的一瞬,狗蛋果然醒了,大家立即把预备的狗血从头淋下。
    家人惊喜不已,急忙问狗蛋:“你知道自己上哪去了不?”
    满头满脸是狗血的狗蛋答道:“上俺奶那去了,后来听娘不停叫俺,俺要回家,俺奶不让,俺就硬挣着跑出来了,出门瞅着有条白道儿俺就上去跑,俺奶就在黑道上撵,没撵上,俺就回来了。”
    人人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葛二蛋夫妻次日一早便提了重礼到钱麻子家,千恩万谢,极口称道不已。
    钱麻子也不在意,表情麻木,只说道藏于无,无中生有。自己泄了天机,日后恐不得好死。
    葛二蛋夫妻连忙回了很多奉承巴结话,赞颂、颂扬钱麻子救了小孩一命,是造了大德,定有极致福报。
    钱麻子摇了摇头,只说天机不可泄露,给自己的老子和亲戚也不能破了天机,便不再言语。
    事后,葛二蛋夫妻逢人就夸钱麻子的大恩大德,口耳相传,一传十、十传百,以致众口皆碑,村人纷纷敬佩。
    后来,村里有丢失钱财,走丢小孩,都跑来找钱麻子打筮问卜,哭哭啼啼诉说自己的灾难。
    钱麻子就仔细询问孩子走去的时间地点原因,然后作出判断,帮助他们去寻找,许多回真的应验了。

    
    清朝时期的东北萨满
    13
    王仙伶被几个壮汉爷们按住,带往前生无数次的生死轮回,刹那间历经千百世的喜怒哀乐,万般景象尽过心头,神智愈来愈模糊,情思迷迷惘惘,有若天地初开,无数的奇怪幻象,在心灵内始起彼落、交缠纠结,黄鼠狼体内的精气神,正在进入她的身体。
    钱麻子敛声静气看了半天,转到王仙伶身后,伸出两指对准后背,眼神凌厉,不怒自威:“畜生,敢跑这儿撒野,今天叫你有来无回。来人!不,是来两个女的。”
    人群中踌躇了一下,走出来两个胆大些的女人,听从吩咐。
    “你们去掐王仙伶胳肢窝,摸着里头有硬块赶紧用手捏住,千万别松手,俺叫你们放,你们就放。” 钱麻子发出命令。
    “是!”两个女人遵命,各自伸手去摸王仙伶胳肢窝:
    “哎呀!还真有,不小呢!”一个娘们叫起来。
    “这边也有,挺硬地!”另一个娘们也叫起来。
    众人都啧啧称奇。
    此时钱麻子又吩咐道:“请拿纸笔菜刀来,再捉一只大公鸡。”虽然言语谦逊有礼,但每一句话即是不可违抗的严令。
    众人一一接令,很快将纸笔菜刀拿来,大公鸡也递过来,是从王仙伶家鸡窝里捉的。
    钱麻子见东西齐了,便开始动作。他拿笔先在纸上画了奇怪的符咒拿在手上,又用笔在脚底画了两个大大的“X”字,上去一脚一个踩了。
    钱麻子示意递过公鸡,有人马上抱过来。他用手牢牢抓住鸡的翅膀,将符纸空白处从鸡嘴破洞穿过,符便挂在了鸡脖上。
    这时有人见机行事,及时递过菜刀,钱麻子接过。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辞,一边将菜刀作势狠砍在鸡头,一边两脚微跺,却不离那两个“X”字上。
    过了片刻,钱麻子忽然双眼暴睁,一刀出手,鸡头斩下,鸡血立时喷出。
    这边鸡头刚落,那边王仙伶惨叫一声,抽搐渐渐停止,昏迷过去。
    钱麻子将血淋在了两个“X”字上后,将鸡扔在一边。他额上已满是大汗,喘着气对众人讲:“去房前屋后找,见着黄皮子尸首拎过来行了。”
    众人纷纷分头去寻。不多时,竟先后发现了两只死黄鼠狼,一只个头很小,死在鸡窝附近,脑袋破碎,一身血液早已干涸。一只个头较大,在仓房角落里找到,皮毛花白,显是年岁不小了,身上无伤,却已气绝。
    众人奇怪,这两只黄皮子怎么死法还不一样?钱麻子叹了口气,向大家解释,小黄皮子偷鸡不成,被王仙伶打死了,老黄皮子是来报仇的,上了王仙伶的身,如今也死了。
    众人听了,这才恍然明白。
    王仙伶在半昏迷的状态下苏醒过来,全身疼痛,头颅若裂,经脉充满着凶恶的焦躁火毒,滚流窜动,想发狂叫喊,却发不出声。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王仙伶蓦地惊醒,双目一明一暗,明时精光电闪,暗时阴沉莫测,好一会才回复正常。
    但那眼神已和从前大不相同,转动间充满了沉浮人世的智能和近乎魔异的魅力,一种勃发生机在内呼之欲出。
    王仙伶并不知发生何事,眼见这么多人莫名其妙的围在她家里,都在怪怪地看着自己,仿佛在看稀奇动物。一股笑意竟从心底直透上来,她再也忍耐不住,纵声哈哈大笑。
    有人向她求证:“你今个(今天)打死黄皮子了?”
    王仙伶笑道:“是啊,你咋知道?晌午俺听着鸡窝动静不对,赶忙去瞅,见着个小黄皮子偷了鸡正想跑,叫俺一棍子给削死了。还没等剥皮子呢,俺突然想起锅开了,饼子得赶紧下锅,就先回灶间了,然后就啥也不知道了。”
    众人都“哦”了一声,暗叹钱麻子本事了得,能领悟天机、洞察人心、能卜未来、料事如神。
    王仙伶知了原委后,不胜惊诧,连忙向钱麻子道谢。
    正坐炕上休息的钱麻子,此时脸色苍白,不停摇头,摆了摆手:“天威莫测,天意难问。命是不可更变,运是常易的。这不,俺又造了杀孽,它们饶不了俺,因果循环,以后,俺肯定不得好死啊。”
    众人大感惊异,均是不信,都恭维道:“你这是给人造福,积了大德,必会长命百岁。”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恭维话毕竟是人人爱听的。钱麻子却置若罔闻,万分颓丧。
    说也奇怪,在次年春夏交接的一天,钱麻子在村东突然昏倒,村人把他救起后。
    钱麻子喉咙竟发出一种咕噜咕噜的声音,目光异常可怖,不再是以往那种慈祥温和的目光,而是好像要吃人的凶恶目光。
    紧接着他双手在胸前伸直,僵硬地挥来挥去,两腿一并,像僵尸一样往前跳跃。
    一直跳到村西头,他开始掐自己的脖子,表情相当痛苦,这样持续了十几分钟,他全身瘫软、手脚冰凉,又昏了过去.
    村人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晃脑袋,再次把钱麻子抢救过来。钱麻子醒来后一时手足僵硬、龇牙咧嘴,行为也越来越夸张、越来越怪异。
    村人说是鬼上身了。于是,李家找来鸡血、王家找来鸭血、张家找来狗血、赵家找来鸽子血,各种想得到的动物血全部涂在程麻子的额头上辟邪。
    但哪晓得,钱麻子却一下子把动物血全打掉了,说要喝人血,抓住身边的一个青年胳膊使劲咬下去,把那小子疼得哭爹喊妈大叫。
    吓得众人急忙阻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开。
    从此,钱麻子成了全村严防死守、排挤冷落的对象。
    在这种氛围下,钱麻子的病情朝着越来越恐怖的方向发展。
    有一天晚上,有人发现滴答河支流小河中间浮着一人,捞上一看,竟是钱麻子!
    他肚腹鼓胀,竟是喝了一肚子河水呛死的,众人这才忆起他说自己将来恐不得好死的话,无不感到唏嘘。

    
    钱麻子临死前遗照
    王仙伶自那次被黄鼠狼上身后,没两日,竟开了天眼,自我介绍说能看到死人的鬼魂。村人半信半疑,就随便问起一些已死亲眷的情况,不想,她竟说的半点不差。
    有家娘们死后,家里藏的银货无人知道,爷们就去找王仙伶。
    王仙伶闭目半天,睁开时,一只眼睛精光电闪,另一只眼睛阴沉莫测,好一会才恢复正常,说:“你老婆在阴间说了,她在阳间省吃俭用攒的钱,在阴间一点也用不上,让你取出来花吧,就在你家狗窝旁边那棵树底下埋着呢。”
    爷们去找,果然寻见,村人皆惊叹不已。
    自此,王仙伶成了滴答河屯的黄大仙,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过阴背子(能去阴间跟死人对话的人),她有了营生干,生计再不必发愁了,倒也好吃好喝的过日子。村人对她则是又敬又畏,尽量少打交道。
    甄有财胆子小,因钱的事已和王仙伶彻底撕了脸皮,虽是满腔渴慕,终是不敢登门。王仙伶成了黄大仙后,他更不敢招惹了,害怕有报应。
    思虑再三,甄有财狠狠心,咬咬牙,跺跺脚,终于挖出银货,将欠的剩余钱还给王仙伶。
    王仙伶心安理得的接过,正色道:“俺不想和你说话,是你巴巴地(迫切)跑过来烦我。”
    甄有财支支吾吾半天,想解释几句,最终没有说出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讪讪的从王仙伶家退出。
    从此,两人再无来往。

    
    大家有什么难心事,可以跪下向黄大仙拜拜,说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话儿。
    善善恶恶、是是非非;一缕灵智、一派天籁。随即,香气一样逝去了。
    跪拜完,你站起来,有山一样的凝重,而身形却已经捷了许多。就是走遍千山万水,你何曾找到这样的感觉。
    你可以不信佛,但不可以不相信神圣。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仍然可能是一个善良的人。
    然而,倘若不相信人世间有任何神圣价值,百无禁忌、为所欲为,这样的人就与禽兽无异了。
    14
    滴答河地处北大荒,山多林密,野兽出没,村里几乎家家养狗,村中猎户家中猎狗更不可少。
    山里人对于看家护院的好狗从不舍得杀,都是当成家庭一员来养着,直至养老送终。可对于那些没用的土狗,柴狗,二串子狗(血统不纯)却从不留情,他们会将这些狗杀了吃肉或是卖给屠户高彪子。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高彪子是滴答河屯杀狗宰猪的状元,主业是贩狗杀狗,偶尔也杀猪和卜劁。
    那时养猪都很少养种猪和母猪,为的是把猪育肥,零钱换整钱多俩收入。无论公猪母猪都必须在幼仔时期阉掉,成为一个不男不女的货色,不然成年后发情不长膘不长个,弄个赔钱的货。
    所以,卜劁的行当便成了吃香的活。
    高彪子有一把小小的手术刀,在他手里玩得溜溜转。劁小泡卵子,提脚踩头,右手持刀一抹,一对血淋淋小猪卵便在手里了。他又有了下酒的好菜。
    劁母猪就要复杂些,必须在肚皮上找好位置,用一个小铁钩探进去,勾出人们所说的花花肠子。
    劁完的猪大多比较蔫,一两天不吃不喝,喜欢静卧,必须把它哄起来遛,吃食进水了,才万事大吉。
    高彪子家大门口挂着村里一个秀才写的楹联: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斩断是非根。
    高彪子生得一双四面八方都照顾得到的眼睛,一张常开的笑口,长得极和善,太阳穴高高鼓起,手上筋骨突出,胖乎乎的很是富态,脸上一堆肥肉并不显凶厉,单瞧他这相貌,很难看出他是个屠猪杀狗无数的人。
    高彪子贩狗杀狗多年,不管什么狗见了他都怕。每次上街,连咬人的恶狗都缩在墙角,呜呜地怪叫。若是胆子小的狗,干脆屎尿齐流,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高彪子杀狗的手艺让人叹为观止。别人杀一条狗需几个时辰,高彪子用的是心,仅需一个时辰,他既不切肉,也不砍骨头,而是把刀插进骨头缝里寻找空隙,然后下刀。
    这样一来,骨头便分裂了,整条狗土崩瓦解,肉也很容易就分离开来。肉,骨头,下水,一码一码,码放得整整齐齐,身上不见半点血迹。
    看到高彪子杀狗过程,村里德高望重的老者何恩高感叹道,“这是道家才能达到的境界啊。”
    辛宝宝在村里长大,了解高彪子年轻时脾气暴躁,点火就着,杀狗宰猪多年,天天动刀动枪,人倒变得越来越温和,而且为人“四海”,所以人缘越来越好。
    这高彪子到处收狗,山村路远地偏,行走多有不易,这钱倒也赚得辛苦。
    高彪子翻山越岭收到狗后,一般都在自家先行杀好,收拾利索后,狗皮单卖给货栈,狗肉和下水就卖给城里的几家狗肉馆,生意倒也稳定。
    狗肉馆收狗时,这种处置好的狗,给的钱要稍多些。狗肉馆虽卖狗肉,却多不愿自行杀狗,这畜生不比猪羊,它尖牙凶悍,反抗极厉害,生命力格外顽强,有不懂行的用绳子吊,用水呛,杀不好半天不死且惨叫连连,听的人都起了一身鸡皮,更别说来消费的食客,哪还有食欲吃得下半点?
    夏天时,天气热,离城远,提前杀好,肉容易坏。高彪子便会将活狗带到城外杀了,处理完送到狗肉馆。冬天就直接在家里处理好再送去。
    出了十五年就算过完了,今天正月十九,高彪子收拾了一下准备杀狗。他年前共收了三条狗,个头都不算大,都是主家为了换点钱过年才卖的。
    高彪子心里琢磨,这次进城货有点少,需再收两条才好,好在现在是正月里。狗杀了后冻上,丝毫不用担心腐坏。
    高彪子正忙活着,肉案子扔的是肉,肉钩子上挂的也是肉,肉案子下边筐里,堆着狗头和下水。
    这时,李俊三儿子李宝铜牵了条大黑狗走进院门。
    这狗个头好大,腿又粗又壮,一跑起来,抖着满身毛,威风凛凛的。这样一条好狗,却被送来杀掉,李宝铜在院门招喊:“高彪子,俺给你送狗来啦!”
    这李俊一家都是猎户,六个儿子除了最小的李宝玉还不成手外,其他几个儿子都已是打猎好手了,他家的猎狗自是养的多。
    昨天,李俊带了两条壮年猎狗和这条刚长成的大黑狗进山打猎。这大黑狗是一个亲戚白得了他家狍子后觉得过意不去,专门送给他的。
    这条狗异常高大,身长一米五,体高七十厘米,重量一百三十斤。是一般的大型狗体重一倍。
    它的肌肉是结结实实的肌肉,可比任何狗的肌肉还要多、还要长;它的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更宽、更阔,比所有巨大笨重的狗头都要大许多。
    李俊首次带它进山,一人三狗在山里赶路时遇上了狼群。这狼群不多,仅有四条,因饥饿而发狂,发出一声悠长凄厉的狼嚎,眼睛闪出狠毒的光芒,獠牙上全是馋涎的口水。
    猎狗向不畏狼,那两条猎狗经验丰富,呜呜叫着,互相配合着方位扑上去与狼撕咬。这条大黑狗长得比另两条猎狗都高大一倍多,却吓破了胆,兀自站在原地哆嗦。
    在此千钧一发时,李俊开了枪,枪法极准,一枪就打中了头狼,其余三狼闻声迅速逸去,转瞬消失在密林深处。
    惊险过后,李俊见这黑狗如此完蛋便不愿再养。猎户一般不杀猎狗,这李俊也不例外,他不想在自家杀狗,让其它猎狗见了心寒,便唤了三儿子将这黑狗卖给高彪子处置。
    那时候的人们都懂得如何去选择狗,因为大家都知道一条好狗不但平时能做你很好的伴侣,而且往往能在最危险的时候救你的命。
    你只要对狗有些许好处,它就永远忘不了的。但你对人无论有多大的好处,他转眼就忘得干干净净。
    有人说,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其实它们只不过都已养成了对人的依赖性而已,宁可做人的奴隶,也不敢去独立生存。
    说也奇怪,这大黑狗一到高彪子家院门,就四腿后倒,嘴里呜呜哀叫,不肯进门,还是李宝铜和高彪子两人齐心协力硬给拽进院里。
    高彪子见这狗个大肉多,便给了高价收下了。李宝铜一时好奇,想看看这高彪子是如何杀狗的?可是跟自家打猎一样?
    他收了钱也不走,只站在院里干咳一声道:“俺瞅瞅你怎么杀狗的,行不?”
    高彪子眼珠一转道:“这有啥看头啊?行,你想瞅就瞅吧,嘿嘿…………”。

    
    过去杀狗工具
    这大黑狗自打见了高彪子就浑身哆嗦,此时更流了些尿出来,它四爪用力,身体后倾,耳朵低垂,眼睛哀求的偷瞟着高彪子,似希翼能饶过自己。
    高彪子也不说话,走进屋去,出来时手中多了一物。
    李宝铜乍一看,以为是个捣杵,仔细一看,却又不是,此物约一尺有余,木制,实心,头很大,有成人两拳大,自头向下渐细,至尾部,只有木棍般粗细。
    高彪子右手握了尾端,仿似拿了柄小木锤般,看似不轻。那黑狗见了那物什,更是害怕,周身抖成筛糠,尾巴紧紧夹在两股间,尿水不断往下滴落。
    高彪子专业杀狗,技术超娴熟。他拽了狗绳,也不立刻动手,只是和善地望着那狗,慢慢拉近自己身边。
    狗也贪生怕死,见他目光如此柔和,竟生了些许逃命的希望,恭顺地一点点挪动自己抖得不成样的身子,只盼他能放过自己。
    待大黑狗靠近自己时,高彪子伸手抚摸狗头,慈祥道:“小伙子,别擦眼泪了。当了肉狗,就是被吃的命,早晚都要挨一刀,都是锅里的大块肉。早进了锅就早托生。记住,想不挨刀下回别托生狗了,千万别想不开。”
    大黑狗听了这些话,摇头摆尾。突然,高彪子毫无征兆的举起木锤,将锤头狠狠砸在狗脑门上。
    只听一声闷响,黑狗立时惨叫一声,眼眶盈满惶恐热泪,已吃不住劲了。
    一下、两下、三下……高彪子的木锤不给黑狗任何反应的机会。只几下,黑狗呜咽几声,便脑流鲜血,昏厥在地,嘴巴半张,已然没了知觉。
    高彪子也不怠慢,放下木捶后,准备将狗拎起,结果太重没拎起来,于是拖到院墙旁的木架下。
    木架有一人多高,垂下一个绳套,是活扣,可伸缩绳套大小,绳套下是个木盆,盆里盆外均血迹斑斑。
    高彪子用绳套将狗脖套住,一松手,狗便挂在架子上了,这狗动了几下,并没死,可也仅剩了一口气。
    高彪子脸上闪出一丝冷漠的笑,自腰间掏出一柄匕首,这是他杀狗的工具,也是他常年奔走在外的防身器具,从不离身。
    他用匕首将狗的四只脚腕割开,血便一路流到了木盆中,只消再等片刻,待狗血放净,就可以剥皮了。
    李宝铜看了高彪子杀狗过程甚觉有趣,心想,这跟打猎还真不一样,真是各行有各行的道。看高彪子这麻利熟练的动作,可也是个心黑手辣的角色,日后尽量别跟他有过节才好,真争执起来,自家恐也要吃亏。
    李宝铜这般心思高彪子自不知晓,客客气气地将他送出门,便返身拾掇起这条大黑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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