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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望长安——穿越版[第5页]

作者:追逐千古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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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跟我汉家差不多,汉家的夫婿,亦只认正妻的父亲是外舅,妾父往往直呼为某妾父,不以外舅之礼相待。所谓妻者,齐也,一与之齐,终身不改;妾者,接也,以贱见接幸也。妾不可称夫为夫,必称男君,称妻为女君。妻妾的地位判若天渊,妻子要与夫交拜,拜舅姑,进宗庙行祭礼,妾则须拜夫,拜妻,夫不须还拜,无见舅姑之礼,也不能进宗庙行祭祀。法律规定,丈夫若是杀了妻子,要判死刑,杀了妾,中国所有的朝代法律都明确规定,没有死罪,而且越到後世越轻,汉唐还要流刑,明清时只是杖一百,徒三年而已,而无论流也好,徒也好,都是可以用钱赎的。同样的道理,妻子若是杀了妾,照样没死罪,而妾若犯妻犯夫,只要殴伤就是死罪,连骂都要受杖刑!至于妻子打了卖了小妾简直是小事一桩,只要没直接打死打残,根本无人过问!贱民婢女经过放良手续,可以为平民之妾,但绝不能为妻,若要为贵族之妾,这个贵族都得要有用面对口水的勇气才行!正因为妻妾有如此重大的区别,所以我的父母兄姊说什么也不肯让我为人之妾!汉律,妾还不能扶正(除非你手中的权力可以藐视法律)!等于一日为妾,终身为妾,子女都是庶出!受人歧视。
    伊乌的臣子和左谷蠡王的手下很多人都赶来参加婚礼,他们在婚礼上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喝酒吃肉,向左谷蠡王和瑟瑟道喜,场面很热闹。左谷蠡王的几位阏氏和孩子也都来参加。照理说,瑟瑟应该拜见大阏氏,不过大阏氏帛珠已死,这个拜礼就算了,瑟瑟只是向其他几位阏氏躬身行礼,一一致敬,却不需要跪下拜见。
    我站在云娜的身边,瑟瑟依礼和云娜相见,我赶快让过一边,瑟瑟斜着眼睛看着我,嘴角似笑非笑。我突然很後悔,我真不该来参加左谷蠡王的婚礼,更不该站在云娜身边……

    左谷蠡王娶了瑟瑟之後,一连过了十来天。已经是四月了,草原上的雪基本上都化完了,青草也都长了出来。我和云娜琴瑄捐之等人帮着牧人把羊群赶到草原上去吃青草,很多母羊都已经产下小羊羔,公羊和母羊分群而牧。羊群有绵羊群和山羊群之分,一般不超过一千只一群,超过就分群。云娜告诉我,这个时候放羊得混着干草喂,不能让羊吃得太多,以免羊得鼓胀病,这样羊会死的。这些知识我却不知,我在西新里的时候也喂过羊,但都是圈养的,而且是帮着侍仆们喂着玩,所以我并不知这些养羊的知识。
    马群的情况和羊群有所不同,马群是由儿马母马三岁马两岁马马驹混放的,为了应付战争,骟马单独拉出来放牧。牛群又是另一回事,母牛如果带犊,牛群一般几十只一群,不带犊可以大一点,一百多只一群。橐驼的情况根据饲养多少来分,多的时候可以上百峰,少的时候不过十几峰,橐驼也是由种驼母驼骟驼驼羔混群放牧的。绵羊山羊马牛橐驼是匈奴人的五畜(汉人的五畜是牛羊鸡猪犬),其中不同种类牲畜的数量,公母比例,畜龄大小都是有讲究的,胡乱搭配是不行的,马牛橐驼是大畜,可以赶远点去牧,绵羊山羊是小畜,就近放牧。一户五口之家的普通牧民,至少要养一百只左右的羊,而且这些羊的公母比例,畜龄大小都要合理才能够保证维持基本生活。匈奴人对产仔多的母畜向来爱护,一般不杀死,往往在年老体弱时放归自然,敬献给天地祖先。对人也一样,他们认为女人只有生养了子女尤其是儿子才算是合格的女人,这点和汉人相同,不能生养的女人在夫家完全没地位,随时可能被赶回母家。
    只靠几只羊就能活的牧人是不存在的,我记得以前看过的某小说说母子二人凭几只羊就在草原上生活,这显然这位作者对草原牧民的生活完全不懂所致。几只羊无法再生产,生不出多少肉,即使都是母羊,产奶也不够吃,没有公羊,又如何繁殖?而且草原上的猛兽很多,几只羊一夜之间就有可能全军覆没,养羊就必得养犬,而且还应该是猛犬,宠物犬是没用的,猛兽还肯定会袭击人类,很难想象一妇人带个奶孩子能在草原上独立生存,物质资料的缺乏,天灾和疾病的困扰都是他们的大敌,汉家的幼儿夭折率三分之一以上,草原上更悲剧,夭折率几乎一半!他们必须依赖于部落才能够生存。
    我在草原上生活了快一年了,对匈奴人游牧的一些知识多少知道了一点,在我看来,游牧和我汉家耕地一样,其中的学问多着呢。好的农民必懂天文气候土壤知识,知道如何选种,溲种,中耕,病虫防治,灌溉技术,防霜保墒,收割加工等一系列复杂技术,好的牧民则必须懂探水,逐草,驯化,配种,接羔,阉割,防病,挤奶,抓骠,剪毛,制革,毛纺等一系列方法技术,一点也不比农民要懂技术少了。无论牧民农民,绝对不是随便拉个人去就能做好的,隔行如隔山,要想做个优秀的牧民或者农民,都得长期学习才行,可不是谁头脑一发热就跑去游牧耕地就能够做得得心应手的,弄不好会把牛羊全放死,良田耕成瘠土,五谷绝收,穷困潦倒去讨饭都有可能,其实这种事在匈奴和汉地都屡见不鲜。
    左谷蠡王手下的那些汉人也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把地开垦出来,准备春播。黍这种植物,春播夏播都行,栽种期短,抗旱能力强,对土壤水源要求没小麦高,左谷蠡王种的这种黍据梁玮说单株有效分蘖一般是两个,个别可达三个,病害较轻,抗倒伏能力强,亩产可达四百斤(汉代的四百斤约相当于现代的100公斤左右),是经过选择的优良品种,很适合在这里种。
    可是今年开春之後天气颇为奇怪,很少下雨,虽然因为雪刚化不久,草地上暂时还不缺水,但牧民们都忧心忡忡,生怕会遇上旱灾,单纯遇上旱灾倒也罢了,可是和旱灾同时相伴的,往往还有蝗灾,那才真是要命的事。我们汉地有的天灾,草原上一样都不少。
    这天,我和云娜琴瑄捐之和几名侍女坐在房子前面的院中草地上,把切割好的羊皮制作而成皮革和丝绸缝在一起,做成衣服,却见二阏氏阿瓫姬带着另外几名阏氏走了过来,其中并无瑟瑟。
    她怀中抱着女儿,微笑着走了来。我连忙站起,向诸位阏氏行礼。阿瓫姬道:“大王后天就要去龙城了。他说了,到时候,赵王阏氏和喀莎也一块儿去。他让我来跟你说说。我顺便带她们过来看看。人人都说赵王阏氏手很巧,我们也想跟赵王阏氏学些手艺。”
    我笑道:“二阏氏,其实我这手艺是跟着大阏氏学的。根本算不得什么。”
    阿瓫姬道:“赵王阏氏谦虚了。我们一块儿来做做。”也好,既然她们要来帮忙,那就帮帮也无所谓。
    阿瓫姬和几位阏氏坐在毡毯上,陪着我和云娜她们一块儿做针线活。阿瓫姬把女儿交给侍女看着,自己帮着我切割皮革,穿针引线。阿瓫姬一边做一边称赞我的手艺:“赵王阏氏,这些流云花纹太美了。这种针法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忍住笑,说:“这种针法是很常见的,就叫平针,只是用法不同,有直平针横平针斜平针之分,这些流云花纹我们叫它信期绣。我教过大阏氏,我记得那时候你怀着孕,在帐中休息。”连刺绣的基本针法平针都没见过?这可是所有女子应会的基本功啊,这些基础针法,我才十来岁就会了,在宫中又学过诸如抢针、绕针、接针、?针之类更复杂的刺绣针法。你总算也是匈奴名门之女,否则你也不可能嫁给左谷蠡王,你父母怎么可能连这起码的都不教给你?你要恭维我也过了吧,你该不会说你根本不会刺绣吧?我突然觉得二阏氏挺虚伪的。
    阿瓫姬道:“就是啊。我好遗憾,没学到这本事。你现在可以教教我,行么?”
    我说:“这当然没问题。”我随意拿了一块丝绸,教她学习信期绣。几位阏氏边做边和我闲聊。
    只听阿瓫姬道:“自从大王娶了瑟瑟,我们要再见大王一面都不容易了。我好生怀念大阏氏,要是她还在,一切都不会这样的。”几位阏氏纷纷随口附合。
    这是何意?你们夫妻间的事,怎么在我面前说?莫非你们真以为我是大阏氏了,我有什么资格去管人家的闲事,笑死人了。左谷蠡王娶瑟瑟,是为了国家大事,他亲口说过,他根本不喜欢瑟瑟,可是却不得不娶,说起来左谷蠡王其实还挺可怜,不得不与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在一起,还要硬着头皮讨好她,你们不但不体谅他的苦处,反而争风吃醋,妄生事端,要是大阏氏还活着,她绝对不会去生事端,只怕还会加倍厚待瑟瑟。怪不得左谷蠡王说,二阏氏也只能当个二阏氏!王者之正妃,不是随便挑个女人就可以胜任的,家世才能气度胸襟缺一不可!
    我笑了笑,也不接口。阿瓫姬道:“赵王阏氏,听说你姊姊是大汉天子的宠妃。大汉天子为何宠她?”
    我说:“大汉天子为何宠我二姊我不知道。不过,我二姊说过,后妃以不妬为义。她从来都谨守宫规,从不干涉陛下与其余后妃的事。”几位阏氏互望一眼,二阏氏道:“看来,赵王真有眼光,阏氏确实有胸襟气度。汉匈是敌体之国,阏氏是大汉贵戚之女,比瑟瑟这个小国公主高贵多了。”
    我说:“人是不是高贵,不是仅从出生来看来。教养气质,那才是最为主要的。”
    二阏氏微笑道:“所以草原上的牧民传说大王要续娶赵王阏氏,我们觉得大王真有眼光。阏氏出生教养才学胸襟不愧是大邦之女。”
    云娜道:“二阏氏,有的事,我觉得你不应该过问吧。”
    二阏氏笑笑,道:“对不起,我说错了。我告辞了。”她们走後,琴瑄笑道:“看来,二阏氏也认为大王会续娶你呢。”我说:“没有这事的。你们以後谁都不准再提此事,否则我可真的饶不了你们!”琴瑄笑道:“好,我们听话就是了。”
    云娜道:“自从我兄长娶了瑟瑟,他的其余阏氏们就见不到兄长了。瑟瑟真的很霸道。我一直都不喜欢她。”
    我说:“你兄长不是一个会受制于女人的男人,他心里想来自有打算。你别掺和在里面。跟我更没有关系,不要把我拉进去。”云娜点头道:“我知道的。”她在我耳边说:“我要是回了长安,我兄长身边的女人没一个比得上我帛珠嫂嫂。我为他难过。”我轻轻说:“你兄长是好人,我相信他会遇上一个好的女子来陪伴他的。”
    第二天,我让人安排热水,洗了头和澡,自从入冬以来,我有半年多没洗澡了,想想真不好意思。这要是在长安,简直是荒谬绝伦的事,好在匈奴很冷,雄驼草原上的空气也很清新,我也不大出汗,也没去做过制作羊粪砖,牛粪砖之类的脏事,身上也不怎么感觉脏,我估计那些匈奴贵族也都差不多,也不是很脏,只是这么久不洗澡,想着不是个味儿,不知左谷蠡王洗不洗澡。我一想到这里,突然觉得不好意思,我关心人家这个干么?我真正应该关心的是,这次去龙城,我该怎么去取得宝剑?我若是能够取到宝剑,怎么带回去呀,这是比取剑更要命的问题,我到现在都想不出个办法来。汉军迟迟不出塞,我连个接应的人都找不到。我腰带中那隐藏的兵符和毒药还在,不知该怎么用。这次看有没有机会找廖宪商议商议。历史上,汉军到底是哪年出塞的?我的历史知识平平,很多事我是看了史书就忘了,人家到了古代是先知先觉,我到了古代还是後知後觉,人家到古代魅力四射,各国王公贵族在她的魅力照射之下,个个完全无视出身教养才学品行,集体追求,我到了古代和在重庆一样,平常一女还是平常一女,我自己根本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我怎么就没别人那么幸运?唉,我会的那些知识除了数学,其它的在这里好像一点都用不上,万事还是得从头学。
    在出发去龙城的头一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情,云娜告诉我,姑匿失踪了,想来是逃跑了,左谷蠡王让人去找了找,没有找到,也就算了,左谷蠡王本来也不想杀他,养着他也没什么意思,现在草原上已经暖和了,各种动植物都生长得旺盛,食物倒也不缺,不过猛兽也多,他是不是能够跑得回大月氏,看他个人的运气。南伐和姑匿彼此不在一处,南伐倒是没跑了。左谷蠡王这次去龙城,把南伐也带上,说是要他去祭祭他父亲和姊姊的墓。
    左谷蠡王准备停当,带着他的几位阏氏几个孩子包括那对不到两个月大的双生子,我云娜及琴瑄捐之等人,我兄长和董憙。还有二十余名侍女和近千人的护卫队,载着几十辆车向南而去,这次,瑟瑟的父亲伊乌及他的侍卫队也跟着一块儿去,他们也是去觐见单于的。我兄长的手臂已经好了许多,见他的伤势恢复良好,我也放心不少。
    我们这次出发,走得并不快,尤其是其中有车辆和女眷孩子。每天不过只走几十里地。
    走了几天。瑟瑟每天与左谷蠡王并骑共行,时不时去看看身边的左谷蠡王,一脸幸福洋溢的样子。左谷蠡王有时候笑笑,有时候转头而顾。每天晚上都是她在左谷蠡王帐中侍寝。这些本与我无关,可是最气愤的是,她经常用挑战的目光看着我!她真把我看成情敌了?莫名其妙,每次她看我的时候,我都转头回避,我可不想跟她起什么冲突。
    云娜道:“这个瑟瑟,真是太霸道了!我兄长还有其她阏氏呢!她不过是个九阏氏,要缠我兄长也轮不到她!我早说这女人讨厌,不到一个月就这样!”
    我说:“云娜,这些事,你兄长自有主意。你就别多说了,要是你和瑟瑟冲突,你兄长会很为难的。”云娜笑道:“我知道。阏氏,你心里是不是也不高兴?”我说:“我没有啊!”云娜道:“我觉得是的。你看到瑟瑟和我兄长并骑,每次都转过头不去看,你脸色也不太好。”琴瑄也笑了:“云娜,你看得倒是仔细。我怎么没注意。”真的,我自己怎么没觉得?难道我内心深处真的有点妬忌了?不会的,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在躲避瑟瑟的目光而已。我忙说:“云娜,你在胡说!我只是有些累了。”捐之抿嘴笑道:“那就请阏氏多多休息休息。就在这车里躺躺。”
    这天晚上,我们扎下营,点起篝火,用过晚餐。我坐在帐前的小坡上观赏月色。算起来今日是我大汉元狩三年四月十五日,要是在长安,我不知该有多么快活,可是我现在却在这远离故乡的苍茫草原之上。
    草原夜色很美,夜空呈现出深邃的蓝色,万里无云,圆月似玉盘,清辉柔似水,映照在大小穹庐之上,穹庐似乎都变成了玉质,闪烁着幽幽的光芒,月光照在不远处波光粼粼的小河上,恍若一地碎玉,一望无际的草原仿佛披在一层薄纱之中,好一幅美妙的夜景图。
    这夜晚是很幽静的,只有草地中虫儿鸟兽的鸣叫之声,夹杂着一些男人吃喝的招呼之声,显得颇有些不协调。
    不知道我父母是不是在想我,我的兄姊思念我吗?还有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男子?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要做,你有你的理想,你的责任,我从不奢求你时时记得我,可是,你在百忙中是不是也会偶尔想起我?我这样对一个有妇之夫念念不忘,我是不是太道德败坏了?于礼于法都不容?我来塞外,是有任务在身的,可是我却很少去想,实施过一次,失败了就没有再继续想办法,我这样做当然是不对的,我有负陛下对我的信任,莫非我真的只能在外逛一趟,空手回长安?越想越是烦闷。
    我真想弹弹琴,排解排解我的纷繁思绪。我站起来,到帐中取了璇钟,坐到一棵杨树下去鼓琴。
    我随手弹了一曲《思亲操》,据说这是大舜所作,舜耕历山,见乌飞,思亲而作,其词曰:陟彼历山兮崔嵬,有鸟翔兮高飞。瞻彼鸠兮徘徊,河水洋洋兮青泠。深谷鸟鸣兮莺莺,设罥张罝兮思我父母力耕。日与月兮往如驰,父母远兮吾当安归。
    我轻声唱道:“日与月兮往如驰,父母远兮吾当安归……”唱毕又弹一曲,弹完之後我才蓦然发现,我弹的竟然是那晚和左谷蠡王合奏过的那段乐曲,听云娜说,这是在匈奴的汉人的思乡曲。古来四海千万人之乡思和我相同,以前我是不太明白,现在我好像懂了很多,亲情,乡情,这绝对不比爱情来得浅,也许更加刻骨铭心!曾听人说过,少年人渴望爱情,而成年人渴望亲情,老年人渴望乡情,难道我已不再年少?可我只有十六岁!经历了很多事,我长大了?成熟了?抬头只能看到明月在天,这同样的明月一定也照在长安城,照在未央宫,照在戚里我的家。举头唯见月,何处是长安?……
    突然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你在弹这首曲子?”
    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左谷蠡王,他居然也来了?我正想站起,却见他转到了我面前,道:“你不用多礼,其实我很想听这首曲子。继续弹。”我说:“好的。”又拨动琴弦。
    左谷蠡王道:“以前我见过很多汉家女儿,包括那几位公主,都没有一个象你这么精于音律诗歌的。在我印象中,汉人虽说大都能歌舞,但精通音律的却不是很多。这是你在未央宫中受的教育?”
    我说:“是啊。《礼记》上说,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我华夏文明称礼乐文明,向来礼乐并重。但是,礼不下庶人,普通的汉人平民学不到礼乐的。如果我不是在未央宫中待了一年,我也学不到。”
    左谷蠡王道:“看一个人是贵族还是平民,看她是否知礼乐就知道了,对吧?怪不得,你举止言行,从骨子里透着一股优雅,你学礼倒是真的学得不坏。两个人若不是同类,硬要拉一起,短暂的新鲜之後,剩下的就是厌烦和唾弃了。”
    我说:“大王在感慨什么吗?”
    左谷蠡王道:“没什么,我随口说一句而已。对了,大汉的未央长乐两宫自然是豪华无比了,你说未央和长乐谁更奢华壮丽?”
    我说:“这个我不知道。”
    左谷蠡王道:“你不知道?你不是在未央宫待了一年吗?”
    我说:“是的。可是未央宫的宫禁很严,很多地方,比如说前殿宣室殿,我根本没资格去!我从来就没去过。我二姊说,她也只去过前殿一次,就是陛下为她行册礼的那次。再说了,我只有未央宫的门籍,没有长乐宫的门籍,我根本进不了长乐宫。除非跟着陛下去,可是陛下并没有带我去过,所以我没法比较未央长乐。”
    左谷蠡王道:“大汉的宫禁管理很严啊。季姜,其实我们匈奴单于大帐管理也是很严的,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有人妄入是要受斩刑的……”我心里一动:他是在警告我,不要去单于的大帐?
    他又道:“我说过,以後有时间教你刀法。现在去龙城正好空闲,从明日晚上起,我教你几手?你想不想学?”
    我喜道:“我当然想啦!这是真心话的。我的武技并不好,大王比我强多了,能跟大王学刀法,一定可以让我的武技进步很多。”
    左谷蠡王从怀中取出胡笳,笑道:“那我明日教你。我与你再合奏一曲如何?你敏慧能诗,能配上歌词吗?”
    我说:“当然能。”轻挑琴弦,琴声悠扬,左谷蠡王吹起胡笳相和,这首曲子我们曾经合奏过好几遍,不过好久没弹,我怕弹错,头一遍我没有配歌词,先熟悉熟悉旋律,到第二遍的时候,我随乐而歌:“
    月出皎兮,原野泱漭。
    南望长安,乃我故乡。
    岁忽忽兮,如电如光。
    父兮母兮,思之欲狂!
    愷悌君子,英玉其相,
    凌风乘虚,神采飞扬!
    思君不化,念之牵肠。
    我有相思,付与琴商。
    君心似玉,妾意如霜!
    迢迢河汉,脉脉情长。
    且行且阻,归路何方,
    长安不见,岂堪回望。”
    一曲歌罢,左谷蠡王微笑道:“季姜琴歌双绝,果是汉家才女!你是想父母亲人呢还是想心上人?”
    我低头道:“都想……”
    左谷蠡王道:“那天你找不到词来形容我,不想你还保留了这几句愷悌君子,英玉其相,凌风乘虚,神采飞扬!在我看来,这几句比那些形容我的词可强多了。”
    我说:“大王,你这话是何意?”
    左谷蠡王道:“不知什么样男儿能值得你这样的明珠冰雪般的女子念念不忘……你再唱一次,我想听听。”
    我再弹唱了一遍,左谷蠡王吹笳而和。歌声乐声停止,我抬头一看,这才发现,瑟瑟和左谷蠡王的几位阏氏,还有云娜琴瑄捐之和我兄长等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听着,他们谁都没有发出声响来,我又专心琴歌,一点没有注意到他们……
    当天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眠,回味着草原月夜下的琴笳合乐,我好像真的越来越牵挂左谷蠡王了,这能行吗?不,不行的,绝不可以的,我得避着他才行,可他说过,要教我学习刀法,我实在又忍不住,真的很想学,我学好了,既可自保,也可建功……
    次日一早,云娜出帐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一脸惊惶,道:“糟了,我兄长在发脾气,他要二阏氏回母家去!”
    我问道:“是暂时回去还是……”
    云娜道:“二阏氏一直在哭,她说,我兄长不要她了!要把她赶走!”
    我说:“他要休了二阏氏?他怎么这么轻率?”
    云娜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兄长从来都不是这样的。都是那个瑟瑟,不知她说了什么!”
    我突然害怕起来,心里隐隐有一个想法:难道二阏氏是在代我受过?
    我忙道:“云娜,他以什么罪名赶走二阏氏?”
    云娜道:“我兄长说,二阏氏无子且好妬。有这两条,在哪个国家都够了!”
    我说:“可是二阏氏有个女儿哪,他怎么能以这个借口赶走她?她又哪里妬忌了,难道说了两句委屈的话就算是大罪?云娜,你赶快去求求你兄长,让他看在女儿的份上留下二阏氏,你让你兄长想想自己的身世!他怎能让女儿重蹈覆辙!”
    云娜道:“我去劝劝他!这一定是那个瑟瑟在使坏!她才嫁过来一个月,就这么霸道!以後我要她好看!别人怕她,我可不怕!我倒要看看,她能把我赶走吗?”说完气鼓鼓地跑了出去。
    我穿戴整齐,和琴瑄捐之一起,到帐外去看。只见瑟瑟与几位阏氏都站在左谷蠡王的大帐前。瑟瑟一人独自在一边,几位阏氏都和她隔着一段距离。
    看我走出帐,除瑟瑟外,几位阏氏都围了上来,六阏氏道:“赵王阏氏,你劝劝大王……二姊姊只是说了两句话,大王就要赶走她。何至于此啊!”几位阏氏也随口附合。
    我说:“云娜去劝了。”
    瑟瑟突然道:“赵王阏氏,听说你被大单于废为女奴了,大王仁厚,以客礼相待。对吧?”
    我说:“大王待我以客礼,从不以奴相待。女子尚柔,九阏氏刚来大王身边,怎能桀骜如此?”
    瑟瑟道:“你故意提醒我是九阏氏么?你真当你是大阏氏了?你现在还是女奴啊。”
    我说:“做人要留有余地,什么事都做绝了。九阏氏觉得是好事吗?”
    瑟瑟道:“我可没说二阏氏一句坏话,是她顶撞了大王。”
    我说:“九阏氏应该知道,这是你显示宽厚的机会。你也是很聪明的女子,对吧?”
    瑟瑟看着我,突然笑了:“赵王阏氏,你要我去求情?”
    我说:“九阏氏,你确实很聪明。”
    瑟瑟道:“赵王阏氏,我不想去。因为我知道,这么做,别人不会承我的情,反而会承你的情。你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我佩服你!”
    刚说到这里,云娜从帐中跑了出来,拉着我的手,道:“阏氏,我兄长说了,他留下二阏氏。多谢你啊!”几位阏氏都向我道谢,把瑟瑟搁在一边。
    左谷蠡王从帐中走了出来,握着二阏氏的手。他扫了一眼在场众人,道:“这事就算过去了,阿瓫姬留下。以後不准有人再提。拔营!”说完放开二阏氏,朝瑟瑟招了招手,道:“瑟瑟,我们走吧。”瑟瑟跟上左谷蠡王,走了几步,回首朝我一笑,我也朝她笑笑,心想:你要妬忌,也是找错对象了。我迟早得回长安的,左谷蠡王注定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除非……他跟我一起去长安,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云娜道:“哼!这个瑟瑟,尽生事,讨厌死了!”二阏氏道:“多谢览雅,多谢赵王阏氏。”
    我说:“不用谢。你们没听大王说嘛,此事以後不要再提。大家就当此事没发生一样。”我心想:越扯事情越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了。以後你们的事,我尽量少掺和,以免越掺和越麻烦。
    当天又继续赶路,等晚上扎营的时候,我用过晚餐,左谷蠡王让云娜叫我出去,到树林之外教我刀法,我犹豫了一下,我是真的有兴趣学习的,那个瑟瑟管她呢,反正我自问问心无愧。我换上戎装,和云娜一块到了树林边。
    左谷蠡王亦身着戎装,见我到来,微笑道:“看来你对学刀法很有兴致,那我也不多闲话,直接切入正题。”他说:“刀法和剑法不同,剑轻而利,以刺为剑术之魂,你学过剑术,想必知道。刀重而阔,以劈砍为魂。刀法主要以劈砍剁剪扎抹磕等招式为主。你要学刀法,首先得把马步扎牢,重心压低,以求身稳,舒展筋骨。你手里的刀还不能太轻,太轻的刀是没有威力的,至少不能少于三斤(汉代的一斤相当于现在的244克左右,三斤约相当于现在的一斤半左右),握刀需要五指握住刀柄,四指中节与刀刃尽量保持一条直线……”他边说边做,教我如何使力,如何运刀,如何在马上下劈,我和云娜都在一旁跟着学。我明显感觉得到,他教我刀法,可比兄长和女师教我剑法用心多了。
    学了大约一个时,夜已深了,左谷蠡王道:“今日就到这里吧。季姜你很聪明,悟性也好。你最大的问题是力气不够,女人的力气一般来说只有男人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跟男人比力气简直就是犯蠢。你用当卢击打右贤王,吃亏也就在于力气不够,要是我手持当卢,右贤王只挨一下就得送命!你打了他十几下,他却只是受了轻伤。同样的刀法,我施展起来威力和你施展起来威力不可同日而喻。”
    我说:“大王是指我的力气不行?”
    左谷蠡王道:“有个办法让你的力气增大。你天天去搬石头,从小石头开始搬,等你觉得轻了就换成搬大石头。慢慢增加石头的重量,等到你搬一两百斤左右的石头并不觉得重的时候,你就可以和男子一较高下了。”
    我说:“这要多久啊?”
    左谷蠡王笑道:“至少得半年以上,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恒心了。现在我们是在步下练习,等以後你在马上练习的时候,记着先举刀,再催马劈刀。千万不要边举刀边催马。你要知道举刀的时候中门大开,此时催马,很容易被敌人刺穿咽喉。在单独练习的时候,你也不能犯这种错误,以免真到了战场上铸下大错。如果是在军阵中对敌人冲锋,这其中就更没有多少花哨了,就是只一下,不管你这一下是劈中了还是没劈中,你尽管往前冲就行了,其余的交给你的伙伴去做,如果敌人先出刀,就等他到这一刀刺到身前然後还他一刀,然後继续冲,总之,你就只有一刀的机会,别跟他缠斗,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打乱整个军阵。军队中战胜敌人是靠的整体的力量,不是你一个人。你再勇冠三军,如果没有伙伴们的配合,也只是徒逞个人之勇,决定不了战争胜负。”
    我说:“我知道了。”
    左谷蠡王微笑道:“我听说上次在荒野之中遇敌时,你很勇敢,并无畏敌之态。对于女子来说,你勇气实是可嘉。你若是男子,或许真能成为一位优秀的战士。”
    我微笑道:“大王,我是大汉天子的女骑队率,是汉军军人!我大汉军法,遇敌畏懦逗留者腰斩!矢前有环顾目北(背)者,后行可立杀之。我绝不能丢我大汉军人的脸!”心想:他治军极是严厉!手下将士个个勇敢无畏。他是我的任者,我虽不可能随他出征,但我也不能遇敌畏懦,丢他的脸!
    左谷蠡王点头道:“我早就听说汉军军法严酷,不想对你这类女军同样严格,汉军确有过人之处,难怪我匈奴……你是个合格的军人!还有几天才能够到龙城,这几天我都会教你的。我只能够教你刀法,至于你能学到多少,威力如何,得看你个人的了。”他转头对云娜说:“我的览雅,你的天资比赵王阏氏差远了,而且学习得又不认真,以前我不是教过你,你也没学到。你在一旁学,想要凑什么热闹?”
    云娜道:“我才不是要学呢。是阏氏叫我一起来学习的。”
    左谷蠡王笑笑,道:“倒是我思虑不周了,你来也好。明日你也陪着赵王阏氏一起来。”
    每天扎下营,吃罢餔食之後,我便带着云娜一块去跟着左谷蠡王练习刀法。我按照左谷蠡王的要求,搬动石头,从搬二十斤(汉代的二十斤约相当于现在的十斤左右)左右的石头开始,早晚各搬两次,每次搬动的距离大约一百步,把石头从帐中搬离,又搬回帐。希望我的力气能够逐渐增大。
    三兄看我跟左谷蠡王练习刀法,起先也没说什么,不过我练习了几天之後,他把我叫到一边,对我说:“我看了你练习的刀法。大王教你的刀法确实比女师教你的剑法厉害多了,你要真学好了,我只怕也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他招招砍人要害,式式夺人性命,你一个女子实在不益学习这么狠辣的刀法。”
    我说:“大王说了,在战场上,你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他教我的是真正能够实用的刀法。三兄,你们和女师教我的,大王说是剑舞,根本不切实用!”
    三兄道:“你不服气?算了,也由得你,反正明日就到了龙城了,听说今年的龙城大会的正日本来是五月五日戊戌,单于嫌五月五日不吉,改成了十五日戊申。我们这次起码得在龙城待上一个月左右。一切诸多小心。季姜,你和大王越走越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他?”
    我忙说:“没有的。我只是很敬重他。”
    三兄道:“好吧,希望你说的是真话,大王这个人无论风仪人品才干都很出众,你要是喜欢也是可以理解的,若他不是匈奴人而是大汉儿郎,能挑到这样的妹婿我会很高兴的。可是,季姜,你和他是不可能的,何苦留下一段不了之情……”
    我低头道:“兄长,我知道的……”说句实话,这些日子来,我的确很想见到他,不知他是不是也想见到我?不,不不不,我爱的不是他,我爱的是霍将军,等学完了刀法,我还是离着他远点好。
    等餔食之後,我带着云娜去找左谷蠡王,却见他和瑟瑟正在一起说话。我忙拉了云娜躲到树後,只听瑟瑟道:“大王天天教赵王阏氏刀法,你也教教我好吗?”
    左谷蠡王道:“你有兴趣跟着一块儿学就是了。什么天天教赵王阏氏,一共也不过只教了十来天而已。”
    瑟瑟道:“大王能单独教我吗?”
    左谷蠡王道:“我另找个时间教你就是了。”
    瑟瑟喜道:“多谢大王。这次到龙城,单于会让我行见庙之礼吗?听说赵王阏氏都行过见庙之礼。”
    左谷蠡王道:“这个你应该知道,只有正室才有资格行见庙之礼。瑟瑟,你只是我的侧室,赵王阏氏是赵王的正室,所以她能行见庙之礼,你不能。”
    瑟瑟道:“大王不能为我破一个例?”
    左谷蠡王道:“我已经很宠爱你了,你的要求我能够满足的尽量满足。不过,祖宗的成法不可更改。”
    瑟瑟低着头,状甚委屈,左谷蠡王拍着她的肩膀道:“有些事自有成法,我也没法改变。你先回去吧。”
    瑟瑟道:“我阿爸说,赵王阏氏已经是女奴了!”
    左谷蠡王道:“她救过我的览雅,我岂能将恩人视为奴隶?你走吧,到帐中等我回来。”
    瑟瑟道:“大王今晚……”
    左谷蠡王笑道:“我当然要和你在一起。你不想?”
    瑟瑟喜道:“多谢大王。我回去等你,你早些回来。”
    左谷蠡王道:“我知道。”
    瑟瑟走远了,左谷蠡王坐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残月,轻轻叹了口气。
    我拉着云娜的手,慢慢走了上去,道:“大王。”左谷蠡王道:“你们来了。今日我再教教你,明日到了龙城,我可再没时间教你了。”
    我说:“这我知道。”
    左谷蠡王指点了我的刀法,天色已晚,他对我说:“季姜,你的悟性很强,我教你的刀法你自己多加练习就行,否则我再怎么教,你也进步不了。我今日只是想跟你说一些经验之谈,这是我本人给人家割了无数刀,受了无数皮肉之苦得来的经验,说不定关键时候能够救命。”
    我说:“大王请说。妾惠恭听。”
    左谷蠡王笑道:“这说得这么客气干么?你记着,你若下劈,刀尖与肩膀平行就行,这样只要敌人不愿意和你拼命,他自然就会往後避开再进攻,你这么做可以与敌人保持最远的距离。你下劈之际千万不要过腰,因为这么做你的上路大开,敌人说不定会直接进攻你的头和胸,这太危险了。你一刀劈去的时候,真正厉害的高手绝对不会举刀相格,他只需要往後一退便可直接进攻你的头和胸。你的目光要跟上,劲道要使足,动作要连贯。但记着,切忌把力量用老,万一出现变故,你来不及应变。”
    我低声道:“多谢大王,妾惠谨受教。”
    左谷蠡王笑道:“我也只是把我所会的说给你听而已。照理说你们汉家的女儿不应该学这么狠辣的刀法,我想你兄长一定指责过你了是吧。这次到了龙城……”他略一停顿,道:“你不要离开我的大营,我怕会出什么事。我不希望你出事。”
    我心里一凉,我出不了左谷蠡王的营帐,怎么去办我的大事?只听左谷蠡王道:“季姜,无论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都不去追究。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把你平安送回长安!知道么?”
    我低头道:“知道。”
    次日一早拔营。离龙城越近,却见一路上水草丰满,牛羊成群,我和云娜等人坐在车中,看着外面青翠的点缀着无数野花的草原,延绵的山岗及一道道小河,山顶上飘着片片白云,空气是那么的沁人心肺,天空是这么的高远清澈,鼻中闻到的是泥土的清香,好一幅美丽的草原风光。
    突然,我听到左谷蠡王在唱歌:“纵马飞驰草原上,跨过去一道道河。年少时光容易逝,谁能与我同放歌?天似穹庐地似毯,抬头只见山巍峨。唯念此生最无常,欢乐稀少哀情多。”我记得安葬潦侯的那天,左谷蠡王曾经唱过这只歌,不过那次他只是低声吟唱,可这次,他却是在放声高歌,他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左谷蠡王的声音很清朗,唱起歌来着实很悠扬动听。去年,大阏氏还和他一块儿来龙城呢,今年,他却是独自前来,人生无常,明年後岁,谁有谁无?他岂能不伤感?
    左谷蠡王的手下人也跟着他一块儿唱,歌声悠远,在草原上传出很远很远,他们唱了两遍,我也情不自禁地也跟着他们歌唱起来。转头看去,只见我兄长和董憙也在跟着他们一起唱。
    一些装束奇怪的人赶着车骑着马成群结队地聚在一起,那些人的长相千奇百怪,有高鼻深目的异邦人士,也有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原人士,其中还有不少女人和孩子。
    我问刚好骑马经过车边的曹未央:“曹君,这些人是什么人?”
    曹未央道:“各国来的商人。每年龙城大会的时候,各国的商人都跑来做生意,汉地东夷西域甚至安息身毒(印度)的商人都有。哼,汉地缺马,匈奴缺铁,这些商人便从中倒卖。大汉和匈奴虽然是在战争状态,可是却又不得不互取所需,对此都睁一眼闭一眼。”
    我问道:“他们的服装好怪。那个戴圆帽子插着翎毛的女子是哪国来的?”
    曹未央道:“楼兰,一个西域小国,全国男女老少也不过一万多人。单于派右日逐王属下的僮仆都尉(一说僮仆都尉非冒顿所设立,而是伊稚斜在漠北大战后始立,本文取前者)管理西域各国,强令他们缴纳贡赋,凡单于传信所至,所有西域各国都免费提供食宿。”
    这时,队伍停了下来,一队骑士到了左谷蠡王的面前,领头的骑士下马向左谷蠡王行礼,显然是单于派人来迎接的。那群商人也向我们走了过来,其中一名头戴圆柱形帽子,身穿大袖宽袍的青年男子手里捧着一匹似乎是地毯之类器物走上来,向我躬身施礼,道:“萨郎母,噶山个都喝塔那。嘿里阿兹奥时闹耶屯呼使瓦歌塔姆。嘿里扎造不哈斯提。”(波斯语:你好,美丽的姑娘,很高兴认识你,你很迷人!本人所拟的是照现代波斯语所拟,古波斯语是否如此发音,实不可知))我茫然不知所措,他说的什么语言我可听不懂。
    曹未央道:“你在说什么?我们不要你的商品!你走。”伸手就要赶那青年男子。
    那位青年男子一边躲,一边对我说:“一思每绍毛赤一耶?(你叫什么名字?)稽留斯抢上来,道:“你快滚开!我们阏氏的名字,岂能随便跟你一个商人说。”他赶走那男子,对我说:“对不起,阏氏!这些商人,为了把自己的商品卖出去,总是说些想要讨人欢心的话。”
    我问道:“他们是哪里来的人?”
    稽留斯道:“安息来的商人,他们说的是安息话。每看到有人来,这些商人就一轰而上,今年的商人特别多。我们防护不周,请阏氏恕罪。”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一个孩子的哭声:“玛卡,玛卡!(大月氏语,妈妈)帕卡,帕卡(爸爸)!”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在人群中奔跑,边跑边哭边喊。
    稽留斯道:“这孩子准是走丢了。这种事情,龙城大会上多的是。他父母肯定也在找他。”突然,人群中窜出一个男子,伸手将那孩子抱了过去,又钻入人群中。恍惚之间,我只见到那男子的背影,咦,这背影怎么有些眼熟?是谁在这里?
    只听稽留斯说:“咦,这个大月氏男子的背影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说:“是啊,我也觉得眼熟。姑匿,难道他是姑匿?不会吧,姑匿还不满二十岁,会有这么大的儿子?”
    稽留斯道:“大月氏和匈奴大汉一样,一般十五六岁就成婚,姑匿今年十九,有个三四岁的儿子也不奇怪。不过,赵王阏氏,我看起来,那男子不象是姑匿!来人,去看看那大月氏男子是谁。”不是姑匿又是谁?大月氏人我熟悉的好像只有姑匿一个人,奇怪,难道我看错了?可是怎么稽留斯也说那人的背影眼熟?
    那群来接我们的骑士在前带路,将我们带到一处营地,这营地背靠一处长满树林的山坡,离着的撑犁涂约有几百步远,便于取水,并非左谷蠡王上一次在龙城时所驻扎之地。
    安顿下来,云娜和琴瑄捐之和我住了一个帐篷。连续坐了近二十天的车,实在是劳累不堪,现在天气也热了。我跟二阏氏说,请她给我安排热水,在帐中洗了个澡。自从大阏氏帛珠去世之後,左谷蠡王的家事就基本上由二阏氏来安排了。除了瑟瑟一直对我爱理不理,左谷蠡王的其他阏氏都对我甚好。
    我在帐里睡了个午觉。黄昏之时,吃了餔食,我带着云娜和捐之去散步,琴瑄的刀伤刚好,她还想休息休息。云娜说,今日下午,单于就把左谷蠡王召去商议事情了,他现在还没回来。
    我站在山坡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四下眺望,借着夕阳的余晖,只见东面约十余里的地方是单于的大帐,而左谷蠡王的营帐前面不远处好像就是那些远道而来的商人搭建的帐篷,上次来龙城我没有机会去逛逛市场,这次我离那些商人这么近,是不是有机会出去逛逛,看能买些什么希罕物带回长安去。唉,左谷蠡王不让我离开他的营账,我又没有钱,能买什么?总不成我向左谷蠡王要钱用。我不过是他的客人,怎么能向他要钱?回长安更是遥遥无期的事……不知稽留斯找到了那个大月氏男子没有?还有那个有趣的安息商人,他要向我推销他的商品,怎么连匈奴话都不说,而直接说安息话,我听得懂吗?真怪,这个世界上岂有这样搞笑的商人?
    两位长辫圆帽,身着蓝衣套裙的年青女子,正在山坡下的撑犁涂边洗着什么,从她们的装束来看,显然是楼兰女子,不过这两个女子明显不是我在来时在商队中看到的那名楼兰女子。以前我在书中看到关于楼兰的很多记载,此时亲见楼兰女子,不由得大感兴趣,不过隔得远了,她们长得如何,我却看不太清,只恍惚觉得她们的头发似乎是卷曲的,鼻子甚高,肌肤白腻,和中原女子大异,一眼便能看出来。
    云娜道:“我让人去叫那两名楼兰女子来问问。”说完便吩咐人去叫那两名楼兰女子。
    二阏氏带着几名阏氏向我走来,她笑着对我说:“恭喜赵王阏氏!”
    我说:“恭喜我什么?”
    二阏氏道:“大王刚刚回来了。他说,右贤王向大单于求情,赦免了你的罪过,大单于恢复你赵王阏氏的身份!大单于还赐了一条项链给赵王阏氏,大王让我带给你!明日,单于和颛渠阏氏请各王和他们的阏氏去宴饮,赵王阏氏既然恢复了赵王阏氏的身份,你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
    我一时之间不知是喜是忧,伊稚斜恢复我赵王阏氏的身份是何用意?右贤王怎么会主动为我求情?我一直没有看重过这个所谓的赵王阏氏的身份,不过,我重新成为赵王阏氏却意味着我有了去单于帐中的机会。明日我去参加宴饮,看有机会没有。
    二阏氏双手奉上一个木匣,我伸手接过,道:“多谢二阏氏。”
    云娜道:“打开看看什么样的。”
    我打开木匣,只见里面放着一串由各色玉璜和各种珍珠串联在一起的长长的项链,温润光华,光彩熠熠,显然非是凡物。二阏氏道:“大王说,这是来自汉家的巧手匠人用昆仑七玉和涨海(即今南中国海,汉人称涨海)珠制作而成,很是名贵(昆仑山所产七玉为白玉、青玉、碧玉、黄玉、墨玉、赯玉、青花玉),我大匈奴也只有几位阏氏有这样的项链。”
    云娜笑道:“大单于把这么贵重的项链赏给阏氏你,是不是大单于同意你嫁给我兄长做大阏氏?”
    我大吃一惊,忙道:“你别胡说,没这事的!”
    二阏氏道:“其实,我们姊妹都愿意赵王阏氏做我们的大阏氏,我们简直受不了瑟瑟了。”
    我说:“大王说过,要送我回长安去的。”心想:你们想要我来给你们当出头鸟挨刀,我才没那么傻呢,再说,我怎么可以嫁给左谷蠡王,我要回长安去!与其让我留在匈奴嫁人,我宁肯嫁给刘授!左谷蠡王人虽然很好,但他终究是匈奴人,我和他的鸿沟是天生的。唉!
    云娜笑道:“那两个楼兰女子来了。”
    我们回头一看,那两位楼兰女子面带微笑,快步走来,她们年纪约二十左右,鼻子甚高,肌肤白腻,眼睛渗着海水般的蓝意,和中原女子甚至匈奴女子都有着明显的区别,不过看上去也挺好看,两人容貌一模一样,显然是对双胞胎。服饰既不象汉,也不象匈,汉家是右衽,匈奴左衽,而楼兰女子的上衣却是对襟开的,用彩带系着,下穿套式的筒裙,上衣的装饰着衣穗、彩带和漂亮的贴片,筒裙上绣着漂亮的卷草纹,脚下穿的是皮革靴子。
    两个女子向我们施礼,她们两人的动作居然也是整齐划一,似乎心意相通。左边那女子道:“可若瑞娜(楼兰人自称可若瑞娜)女子跗利(音敷力)和家妹贝卿见过各位阏氏喀莎。”说的却是匈奴话。
    我问道:“你们是从楼兰来的商人?”
    跗利道:“我们是随着商队前来的,在路上帮他们做饭洗衣服。”
    二阏氏道:“你们的父亲和夫君允许你们来吗?”
    跗利凄然道:“我二人的父亲在我姊妹三岁时就死在白龙堆沙漠中,我母亲带我姊妹到沙漠中寻找父亲遗体,却只见黄沙漫天,沙丘起伏。根本无法辩认出方向,又哪能找到父亲遗骨?风一来,沙漠中的景象很快就改变了,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人能够在万变的沙漠中找到一个具体的地方。”说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
    我心里一痛,道:“你们父亲是怎么死的?”
    跗利道:“给人害死的……他被活活渴死晒死在白龙堆沙漠中。那片沙漠早就不是从前景象了……母亲找不到父亲的遗骨,回来不久就病故了。我们姊妹由舅父抚养,舅父在我们十二岁时也病逝,我们姊妹成了孤儿,只能够由官府抚育。我们长大之後,帮官府做些事情,这次跟随商队来匈奴,也是由官府安排的。”
    三阏氏道:“你们没有成婚吗?看你们好像有二十岁左右了,早应该成婚了。”
    贝卿道:“他们父母嫌我们是孤儿,克父克母没家教。不肯同意……”她们姊妹的声音也差不多,连说话语气声调和抑仰顿挫都很相似。要是我隔着墙壁听着,多半会以为是一个人在讲话。
    我说:“这太过分了。”
    贝卿道:“我们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上谁愿意娶个没有父母的孤女进门来?他们父母说我们少了家教,其实,也没说错。我们姊妹有很多事情的确不懂。”唉,我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这种事在我汉家也是一样,除非没任何本钱挑剔的穷人,任何一个汉人家庭选择婚姻之家都会先看对方家世,贵族尤其如此,还更加挑剔。
    跗利道:“有人劝我们姊妹随便嫁个人就算了,要不,就只能给人做妾。那样的话,我们姊妹还不如终身不嫁呢!反正我姊妹一直相依为命,要是分开了,一定不习惯。”
    云娜道:“我也没有父母,我们倒是同病相连。”
    跗利道:“你是喀莎是吗?我们姊妹怎么能够跟你比呢?你父母虽然不在了,可是大王是你的亲兄长啊,人人都知道大王对你非常好!有大王这样的兄长照顾,谁敢欺负你?”
    我说:“你们的仇人是谁?你们想不想为父报仇?”
    贝卿道:“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为父报仇?我们的仇人大概也是见我们二人微不足道,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来斩草除根,再说,听说他已经死了十几年了,还报什么仇啊?”
    我问道:“你们的仇人也死了,他怎么死的?”
    跗利道:“听说是暴疾死了的,一发病不到一个时就死了!他死得真是舒服!”
    贝卿道:“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姊妹现在只求生活温饱,过得一天是一天。别的还能求什么?”
    跗利道:“喀莎和我们,真是一个天一个地。若是喀莎垂怜,照顾照顾我们的生意,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云娜道:“这样吧,要是你们愿意的话,就来这里陪我行不?我兄长不会在乎他帐下多两个人的。龙城大会完了,到时候你们愿意留下就留在这里,不愿意也可以回去。其实,反正你们在楼兰已经没有了亲人,在哪里不都一样?”
    跗利喜道:“多谢喀莎!我们姊妹很开心能够留在这里。”
    云娜道:“天已经快黑了,你们今日先回去吧。明日再搬来,我跟兄长说一说,我想他会同意的。我同情你们,相比之下,我真是幸运。说起来也是同病相怜。”
    跗利和贝卿大喜,忙不迭地道谢,喜滋滋地走了。
    那天晚上,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左谷蠡王好像又在吹胡笳,这次,胡笳的声音是那么的凄凉哀怨,如泣如诉。他遇上了什么事?又在想什么?明日我要去见那个伊稚斜单于,参加他的宴会,明日会出什么事吗?
    半夜里,我正在迷糊之间,听到了打雷下雨的声音,我想起去年左谷蠡王在雷雨中思念其母的情景,不由悚然而惊,他是不是又在坡上一个人淋雨?
    想到这里,我急忙坐起,穿戴整齐,拿了一把伞,走出帐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只见左谷蠡王一个人坐在树边的空地上,垂着头,似乎在看什么器物,一任骤雨将他全身淋得透湿。他怎么总爱这样自己折磨自己啊!我把伞伸过去,替他遮住雨水,这雨很大,若是隔得远了,一把伞遮不住两个人,我不得不尽量走近他的身边,离着他不过半尺,饶是如此,雨水还是从伞沿流下溅在我的靴子上,好在,这皮靴能够防水,溅上一些水也不要紧。
    左谷蠡王没有回头,道:“季姜?赵王阏氏?”
    我说:“你怎么又来淋雨啊!而且打雷的时候在坡上,容易被雷击中的。”
    左谷蠡王道:“我猜也是你。除了你,谁也没这么多事!”
    我暗暗生气,嘴里道:“大王,你这么作践自己,令堂在天之灵一定会很不开心,你忘了你今年初大病了一场,生病的滋味很舒服?”
    左谷蠡王站起身,回过头,与我面对面的站着。借着闪电的光芒,我清晰地看到他的脸上全是水,头发粘在脸颊上,还有水流下来,实在是颇有些狼狈,只有一双眼睛仍然是那么明亮。
    左谷蠡王道:“我的事,你为什么一定要管?这与你好像无关吧?我记得你第一次跟我说话,一开口就是干涉我的家务事!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你这样的客人!”他顿了顿,笑道:“草原上好像很多人都认为你我有些不同一般!”我不禁脸上有些发热,眼前出现了那个令我刻骨铭心思念的人的影子,我从来没有淡忘过他,他在我心中是超越神一般的存在,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他在我心中的地位!他爱不爱我是他的事,我无法强求,也不愿意勉强,可我永远都狂爱着他!我亦不知我为何会如此迷恋他,是英雄情结还是初恋情结?
    我笑了笑,说:“大王自己觉得呢?”
    左谷蠡王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说:“君子坦荡荡,我心如日月。大王想必明白。”
    左谷蠡王笑了笑,道:“今日在单于帐中,右贤王为你求情……”他停止不说。我说:“大王怎么不说了?”
    左谷蠡王道:“右贤王心虚,单于已经知道我被袭击的事,而且也知道右贤王发了传信。右贤王只说他收了狗楚的礼,就发了传信,其他的一概不知,他也不知狗楚哪里去了。”
    我说:“大王找到狗楚了吗?”
    左谷蠡王道:“没找到。这个名字本来就不是真名,大漠茫茫,我到哪里去找?不过,我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他为止。我一定要为我唉起报仇,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幕後真凶……”他抬头望向远方,我轻声道:“大王是担心这个真正的仇人是一个你不便动他的人吗?”
    左谷蠡王猛然回头,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无论他是谁,我都不会放过她!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唉起,她是异族也好,奴隶也好,我只知道,她是我的生身之母!我可以放过杀我妻妾的仇人,但我绝对不可能放过杀母之仇!若不能为母报仇,我配为人子么?不管他是谁,我都会报仇!”这时候一道闪电划过,我看到左谷蠡王的眼睛里仿佛充满了血丝,他紧紧地咬着嘴唇,双手也握得紧紧的,手缝间竟沁出血来!显然心里充满了悲愤!
    他抬起右手,指着天边,道:“我发过誓,一定要为唉起报仇!一定要!”他的左手仍然紧紧地握着,闪电光亮之间,我发现他的左手好像捏着个什么器物。
    我说:“大王,你手里拿着什么?”
    他摊开手,借着闪电的光芒,我恍然间看到的他手上拿的是那只婴儿的鞋子,左谷蠡王说过,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纪念。我说:“对不起,我不应该勾起你的伤心事。”
    左谷蠡王道:“也无所谓。季姜你的手很巧,你给我女儿做的手衣,我仔细看过,我雄驼草原上没有第二个女人做得出来,只怕整个大匈奴也没第二个女人可以和你比美。我唉起当然也是远不如你,她只是平民的女儿,你却是大汉贵戚之女,你所能够接受的教育,她受不到。你擅长琴歌和女工书计,庖厨之艺也堪称精绝,又聪明懂事识大体,这很难得。你以後嫁了人,我相信你会是一个难得的好妻子。”
    我说:“多谢大王夸奖。”
    左谷蠡王道:“我有时候觉得你挺象我唉起的,特别是你在做女工的时候更象,象我唉起那么娴静,那么温柔,看着你,我觉得我自己好像回到了小的时候……唉起和阿爸一定想不到,我会变成这个样子,变成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我也不知道我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我心想:不知你是否听从了你母亲的话,手上不沾汉人血?你这么爱你的母亲,我想应该是听从了的。
    他将那只婴儿鞋子放入怀中,道:“走吧,我不想让人看到我们在一起说话,徒生事端!我淋透了,得回去沐浴换衣服,我不想生病。你没说错,生病的滋味不好受!”
    他从我手里拿过伞,道:“我先送你回去!”我走前,他走後,刚下了山坡,一道炸雷劈下,打中我们身後的一棵树,那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差点砸着我,我奋力往前一跳,躲开了大树,不料落地之时,却被重重地拐了一下脚,我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左谷蠡王扔了伞,伸手扶住了我!我摔在了他的怀中,大雨顿时将我淋得透湿。左谷蠡王的衣服本来就已经湿透,我觉得我好像直接贴在左谷蠡王的胸口上似的,就和上次我为他吸伤口一样……
    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陌生的男子如此亲近,即使是我的那个名义丈夫潦侯也没有过。那一瞬间,我好像被电击中一般,心里仿佛有些异样的感觉!蓦然之间,一道闪电划过,我与左谷蠡王双目相交,他的目光里也好像有电光闪过……不,这不行,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左谷蠡王却拉住了我。
    我说:“大王你……”
    左谷蠡王道:“你的脚伤得不轻,我扶你回去。”他的语气是那么坦然,好像这本来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正在这时,又是一道闪电,我这才发现,眼前站着一个手持雨伞的女子,是瑟瑟,我还倚靠在左谷蠡王怀中呢!我又想站起,可是我的脚好不疼痛,真的没办法站稳!
    瑟瑟道:“你们……”
    左谷蠡王道:“是你?”
    瑟瑟道:“你们这么亲热……”
    左谷蠡王道:“季姜伤了脚,我扶了她一把。”
    瑟瑟道:“是吗?”
    左谷蠡王冷冷道:“你这什么意思?瑟瑟,你要记住,你只是我的侧室,即使要妬忌,也轮不上你!你回去吧,明日还要参加单于的宴会。”
    瑟瑟咬着嘴唇,道:“我来扶赵王阏氏行么?”
    左谷蠡王低声道:“也行!”
    她右手拿伞,左手伸来扶我,我浑身湿透,不敢紧靠在她身上,怕把她的衣服也打湿。我感觉得到,她似乎充满了愤怒和怨恨,虽然扶着我,却没让我感觉到一点温暖,倒象是被她挟持一般。你何必如此恨我?我根本不可能成为你的情敌的,我迟早得回长安。你再怎么也是左谷蠡王名正言顺的侧阏氏,我却勉强只能算是他的嫂子……
    左谷蠡王拾起扔在地上的伞,跟在我们身後慢慢走下坡。他们先把我送回帐,左谷蠡王道:“我让人为你安排热水沐浴。你小心别受凉,明日单于要宴请你。”
    我说:“多谢大王。”
    左谷蠡王道:“你先回帐吧。”
    我回到帐中,云娜琴瑄捐之已经醒了,这时候东方已经显露出曙光。我浑身淋得湿透,云娜点起灯,帮着我换下湿淋淋的衣服,只穿内衣,躺在被窝里。她笑嘻嘻地说:“阏氏刚才是不是见了我兄长啊?”我脸上一热,道:“你不许乱说!”琴瑄也笑道:“看来,早晚有一天,你真的要馌彼南亩了!”捐之不说话,抿嘴而笑。我忙说:“你们不要乱说!”
    琴瑄道:“谨遵阏氏吩咐!嘻嘻!”我又是羞涩又是尴尬,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侍女送来热水,我洗了澡,洗了头,换了件干净衣服。我的头发去年剪了,长了一年,也不过只及我的肩膀,离披腰长发还远着呢,这样长的头发既没法挽髻,也没法结辫子,只好让它自己披着。云娜替我戴好由黄金制作缀满金叶串珠的发饰,换上一件朱红礼服,这件礼服胸前和腰间镶有由黑色丝绸制成的镶边。又佩上胸牌,系上金铃,我的装有当卢的容臭也系在我的腰间,挂好那条由昆仑七玉制作的项链,穿上由丝绸包裹的皮履。这样穿着,便是参加单于宴会的礼服。
    陛下赐给我的手镯我从不离身,那其实是我的两把防身利剑。我隐隐有种感觉,这两把利剑迟早会用得上的。
    吃了早食,我休息了一会,东中时分(西汉时制,大约相当于现在的9~11左右),左谷蠡王才派人来请我坐车前去参加宴会,单于也派人来迎接,迎接的这个人居然正是廖宪。这次去的只有我和云娜,据说是只能宗室贵族参加,外臣都不可去,所以琴瑄和捐之等人和我兄长董憙都不能去。
    三兄来见我,叮嘱我一切小心,送我上车,这才离去。趁着云娜兴致勃勃地和阿乌突说话的时候,我眼望远处,轻声对廖宪道:“校尉君,今日我若能有机会进入单于大帐得到宝剑,请校尉替我隐藏。”廖宪道:“夫人放心。只是若能成功,单于必然会怀疑夫人,夫人危矣。”我说:“这我早就想好了,你只协助即可。到时候设法通知我兄长和董郎中逃走,别白白送命。请转告陛下,我已经尽了力了。”廖宪道:“好。若是真能成功,即使我无法抽身协助,也会有人相助的。”他说话之时脸一直朝着远方,说话亦轻,後面前面的人根本就看不出我们在说话,也无法听到。听了廖宪的话我不禁一惊,难道在单于庭当间谍的还不只我和廖宪两人?还有谁?陛下做事,还真够缜密的,居然还有第三个人!此人是谁?心里怦怦直跳,我一直有一个直觉,也许我今日有进去单于帐中的机会,我不可放过,正好遇上廖宪,交代几句,若是我真的一去不返,只怕这就是遗言了……想想亦有些黯然。可是这个世界上,谁又不死?若能为国而死,正是忠孝大义,死也得其所也。我这件朱红礼服煞是宽大,要是在里面藏把剑,外面的人不一定能够看得出来。我的脚还是有点痛的,但走路亦无大碍。
    单于的大帐这次的陈设和去年却是明显的不同,大帐四周摆满了桌子,中间却空着,似乎是要用来举行什么仪式的。帐中到处都点着灯,显得颇为明亮。大帐面向帐门的最後方有张桌子,伊稚斜和颛渠阏氏并肩坐在後面,颛渠阏氏一侧又安了几张桌子,後面依次坐了十来名女子,估计是伊稚斜单于的地位较高的侧阏氏们。四周有几张桌子,我看到了那个自次王赵信带着妻子坐在单于下手,而四王的桌子分别置于两边。几位大王都带了自己的妻子并坐,左谷蠡王的大阏氏帛珠已经死了,他一个人坐着。单于在左谷蠡王身侧安了一桌,让我和云娜坐在那里。云娜要我坐上手位,我摇了摇头,把云娜按去坐了,我和左谷蠡王隔着一个云娜,我觉得这样好像要自在了些。我也不明白怎么会把我安这里,难道单于真有意撮合我和左谷蠡王?那可糟了!不过单于似乎一直没有看过我,倒是颛渠阏氏时不时看我一两眼,甚至对我报以微笑。我看到对面的右贤王嘴含冷笑,用一种难测的目光看着我,我转头避开,心想:你还不肯放过我吗?
    突听右贤王道:“左谷蠡王,你怎么带了两个美女来。除了赵王阏氏,还有一个是谁?”
    左谷蠡王笑道:“我的览雅云娜,你不认识了?在这种庄重的场合下,我岂敢带不相关的女子进帐?”
    右贤王道:“认不出,认不出。才多久不见啊,云娜这小女子变化这么大,她越来越象你了。真是绝色女子,不知可否许人?”
    左谷蠡王道:“她是我一母所生的亲览雅,我们长得象是理所当然的,不象倒是怪事了。多谢你的夸奖,至于云娜许人的事情,自有我这个做兄长的做主,就不劳霸给关心了。只求霸给让我兄妹清清静静地过日子,我们兄妹就感激不尽了。”
    右贤王笑笑,道:“径路多心了,我随口一赞,没别的意思。”
    左谷蠡王冷冷道:“没别的意思最好。云娜是我骨肉至亲,她若有故,我们怕是不好相见。霸给当然明白的。”
    右贤王忙道:“径路放心,我只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嘿,云娜长大了,确实越长越美,实在是个难得的美女。难道右贤王看上她了?有左谷蠡王在此,谅右贤王也不敢无礼。
    各个匈奴王都带了自己的妻子并坐一桌,而诸王地位较高的侧阏氏们则各按自己丈夫的地位高低,混坐在右手面最靠近帐门的一角。瑟瑟也在其中。左谷蠡王八名侧阏氏,一共只来了三人,除了瑟瑟,还有二阏氏阿瓫姬和五阏氏,按照匈奴的规定,只有地位较高的阏氏才有资格进这帐中宴饮。自从大阏氏帛珠死後,阿瓫姬就是左谷蠡王阏氏中地位最高的一个了,至于五阏氏,那是因为她为左谷蠡王生下了两个儿子,在匈奴人看来,她是有大功的,所以她才被召来参加宴饮。
    左谷蠡王道:“他们这是要跳祭祀祖先的舞蹈。去年你来龙城晚了,没有看到,今年可以看看。先是跳文舞,祭祀祖先;後是跳武舞,祭祀我大父冒顿单于。跳完了就可以开宴了。这些跳舞男女都是贵族男女,和大汉在太庙里跳舞要求必须宦籍人士的嫡子一样,这种神圣的祭祀,不允许有卑微的男女进场。他们唱的歌词是经过汉人文士润饰的,应该还是有文采的吧。”
    我心想:匈奴还有这等规矩,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跳舞的。
    单于简单地说了几句之後,音乐响起,十余名女子身着红衣,每人颈上套着一个花环,手里捧着一盏灯,随音乐起舞,这些女子俱都年约二十上下,容颜美丽,身形婀娜,一边舞蹈,一边曼声长歌:“大哉祖德,威临万国。赫赫先祖,神人以和。谓天盖高,至诚则格。禋天祀地,牲俎兆亿。”她们手中的灯随着舞蹈动作忽上忽下,忽快忽慢,光彩灼灼,晃得人眼花缭乱。阳光从帐顶照射下来,与灯光互相辉映,泛起一圈圈光晕,和着那颇为古朴悠扬的音乐,平添了些神秘感。这些歌词经过了汉人文士的润饰,的确挺典雅的,甚至还有引用《诗》的文字,估计这是故意的,用以拉近与我华夏的关系。若是去年,我一定听不太懂,不过我在匈奴待了一年,对匈奴语的了解可比去年多多了,要是今年让我去行见庙之仪,那位巫师念的诗我只怕也是听得懂的。
    四名少女放下了灯,单独跳舞,其余女子则在外伴舞。这四名少女的动作轻柔曼妙,微俯微仰,婉约多姿,步伐也以凝稳为主,轻盘慢绕,颤步凌波,划着圆圈,我知道那是象征着穹庐般的天际。周围灯光缭绕,如梦如幻,给人一种庄重神秘的感觉,这种舞蹈真的很是好看,我心想:匈奴人的舞蹈和我大汉舞理本不相通,不过这种舞蹈倒与我大汉的舞蹈舞理有相通之处,我大汉舞蹈讲究拧倾圆曲,仰俯翻卷和刚健挺拔、含蓄柔韧的舞蹈形神,圆游变幻的舞律之美,身法韵律的结合渗透,亦有小垂手,踏歌式,瑶台俯望,仙女追云等舞姿,这些匈奴女子的舞蹈倒有几份含蓄柔韧的形神之美。我能不能把这些动作融合在我大汉的磐鼓舞里呢,要是能够融合在一起,一定能够创造出一种全新的舞蹈的。不由自主地随着她们的动作轻轻在桌上比划着姿式。(汉中期以後长安颇流行胡乐胡舞,包括匈奴西域等各族乐舞)
    左谷蠡王道:“季姜在学习舞蹈?”
    我说:“是的。这舞蹈好看,我在想怎么和磐鼓舞融合在一起跳。”
    左谷蠡王微笑道:“季姜能歌善舞,精于音律,等想好了,我倒想先睹为快,可否?”
    我说:“这当然没问题了。”左谷蠡王笑了笑,也不再说。

    这些女子跳完後行礼退下,十余名剽悍的少年男子上场,这些男子赤着上身,身上似乎涂了什么颜料,竟然是红黑色的。音乐也变了,刚才那些由胡笳胡笛为主奏出的柔美音乐变成了以鼓锣征铎等合奏的雄壮音乐,节奏也非常快捷,男子们上下翻跃,腾空而跳,做出骑马挥刀弯弓射雕驰骋疆场状,互相扑击,一扫温柔之态,尽显雄强之姿,令人不由自主血脉贲张。待音乐稍缓,那些男子唱道:“伟哉单于,天之骄子。马跃阴山,龙翔四极。控弦烈烈,嫖姚肆肆(这句话的本意是劲捷纵恣)。广我山河,光被後嗣。”
    左谷蠡王道:“这是对我大父一生功业的赞歌。”
    我说:“我知道。”心想:嫖姚肆肆,倒象是谶语啊。他的封号不是嫖姚校尉么,也正是他把你们匈奴人打得一蹶不振。一想到他,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笑意,不知他想过我吗?他现在在做什么?
    待这群男子歌毕,众人站起,举酒念寿词为单于贺寿,我也跟着站起,但只是囫囵念了几句。
    等念完了寿词,众人坐下。右贤王突然道:“赵王阏氏,众人为单于贺寿,你为何口齿含糊,你不想为单于祝寿?”
    我说:“不是这个意思。我阿翁名讳,依礼我应该为之避讳,所以我是不能说这个字的。请单于和大王谅解。”
    右贤王冷笑道:“汉人莫名其妙的规矩真多,还避什么讳!当今汉朝的皇帝叫什么刘彻,你们也不准念这个字!”
    我听他直呼天子名讳,也不禁有些怒意,蛮夷之辈,不知礼数!嘴里道:“当然!妾乃大汉天子臣妾,依礼不得呼天子名讳!”
    右贤王道:“这是在我大匈奴,汉人那一套,别用在这里!我们提到单于之时,也可直呼其名!你是我挛鞮氏之妇,该遵守我们匈奴的规矩!”
    左谷蠡王道:“右贤王,我们匈奴的规矩你又遵守了?难道我们匈奴的规矩是要你去逼迫赵王阏氏的?是要你针对我动武的?”
    右贤王道:“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派人去害你!我只是贪图钱财,发了传信而已。那些人从哪来的,我也不知道。你……你总是帮着那汉女什么意思?”
    单于道:“够了!我不想听你们争执。赵王阏氏是汉女,遵守汉家的规则也无可厚非。右贤王,你少说两句。”
    右贤王笑道:“听说左谷蠡王整天跟瑟瑟混一块儿,把所有的阏氏都扔一边。被一个女人玩弄在手掌中,简直比赵王还没出息。赵王总算还是受制于妻,左谷蠡王是受制于妾,还是来自一个蛮荒小国。笑死人!”
    左谷蠡王还没接口,瑟瑟叫道:“右贤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可以侮辱我,也不可以侮辱大王!”
    颛渠阏氏突然道:“瑟瑟,男人的事,女人不要多嘴!没有问你,你不该接口。你父亲是怎么教你的?”
    瑟瑟听到这句话,用手捂着双颊,哭了起来,她终究还是不敢顶撞颛渠阏氏。二阏氏和五阏氏彼此对望一眼,脸露笑容。难道她们向颛渠阏氏告了瑟瑟的状?唉哟,这,这不是让左谷蠡王难堪吗?家里的事怎么拿到大帐里来说!这些女人!难怪左谷蠡王说她们不识大体,二阏氏最多也只能当个二阏氏!
    左谷蠡王道:“颛渠阏氏,径路宠爱瑟瑟,纵得她无法无天了,请颛渠阏氏原谅。径路自会回去教训教训她!”
    瑟瑟不住抽泣。颛渠阏氏道:“哭什么哭?别哭了。你自己也太不象话了。你忘了身为大王的阏氏,得有什么教养。唉,要是你有赵王阏氏一半温淑贤良,那就好了!”她怎么如此夸我?瑟瑟听了,岂非更恨我?
    单于下令开宴,侍女送上食盆,以各种肉类和乳类为主,也有酒。我在匈奴一年,早已吃得惯了,倒也吃得津津有味。这次在单于帐中吃到的切牛肉本无出奇之处,出奇的倒是那用来蘸味的佐料,这应该是盐吧,不过这盐里面似乎还添了些别的佐料,闻着有一股清香,吃到嘴里也挺香美可口。我低声问云娜:“这是什么佐料?”
    云娜道:“就是盐!”
    我说:“这盐挺好吃的,应该添了点别的什么吧?”
    云娜道:“我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以前没吃过。兄长,阏氏让我问问你,这是什么盐,特好吃?”
    左谷蠡王道:“这是肃慎人贡来的树上盐,据说是从盐树上刮下来,经过炼制而成的。味道不错,比盐湖里炼出的盐好吃多了。等闲还真吃不到,好吃吗?”
    我说:“盐居然能长在树上?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过真的好吃!”(树上盐之事,请参阅《魏书》)
    颛渠阏氏大约是听到我和左谷蠡王的对话,微笑接口道:“赵王阏氏若是喜欢,不妨多吃点。给你的酒是西域各国贡来的葡萄酒,不是很烈,适宜女子喝,赵王阏氏不习惯喝奶酒,可以喝一点葡萄酒。”
    我说:“多谢颛渠阏氏!”现在葡萄还没传到汉地去吧,葡萄酒在长安是喝不成的,匈奴倒是能够喝到,且尝尝这古老的葡萄酒味道如何。我从服匿中倒了些葡萄酒出来,尝了几口,只觉香甜清洌,很是甘美。
    诸王俱都大吃大喝,其粗野之状,实难言语。我低着头,尽量不去看他们。左谷蠡王似乎心事重重,喝了不少酒,终于醉倒,伏在桌上。单于道:“左谷蠡王醉了。云娜,你和赵王阏氏一起,带两个侍女,把他扶到我帐中去暂且休息会吧。”要我和云娜去扶左谷蠡王?这……我突然灵光一闪,不由暗地欢喜,单于要我送左谷蠡王到他帐中去?太好了,这不是给了我一个好机会吗?我正好到单于帐中去找找,那把剑到底在哪里!我礼服又如此宽松,真把那剑藏在衣服下,他们也未必看得出来。可是单于为何要让我去?是试探我?不管是不是,我拼了命也得试试,否则,我来这里一趟就没有意义了。我若出事,但愿廖宪言而有信,能通知我兄长董憙他们逃走。
    我和云娜还有两名侍女扶起左谷蠡王,把他扶到单于的寝帐中,让他躺在床上,我顺手给他盖上被子,连他的脸一起盖上。这单于的寝帐和去年一样,泛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周围放满各种柜子,挂满了武器和兽皮之类,帐顶有阳光射入,又点着灯,照得四周的一切纤毫毕现。我向床下扫了一眼,床下好像真有个器物,那剑还在床下吗?上次我去找剑的时候,仓促之下打不开盖子,这次我可不会重蹈覆辙了。
    看左谷蠡王睡得熟了,我正在想着怎么把云娜和两名侍女给支开,只听云娜道:“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了,你们两个先出去会,等会我叫你们再进来。”两名侍女退下,云娜笑嘻嘻地对我说:“我内急,要出去一会。阏氏,我兄长请你照顾一下。”说完也溜了出去。
    嘿,这个云娜,想制造机会让我和左谷蠡王单独相处?居然如此配合,还不用我动心思遣开她们,她自己就帮我完成了。
    帐中只剩下了我和左谷蠡王两人,他脸上被我盖着被子,胸口起伏,看样子睡得很熟,我镇定了一下心神,俯下身,想钻到床下去看。左谷蠡王翻了个身,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站直了身子,过了一会,见他没有动静,轻轻咬了咬嘴唇,再次俯下身,钻到床下去。
    床下那个长匣还在,我暗暗窃喜,轻轻拉近了身边,拨开四角的扣,轻轻打开,伸手一探……
    啊,这里面好像是空的!这,这怎么回事啊!
    我汗水流了下来,突然,我感觉到床上的左谷蠡王好像动了动,我急忙扣上长匣,钻出床底,站起身,左谷蠡王还在睡,不过他脸上的被我盖上的被子已经滚落了。我轻轻松了口气,那剑不在床底,在哪里呢?单于帐中这么多的柜子,我是不是该去找找?我好不容易有了到单于帐中的机会,怎么能够一遇挫折就放弃!
    我的眼睛一边“照应”着左谷蠡王,一边全力在帐中搜索。突然,我发现帐中的帷幄後似乎挂着个长长的器物,那样子很象一把长剑,那剑是不是斩蛇剑?我轻手轻脚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去看了看左谷蠡王,他还在睡,我拉开帷幄,挂在帐上的长物的确很象是一把长剑,但却是用布包得好好的,也不知是不是那剑,我感觉到我的呼吸和心跳在加快,我竭力镇定了一下心神,轻轻伸手,想要去拿……
    突然,我觉得有一个什么硬东西抵在我的腰上,怎么回事?我刚想回头看看。突听左谷蠡王道:“季姜,你要干什么?”
    我大吃一惊,糟糕,被他看到了!他刚才难道没有醉?他是故意的装出醉样?糟了,我岂不是自投罗网?我吸了口气,尽量镇定了心神,使语调显得平稳一些,道:“我只是很好奇,想看看这上面挂的是什么器物。”
    我感到那硬物移开了,便转过了身,只见左谷蠡王站在我身後不足两尺之处,手里握着一把短刀,显然是刚才顺手从单于帐中挂的刀剑武器中取下来的,按照他们匈奴的礼仪规定,在单于帐中宴饮,是不允许携带兵器的,他惯用的随身弯刀并没有在他身边。
    左谷蠡王身材高大,我在女子之中,也不能算矮,甚至算是高个子了。我刚入汉宫的时候,身长已有七尺一寸,这两年来明显又长高了些,可能已经有七尺二三寸(约1.65~1.70米)了,我虽未量过,但和我三兄一比就很清楚。我本来只达到他的脖子,现在可有他的耳根高了,有很多男子都没我高的。
    可我站起来仅能勉强够到左谷蠡王的下巴,我抬头看他,他眼睛里闪着难测的光芒,“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看得我如芒刺在背,他想怎么做?他吁了口气,那酒味直充我的脸面,又臭又熏,我不由自主地往旁闪了闪。
    左谷蠡王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我只是想看看那是什么器物!”
    左谷蠡王冷笑道:“不是吧,你是不是想偷什么器物?你说,你到匈奴来,你接近我,到底是何居心?我不想被人欺骗!”
    我说:“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是来安葬我的夫君赵王的。我在大王身边已有一年,我为人怎么样,大王难道不知道?”
    左谷蠡王笑道:“你倒推得干净!我答应过单于,绝不容你做任何有损大匈奴利益的事,你在单于帐中翻找,就是死罪!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你受死吧!”刀光一闪,一股冷厉的刀风向我卷来……
    不好,他真的要杀我!我不能束手待毙,尽管我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我奋力一闪,躲过他的一刀,但我不敢出帐,绕过单于的大床,在帐中兜圈子!左谷蠡王笑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跑得掉吗?你敢出帐,我一叫你就得死!而且你会死得很惨!还不如让我杀死你,我保证让你死得痛快!”说完提刀追来。
    嘿,他跑起来脚步轻浮,显然是酒劲发作!我心想:我躲得一刻是一刻,等会云娜进来了,也许我就有救!看他跑起来踉踉跄跄,短时间内未必追得上我!左谷蠡王追了我两步,没追上,显然也很是急躁,他骂道:“你居然敢跑!”
    笑话,你对我虽有恩,可是你要杀我,我怎能不跑,伸长了脖子让你砍吗?我才没那么傻呢!他显然是很愤怒,一下子跳到床上,挥刀向我砍来,糟了,帐中就这么一点大,我往哪儿躲都不够远,仓促间我顺手抓起墙上挂的一张弓挡了一下,弓立即断了,我的手也震得发麻,我的力气和武艺同他相比,差得远了,我不是他的对手!他用刀指着我。
    我忙说:“你答应过你唉起,手上不沾汉人血!你不能杀我!”
    左谷蠡王脸色一变,道:“你怎么知道?”
    我说:“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不能违背你唉起的遗命!”
    左谷蠡王道:“我只是答应唉起尽力而为,可没说一定要做到!”
    我又急又慌,急忙伸手想去拿帐边上挂的一把刀,左谷蠡王笑道:“你的刀法可是我教的,你的底细我很清楚,你拿了刀也不是我对手!”他抬手又是一刀,刀风卷起,我顾不得再去拿刀,急忙低头避开,拔腿便跑,左谷蠡王站在床上,脸露笑容,左劈一刀右劈一刀,这哪里像是要杀人,根本就象是在耍我一般,我四处躲闪,弄得浑身是汗,岂有此理,即使我真的不是你的对手,也不能让你当猴耍,我在一闪之间,轻轻握住左腕,用力一拨,将腕上的软剑弹了出来,左谷蠡王一刀挥下之时,我伸手一格,将他的刀头斩去数寸,他显然没料到我居然还有武器,而且还能将他的刀斩断,略略一怔,我趁机反守为攻,又将右腕的软剑弹出,手持双剑,向他攻去。左谷蠡王扔掉手中断刀,空手前来迎敌!他的武艺力气虽胜过我,但脚步虚浮,真在帐中奔跑,反而不及我灵活,一时之间倒也奈何我不得!
    他操起一张椅子,将我逼往帐角,我知道不好,但帐中空间有限,无路可退,被他逼到帐角,他扔了椅子,突然伸手抓住我的右手腕,不好,我左手一剑向他刺去,他往後一闪,我这一剑划烂了他的前襟,顿时掉出一个器物,左谷蠡王一眼看到,突然放开我,伸手就去捡那器物,这可是我的好机会!我两剑齐出,向他攻去,他向旁一闪,我的左手剑将他头上的束发金比余划掉,他的头发也散了,右手剑架在他脖子上,我说:“别动!”
    左谷蠡王转过眼神,看着我,似有不信之色:“你制住了我?”我赶快把左手剑也架在他的脖子上!我舒了口气,这才看清,左谷蠡王不顾一切地想要捡起来的器物正是他母亲给他做的那只婴儿鞋子!
    左谷蠡王笑了起来:“季姜,你杀了我好了!哈哈!我救了你这么多次,就是等着你来杀我?”
    我迟疑起来,他救过我多次,我怎么能杀他?再说,我杀了他,我跑得掉吗?何况,我能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下得去手吗?我们两人目光交接在一起,他笑了,他的目光有些古怪,似乎有些淘气,有些顽皮……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他真是在和我玩,绝不是要杀我!
    正在这时,突听外面有人笑着说:“径路,你和赵王阏氏在里面干什么?翻江倒海啊!哈哈哈哈!我可以进来吗?”好像是单于,糟了。左谷蠡王突然一翻手,我措手不及,被他一下按住,他拾起那只婴儿鞋子,一伸手把我的双剑也收了去,放入怀中。又把我往床上一推,自己坐在床边,左手按在我肩膀上,道:“不准动!”帐门一掀,伊稚斜和右贤王走了进来。
    左谷蠡王站起身,我急忙也坐了起来,站过一旁。右贤王见状,笑道:“单于,我们还是赶快退出去好了,别这么不知趣!”
    单于看了看我们,也笑了起来,对左谷蠡王道:“我本来担心你,想看看你,谁想你们……我打扰你们的好事了,我们马上走。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又好气又好笑,继续个鬼,继续打啊?现在我武器也没了,如何是他对手?
    左谷蠡王道:“我现在酒也醒了。我还是出去宴饮,赵王阏氏也去吧!”
    右贤王笑嘻嘻地说:“打扰了你们的好事,不好意思。”
    单于笑道:“你要是还想出去宴饮,让赵王阏氏把你的头发束好,另外换件衣服吧,我那个柜里有新衣服。否则……哈哈……我们出去了。”两人离开帐中,左谷蠡王回头看着我:“帮我把头发束好,柜中有外衣,另外拿件给我!快点!”
    我说:“你想做什么?”
    左谷蠡王冷冷道:“我若真想杀你,你早死了!我有的是杀你的机会!我只是不能忍受让人欺骗!”
    我说:“我没有欺骗你!”
    左谷蠡王道:“那你在单于帐中找什么?”
    我说:“我只是好奇心起而已!”
    左谷蠡王冷笑道:“好奇心起就钻人家床底,在帐中左看右看,左翻右翻?你是在找什么器物是不是?”
    我心里一跳,道:“不是!绝对不是!”
    左谷蠡王道:“你的嘴一向很紧!季姜,你不说也算了,反正你注定空手而回。你兄妹救过我的览雅,你也救过我,我挛鞮径路一向恩怨分明!我不想杀我的恩人!可我也不能容忍你以後再有此事!单于这次本想试探你,否则怎么会让你再次进他的寝帐?如果不是我有意替你隐瞒,你死定了!不要以为别人是笨蛋!我救了你多少次了?你自己说说,你不知道感恩倒也罢了,还要给我惹事?你若再一意孤行,可别怪我手狠!”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手劲好大,我只觉我的手腕就象被铁钳夹住一般,我竭力忍住,不发出声音来,他瞪视着我道:“以後,你永远别想再到单于帐中!看在你对我览雅的恩情上,我找机会送你回长安!对了,等会回到单于帐中,我马上跟单于说送你回长安!来,给我束发!对了,把帐中收拾一下,把我的破衣服也收好,拿回去给我缝好,别让人看到。那件衣服只要让人看到,傻瓜都知道是利刃划烂的!你想瞒也瞒不住!”
    马上就要送我回长安?完了,我算是空跑一趟,我真没脸见陛下!但能回长安也正是我之所愿,沮丧之余又不禁有一丝窃喜,却又有一丝莫名的淡淡惆怅哀伤。
    我拾起金比余,拿了梳子,帮左谷蠡王束发。我离他只有一尺的距离,我从未和男子如此接近过,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指尖触摸到他的头发,不由得心中一跳,脸上一热,手自然而然往後缩了缩,左谷蠡王道:“怎么了?我身上很臭吗?我昨晚才洗过澡,身上应该没味道。”
    我说:“不是。大王,我从来没有和男子这样接近。我有些紧张……”
    左谷蠡王哈哈一笑:“你不是嫁过我的赵王兄?怎么会没有和男子接近?再说,我抱都抱过你了,你怎么还这样?”
    我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左谷蠡王道:“我把你从撑犁涂救起来,不抱你难道还要拖你啊!哈哈!快点!这个应该没什么关系吧,你们汉人不是说过,嫂溺,叔也可以施以援手,对吧?”
    这……我默默无语,帮着左谷蠡王束好发,又从柜中另行拿了套衣服帮着左谷蠡王换好衣。左谷蠡王把那只婴儿鞋子放入怀中,我轻轻摊开两手,伸到他面前,他笑了笑,道:“你想要回你的武器?我不会给你的,我没收了!其实,我都忘了,你的当卢也是武器,我应该一并没收才是。拿来!”
    我说:“不拿!”这回糟了,不仅要不回短剑,反而连当卢都要被没收。
    左谷蠡王笑道:“不拿算了。反正那是你的情人送的,你舍不得,可以理解!剑你别想收回了!季姜,我不是笨蛋,你的心事,我虽不能说完全料中,但也能猜中几成。你的花样还是骗不了我的。我早就说过,你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别耍花招了!把帐中收拾收拾,走吧!”
    我差点要昏过去了,左谷蠡王虽无杀我之意,但把我所有图谋几乎全部揭穿,我完全是白来一趟了!他根本就是在戏弄我!
    左谷蠡王笑道:“你能平安回去就算是运气了!对吧!如果你不是女子而是男人,你脑袋已经掉了无数次!我手下留情,没有告诉任何人!要不是我替你隐瞒,你今日还能站在这里?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我说:“我不知道!”
    左谷蠡王笑道:“不甘心?那也算了,以後慢慢想。好了,现在赶快收拾收拾!”
    我低着头,默默地把打翻的椅子扶起,把搅乱的床单拉直,爬到床底去,将木匣放回原位,将断弓断刀拾起,交给他……尽量将帐中的一切复原,又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襟。左谷蠡王在一旁看我做完这一切,道:“奇怪,云娜怎么还没回来?”说完一掀帐门,走了出去,我跟在他身後,也走了出去。
    左谷蠡王把断弓断刀交给侍卫,道:“你把这断弓和断刀收起来带回我的大帐。跟大单于说,这弓和刀断了,我拿走了。对了,云娜呢?”
    那侍卫道:“喀莎跟那两个楼兰女子走了。”
    左谷蠡王道:“楼兰女子?哪来的楼兰女子?谁放那两个楼兰女子来的?”
    十六 哀情尽在胡笳曲
    侍卫道:“她们没有来,只是在外招呼了两句,喀莎就跟他们走了。显然她们是认识的,再说那两名侍女也一块儿跟着去的。我也就没有阻止。”
    我说:“昨日我们见到两个叫跗利和贝卿的楼兰女子,云娜很喜欢她们,就留下了她们。“
    左谷蠡王道:“她怎么如此轻率!胡乱收留不知来历的外人?快,快带人去找!”那两名楼兰女子的底细我也是一无所知,她们把云娜叫哪里去了,难道她们真的不怀好意?糟了!
    几十名侍卫急忙跳上马,在那名侍卫的带领下跟着跑了出去。左谷蠡王道:“快给我备马!我亲自去找她!”我忙说:“我也要去!我不放心云娜。”
    左谷蠡王没有说不准我去,侍卫也给我备了马,我把左谷蠡王那件破了的衣服放在革囊中,挂在马身上,等会拿回去。左谷蠡王说得不错,这件衣服可不能让别人看到了。
    好在我们没走多远,就看见了跗利贝卿和云娜及两名侍女,她们几个正在收展着一张地毯,还有几名商人在一旁。看来我们是虚惊一场,她们只是去买东西去了。
    左谷蠡王跳下马,云娜看见他,忙跑了过来。左谷蠡王道:“谁叫你随便跟人出去的?我很担心你。”
    云娜道:“跗利姊姊昨日晚上就跟我说过了,他们楼兰商人有一张地毯,很好看,问我要不要?我说要的。今日她来找我,说那些商人来了,我就跟去看了。两位姊姊人很好的,兄长别担心。”
    左谷蠡王看了看跗利贝卿,她们和那些商人都急忙跪在一旁,向左谷蠡王行礼,神情似乎显得有些恐慌,想必是害怕触怒了左谷蠡王,招来大祸。左谷蠡王微微一笑,一挥手,淡然道:“你们起来吧。”众人站起身,低头站在一旁。
    云娜道:“这两位姊姊是孤儿,跟着商人来龙城。我跟她们挺投缘,我就让她们来营帐中住些时日。她们家里没人了,兄长要不收留她们吧。”
    左谷蠡王拉起云娜的手,看了跗利姊妹一眼,微笑道:“如果她们愿意留在我帐下就留下吧,你高兴就行。”
    云娜笑道:“我就知道兄长你会同意的。”说完搂住了他的脖子。
    左谷蠡王笑笑,拍拍她的肩膀,道:“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长大成人。这些小事,我如何会不答应。好了,我们回去吧。”
    商人们把地毯交给左谷蠡王的侍卫,云娜说:“你们先回去,等会我让人拿羊皮来给你们。”商人点头答应,云娜招呼跗利和贝卿上马,让人把这两个女子送回左谷蠡王的营中。我忙把左谷蠡王的那件破衣包好,交给云娜,说我不小心弄破了他兄长的衣服,我要拿回去补好,暂时先送回左谷蠡王营中,好好收着,别让人看见了。云娜笑着答应,也让侍卫将这包袱一并送回。自己则和我们一起回了单于大帐。
    我硬着头皮,跟在左谷蠡王和云娜的身後重新走回大帐,帐中诸王还在宴饮,有不少明显看出已经醉了。看见我们走进来,个个神情奇异,有不少人还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一瞬间,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次糟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我兄长要是知道了……
    我们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单于微笑道:“在帐中睡了会,径路酒醒了么?”
    左谷蠡王道:“我只是有点头晕,现在没事了。多谢大单于关怀。”
    右贤王道:“ 赵王阏氏也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我实在不愿意跟他多话。
    右贤王又道:“赵王阏氏不说话,是不是不好说?”
    左谷蠡王道:“季姜很好。”
    右贤王笑道:“季姜?谁是季姜?哦,对了,想必是赵王阏氏的小名吧?季姜,季姜,嘿嘿,你叫得好自然亲切啊!”
    左谷蠡王道:“单于,现在季姜已经恢复了赵王阏氏的身份,她所犯的罪也赦免了,我们再留她也没有什么益处,不如把她送回长安吧!”
    右贤王一拍桌子,道:“我反对!她把我打成那样,只为奴一年就赦免了也就罢了!还想回长安快活去,我绝不同意!”
    左谷蠡王道:“不是你为她求情,赦免她的罪过么?”
    右贤王道:“我只是求单于赦免她的罪,可没说要放她回长安哪!她可以不为奴,但她得留在匈奴。”
    左谷蠡王道:“她留在匈奴做什么?”
    右贤王笑道:“嫁人!”
    左谷蠡王道:“你说什么?嫁人?嫁谁?”
    右贤王大笑道:“嫁你呀!我和单于刚才可是亲耳听见,亲眼看见的。你们在帐中可是天翻地覆啊!你们在干什么?事情已经做了,你负点责任吧!”
    左谷蠡王冷笑道:“什么天翻地覆,是我醉後摔倒,赵王阏氏想要扶我起来,我身体重,她扶不起我,打翻了桌椅。”
    右贤王道:“这么说来,你们倒是很清白啊。可我亲眼看见你把她按在床上,要干什么?哈哈哈哈!”
    左谷蠡王道:“她扶我起来,不小心摔在床上,我也是不小心摔了的。”
    右贤王道:“你推得干干净净,是不想负责啊?你的雄驼草原人人都在传说你要续娶赵王阏氏做大阏氏呢!其实呢,你们也挺相配的。你是汉女所生,再娶个汉女做阏氏,生个儿子,代代都是杂种,不是很好嘛!”
    左谷蠡王大怒,一扬手,将桌上的耳杯向右贤王扔了过去。右贤王一低头避开,道:“大单于,你看看,当着众人的面,他怎么欺负我的?我就是要留下赵王阏氏,就是要看你的笑话!你要敢送她走!我就杀了她!我要你娶她也是为你好,听说她挺能干,比你那些阏氏都强,又是大汉贵戚之女,还是配得上你的。比起你那个女奴唉起总要强上那么一两分……”
    左谷蠡王赫地从桌上跳起,朝右贤王奔去。坐在他身边的左贤王几步跳起,从後面抱住他,右谷蠡王也冲上来,拦在他面前,那个自次王赵信也从上面冲下来,拉住左谷蠡王的手。左谷蠡王好像只轻轻一甩,这三位大王都跌出数尺,他几步冲到右贤王面前,一把抓起他的前襟,只听嗤地一声,右贤王前襟的衣服开了道口子,这是皮革衣服,居然被左谷蠡王轻易撕裂,他的力气实在惊人。
    只听左谷蠡王道:“我们看谁杀了谁!右贤王,你辱我辱我览雅辱我恩人我也忍了,你如何敢辱我唉起!无论她是谁,她是奴隶也好,是异族也好,她是我亲母!我不许任何人侮辱她!即使要我给你抵命,我也先杀了你!”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切肉刀……
    单于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叫道:“径路住手!你们也都住手!你们还将我这个单于放在眼中吗?”
    左谷蠡王抬头看了看单于,扔下刀,缓缓放开了右贤王的衣襟。左贤王和右谷蠡王赵信都从地上爬起,上前拉住左谷蠡王,左贤王劝道:“算了,算了。右贤王说话一向不知轻重,他又是长辈,你别跟他计较!”赵信也道:“右贤王是喝多了,你何必把醉话当真。”
    单于道:“右贤王,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径路的唉起!不管怎么样,她也是我挛鞮氏的阏氏!既然你觉得赵王阏氏暂时还不应该送回长安,径路啊,你也让一步吧!你就暂且将赵王阏氏留在你帐下,送不送她回长安,以後再说。”
    左谷蠡王退後一步,道:“既然大单于这么说,径路谨遵大单于之命。”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之後。
    我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这个右贤王,安的是什么心?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我?左谷蠡王刚才在帐中说要送我回长安,我虽大出意外,但也暗暗庆幸,我已经尽了全力也不能成事,此时脱身回长安,陛下想来不会怪我,能够再见亲人和“他”,总比留在异域要强,我隐隐有些害怕,要是我再留下去,不知会出什么事故……

    右谷蠡王道:“每次赵王阏氏一来,我们这帐里就要乱成一团。我们还要她来做什么?”
    左谷蠡王道:“那是右贤王提出的。人家来了,他又故意生事,这是何意?”
    左贤王道:“右贤王,以後不让她来就是了。以免你和左谷蠡王不快,让人看笑话。”
    右贤王道:“那不行。赵王阏氏终究还是我们大匈奴的阏氏嘛,该有的待遇还是应该有的。”
    单于道:“既然如此,你以後就别去管赵王阏氏的事,这事径路自己会解决!上次我已经说过你了,你虽是我的叔父,可是若要再生事端,我可不能再容忍了。”
    右贤王抬头道:“我知道单于喜欢径路,把径路当儿子一般看待……”
    单于道:“是又如何?径路的才干能力有目共睹,你及得上他一半都好!我要有他这么个儿子,那就好了。我何至于如此忧愁啊!”
    右贤王道:“我及不上他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单于把径路当儿子,宠信过度,我是替左贤王叫屈。”
    左贤王道:“叔祖,我的才干确实及不上霸给,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没有什么好委屈的,多谢叔祖了。”
    右谷蠡王眼睛好像在放光,他笑了笑,看了看单于,却不说一句话。那个自次王赵信嘴角边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右贤王这么说,显然是想把左贤王拉下水,和他一起对付左谷蠡王。左贤王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曾用话兑挤左谷蠡王把芙利给右贤王,但这以後,他一直对左谷蠡王相当客气,从来没有说过左谷蠡王一句坏话,今次在帐中,他更没有帮右贤王说一句话,显然是想置身事外。他的名位在四王之中最高,又是单于太子,忌恨左谷蠡王有何必要?单于即使脑子发癫,也不会轻易换个左贤王吧?这种事情在哪个国家都是大忌讳,何况左谷蠡王只是单于堂弟,并不是儿子啊!废了儿子立堂弟,这种荒谬绝伦的事四海万国好像也没有,伊稚斜再蠢,也不会做这样的事,左贤王有必要担心左谷蠡王?照我看,和他同父同母的那个左大都尉乌维对他的威胁也比左谷蠡王大十倍。
    右谷蠡王道:“每次赵王阏氏一来,我们这帐里就要乱成一团。我们还要她来做什么?”
    左谷蠡王道:“那是右贤王提出的。人家来了,他又故意生事,这是何意?”
    左贤王道:“右贤王,以後不让她来就是了。以免你和左谷蠡王不快,让人看笑话。”
    右贤王道:“那不行。赵王阏氏终究还是我们大匈奴的阏氏嘛,该有的待遇还是应该有的。”
    单于道:“既然如此,你以後就别去管赵王阏氏的事,这事径路自己会解决!上次我已经说过你了,你虽是我的叔父,可是若要再生事端,我可不能再容忍了。”
    右贤王抬头道:“我知道单于喜欢径路,把径路当儿子一般看待……”
    单于道:“是又如何?径路的才干能力有目共睹,你及得上他一半都好!我要有他这么个儿子,那就好了。我何至于如此忧愁啊!”
    右贤王道:“我及不上他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单于把径路当儿子,宠信过度,我是替左贤王叫屈。”
    左贤王道:“叔祖,我的才干确实及不上霸给,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没有什么好委屈的,多谢叔祖了。”
    右谷蠡王眼睛好像在放光,他笑了笑,看了看单于,却不说一句话。那个自次王赵信嘴角边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右贤王这么说,显然是想把左贤王拉下水,和他一起对付左谷蠡王。左贤王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曾用话兑挤左谷蠡王把芙利给右贤王,但这以後,他一直对左谷蠡王相当客气,从来没有说过左谷蠡王一句坏话,今次在帐中,他更没有帮右贤王说一句话,显然是想置身事外。他的名位在四王之中最高,又是单于太子,忌恨左谷蠡王有何必要?单于即使脑子发癫,也不会轻易换个左贤王吧?这种事情在哪个国家都是大忌讳,何况左谷蠡王只是单于堂弟,并不是儿子啊!废了儿子立堂弟,这种荒谬绝伦的事四海万国好像也没有,伊稚斜再蠢,也不会做这样的事,左贤王有必要担心左谷蠡王?照我看,和他同父同母的那个左大都尉乌维对他的威胁也比左谷蠡王大十倍。
    右贤王道:“其实我要径路娶赵王阏氏,也是为径路着想。我们四王哪一个身边不是有几十名阏氏夫人,就径路身边的阏氏连十个都没有,实在和他左谷蠡王的身份不相称,再怎么也得多娶几个阏氏嘛。”
    左谷蠡王道:“我的家事和你不相干。你给我闭上嘴!”
    单于道:“径路,这样吧,帛珠不在了,右贤王说得没错,你家里也不能没个人来主持。阿瓫姬出身不够高贵,不配当你的正室。你身为左谷蠡王,你的正室也不能随便挑一个,待我慢慢为你物色一位德貌双全的名门淑女为妻。”
    左谷蠡王躬身行礼,道:“多谢大单于。”
    单于道:“这事就过去了,继续开宴吧。”
    颛渠阏氏对我说:“赵王阏氏,你受委屈了。他们男人啊,向来都这样,你也别放心上。来,喝点葡萄酒静静心,这酒适合女子喝。我看你喜欢吃树上盐,待会我让人送些给你,用它来佐料,吃着很好吃。”我站起身,行礼道:“多谢颛渠阏氏。”颛渠阏氏对我一直挺好,我暗暗感激,她倒真有 风范。
    云娜低声道:“兄长,你真的要听从单于的命令,另外选一位大阏氏?”
    左谷蠡王道:“当然。单于既是君又是兄,他替我选择大阏氏是理所当然的,我奉命娶妻也是理所当然的。”
    云娜道:“要是你不喜欢呢?”
    左谷蠡王道:“不会的。单于的眼光我相信,他也不会随便挑个女人就给我。再说了,若是真的不满意,我也可以不同意的,想来单于不会逼我。”
    云娜道:“那还差不多。”
    众人继续吃喝。突听颛渠阏氏问道:“瑟瑟,你怎么不吃了?”瑟瑟道:“我的胃不舒服,吃不下了。”颛渠阏氏道:“既然你胃不舒服,就先回帐去休息,找巫医看看吧。”瑟瑟站起来,向颛渠阏氏道谢,又向众人辞别,转过身,跑出帐去。颛渠阏氏对左谷蠡王道:“是不是我刚才说话说重了?她的心眼儿也太小了,其实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并无他意。径路,你别介意。”
    左谷蠡王躬身道:“都怪径路太宠爱她了,把她养得这么娇气。径路会好好教训她的。”
    颛渠阏氏道:“教训也不必了。这些小事,过了就过了,也别放心上。把这些酒肉赐给瑟瑟吧。”
    左谷蠡王道:“径路代瑟瑟谢过颛渠阏氏。”

    这场宴会直到天黑才结束,左谷蠡王带着我们一行人回他的大帐,远远看见一群人举着火把在营门口迎接,左谷蠡王的其余几名阏氏都在,瑟瑟走在最前面。一看到左谷蠡王,她便小跑着迎了上来。在火光的映照之下,看得出她满脸洋溢着幸福和欢乐,左谷蠡王跳下马,瑟瑟走上,握住他的两臂,娇羞无限,欲说还休。
    左谷蠡王道:“你怎么了?你在帐中不舒服,巫医给你看了,说了什么?”
    三阏氏在後面说:“恭喜大王,巫医说,瑟瑟已有妊在身。”人人都向左谷蠡王贺喜。左谷蠡王笑道:“瑟瑟阏氏有妊,乃是我左谷蠡王之喜。我帐中所有的人都赐酒一卮!”众人又都向他道谢。
    瑟瑟低下头,轻轻依偎在左谷蠡王的身上,那样子,简直就是一付希望人人都能够感觉到她的幸福和满足似的。左谷蠡王娶瑟瑟是在三月,现在才五月,两个月都没到,这什么效率?瑟瑟也算没辜负左谷蠡王对她的专房之宠。我一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脸热,我如何会这样想?
    左谷蠡王扶着瑟瑟走进营门,他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转过身来,对我说:“我的那件破衣你可要快些补好,明日晚上我还要穿!你用金线为我再绣龙凤图案。”
    我说:“知道了。”
    云娜抢着道:“兄长,你又不只一件衣服,为何一定要穿那件衣服?”
    左谷蠡王笑道:“赵王阏氏明白原因的,你就不要多问了。”什么原因,不就是要惩罚我吗?
    瑟瑟道:“赵王阏氏手巧,所有的人都知道。大王的那件外衣,是由汉地来的丝绸制作的,赵王阏氏是汉女,最懂丝绸刺绣之技。我们这里最好的织女绣工都比不上赵王阏氏,也就只有赵王阏氏能够胜任。”说完斜眼看着我,满含得意之色。我转过头,不去理她。
    云娜怒道:“阏氏又不是织女绣工!”
    左谷蠡王道:“这是赵王阏氏应该做的事。云娜你就别多话了。”笑着带瑟瑟走了。我和云娜回了自己的寝帐,云娜一路上都在埋怨左谷蠡王和瑟瑟,我听着也不多说,我捅了大漏子,左谷蠡王没把我杀了已经手下留情,让我绣个花样也不算什么,要真把我的事招出去,我只怕自己死了还不算,我三兄和董憙也得陪葬。
    第二天,颛渠阏氏派人给我送来了树上盐,她倒真是言而有信,不愧 。左谷蠡王换了淡蓝色的一件长袍,要带他的几名阏氏和云娜去看赛马,云娜请求带我一块儿去,左谷蠡王微笑道:“赵王阏氏有事做,若是去了,今日晚上就缝不好衣服了,到时候我怎么穿?”我说:“云娜,我不去看赛马,我做做针线便是了。”云娜赌气道:“你又不只一件衣服,干么非要穿那件?我也不去看赛马了,我留在这里陪阏氏。”左谷蠡王道:“你不去也行,可别怪我。”云娜道:“我不怪你!”左谷蠡王笑笑,带人走了。
    云娜更是生气,我安慰了她几句,让她陪着我做针线。琴瑄和捐之也在一边相陪。
    我让侍女把毡毯铺在草地上,拿出左谷蠡王的破衣,很快便替他补好,补衣不难,难的是要为他绣龙凤图案。我已经想好,龙乃我大汉天子的象征,你夷狄之王不配用,我替你绣只凤凰就行了。
    左谷蠡王派人送来一圈金线给我,这些金线是从我大汉来的,匈奴人可不会加工金线。我正在整理金线,那两名楼兰女子跗利和贝卿也来看,跗利好奇地问道:“这些金线真的是由黄金制成的?”
    我说:“当然是真的。”
    贝卿道:“汉人真有本事,怎么能够把黄金做成线呢?”
    我说:“那也不算难,我听宫里的工师说过加工金线的方法,先把纯金打成薄薄的金叶,然後再加工成金箔,磨光磨亮,再把这些切成金片,包裹在丝线上就行了。”贝卿道:“这么难,阏氏你还说不算难。”我笑了笑,心想:你要见我们大汉加工的玉器金器,那才是真正的高级工艺,做金线这个本来也不算难。
    我用石粉在衣服上勾划出了凤的形象,穿上金线,准备刺绣。我的画技虽然平平,但绘些花鸟绣像还是过得去的。我本想用平金(平金,一种刺绣针法,指沿纹样的轮廊由外向内逐层铺排,同时用色线将金线固定在绣地上,填满纹样)的针法绣凤,转念一想,懒得这么费劲,还是用盘金(盘金,刺绣针法名称,指用金线盘出图案轮廓,不填满)的针法绣好了。
    我飞针走线,很快绣好,云娜把衣服展开,那只振翅欲飞,金光闪闪的凤凰便呈现出来,几名女子都赞不绝口。跗利和贝卿恭维我的绣技,我得意之下,有意炫耀,便让云娜拿来一些从汉地来的纱罗,教她们穿纱铺罗(穿纱铺罗,指在纱和罗上刺绣的针法)之技,且让尔等看看我们汉家女儿的手段!
    左谷蠡王回来,我向他交上了这件衣服,他看了看,赞道:“季姜的手艺确是了得,这针法,这绣工,我草原上当真无人能及!”我说:“大王过奖了!妾惠惭不敢当。”左谷蠡王笑道:“你何必如此谦虚?这是我的由衷之言。”我暗暗得意。
    当天晚上,左谷蠡王穿了这件衣服去参加宴会,第二天一早,左谷蠡王召我去,告诉我,右贤王也喜欢这种金绣,要我也给他的衣服上绣只凤凰,他想想这是小事,就同意了,问我是否愿意给右贤王绣?嘿,让我刺绣上了瘾了?我凭什么要替右贤王刺绣?转念想了想,有了主意:好,我给你绣,我要你出丑而不自知!
    大汉传说,凤凰是一种祥瑞的鸟,鸡头,蛇颈,燕颌,龟背,鱼尾,五彩色,其性高洁,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栖,其身上又有五种象文字的纹饰,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腹文曰信,膺文曰仁。太平盛世之时,方有凤凰来仪,是吉祥之征。又说,有四种象凤的妖鸟,一曰鹔鹴,现则有役;二曰发明,现则有丧;三曰焦明,现则有水;四曰幽昌,现则有旱。我给右贤王绣只大颈大翼大踵的发明,让他整天穿着象征着有丧事的衣服晃来晃去,不也挺有趣么?我料右贤王没本事分出凤凰和发明的区别,就象他根本分不出琴和筝的区别一样!
    我接过右贤王的那件衣服,交给捐之,低声告诉她,让她给拿去暂时扔在床底下。今日左谷蠡王白天要到右贤王帐中宴饮,他笑说我肯定不会愿意跟他一起去,我就留在帐中替右贤王绣好衣服。下午,我在右贤王的衣服上绣了只发明,想起右贤王整天穿个妖鸟在人前出丑的样子就忍不住暗暗得意。
    三兄和董憙看到我绣的“凤凰”,都笑了,瞒过匈奴人可能不难,要瞒过他们可难了,三兄已经知道左谷蠡王在帐中请求让我回长安,右贤王不肯答应,单于也让我暂且留下的消息,非常失望,没有人接应,就凭我们几个人,要逃出去挺难,即使运气好,逃了出去,我们方向都认不准,也很难回得了长安。何况左谷蠡王表面上虽然客气,但没有他的命令,我们几个人都不能离开他的营帐一步,更别提找机会逃跑了,这和软禁有什么区别?事情既然办不成,能够早日回归长安也是我天天所盼望的,虽然我已经渐渐习惯在匈奴的生活,但却无时或忘长安,草原上长达半年的冬天更让我思之胆寒,长安才是我的故乡,我的亲人,我的爱人,我的族人都在那里,代马常望北,狐死首丘悬,人岂不如此,思之泪若泉,越想越不是滋味,忍不住在三兄面前哭了起来。三兄安慰了我几句,说且暂待时机,时机一至,我们自然能回长安。他走後,想起听三兄口气,他似乎并不知道我在单于帐中做的其它事情,不由得又暗暗松了口气,我最怕三兄知道这些事情,若是他一定要刨根问底,我可还没想好要用什么言辞去隐瞒。
    黄昏,我站在山坡上望着营外不远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匈奴人和周围各国的商业来往也就龙城大会和汉家的关市最为热闹,这几年汉匈开仗,关市停止,一年一度的龙城大会就成了最大的商业贸易机会,来的人非常多。两名楼兰女子跗利和贝卿每人背着个小包从市场上回来了,不知装了些什么,但看起来并不重,估计是衣物之类的,那些看守营帐的侍卫随手检查了一下,就放行了,显然她们没有携带什么禁品。她们被左谷蠡王收留之後住在了左谷蠡王的营帐中,出入并没有受禁止,白天仍然去帮助她们的商队买卖货物,只黄昏才回来住宿。今日云娜随着左谷蠡王去参加宴会了,琴瑄捐之一直在帐中陪着我。
    我让侍女为我奉上璇钟,坐在毡毯上弹唱那首《望乡歌》:
    “我生不辰,泪别故乡。
    我命由人,徒自心伤。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兄兮姊兮,骨肉牵肠。
    大漠风冷,长安月朗。
    奈何伊人,天各一方。
    黄鹄比翼,终成痴想。
    却逢孽姻,非我所望。
    男儿尚义,女儿尚情。
    南风有意,送我归乡。”
    一曲歌罢,不由得一阵心酸,珠泪盈眶。我站起来,向南眺望,我算是彻底失败了,能早一天回长安最好,可是我既然留在匈奴,陛下交给我的任务我还是应该想办法去完成的,是不是找个机会跟廖宪商量一下……我突然觉得我有些可笑,我怎么这么执着,连碰两次壁居然还想试第三次?对,既然我一天没离开匈奴,我一天不能忘记自己的任务!陛下让我来,不正是看中我这一点么?我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刚想到这里,突听捐之道:“大王……”左谷蠡王来了?今日下午,左谷蠡王就已经回来了,同时还带回了单于和颛渠阏氏送给他的贺礼,我原想他应该在陪着他那位刚刚怀孕的九阏氏,谁知他居然溜到这里。
    我转过身,向他行礼。左谷蠡王今日的装扮很是华贵,那是标准的匈奴王礼服,头上戴着鹰冠,身上穿的正是那件我为他绣了凤凰的由丝绸制作而成的朱红礼服,他本来就俊美无伦,这身装扮益发衬得他神采殊异,格韵超奇,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左谷蠡王道:“你弹唱的琴歌真是动人,确实颇有才气,佩服佩服。听说你一下午都在这个坡上看外面的市场,是不是想出去玩?”
    我说:“没有,我去市场干什么?”
    左谷蠡王道:“去市场选购一些自己喜欢的器物,也自无妨。”
    我心想:你愿意放我出去?可是我身无分文,即使你让我去市场,我又能干么?看稀奇还是乞讨啊?
    左谷蠡王大约是看到了我的表情,猜出了我的心事,笑道:“是不是怕没钱?季姜错了,我们这里买器物不要钱。”
    不要钱?怎么会不要钱?左谷蠡王道:“你来匈奴也有一年了,整天都在我帐下,没去见识过。我们匈奴与周围各国的商贸一般以物易物,即使偶尔要用钱,用的也是你们大汉的半两。不过你也别以为我们胡人喜欢用半两钱,你们大汉的半两榆荚钱太多,钱不等值,大家可还真不喜欢用,所以以物易物才是常态。你若真的想要去市场,我派人随你去,提供皮革和器物,让你去交换些你喜欢的器物,以後带回长安做纪念,也算你没白来匈奴一趟。”
    我又惊又喜,能去市场见见市面自然比整天闷在帐中强多了,但转念一想,我凭什么要他的财物,我吃他的穿他的也就罢了,还要花人家的钱,我怎能如此?现在流言蜚语不少,这么做很不合适,而且他今日突然这么大方,所为何事?
    我摇头道:“大王,既然你要我不离开你的营帐,我客随主便,自然是不会离开的了。”
    左谷蠡王道:“是么?你倒是个乖觉的客人。谢谢你帮我出了口气,右贤王穿上了那件衣服,很得意,还向诸王炫耀。有人告诉我,你绣的并不是凤凰,而是一种妖鸟,对不?右贤王出丑而不自知,我很高兴。”
    啊,居然有人告诉了你,这人是谁?你帐下汉人不少,总会有这样的高人的。我笑了笑,道:“大王你也厉害,这么快就知道了。”
    左谷蠡王道:“你放心,我不会去说的。虽然我认为右贤王迟早都得明白过来,但他出些丑我看着也高兴。你是不是真不去市场?我说过,你尽管挑选,我替你出交换之物。”
    我说:“我真的不去市场。”
    左谷蠡王笑道:“不去算了,我一片好心,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其实昨日我在大帐中当着右贤王的面提出让你回长安,我就知道他不会同意。你现在回不了长安,是高兴呢,还是气愤?老实回答我?”
    你什么意思?你明知右贤王不同意,还要提出让我回长安?你是想向我显示我回不了长安不是你的错?我高兴,我有什么高兴的?你以为我很想待在你这蛮夷之邦?远别父母亲人?我吃错药差不多!
    我轻轻握住了两手,道:“妾来者是客,自然遵从主人的安排。”
    左谷蠡王道:“你答非所问,是何意?不想回答我?”
    我说:“大王愿意留龙城还是回雄驼草原?”
    左谷蠡王一笑,道:“看来我真是问错了,此事不提算了。明日我要在帐中举行宴会招待单于和诸王,你也来参加。”随手向我施了一礼,走下了山坡。哼,你这人的心思难测,在单于大帐我就领教过你了,你说你不想杀我,却拿刀砍我,是有意戏弄我?明知右贤王不会放我,却还要做出一付大方样,鬼知道你这么做目的何在?
    当天晚上,月色溶溶,凉风习习,很是舒坦。我回帐中休息,半夜里,正在半睡半醒之间,突听帐外有喧哗之声,别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连忙穿好衣服,出帐去看,云娜琴瑄捐之也都跟了出去。几十名侍卫跑过来保护我们,我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一名侍卫道:“闹鬼了!”
    我奇道:“闹鬼?”
    云娜站在我身後一哆嗦,她拉着我的肩膀,道:“阏氏,我最怕鬼!”
    我忙说:“哪来的鬼?”
    侍卫道:“真的……你看,又来了……”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树林中,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冉冉升起,在月光下看得清楚,身影分明是一窈窕女子,但那女子披头散发,脸却是看不清楚,惊人的是,那女子根本不是走来的,而是飘来的,那影子飘到林外,更惊人的是,那个白影突然消失了!云娜吓得尖叫一声,一把抱住了我。
    我也吓了一跳,这怎么回事,难道这世界上真有鬼?一名侍卫道:“有人说,去年二阏氏的尸体是在这林子里被发现的,这一定是二阏氏的鬼魂。”
    我说:“不可能,前几天怎么没有?”
    另一名侍卫道:“可能今日晚上天气比较好,前几天不是下雨就是阴天,今日晚上是晴天还有月亮,鬼魂就出来了……侍卫们私下说,二阏氏死得冤,凶手不是三阏氏,她来找大王……”
    云娜叫道:“不会的,二阏氏生前那么爱我兄长,她来找我兄长干么?”
    又一名侍卫道:“她来找大王查真凶……”刚说到这里,突然看到我身後,一脸惊骇之色,我急忙回头一看,那个长发鬼魂居然在离我不过三四步远的地方,还在随风飘荡,她的脸部是黑色的,她根本没有脸!那一瞬间,我也被吓得一身是汗,惊叫一声,撒腿就跑!云娜拉着我的肩膀,我伸手拖她一起跑。这还是我头一次如此失态。
    我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差点摔在地上,我抬头一看,原来竟然是左谷蠡王,他伸手扶住我,道:“怎么了?鬼在哪里?”
    看到他来了,我也镇静了两分,回头一指,嗯,四周是这么的安静,哪来的鬼?只听一名侍卫道:“大王,在树林子里。”我抬头一看,只见林中的确有一个白影,在飘来晃去,左谷蠡王道:“树林里有鬼?哪里有?我怎么没看见?”
    啊,你没看见?这真见鬼了,我们这里的人都看见了,怎么会你看不见?是那个二阏氏的鬼魂不敢见你?

    左谷蠡王又问:“鬼在哪里?”到底是你眼睛有问题还是装着没看见?云娜道:“就在那树林边上!兄长你怎么会看不见?”
    左谷蠡王道:“难道是我眼睛有问题?我是真的没看见!”啊?这怎么回事?是我们大家集体发了臆症还是你一个人有问题?
    左谷蠡王道:“现在鬼还在?”
    云娜颤声道:“还……还在!”
    左谷蠡王道:“带我过去看!”他随手指了一名侍卫,他显然知道我和云娜都没这胆量,命令那名侍卫带他去。
    那侍卫挺直了身子,带着左谷蠡王走向树林……此时我三兄和董憙也赶到,他示意我和云娜不要害怕,站在他的身後。我看到三兄,心里平静了几分,凝神看左谷蠡王和那名侍卫走向树林……左谷蠡王渐渐走近,突然,那白色鬼魂在风中晃了晃,倏然散开了,所有的人都叫了起来:“它消失了!”嘿,难道这鬼魂怕左谷蠡王?
    左谷蠡王回过头,道:“你们真的都看见了?它消失了?”三兄道:“确实,我们都看见了!”左谷蠡王摇了摇头,道:“奇怪,怎么就我一人没看见?来人,到树林里去搜!看有什么线索没有!”三兄道:“董郎中,你留下来照看夫人,我去帮大王!”
    几十名侍卫点着火把随左谷蠡王和我三兄进了树林,仔细地搜索,搜到半夜,也没有发现任何异象,怪事,营帐中怎么会闹鬼?云娜吓得半死,再也不肯去寝帐中睡觉了,左谷蠡王让人另外为我们在他和我三兄的寝帐之间新搭了一个寝帐,把我们的器物全搬过来,我们便在新帐中休息。他又让一群侍卫在外守护,我们惊吓了半夜,虽然惊魂未定,但想到周围有这么多人保护,也安静下来,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左谷蠡王在营帐中举行宴会,招待单于和诸王,我和云娜三兄董憙都去参加,云娜让人在下手安了座位,请琴瑄捐之和两名楼兰女子跗利和贝卿一起参加,可是贝卿却说她姊姊跗利突染疾病,昏睡未醒,无法前来,云娜赶紧让巫医去看跗利的病情,贝卿却让巫医回来了,据巫医解释,贝卿说跗利这病是自小就有的,过段时间自然会好,不用巫医医治。
    我坐在自己位上,看到右贤王穿着绣了发明的那件礼服,居然还一付沾沾自喜样,暗暗好笑。
    对于左谷蠡王营帐中闹鬼的事,已经传了出去,诸王议论纷纷,莫知其然。颛渠阏氏见了瑟瑟,又赐给瑟瑟一些衣物首饰,瑟瑟春风满面,一边向颛渠阏氏道谢,一边转眼看我,我转头不去理她,莫名其妙!你老是向我挑战什么意思?
    云娜道:“阏氏总是闷在帐中,会闷出病来的。昨日晚上我们都没睡好,今日天气好,等宴会结束,我们去逛逛市场好么?兄长,你同意吧!”
    左谷蠡王道:“我昨日就跟季姜说过,是季姜自己不愿意去的。季姜若是有心,今日还是可以出去逛逛市场,换些器物,我派人保护你们。”
    云娜拉着我的手,道:“阏氏,你答应吧,答应啊!”
    我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在帐中闷得太久,确实很想出去见见市面。而且我也想趁机找找那个背影熟悉的大月氏男子,不知稽留斯找到那人没有。还有,昨日晚上帐中闹鬼的事也让我心底不安,很想去散散心,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么?我想了半夜,越想越觉此事透着怪异,怎么会只有左谷蠡王一个人没看见?跗利如何会病了?又不让巫医去看,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这是在左谷蠡王的帐中,右贤王也似乎规矩多了,只不停地吃喝,看着左谷蠡王安排的歌舞者歌舞和力士们在表演的角抵节目。
    既然没人来烦我,我便兴致勃勃地观赏这些歌舞节目,其实匈奴人的音乐和舞蹈真有独到之处,我也看得津津有味。
    一群舞女轻扭腰肢,缓舒玉臂,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一曲舞罢,只听右贤王道:“这些舞女个个都这么年青漂亮,径路你养这些女子……”
    左谷蠡王冷笑道:“右贤王是不是又看上了我养的这些舞女了?行,你随便挑,挑着谁我就把谁送给你!”
    右贤王道:“径路,你误会了。我不是想要这些女子,我是为你难过!”
    左谷蠡王道:“为我难过?我有什么让你难过的?”
    右贤王道:“你身为我们大匈奴四王之一,身边非但无妻,连阏氏都只有几个,实在是太检朴了,传出去就好像我们虐待了你似的。我想了很久,为了表示诚意,我赠你二十名美女,为你侍寝左右,如何?你的子嗣不多,多养几个女人,也能多生几个儿子嘛。”
    嘿,这个右贤王,怎么突然管起左谷蠡王後帐中的事情来了?这关你什么事啊!
    左谷蠡王笑道:“我後帐中的事你也要管?你管得太多了!大单于已经说过了,要为我慎选一位名门淑女相配,不劳你关心!”
    右贤王很热心地说:“不管怎么样,我也算是你的长辈,你父母都不在了,我过问一下总是可以的,对吧!”
    左谷蠡王道:“你什么意思?”
    右贤王道:“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一直养着赵王阏氏么?听人说你对她很规矩!赵王阏氏虽然不算怎么漂亮,可是风度气质却令人一见难忘。按我们大匈奴的习俗,赵王阏氏当由诸王收继,径路你既然不想要,留着也没意思,不如给我吧?我这次是非常慎重的,我是正经地准备向赵王阏氏求婚,连名份我都想好了,我请求赵王阏氏做我的二阏氏!这个名份给得可是很高!”
    我大吃一惊,忙道:“不!我不答应!我绝不答应!”
    三兄低声道:“季姜别紧张,有大王在,右贤王奈何不了你。”
    左谷蠡王笑道:“赵王阏氏是我的客人,我可不能做她的主!她不愿意,我也没办法!你怎么还对赵王阏氏念念不忘?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赵王阏氏怎么可能答应你?”
    右贤王怒道:“那好!你娶了她,我就不争!否则,我是一定要争的!”
    左谷蠡王道:“我既不会娶她,你也娶不了她。我也想看看你怎么争?”
    单于道:“右贤王,我警告过你,赵王阏氏和径路的事,你少管!你以为我说的是玩笑话?”
    右贤王道:“我是正式向赵王阏氏提亲!”
    单于道:“赵王阏氏已经拒绝!你以後不准再提!你若再提,我必然处罚你!”
    右贤王道:“大单于怎么总是向着他们?”
    单于道:“你不服气?”
    右贤王道:“既然大单于开了口,我自然是服气的!我向径路和赵王阏氏道歉,为了表示诚意,我依旧履行前言,送二十名美女给径路!他爱怎么用怎么用好了!”
    我听右贤王说不再提这事,刚松了口气,却又听他说要送二十名美女给左谷蠡王,不由又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左谷蠡王接不接受?只听左谷蠡王道:“霸给的美人,霸给还是自己留着用为好……”我听到这里,暗暗松了口气,抬头看去,只见瑟瑟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不料接下去左谷蠡王又道:“但径路又想了想,霸给一片好意,径路直言拒绝,未免辜负。不如这样,这些美女我就暂且留下,等过些日子,再决定去留如何?”什么暂且留下,敢情你真要钻进美人堆啊?胸口似乎有一股怒气涌上,我压住火,轻轻出了口气,低头啜了一口酒。
    云娜嘻嘻一笑,在我耳边说:“我兄长接受了右贤王的美人,阏氏很生气么?”
    我忙摇头道:“没生气。”
    云娜道:“阏氏一听我兄长说这话,脸色就变白了。还说没生气?阏氏还不肯承认喜欢我兄长?”
    我说:“你看错了,我是喝了酒脸色才不好看的。别误会。”
    云娜道:“阏氏为什么始终不承认喜欢我兄长?你看瑟瑟,她满脸通红,好像气得半死。哼,她怀孕了,这侍寝的机会就应该留给别的女人,难道她还想独占我兄长么?”
    我说:“不管怎样,瑟瑟怀孕了,不应该刺激她。”
    云娜道:“这叫什么刺激?她要独占我兄长,本来就是没德行没教养,连带我兄长都被人讽刺,诸王哪位阏氏象她?她要真懂事,本就不该这样。”
    三兄在一旁道:“季姜,云娜没说错。我大汉官吏考评,畏妻者都不得留任或晋升。受制妇人,不能齐家,何以齐天下?夫乃妇之天,这是天下的秩序!颠倒乾坤,为世所不容!季姜,你将来嫁了人,可不能犯妬忌,否则,我们家人都要跟着你丢脸不说,你的丈夫也会因为妻子有捍妬之名失去晋升机会,你的行为直接影响你丈夫的仕途名声!你自己也会因犯七出之条,惹出大事,你自己掂量掂量其中轻重!”
    我轻轻咬了咬嘴唇,道:“兄长,季姜的事,将来再说行么?”心想:我算是倒霉了,生在这样的家庭,虽然可以嫁入贵族高门为妻,但所受拘束也太多了,远不如民间女子自在,妻子表现一点真性情居然会影响丈夫仕途,唉,这什么世道?难道我真的要硬着头皮给丈夫拉皮条?选小妾?以展示贤德有教养?
    三兄道:“季姜不服气?难道你怕小妾取代你欺凌你?她敢么?她要真这么不守本份,起僭越之心,乱妻妾之位,本身就是大罪了!你丈夫也不敢作为妾休妻之事,我大汉律法,明令禁止以妾为妻!你到官府一告,他们都得下狱!礼法都站在你这边!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说:“季姜知道的。”
    三兄道:“没有这种秩序,这个世界如何能够井然有序?即使是皇帝也得遵守这种秩序,何况你!你我身处其中,又岂能逆流而行?以前我和你一样,不是太懂,现在我懂了很多。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唉!”
    我低头道:“季姜明白。”我心想:皇帝也得遵守这秩序?哼,若是皇帝真的遵守这种秩序,窦后王后卫后都不配当皇后!她们原来都是妾!霍光更是把个奇葩妾室携为正妻,害了全家。法律只对普通百姓和普通大臣有效,对皇帝和权臣素来无效。我想我的脸色一定不怎么好看,不敢让兄长看到,转过脸去,对着云娜。 兄长叹息什么?是叹息他和冯郦么?自古良贱不通婚,自古优倡是贱民,他和冯郦是根本不可能的!冯郦的事甚至还不能让外人知道,否则,他麻烦大了,我们家都要受连累!他一开始就错了,根本不该想娶冯郦为妻的,若是先让冯郦脱籍,然後纳为妾,虽然也会有人认议论纷纷,但至少不违法!也许他们还有在一起的机会,现在一切都晚了。云娜又喜欢上了三兄,三兄的麻烦只怕还有的是。这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娜道:“阏氏,你怎么了?你不喜欢我兄长给瑟瑟一点教训?”
    我说:“云娜,你也是女子!如果换做你的丈夫这样对你,你会怎么想?有些事情,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云娜道:“这种事情,在各王的宴会上挺常见的,我现在也习以为常了。等会宴会散了,我们去市场看看。那天我听跗利说,今年的市场上来了很多西域的商人,运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器物来,我们去看看!”
    我说:“稀奇古怪的器物一定价格不菲,何必让你兄长破费!”
    云娜道:“没关系,阏氏不愿意多花钱。我买就是了,我花再多的钱兄长也不会说的。”
    我摇了摇头,道:“你呀你,你还象个小孩子。云娜,你十四了是不是?你马上就可以许配人家了,还这么稚气!”
    云娜脸也红了,道:“我都说过了,我才不嫁人呢!我陪着阏氏就是了。阏氏要是不去买稀罕器物,我们就去看幻人表演,那些西域来的幻人可厉害呢,他们会吞刀吐火杀人斩马这些让人心惊肉跳的表演。”
    听了云娜的话,我的好奇心起,暂时把这些不快扔在一边,一心盼望着宴会快些结束,我们到市场上去看看。
    好容易宴会结束,左谷蠡王送走了单于和各王,时已过下餔,云娜拉着我向左谷蠡王告别,说要带着我去市场上看看,看云娜的神情,好像很想和我三兄一起去,我便请三兄董憙和我一块儿去市场,又把琴瑄和捐之也都叫上随我们同去。
    左谷蠡王派稽留斯带着二十名侍卫陪我们一块儿去,以保护我们。
    我们一行人来到市场。这里人声鼎沸,摩肩接踵,身着各种奇装异服,长相奇异的各国人士应有尽有,大多数人直接把商品放在草地上,也有的把商品挂在自家的帐前供人挑选的,除了一些常见的日用杂品外,大部分商品我都不知其名,稽留斯在一旁介绍,那些看起来象毛毯的叫毾?,是波斯人用羊毛织成(其实毾?是罗马所产),非常珍贵值钱,他们要用几百张羊皮才能够换到一条。这是乌木,据传是波斯所产(乌木原产地实在埃及,中国古籍误为波斯),这是装饰着蜻蜓眼的铜壶,用来盛水的,这种叫阿月浑子(今俗称开心果),不仅好吃,还可治病,大王已经让人买了一批,我们回去可以去品尝。这是琦石,这是明月珠,这是火齐(琉璃),是从身毒(印度)来的,这是水精(水晶),也是从身毒贩来的。这是珠玑(即今称的蚀花肉红石髓珠),是罽宾所产,看起来很象玛瑙。不仅有这些异域货,我也看到了从汉地来的锦绫绮素等丝绸品。真正让我稀罕的却是那些香料,那些商人争着向我推荐大秦香安息香月氏香等异域奇香,我大汉只产兰蕙椒桂诸香,我闻着这些异香,不由得大为心动,可是一问价值,动辄就要用百张羊皮去换,实在是价格不菲,我怎么能让左谷蠡王替我付这么多的钱?不要也罢。那些异域商人持有的异国货币也引起我的兴趣,要是带几个这种货币回去做纪念就好了。算了,我既不要人家的商品,要这些货币干么?我随口问询了几句,便离开了。
    稽留斯道:“赵王阏氏对这些希罕物都没兴致?我们这里一年也只热闹这一次,今年不买,可要等明年了。各国来的商人每年都赶来用千奇百怪的器物来换我们匈奴人的骏马牛羊皮革。西域来的尤其多,汉人也不少。我们匈奴缺铁,无论大汉禁律多严,那些手段无数的汉地商人总是有办法把铁器偷运出关来换我良马。”
    三兄道:“这些商人简直无法无天,奸阑(即今日所谓的走私)禁物。理应判处磔刑!”
    好容易宴会结束,左谷蠡王送走了单于和各王,时已过下餔,云娜拉着我向左谷蠡王告别,说要带着我去市场上看看,看云娜的神情,好像很想和我三兄一起去,我便请三兄董憙和我一块儿去市场,又把琴瑄和捐之也都叫上随我们同去。
    左谷蠡王派稽留斯带着二十名侍卫陪我们一块儿去,以保护我们。
    我们一行人来到市场。这里人声鼎沸,摩肩接踵,身着各种奇装异服,长相奇异的各国人士应有尽有,大多数人直接把商品放在草地上,也有的把商品挂在自家的帐前供人挑选的,除了一些常见的日用杂品外,大部分商品我都不知其名,稽留斯在一旁介绍,那些看起来象毛毯的叫毾?,是波斯人用羊毛织成(其实毾?是罗马所产),非常珍贵值钱,他们要用几百张羊皮才能够换到一条。这是乌木,据传是波斯所产(乌木原产地实在埃及,中国古籍误为波斯),这是装饰着蜻蜓眼的铜壶,用来盛水的,这种叫阿月浑子(今俗称开心果),不仅好吃,还可治病,大王已经让人买了一批,我们回去可以去品尝。这是琦石,这是明月珠,这是火齐(琉璃),是从身毒(印度)来的,这是水精(水晶),也是从身毒贩来的。这是珠玑(即今称的蚀花肉红石髓珠),是罽宾所产,看起来很象玛瑙。不仅有这些异域货,我也看到了从汉地来的锦绫绮素等丝绸品。真正让我稀罕的却是那些香料,那些商人争着向我推荐大秦香安息香月氏香等异域奇香,我大汉只产兰蕙椒桂诸香,我闻着这些异香,不由得大为心动,可是一问价值,动辄就要用百张羊皮去换,实在是价格不菲,我怎么能让左谷蠡王替我付这么多的钱?不要也罢。那些异域商人持有的异国货币也引起我的兴趣,要是带几个这种货币回去做纪念就好了。算了,我既不要人家的商品,要这些货币干么?我随口问询了几句,便离开了。
    稽留斯道:“赵王阏氏对这些希罕物都没兴致?我们这里一年也只热闹这一次,今年不买,可要等明年了。各国来的商人每年都赶来用千奇百怪的器物来换我们匈奴人的骏马牛羊皮革。西域来的尤其多,汉人也不少。我们匈奴缺铁,无论大汉禁律多严,那些手段无数的汉地商人总是有办法把铁器偷运出关来换我良马。”
    三兄道:“这些商人简直无法无天,奸阑(即今日所谓的走私)禁物。理应判处磔刑!”
    稽留斯笑道:“这些事情明明就是大汉官府睁眼闭眼,故意放行的,其实我们也一样,真要双方认真地查,量这些商人也没这胆量!商人,不是你们汉家的末民么?要收拾他们容易之极!只需要大汉天子一道命令,就足以让他们破产!我们要铁,汉人要良马。没有最好的马就组建不起强大的骑兵!不过大汉想要我匈奴良马传种,那是妄想,早在冒顿大单于在位的时候,就已经给匈奴定下严令,我们输给大汉的只能是骟马和母马,儿马想都别想!所以大汉这么多年,始终无法获得我大匈奴的良马!冒顿大单于那是什么人哪,他才不会让大汉得便宜呢!”
    我心想:想不到冒顿单于还有这一手!看来他虽死了很久了,这道命令历代单于依旧在严格执行,匈奴对大汉的优势也就在此了,不知这是他的遗命还是後世单于的决定。我这祖舅倒真是人中俊杰,这道命令可令我大汉作难了。史书上好像没记载过这事。难怪我大汉无法就近从匈奴得到良马,大汉天子只好想办法从西域引进。
    我正在这么想时,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玛卡……”这好像是那天我听到的那个孩子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三四岁小男孩站在离我不过数步远的一棵树下,正在招呼一位少妇。那少妇走过,抱起那小男孩,我恍惚看到一名男子的身影在树後一闪而过,那男子好像就是我那天见到的那名背影熟悉的人,那少妇抬头看见了我们这群人,脸色微变,立即抱着孩子走进了树林。
    稽留斯正在跟我兄长介绍大秦香,却没注意这几人。真奇怪,大月氏男子我只认识姑匿一人,那人的背影分明不是姑匿,又为何会和姑匿相象?这男子到底是谁?为什么稽留斯也说他不像是姑匿?其实我有大半年没见过姑匿,姑匿若是胖了瘦了,我们也未必认得准确。那个少妇和那个孩子是不是就是姑匿的妻子和儿子?我是不是该过去看看?
    刚想到这里,突见前面升起一团火光,我吓了一跳,只听云娜道:“阏氏,我们过去看看,一定是那些幻人又在表演吞火断首之戏了。”我好奇心起,跟着她一起走了过去。
    只见一群人围在一起,正在看几名高鼻深目的安息男子表演。那几名男子穿着长袍,手里拿着长刀和棍子,正和一名匈奴人说些什么,那匈奴人手里牵着一只羊。一名表演的男子拉过那匈奴男子的羊,突然挥起一刀,把羊的脑袋砍了下来,但见血光迸见,羊头落地,羊尸倒下。那匈奴人大怒,伸手拉住那名男子的胸衣,看样子要他赔羊。周围众人齐声大哗。
    那男子推开那名匈奴人,笑嘻嘻地对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说:“别担心,我马上就可以让羊复活!”说完把那个羊头捡起来,安在羊的无头尸体上,一拍羊的屁股,道:“还不起来!”只听得咩咩的羊叫声响起,那只死羊居然真的站了起来,走向自己的主人!那名匈奴人又惊又喜,上前抱住自己的羊,仔细检查,那羊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咩咩直叫,显然很是正常。
    这,这怎么可能呢,被斩了头的羊如何能够重新复活?咦,刚才地上的羊血怎么也不见了?
    稽留斯笑道:“这不过是这些人表演的幻术而已。阏氏看着,等会还有更惊人的!”
    果然,那几名表演幻术的男子接下去的表演更是让人瞠目结舌,吐火吞剑这类的把戏我在电视里看得多了,也不觉得什么,最让我惊骇的却是,刚才他们用羊表演斩首,这次居然要用人!
    一名男子躺进了一个箱子,另一名男子手举长刀,隔着箱子连穿了几刀,然後打开了箱子,只见那可怜的男子已经被大卸八块,不仅身首分离,而且手足俱断,甚至连躯干都被劈成了四块,内脏流了一箱,血从箱子里溢了出来!周围的人个个面无人色,这么当众酷刑杀人,谁说不害怕才是怪事。
    那手握长刀的男子朝周围众人施礼,问众人要不要那被砍成几块的男子复活,众人当然答要。那男子笑着关上了箱子,装模作样地念了几句咒语,突然揭开箱子,叫道:“你出来!”箱子里刚才被大卸八块的男子居然全手全脚地从箱中跳出,面露微笑,向周围人群行礼索要钱财!刚才那恐怖的鲜血也不见了。(据史书记载,幻人能吐火,自支解,易牛马头,本文所云大致依据史书记载敷衍而成)
    我明知这是假的,却也不由得心惊肉跳,我在电视里看的魔术也没这么让人害怕啊!那些刀从箱子中间插进去,是看不到里面的人已经被大卸八块的惨样的,怎么那个被砍成数断的人又自行接上走了出来?这些人的幻术也太厉害了。
    云娜取了一串半两钱给他们,又问起他们还有没有精彩的节目,那男子得了重酬,眉开眼笑,道:“不知喀莎想看什么?”
    云娜道:“你们表演精彩的我都想看。”
    那男子笑道:“那我们就招待喀莎吃阿月浑子。”说完问道:“各位谁有阿月浑子,只要一粒就行!”有人递上一粒,那人把那粒阿月浑子埋进土里,拿出一根棍子,对着地上念念有词,只见地上生出一棵小树苗,那小树苗见风就长,越来越大,很快就开花结果,结了满树的阿月浑子,这,这是怎么回事?那人顺手在树上采了一把阿月浑子,交给云娜,道:“请喀莎品尝。”云娜伸手接过,吃了一粒,道:“啊,这真是阿月浑子!”她转过身,交给了我和琴瑄捐之等人各少许,我尝了尝,果然真是阿月浑子,我在重庆的时候吃过的。那些人又在树上采了些阿月浑子,分给众人,又拿刀把这树砍了,用手揉了揉,竟然将一棵大树揉成了一团,扔在了他们携来的箱子中,我仔细一看,地上也没了栽种的痕迹。这些人的幻术真是不凡,简直和聊斋志异差不多!他们到底玩的什么把戏呢?
    周围围绕观人群无不喝彩,纷纷取钱的取钱,拿物的拿物,那几个幻人手里拿的木盆很快就装了个满盆。他们笑容可掬,再次向周围的观众道谢。我问道:“你们是从哪个国家来的?”
    一名幻人道:“我们是从安息来的!夫人是汉人吧,我们的国王梅赫尔德二世(安息帝国国王梅赫尔德二世,梅赫尔德一世之孙,阿尔德旺二世之子,公元前124~公元前87年在位,基本上与汉武大帝同时代,在位期间,东拒月氏,西定亚美尼亚,被誉为“王中之王”。著名史学家张星烺先生称他与汉武帝皆雄才大略之主。张骞二通西域之时,梅赫尔德二世以两万精骑相迎,隆重接待,被视为历代中西交通的佳话)英明伟略,听说大汉强盛,仰慕之极,曾经想派人去大汉联络,却因故未能成行。”
    我说:“没关系,我们大汉一定会派使者去贵国拜访的。我想请教各位,你们刚才表演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一名安息幻人笑道:“既然是幻术,自然不会是真的。而且这种幻术是有风险的。”
    我问道:“什么风险?”
    一名幻人道:“如果观众中有人意志极其坚定,心神凝定,施术者非死既伤!不过,我们既然敢当众施展幻术,自然是练习到了一定程度了,一般来说,施术者能力越高,他所能表演的也就更奇幻,也就能够控制更多的人的心神。夫人,我所能说的也就只能这么多了。”(据考证,所谓幻术,其实是一种群众催眠术,通过控制观众心神使其产生幻觉。这种幻术与魔术不同,魔术可以在摄像机下表演,幻术则不行。摄像机没有心神,不会产生幻觉)
    我笑道:“这我理解,每一行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会打听的。谢谢你!”听了他的话,我恍恍惚惚觉得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但明白了什么,我却又想不起来,真怪!
    看完了表演,我们继续在市场上闲逛,一群服饰奇异的男女引起了我的注意,这群男女都剃了头顶周围的头发,後面梳了条辫子,圆领小袖,下穿长袴,袴口收紧,脚上穿的是尖头皮靴。稽留斯道:“他们是乌桓人!”
    他们是乌桓人?我忍不住又向他们看去,我的眼光落在一名女子身上。她站在那群灰扑扑的人中如同鹤立鸡群。那女子约十七八岁年纪,容貌甚美,身材婀娜,衣饰华贵,头上青丝盈头,并未髡发,似乎她也注意到我们,盯着我们看,笑意盈盈,娇羞可爱。想不到乌桓人中也有这样美貌的女子,简直就是一堆灰尘中出现的一粒明珠。我不由得多看了那女子两眼。董憙道:“没想到乌桓人中也有这般美貌的女子。”看着不欲离去。我暗暗好笑,难道董憙看上那女子了?
    突听云娜道:“兄长,你也来了。”
    我回头一看,只见左谷蠡王穿着一件朴素的衣服站在离我不过数步之地,他身後跟的是阿乌突和另一名侍卫,显然,他不愿意张扬自己身份。
    左谷蠡王向我点头微笑招呼,不知咋的,我这时看到他,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火气,我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便转头不顾。
    只听左谷蠡王道:“董郎中,我劝你还是少看那乌桓女子为妙。”
    董憙脸上一红,道:“我只是觉得这女子很美,不由多看了两眼,真没别的意思。”
    左谷蠡王笑道:“这女子必定已经许了人家,看她衣饰,必是乌桓大人或小帅之女(乌桓人称邑落首领为小帅,部落首领为大人),你这么看她,她父母家和夫家都会不高兴,一下得罪两家,你可要惨了!”
    琴瑄道:“大王怎么知道那女子已经许了人家?”
    左谷蠡王道:“乌桓无论男女,皆髡发,许嫁则蓄发。这女子已蓄发,定然是许了人家了。所以,别惹她为好。”
    三兄笑道:“大王放心,那个乌桓女子的眼睛其实一直盯着大王呢!根本没有注意董郎中。董郎中怎么看都没关系。”难道那美丽的乌桓女子一直盯着我们这群人看其实是在看左谷蠡王?
    董憙道:“那更好。以免我得罪人家。”
    左谷蠡王道:“是么?她盯着我看?我没注意,我早就被女子看惯了,哪里有闲心看她?她爱看不看是她的事,我们走吧。对了,季姜在这里转了这么久,何以两手空空?这些奇异的器物竟然引不起季姜的兴趣?”
    我笑了笑,随口说:“本来我也只是好奇,原也没想买器物。难得大王好兴致,也来集市闲逛。”心想:你早被女子看惯了?口气好大!突然想起我初见他之时,和这名乌桓女子一样,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又不禁暗暗脸热。
    只听一名乌桓人朝那美貌女子道:“阿驹,阿驹。”那女子道:“啊,XXXXXX……”下面他们说的什么话我便听不懂了,阿驹是什么意思?那女子的名字?这名字好怪。
    左谷蠡王道:“季姜倒真客气!我来看看你和云娜买了何物,谁想你们竟然空手,倒是我这个主人待客不周了。”
    云娜道:“阏氏,无论如何,你得买些什么器物,你总不能空手而归。”这个,也好,我再去看看,到底有什么可以买些,价格不要太贵,比较好带的器物最好。但引起我兴趣的西域香料实在价格不菲,我一来不好意思买这么贵的器物,令左谷蠡王破费,二来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也要跟来逛集市,心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好像很不想看到他似的,更不愿意跟他提香料的事。
    那些商人带来的各地钱币我本也挺有兴趣,各国的钱币带回去可以用来作纪念,要是我回到长安,能把这些希罕物向我的伙伴们炫耀炫耀,倒也没白来匈奴一趟,但这个我更不好意思去要,那等于是直接要钱了。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
    我们一群人在人群中穿行,云娜不住催促我买些器物,我想起跗利和贝卿的楼兰服饰挺好看,便想去找那群楼兰来的商人,向他们买几件楼兰女装,穿上试试看。这个集市人虽然不少,却也不是很大,我们很快便找到了那群楼兰人,我跟他们说起要买几件楼兰女装,那群楼兰人很是高兴,说好了用二十张羊皮换五件衣服。
    左谷蠡王摇头道:“季姜如此节约,实在难得!”你嫌我花钱花少了?说实话,我确实不好意思大手大脚地花你的钱,你救了我无数次,你欠我的你早就还清,我欠你的,这辈子只怕也还不清,我可不想债上加债。我脸皮还不厚,无法做到泰然处之。
    我挑选了一件淡蓝色的楼兰半袖裙(半袖,即现代所谓的短袖),这种半袖裙的袖子是紫红色的,袖口开得挺大,长度略长于肘部,绣有漂亮的小花,腰间用彩带系住,样式颇为别致。云娜琴瑄捐之和一名楼兰女子带我去後帐中试衣。她们三人自行在一边换衣嘻闹。那楼兰女子一边帮我系住腰带,一边随口问道:“跗利和贝卿怎么不出来玩?”
    我说:“跗利病了,贝卿要照顾她。”
    那楼兰女子道:“昨日她还好好的,兴致勃勃地跟我们一起唱歌跳舞,怎么会一夜之间就病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贝卿说这是跗利从小就有的病,不用人看,过两天就会好的。对了,昨日晚上大王帐里闹鬼,吓得我们半夜都不安定,她也许是吓着了。”
    那楼兰女子听了,好像有些奇怪,道:“跗利从小哪有什么病?她向来壮实,再说,这次来匈奴的路上,她们姊妹跟个大月氏人学习幻术,什么剖腹断首都学过,还会怕鬼?”
    我吃了一惊:“跗利也会幻术?”
    那楼兰女子道:“是啊,她们都学过。不过,我想她们俩的幻术没多高明,我只见她们在我们面前玩过平地开花之类的小幻术。”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两个楼兰女子只怕真的是身怀绝技,她们到底想干啥?我是不是应该跟左谷蠡王说说?看来她们的幻术也的确不算高明,否则怎么会制不住左谷蠡王的心神?
    我们几个女子选好合身的衣服,走出帐,三兄和左谷蠡王正在说话,见我们一身楼兰服饰,人人称赞说很是好看。此时太阳已经偏西,左谷蠡王带我们回了他的大帐,他边走边说:“看你今日还是玩得很高兴,龙城大会前後近一个月,你有空还是可以再来玩玩。”我再次向他道谢,我得找个空把跗利和贝卿的事给他说说,当着众人的面,还是别说。万一弄错了,岂非害了她们?
    各人道别之後,我回到自己的寝帐。月上树梢,帐中有些闷热,我便与云娜捐之琴瑄一起到小坡上去歇凉。说起昨日晚上闹鬼的事,云娜犹有余悸,我安慰她说:“现在还早。即使有鬼也不会这么早出来的。大王不是请了巫师来驱鬼么?鬼不会再来了。”心想:跗利才受了伤,贝卿恐怕不敢来了。这两个心怀叵测的女人如此轻易就进了大王的营帐,说起来都是你云娜惹出来的事。我得跟左谷蠡王说说。
    我刚想到左谷蠡王,居然就看见了左谷蠡王。他从大帐中出来,看他走的方向,正是朝我们这群人来的。
    左谷蠡王走到我们面前,我们起身行礼,左谷蠡王一挥手,道:“你们都走吧,我有话跟季姜说。”云娜抿嘴一笑,拉着捐之和琴瑄走了。
    左谷蠡王从怀中取出一个木匣,道:“季姜,你今日逛了集市,就买件楼兰衣服,也太节约了。我看你喜欢香料和西域钱币,让人买了一些,大秦香安息香月氏香都有,还有一些西域各国的钱币,包括大秦安息乌弋山离大月氏等国家的钱币,你可以拿回去做纪念。你既然不肯多买器物,送些小玩物给你。你不会推辞吧?”递了过来。
    这些器物,尤其是香料,价值实在不菲,这一次可让左谷蠡王破费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忙行礼道:“多谢大王!”伸手接过。
    左谷蠡王笑道:“你是我的客人和恩人,你喜欢这些小器物,不好意思开口,我顺便买了送你,你毋须道谢。今日下午,你很不高兴啊!”
    我说:“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左谷蠡王道:“我收下了右贤王的美人,你脸色很难看。”
    我心里一慌,忙道:“我没有的。只是右贤王说的话让我很生气。”
    左谷蠡王笑道:“是吗?如果我没搞错,你很关心我的家务事啊。每次我要选阏氏,选美女你都不高兴。这怎么回事?”
    我说:“没,没怎么回事。”
    左谷蠡王道:“真没事吗?你一下午都对我爱理不爱理的,季姜,你是不是……”他停了一下,微微一笑,却不再说。
    我道:“大王误会了。真的误会了。”
    左谷蠡王笑道:“是么?我误会了什么?我的判断还是很准的。哈哈,鸭子嘴,死了都硬!我听汉人说,你们汉人认为女人最大的美德就是恭顺无违,你看起来温柔斯文,其实一肚子心机,又心口不一,你这样的女人的确是不太对我们胡人的口味。你生气是为了什么?不是回不了长安吧?好,我得回去了,有这么多美人在等我,我总得去看看她们。”说完转身欲行。
    他说这话什么意思?我回不了长安,我当然是一肚子气了!怎么又要去找美人?我好像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憋气,只想发泄发泄,一伸手将一根树枝扳断,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我自己也被这种声音吓了一跳。
    左谷蠡王回过头,道:“季姜不高兴,尽管冲着我来,不用对树枝发火啊!”
    我如何竟如此失态,我忙道:“是我不小心碰断的。大王毋怪!我更没有不高兴。”
    左谷蠡王道:“是么?你还是回去吧,今晚小心又遇上鬼!”
    我说:“不是鬼,是幻术!是有人在施展幻术,迷惑众人的心神。”
    左谷蠡王微笑道:“怎么就我没看见!”
    我说:“大王意志坚强,心神不受制!季姜很佩服!”
    左谷蠡王道:“你怎么知道?”
    我说:“今日下午我看了幻术表演,想明白了。”
    左谷蠡王道:“她们制不住我的心神,就不敢再来了。我只是想调查清楚,她们这么处心积虑,到底想干什么?复仇么?”
    我说:“找大王复仇?大王从未去过西域,大王能跟她们有什么仇?”
    左谷蠡王道:“我阿爸是右日逐王,封地在西,他的王廷就在那边,我小时候也住在西域,怎能说我从未去过西域?”
    我说:“即使大王在西域住过,可是大王当年才几岁,你不会几岁就做坏事吧?”
    左谷蠡王道:“几岁的孩子自然没做过坏事,我小时候做的最大坏事就是瞒着父母和小伙伴一起杀了只小羊,那是我第一次沾血,哈哈。不过,季姜,你也别认为我是好人,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我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我跟你说,我们大匈奴管理西域诸国的僮仆都尉就是由我阿爸直接任命的。这些僮仆都尉在西域仗着大匈奴的势力,的确做了坏事,得罪了些人。她们把仇恨集于我阿爸,这很正常。我阿爸已经死了十几年了,父债子还,他的儿子之中就数我地位最高,成为人家报仇目标也可以理解。可是就这半罐水的幻术,就敢来报仇,实在可笑。她们很可能只是被别人利用一颗棋子,说不定是存心让她们送死的!”
    我说:“大王聪明过人,妾惠佩服。”
    左谷蠡王道:“这是很简单的事。我挛鞮径路又不是三岁孩子,怎么会对个不知来历的人信任有加?也只有云娜这样的小女子才会这么轻率。要识破她们并非难事,家里出了事,首先怀疑的肯定是陌生人对不?这两个楼兰女子处心积虑想要到我的帐中来,跗利病了又不让人去看,不引起怀疑才是真正怪事了,对吧?我暂且看看,她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说:“大王料事如神,妾惠佩服。”
    左谷蠡王道:“季姜,你只会这句话么?怎么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句话?”
    我说:“大王要我说什么?”
    左谷蠡王道:“我要你说什么?你心里有鬼,想要遮掩?要骗过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可知道我的封号谷蠡是何意?”
    我说:“什么意义?”
    左谷蠡王道:“聪明,智慧。”
    我不由称赞道:“这封号大王当之无愧!”
    左谷蠡王道:“谢谢你的称赞!希望你心口如一。你的心机,从来就瞒不过我去。”
    我说:“我当然是心口如一,我哪来心机?我只是好奇心重了点。其实这两个楼兰女子也挺可怜的,毕竟是匈奴错在其先,她们也没有真正伤害到大王,大王高抬贵手,能恕则恕。”
    左谷蠡王道:“这事如何处理,我自会斟酌。你还有话么?”
    我说:“没,没有了。”
    左谷蠡王道:“那我走了。去看看新选的美人们,灯下看美人,更有韵味。”说完一笑,走下小坡。
    看他消失在林後,我咬了咬嘴唇,把胸中那股莫名的火气压下去,手里捧着左谷蠡王给我的木匣,且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这木匣不大,约半尺见方,外面镶着漂亮的珠玑。我刚把木匣打开一道缝,便闻到一股异香扑鼻而来,浸心润肺,令人气舒神畅,脑中也宛似变得一片清明,我在未央宫中也用过不少香料,却从未闻到过这般异香,即使是后妃们所用的香身白玉散亦有所不及,正想仔细看过,耳边忽闻胡笳声起,这是左谷蠡王在吹?继续一听,便知绝然不是,这吹笳者吹出来不成曲调,呕哑嘲哳,煞是难听,明显是个初学者在吹,与左谷蠡王那天籁一般动听的笳声简直有天壤之别。
    那人似乎自知吹得难听,吹了几下便停止吹笳,略一停顿,笳声重新响起,我不用听第二段便知这次肯定是左谷蠡王在吹,只有他才吹得这么好。这次他吹的曲子我从未听过,那音乐似乎在描绘山川的壮美,牛羊的奔跑,河水的波浪,山风吹过森林,骑着战马奔驰的剽悍男子,美丽刚健的牧羊女子,战场上将士们的呼喊,旋律古朴清晰,令人如痴如醉。
    我大汉宫廷音乐多用宫音,大汉律令,不允许用旋宫乐(旋宫,即今俗称之转调,宫音为帝王之表,音高为黄钟,若十二律皆可成为宫音,则失帝王之尊,故西汉不允许用旋宫法调音高,禁用旋宫乐,东汉一度使用旋宫乐,不久又废,这道禁令,到唐代才完全废止),听着虽然宏伟庄严,却有一种高高在上,难以亲近之感,民间俗乐我听得不多,一听胡笳之音自然而然地和宫中音乐比较,雅乐无商音,这胡笳的音调却多用商羽之音,变化多端,《灵枢》载五音与五脏相配,脾应宫,其声漫而缓,肺应商,其声促以清,肾应羽,其声沉以细,与雅乐相比,胡笳之音反易沁人心扉,使人更容易融入其乐之中。
    继续听下去,曲调又一变,在清冽哀怨之间又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和孤独,似是吹笳者有着无限的遗憾伤痛,欲诉与知音,然茫茫天涯,知音何在?空留满腔遗憾,只能付诸苍穹草原,越往後音乐愈悲,竟如杜鹃啼血,猿肠寸断,似乎有人骑着瘦马独自在苍凉的草原上漫无目的地奔向远方,渐行渐远,其影终消逝于天尽头,宛若时间的长河,带走一切悲欢离合,思人生之修短无常,宇宙之辽远浩渺,令人不由泣下沾衣,更兼其音虽美,然高则不露杀伐之重,低则不显幽邃之轻,促则不觉急烈之情,舒则不显疲沓之意。若江河之水,滔翻云涌,似花落石涧,飘飖明晰,每一音节皆尽得天然之妙。写文作诗皆可作假,而音乐则必如其人,难以造假。只有吹笳者皎如月下之雪,清若林下之风方可奏出如此不输大雅之音的天籁之乐,而曲调意韵之萧然,更得于声外。一腔哀情,尽在其胡笳之音中。
    我于未央宫中学琴之时,琴师曾告我,琴音之妙,务在和静清雅,我苦练多时,亦不曾得琴韵真谛,徒具其表形而已,哄外行自然还是行的(就象云娜一直认为我弹得非常好,哈),真正的高手一听便知我不过一琴匠,断非琴师,然此时听此笳声,竟令我往日百思而不得其解,百练而不能进步的鼓琴之结豁然而开,我自知听此笳声之後,我的琴技必然能再上一层,一时不由得暗起知音之感,如痴如醉,浑然忘我。
    过了一会,笳声似乎渐渐远去,终归岑寂,然曲虽终而神不散,若幽远之光,难以掩抑,意境寂清,如高山晴雪;飘扬远逝,似江水清波,余音不绝,我不由自主地想着要追随着这笳声,便将木匣系在腰间,从小坡上下来,绕过树林,却见左谷蠡王和云娜兄妹正在林间空地上,果然是他在吹笳,他一边吹,一边在往大帐走去。我跟了上去,云娜看见我,招呼我过去。
    左谷蠡王放下胡笳,道:“你怎么来了?”
    我说:“大王吹的笳声实在太美,我忍不住想听听,就跟了上来。”
    左谷蠡王道:“刚才是云娜在吹,我见她吹得不成曲调,实在难听,就自己拿来吹了。”
    云娜道:“我是想学吹笳嘛。阏氏,你会不会吹笳?”
    我忙摇头道:“我不会吹。”
    云娜道:“阏氏会吹箫吹笙,要学会吹胡笳也不难的。”
    左谷蠡王笑道:“是么?要不要试试。”
    我说:“不,云娜,吹箫和吹笳是不一样的,我会吹箫,并不等于我就会吹笳了。再说,我的箫和笙也吹得不好。”我心想:我又不是什么通才,其实那许多乐器,我真正弹得好的也只有琴,瑟筝箫笙都不怎么样,也就在入流与不入流之间。(汉代的所谓箫或洞箫其实是排箫,真正现代意义上的洞箫要到唐代後才有)
    云娜道:“阏氏可以试试啊。”说完从左谷蠡王手里拿过胡笳,交给了我。
    左谷蠡王淡然道:“还是别吹了,这上面可有我的口水。要吹也得擦干净。”云娜忙把胡笳拿过去,用绢帕擦了擦,又交给了我。
    我硬着头皮接了下来,借着月光仔细看去,这只胡笳是用红松制作的,长约二尺左右,拇指般粗细,共有三个吹孔,外面有层薄膜套着,似乎是牛羊身上的什么膜制作的,刚才听左谷蠡王吹来,这胡笳的音色甚是圆润,颇具凝聚性和穿透力,显是上品。(胡笳绝不用竹制作,一般是红松或者红柳,皆为木制。本段对于胡笳的描写,均采自蒙古族音乐家穆尔吉胡所著《追寻胡笳的踪迹》。)可我哪里会吹笳?
    左谷蠡王道:“想不想学吹胡笳?”你在问谁?听着好像是对我说的,怎么你面对的却是云娜?
    云娜道:“阏氏当然想的,是不是?”
    我轻轻点了点头,我学吹笳,你就不会去找你的那些美人了!我刚想到这里,突然一阵心惊?我怎么会这样想?
    左谷蠡王看着我,嘴角似笑非笑,他难道猜到我的小心眼了?我突然觉得脸热了……他这么聪明……我低下头,咬了咬嘴唇。
    左谷蠡王道:“既然你想学吹笳,我就教教你。你这样持笳。右手食指按第一孔,笳管夹在中指与无名指这间,左手从乐器的下方反托管身,将笳管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拇指按第二孔,食指按第三孔。至于吹法,那倒比较难了,你把笳管的上端顶在上腭的牙齿上,上下唇把管子包起来,吹奏笳管音律。这样……”他仔细讲叙了吹笳之法,他一边说,我一边学,我学过吹箫吹笙,对于管弦乐器的吹奏用气之法还是有点基础的,很快便吹得似模似样,颇有韵律。
    左谷蠡王听我吹了一段,赞道:“季姜很聪明,学得很好,多加练习就可以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就行了。”
    我说:“适才大王吹的音乐很好听,不知是什么音乐?”
    左谷蠡王道:“那是我自己有感而发,随便吹奏的,也没有定过什么名字。你想吹那只曲子?依你现在的吹奏水平是吹不了的,你再学几个月看能不能吹,到时候再教你吧。天时也不早了,我真的应该回去看看我的美人了,耽搁得太久了。把胡笳还我。” 怎么又要去呀,费了这么多的心力,好容易拖住你,你,你太过份了!
    我刚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心惊,一阵恼怒。我怎么会这么想?他爱宠幸哪位美人,与我何干?不对,我今日难道真的妬忌了?我妬忌他的美女干么?我是大汉女儿,我要回长安的,我没有完成陛下的任务,已经灰头土脸,没脸见人,还去想这个?我是汉人,竟然喜欢我的敌人?这简直就是没廉耻的行为!不行,我得远远避开他,避得越远越好。一瞬之间,我仿佛看到霍将军对我轻蔑的眼光,不由得羞惭之极,恨不得自己狠搧自己几个耳光!
    我凝定心神,道:“大王请便。妾惠告退。”说完递上胡笳,施了一礼。
    左谷蠡王接过胡笳,道:“今晚早些休息吧。大概不会闹鬼了。”
    云娜道:“我还是很害怕。”
    左谷蠡王道:“不用怕!有我在!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你们先回去休息,以免明日犯困。”
    拜别了左谷蠡王,我带着云娜回到自己的帐中,透过天顶,但见帐外月光如水,本来倒是想早些睡觉,但迷糊之间,似乎听得燕语莺声隐隐传来,我这才想起,我们的寝帐离左谷蠡王的寝帐并不远,这大概是左谷蠡王在和那些美人们调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将那只木匣往柜子里一扔,把被子往头上一盖,想落个清静,却捂出一身汗来……
    迷糊之中,似乎一人一骑在苍茫草原上漫步,耳边听到的是那凄婉哀凉的笳声……直到天都快亮了,我才勉强睡着。
    次日起床,却觉得头晕脚酸,云娜琴瑄捐之都很着急,云娜忙着找巫医给我开药,我安慰她:“些许小病,泰山君(又称地下主,泰山府君,汉人神话中的冥间统治者,类似于後世的阎王,阎王是佛教名词,魏晋之後才逐渐为民间所接受,汉人是绝对不会说阎王二字的)也不会召我的,不必担心。不用找巫医,休息一会就会好的。”我喝了些水,便在帐中休息。听说今日左谷蠡王要去右贤王帐中宴饮,我本来就不想去,生病正好是个很好的借口。
    三兄前来看我,陪我说了会话,问起我得病的原因,我只说昨日晚上受了风寒。左谷蠡王派二阏氏来慰问了一次,也就罢了。云娜硬逼着我吃了一点药,我又休息了一会,到了下午,头没这么痛了,帐中很闷,我便让云娜琴瑄捐之陪着我,去坡上歇凉。倚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
    一阵清风吹来,我脑子愈发清醒了些,感觉舒服多了,抬起头,往西面帐外看去,正好看见不远处一名面白无须,身材瘦弱,衣冠楚楚,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汉人站在一群匈奴人中间,那人手里拿着一张弩,正在向那群匈奴人说着什么,那群匈奴人热情地将他拉进了左日逐王帐中。
    左日逐王句黎湖是单于大阏氏所生的儿子,颇得单于宠爱,和单于一向亲近,只是他年纪尚轻,性子又向来沉静,不大发表意见,名位虽高,却不惹人注意。他的营帐在左谷蠡王营帐之後,相对来说较为偏僻,这附近又不准闲人来往,那商人偷偷来到他的营中奸阑禁物,显然做梦也没想到他的行径竟会被我这汉家女儿看了个一清二楚。
    我咬了咬牙,心道:“看样子,这是个奸阑武器的商人!这个汉奸!我汉人对匈奴最大的优势便是武器装备,他将我大汉的弩弓卖给匈奴,不是在公然资敌么?如果匈奴也装备了我大汉的硬弩,我汉家将士将多流多少鲜血!看来,我得想办法除了这个汉奸!”我虽然在匈奴住了一年,而且左谷蠡王一直待我不错,但在汉匈两国的问题上,我从来没法为匈奴着想,这些匈奴人对我再好,可是我始终是汉人哪!何况这种情况又不是我愿意的,是人家强行留下我的。吃了别人的饭就忘了根本,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又不是狗,吃谁的就向着谁。我若帮了匈奴,死的便是我自己的同胞,匈奴人的命若是可怜,那我汉人的命难道就贱了?我没那么圣母,那么博爱,我是汉家女儿!还是汉军军人!我当然只能向着我们汉人!难道说只记得我们大汉扬威异域的风光,却忘了我们大汉受尽欺凌的屈辱吗?有空同情匈奴人,还不如同情同情自己人!
    我站起身,去找三兄,把看到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三兄道:“我汉家的考工工官制造武器,储藏武器的武库都对弩的管理十分严格,边关将士即使对普通铁器睁眼闭眼,也绝不敢任这些奸商奸阑弩。这奸商怎么可能将成品的弩运出关?匈奴人对弩的制作技术垂涎已久,但弩的制作工艺复杂,很多工序还需要用到专门的机械,他们一直不能仿造,在战场上拣到的弩又不足以装备他们的军队,故此只能垂涎。莫非这奸商想传授匈奴人弩的制作技术?这奸商如何能懂制弩的技术?我们汉人能一汉敌五胡,这优势就在武器装备的精良上。若是匈奴人也制作出了弩,我们汉军岂非失去这个优势,我们要战胜匈奴,只怕得付出更多大好男儿的鲜血才行!无论他是欲奸阑弩还是想要传授制弩之技,这奸商都留不得。”他想了想,又道:“待我查查此事再说。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我自有安排,绝不能任由这奸商害我汉军!”
    我点头道:“兄长若是不便出手,季姜可以帮忙。他们不会怀疑我一个女子的。”
    三兄微笑道:“如果让你动手杀人,你怕不怕?”
    我说:“兄长忘了,我是大汉天子的女骑队率,隶属南军,也是军人。这奸商奸阑武器,便是我汉军之敌,军人怕杀敌人?算什么军人?再说了,我也不是第一次杀人,若是兄长需要我亲自动手,我绝不犹豫!”我心想:我亲眼看到过边关百姓之苦,亲眼看到过匈奴人对我大汉儿女的残忍,对汉家女儿的凌辱,我又不是那些只会在书斋对着荒谬小说乱发同情心的圣母白莲花,对于敌人,我会毫不迟疑地挥出宝剑!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残忍!我在长安就杀过一个人,就是那个杀死潦侯的凶手,左谷蠡王被伏击的时候,我也杀了两人,还伤了几人,我并不是第一次出手杀人,我如何会怕杀人,何况还是杀个汉奸?
    三兄道:“季姜说得是,你先回去等着,待我想好再说。”
    我离开三兄,回自己寝帐,我心想:我兄长和董憙和我一样,都不能随便离开左谷蠡王的营帐,那他们怎么查?莫非左谷蠡王帐下也有我汉军的间谍?此人是谁?他是不是廖宪所说的那个人呢?若是不是,难道我大汉在龙城的间谍居然还有第四个甚至第五个?陛下派这么多人到匈奴,应该不仅仅是为了一把剑,我大汉在匈奴应该有个情报网,估计匈奴人在我大汉也是如此。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任务,这些事情,我本也不该去多加打听。
    餔食後,我和琴瑄捐之在外歇凉,现在还不是太晚,不过夜食(约19~21时)之时,月亮刚过树梢。云娜向琴瑄问起她所见所闻,想长长见识,琴瑄道:“从我记事起,一直跟着卓师父,我们这类到处卖艺的倡伎,每次出门都祭祀大常行(汉人神话中的行神,又称常行),请大常行保佑我们一路平安。我们又把四灵(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汉代以四灵为门神)画在门上,以驱邪避鬼,每年八月,把所有的衣被都拿出来洗,等到十月初一新年的时候就全都用干净的衣服……”这些事情,我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不由甚感兴趣。
    云娜道:“琴姊姊见识可真多,能到处游历。我可真羡慕你。”
    琴瑄苦笑道:“你羡慕我?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云娜,你太天真了,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残酷。我自记事起,便跟卓师父四处飘泊。我是犯了出生罪,一出生就名列贱籍,我们这些贱民,连名数都是另立的,不与良家子同籍……好容易遇上一个令我倾心的人,却反而因此为奴……我是天生引祸之人,在上谷工官之时,护工卒史怜我孤苦,对我颇加照顾,谁料引起其妻误会,来工官吵闹,连累护工卒史被工官长(护工卒史,汉代国营工官中最基层的小吏,类似现代工厂中的班组长。工官长,比护工卒史高一级的管理者,类似于车间主任)罚去一月俸禄,事情还未了结,我便被掠至匈奴……云娜,你还年少,又有这么一位对你好得不能再好的兄长庇护,这真是你莫大的福气。你应该好好珍惜才是,千万别胡思乱想。我才是真正的羡慕你,我要是有这么一位兄长就好了。”
    云娜笑道:“我兄长当然好了,他待我,待他手下人都很好。琴姊姊,你真的没有亲人了吗?”
    琴瑄道:“我父亲还有一个兄弟,我那位叔父在我十岁那年曾经来看过我一次,带了很多器物给我,还带我去玩了两天,他孤身一人,身边没有妻儿,他说过,我这个侄女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缘之亲,所以他一直想来看看我,可是……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营生的,他跟我说他的生活也不安宁,等他安顿好了,过得几年就把我接走,不让我飘泊流离……谁知他一去之後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卓师父说,他恐怕已经死了!我已经不再抱任何幻想,我就是一个天煞孤星的命!回了汉地又能如何呢?”
    云娜道:“既然这样,你就别回汉地了,留在我兄长帐下。有这么多人照顾呢!”
    琴瑄道:“这不行。我在匈奴所受到的屈辱是我这辈子的恶梦,那段时间,我天天被吓醒,我拼命想要忘记,可是,那可怕的恶梦还会时不时来缠我,如果我不是跟你们大家住在一帐,只怕我天天都无法安眠……”我知道她说的是在匈奴被胡人凌辱的事,不由为她难过。只听她道:“好容易遇上大王,才算过了几天清静日子,我从心里感激大王。赵王阏氏迟早得回长安去,你也要回去,捐之当然也是要回去的,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行么?再说,大王也有大王的难处,这一年来我也看出来了,大王其实很受委屈。我又何必再烦大王?”
    刚说到这里,突听左谷蠡王的声音响起:“你烦我什么?”
    只听云娜道:“兄长,你来了?”
    左谷蠡王的声音:“我来看看季姜的病好些了么。”
    我睁开眼睛,坐起身,道:“好多了。多谢大王。”
    左谷蠡王穿了一身便装,腰上系着弯刀,脚上是革靴,看上去很是精干,他身後跟着几名侍卫。
    他问道:“琴瑄,你说你烦我什么?”
    琴瑄道:“我说,他们都回长安,我也得回去,不能留在大王帐下烦大王。”
    左谷蠡王笑道:“我帐下多一人少一人我根本就无所谓。只是,我只能够保证我活一天就好好待你一天,我死後我就管不了了。”
    云娜道:“兄长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左谷蠡王笑道:“云娜,我要是能再活十年,只怕已经是上苍待我不薄,所以,琴瑄,你真得回汉地。我怕我死後,你的命运会更悲惨。云娜,你就快及笄了,我得多用点心,给你找个汉家好儿郎为婿,做不好这事,我死也不瞑目。”
    他怎么会这样认为,再活十年上苍就待他不薄?他才二十多岁呀,他再活十年也不过三十来岁。我突然想起霍将军英年早逝的结局,不由一阵心痛,难道这个左谷蠡王也和他一样的命运?难道真是天妬英才?转念一想,左谷蠡王怎么能有预测自己寿命的本事,大概也只是一时感慨而已。
    云娜站起身,握住左谷蠡王双手,道:“兄长正当盛年,怎么说这些啊。一点都不吉利!”
    左谷蠡王道:“好了,我不说就是。”
    他在一旁椅上坐下,看着我,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道:“季姜的气性挺大,怎么就病了?”
    我说:“气性挺大?”
    左谷蠡王笑道:“我看你是气病的。生了气,不会发泄,闷在心里,不病才怪。”
    我说:“我没生气。我想长安……”
    左谷蠡王道:“是么?那也是人情之长。你离开长安有一年多了,在这里生活不习惯,病了也算正常。只是你去年不病,今年应该已经习惯了水土,如何还会病?”
    我说:“生病的事岂是我做得了主的?今年初大王不是大病一场?大王在草原上已经生活了二十多年,如何还会病?”
    左谷蠡王笑道:“算你说得有理。对了,你不是想学吹胡笳么,我这里替你找到一支胡笳,你看看可还满意。”说完从身後取出一支胡笳来。我伸手接过,道:“多谢大王。”
    左谷蠡王道:“你吹吹试试,看音韵如何。能吹么?”
    我说:“能。”按照左谷蠡王所教的吹奏之法,轻轻吹了起来。我自知吹笳的水平比起左谷蠡王差得远了,只是吹了首短曲,模仿风动树林的声音,很快便告结束。这只胡笳虽不及左谷蠡王的那支,但音韵圆润,透感亦佳,是件上品胡笳。
    左谷蠡王道:“你很聪明,只学了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吹得不错!看来,你用不了几个月就能吹我的那只曲子了。”
    我说:“多谢大王夸奖。”
    云娜道:“阏氏向来就聪明。我们帐中自从请了巫师作法之後,没闹鬼了,这两天也安静了。以後再也不可能闹鬼了是吧?”
    左谷蠡王冷笑道:“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们大匈奴在西域得罪的人多了,而我这一系更是他们眼中最仇恨的人,即使大多数人都胆小,总会有几个胆大的……云娜,你带琴瑄捐之下去,我有话跟赵王阏氏说。”云娜笑笑,在我耳边说了句:“阏氏,我兄长这几天天天都找你。你高不高兴?”我还没来得及细嚼她这句话的意思,她已经带着捐之和琴瑄走了。
    几名侍卫站在离我们十余步之地,并未离开,看着他们,我好像心里要凝定了些。左谷蠡王道:“那些人要报仇,就得用上些高明的手段,这些下流的方式,还是别用好。季姜,你初来龙城那天,你跟稽留斯说你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大月氏男子的背影,你可知那人是谁?”
    我说:“大王查出来了?不是姑匿吧?”
    左谷蠡王道:“不是。姑匿不知跑哪里去了,我一直没找到他。草原茫茫,地广人稀,要找一个人真的还是不太容易。”
    我说:“那我怎么看他背影眼熟。那人到底是谁?”
    左谷蠡王道:“当今大月氏王寄多罗之孙,乌囷的曾孙,姑匿的异母兄扁阗。”(注:寄多罗,《北史》载:小月氏国,都富楼沙城,其王本大月氏王寄多罗子也。寄多罗为匈奴所逐,西徙。後令其子守此城,因号小月氏焉。此人当即为大月氏被杀王之子,但同书又载:大月氏国,都盐氏城,在弗敌沙西,去代一万四千五百里。北与蠕蠕接,数为所侵,遂西徙都薄罗城,去弗敌沙二千一百里。其王寄多罗勇武,遂兴师越大山,南侵北天竺。自乾陀罗以北五国,尽役属之。《魏书》载同。柔然兴起之时,已为公元四世纪,疑此人当为四~五世纪时之人。记载互异,莫所之从。本文暂以寄多罗为大月氏王乌囷之子。《史记》和《资治通鉴》皆记载大月氏王被杀之後,继承王位的是大月氏王之子,唯《汉书》记载立其夫人为王,本文从《史记》及《通鉴》)
    我说:“他和姑匿是异母兄弟?”
    左谷蠡王道:“嗯,大月氏王室和我们匈奴王室一样,与诸国联姻,以为臂助。扁阗之母为龟兹王女白氏。姑匿之母则为康居王女,故以匿为名(康居贵族多以匿为名後缀)。两兄弟当然是有些象的,所以你看着觉得他们背影眼熟。当时稽留斯派人一查便知其底细。跗利贝卿这两个楼兰女子便是向他学习幻术,我一查就查到了。这么前後一理顺,我便知道了此事前因後果。大月氏人要报仇我可以理解,但自当点起大军,光明磊落前来,如你们汉家一样,怎能利用妇人女子?这实在无法让人尊敬。怎么扁阗姑匿都一样?”
    我说:“他们的国王不同意,很多养尊处优的贵族也不同意。他们既然无法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就只好自己单干了。”
    左谷蠡王笑道:“你怎么知道大月氏国的内情?”
    我是从电视剧里看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而且那部《汉武大帝》的电视剧内容我也忘了不少,可我总不能直说我是看的电视剧,我前世学习成绩一般,长相一般,家庭条件一般,脑子也算不得多灵光,搁人堆绝对没人会多看一眼我,简直没一样出众之处,比起我今世的高贵身世和所受的良好教育完全不可同日而喻,这大概是我这次穿越最大的副产品。
    其实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看电视剧,我父亲说那些电视剧很多都太假,胡编乱造,完全没情理逻辑,看多了会把人看傻,最好别看,不看就不看,我宁可在网上玩游戏。我喜欢看纪录片,尤其是动物世界和风光片,可是我又不喜欢去记忆,往往看了又忘了,现在想起来,我前世这种马马虎虎的性格可把我害惨了,我到了汉朝和在重庆一样,除了少数大事,其它事情还是後知後觉,穿越也没为我带来金手指。我在重庆学到的那些东西,除数学外,这里好像全都没用,甚至不敢用,早知如此,我就该努力学习数学,提高数学成绩,数学才是世界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通用的学问。象我这种平常人,在哪里都是平常人,能平平安安衣食不愁就算不错了,可我这点卑微愿望都没能达到,小小年纪,莫名其妙成了个异族人的寡妇,还得背井离乡,倒霉事都让我遇完了。
    左谷蠡王一问,我只得道:“我是猜的,如果大月氏人上下一致,早就点起大军来复仇了,他们不来,自是贪图安逸。大王既然知道了事情的因果,当然早就有了应对之道。季姜还是想为他们求一个情,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是你们其错在先。跗利贝卿这对姊妹尤其可怜。”
    左谷蠡王笑笑:“我说过,我自会斟酌。我处理事情,不喜欢别人干涉,你,也不行!”我暗暗生气,可是不知怎么的,却又隐隐有一丝钦佩,能够自己拿定主意不为人左右的男儿才是真男儿!
    只听左谷蠡王道:“跗利这并不高明的幻术不仅不能够制造混乱恐慌,反而暴露了自己,显然这是她们姊妹自己决定的,我不相信扁阗会如此轻率。这下好了,跗利病了,贝卿孤掌难鸣,整天待帐中,连帐也不敢出了。”
    刚说到这里,突然有人前来禀报:“大王,右贤王派人给大王送来一件礼物,请大王一定笑纳。右贤王还说,这件礼物天生就是属于大王的。”
    左谷蠡王站起,道:“天生就是属于我的?什么礼物?嘿,我倒有兴致了,收下吧,代我向右贤王道谢。”

    过了一会,有四名侍卫抬了一个大箱子来,这箱子长宽高均有三尺余,镶满了珠玉香料,香气四溢。这四名侍卫抬着那箱子,看样子颇为吃力,右贤王送的什么礼,如何这般重法?那箱子後跟着一名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那男子身形魁梧,披发虬髯,甚是粗犷。
    左谷蠡王看起来也觉得奇怪,道:“放下吧!打开看看。”
    几名侍卫放下箱子。刚一放下,那箱子盖便自行打开了,装了机关?着地就开?
    我刚这么想,便知错了。只见一只戴着鸡血石戒指的纤纤素手伸出箱子,接着一名白衣少女盈盈升起,那少女约十七八岁年纪,眉目如画,秀丽绝俗,身形窈窕,凹凸有致,长发只用一条彩线系着,在月光的照耀下,宛若仙女一般美丽出尘。嘿,右贤王送的礼物居然是一个人!
    那女子眉梢眼角,尽是笑意,眼波流转,似乎只在这一瞬之间便与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招呼,媚态十足。她轻轻跨出箱子,向左谷蠡王施礼道:“阿驹拜见大王!”说的是匈奴话。
    阿驹?难道她就是那个乌桓女子?左谷蠡王不是说她已经定过亲了么?怎么又被当作礼物送给了左谷蠡王?
    左谷蠡王道:“你说你叫阿驹?你是哪个部落的人?”
    阿驹嫣然道:“大王,婢子正是名叫阿驹。我阿爸是东部大人勿柯,我是他的第三女。”
    左谷蠡王道:“你不是定过婚了么,怎么又把你当礼物送来了?难道你愿意?”
    阿驹道:“阿爸已经让我退了婚,今日我在集市见过大王,当时我就……我被送给大王是阿爸作主,右贤王襄助,这也正是我所深愿。难道大王不要我?”说到这里,语气已经显得有几分焦急惶恐。
    嘿,这话说出来也不脸红,果然是游牧民族的女人口没遮拦。
    左谷蠡王笑道:“你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着实让人心动,既然你自愿侍我,我又不是缺少了什么,如何会不要?你留在我帐中好了。来人,把阿驹送到我的寝帐。”
    阿驹大喜,跪下谢恩,那名虬髯男子也跪下行礼,但却至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左谷蠡王问道:“阿驹,这人是谁?”
    阿驹道:“这是我的侍从乙旃俟俟,他是哑巴,不会说话,请大王原谅。”左谷蠡王笑道:“他不会说话,难道我还要硬逼他说话不成,何来原谅一说?你们带他们去吧。”几名侍卫带着二人走了。
    现场只剩下我和左谷蠡王及阿乌突三人,左谷蠡王回头对我说:“季姜也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现在不晚,我还不想回去,我再歇会凉回去不迟。我说:“我想再待会,等夜色清凉之後再回帐。”
    左谷蠡王道:“那我叫两名侍女来陪你,我帐中这两天多了些陌生人,你独自在此,我不放心。”
    我说:“多谢大王。”
    左谷蠡王吩咐阿乌突:“你去叫两名侍女来,陪着赵王阏氏。”阿乌突恭身应命而去。
    这里只剩下我和左谷蠡王两人,新月如钩,幽光隐隐,凉风习 了虫儿的呢哝似乎再无别声。
    左谷蠡王道:“季姜,我会送你回长安的,你放心。”
    我说:“谢谢!”
    左谷蠡王又道:“我帐中最近外来的人真是越来越多,现在都有二十多个了,以後怕怪事还会多起来。我纳了阿驹,你生气么?”
    我说:“大王心如明镜,早已料敌机先。我相信不会出事的。大王要选谁,我生什么气?”
    左谷蠡王笑道:“不生气就好。我怕你又气病了。季姜,做女人,要有胸襟,别自己找气受!看开点。”
    我又好气又好笑,难道左谷蠡王真在自作多情?我嘴里道:“大王明断果决,本是旷世英雄!当有担当,何必在意我?”
    左谷蠡王笑道“你说我是旷世英雄?我虽然明知你在阿谀我,但我听着舒服。真英雄的确不用把女人的心思放在心上,有的是大事要做,希望一切平安。过几天就是龙城大会的正日,只要大会一结束,我想尽快回雄驼草原。今年缺水,怕是有旱灾,我还想着怎么灌溉我的那些稷黍蔬菜,早知今年会有旱灾,我真应该在中城那边种的,至少那边离郅居水近些,我担心洪水,却反遇旱灾,我算是失策了。我记得你还夸我远见卓识,现在看来,根本就是犯了大错。”
    我说:“智者千虑,终有一失,这也不算什么。”
    两名刚健的侍女走了过来,向我与左谷蠡王行礼,左谷蠡王道:“虎瑟,卆(音组)姬(本文中出现的匈奴乌桓等女子名字皆采自後世出土匈奴乌桓鲜卑苗裔墓志,墓志原文即作卆字),你俩陪着赵王阏氏,直到她回帐休息为止。”两名侍女恭身答应,站在我的身後。
    左谷蠡王道:“我走了,你再歇会凉,早些回帐休息吧。”
    我点头道:“季姜知道。大王也早些休息。”
    左谷蠡王道:“我事情多,暂时还不会休息。哈哈!”说完走下小坡,径回帐中。
    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以为我会为你吃醋?哼!想得美!我避开你还来不及呢!云娜说这几天左谷蠡王天天找我,这倒是真的,他天天找我也不过是说些正事而已,又没说别的,能有什么?反正我是不会去找他的,能避则避。
    十七 奉国知命轻,忘家以身许
    一低头看见了左谷蠡王给我的胡笳,随手拿了起来,试着吹了一段小曲,吹罢,轻轻唱道:“
    苍苍上天,其央安在?
    洋洋下之,孰知其始?
    央之所至,孰知其止?
    天之所夺,孰知其已?
    祸之所发,孰智知其起?
    福之所至,孰智知而喜?”
    这段本是伍子胥所作兵法中的一段,意思是:天宇苍茫,何处是中央?江河奔流,谁知何处开始?大祸临头,谁的智慧能终止它?若是天有所夺,谁能制止?祸害已发,谁能知道的如何爆发?福之所降,谁的智慧又能先知而喜悦?我在天禄阁陪刘授看书的时候他特意跟我说过,我记了下来,这段文字倒真的很适合现在的我,我的前路不知如何,但无论如何,我也要尽尽人事,即使真的死了,亦无愧天地故国,这世上何人又不死了?
    我坐在椅上,望着远处各帐中的点点星火,想起这些日子所遇之事,我自己又何时能得脱身,今年若是走不成,难道真的要等到明年?汉军怎么迟迟不出塞?陛下交给我的事我到底该如何办?我真的是不能再进单于大帐中了,再进我定然是白陪上一条命。不知兄长查清了那个奸商的底细没有,左谷蠡王又会如何处置跗利姊妹,匈奴人征服西域,杀人不少,又强令当地人缴纳贡赋,跟黑社会收保护费差不多,得罪的人肯定多了去,大月氏人和楼兰人找上门来报仇倒是可以理解,现在匈奴势大,他们要报仇也难。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些人实令人生敬。我亦何尝不是如此?尽人事,听天命吧。
    我并不恨左谷蠡王,也不恨冒顿单于,伊稚斜单于,甚至对他们还不缺尊重,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作为一国之主,一国之王,他们的所作所为,自然是从自己的国家利益出发的,他们也算对得起自己的国家,自然不能说是坏人,要是不为自己的国家着想,就象某荒唐电视剧一样,明明是匈奴人的单于,可说话做事却样样站在大汉一边,这简直荒谬绝伦,这单于若真是如此,完全可以定义为“匈奸”了,这种人也配做一国之君!可是人品值得敬重是一回事,双方是敌人又是另一回事,敌人终归是敌人。
    两名侍女虎瑟和卆姬一直站在我身後,也不出声,我心有所思,一时倒忘了她们。过了好一阵,我想起她们一直站着,只怕脚也站痛了,不由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天也算晚了,我还是回帐休息好了。
    我站起身,道:“我要回去了,你们也去休息。”虎瑟卆姬陪我回了帐。
    第二天,左谷蠡王让人送了一些阿月浑子来让我品尝,第三天,左谷蠡王让人给我送来一副乌孙贵族女子最喜欢用的样式独特的螺旋形黄金耳环,第四天,左谷蠡王自己亲自给我送来一套用雪豹皮制作的胡笳衣(汉人一般称物品外套为某衣,如笔衣,针衣等)……我天天收他的礼,虽然这些礼物说贵不贵,但也不能说便宜,我收礼都收得心惊肉跳,不明白他天天送礼给我是何意?三兄曾经说过,若是一个男人真的喜欢上一个女子,他再忙都会挤出时间去找她的。他事情那么多,怎么还有这许多时间来找我?难道他真的……不对吧,他早就说过他绝对不会娶我,我更不可能脑残到要嫁他,即使真是做大阏氏也不干!他再帅再能干再聪明再吸引女人,总是敌人,我嫁给敌人我有脸见父母兄姊,大汉天子和霍将军及家乡父老么?要我在这天寒地冻的漠北天天吃奶和肉,穿皮和革,每年熬半年冬天,还得熬一生一世,简直不可想象。嫁他我还不如嫁给刘授呢,除我实在对刘授没感觉外,二姊说得不错,这位汉王的人品和其它条件其实都是头挑的,我们年龄也相当,我嫁过去将来就是河间王后,这岂又比你左谷蠡王大阏氏差了?更不存在生活习惯上的不适和家国大义上的为难。相处时间长了,感情也说不定能培养得起来,何况他是喜欢我的,嫁人得嫁个喜欢自己的人,这是我在重庆的时候父母老师同学们的一致看法。让我去回想回想刘授的好处吧,嗯:孝顺,恭谨,英俊,年少,知礼义,为人仁爱,慷慨大方,谨守法度,会鼓琴,会歌舞,会击剑,会骑马,工书法,会博戏……细细想来,原来刘授的好处还真不少!嫁刘授又不是跳火坑,说不定还是段美满姻缘呢!我自我安慰一下不行么?我是说什么都得回长安去的!这是我永不改变的坚定决心!我握紧拳头,在心里再一次发誓!
    左谷蠡王天天给我送礼,一定是别有用心!哼,管他什么用心,反正我该干什么照干就是了。不收他礼是不行的,那就收吧。那天他送我的香料匣子我都没敢打开看,所有他送来的礼,除了阿月浑子拿出来大家吃了,胡笳衣套了胡笳外,其余的我都放在柜子里没敢动。
    每次左谷蠡王送礼来,云娜都喜笑颜开,用最快的速度收下,我却愁得食不下咽,又不好跟三兄说,我那天在单于宴会中出的丑,我估计已经传入三兄的耳中,但三兄一直没跟我提起过,他是怕我难堪呢还是另有顾虑?
    跗利的病看来好像有了起色,偶尔也出来乘乘凉,吹吹风,但脸色一直不好,云娜很热心地送了一些补品给她,这小女子真是天真得可以,恁是一点没觉察出异样。
    一连过了几天,营中也算安静,後天便是龙城大会的正日,要举行祭祀仪式了。这几天左谷蠡王天天带我去诸王帐中宴饮,我遵守礼仪,倒也没惹出什么麻烦。兄长告诉我,他已经让董郎中查了一下那个奸阑武器的商人,知他名叫虻臼,据说是三代行商,祖孙名籍一直在贱籍中。他们历代都在边关做着以铁器换良马的生意,朝廷那边也有他的名籍,他是少数经过朝廷批准,允许用铁器与匈奴交换良马的合法商人,其祖、父都无劣迹及违法之事。这几年汉匈开仗,大汉官府加紧了对出入边境的商人管理,他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他因此心生怨恨,便与匈奴上层结交,要将我汉军威力最大的武器制作秘密卖给匈奴人,妄图大赚一笔。至于虻臼是如何搞到弩的制作技术他却并未查到,只怕朝中有人涉及,这事只有上报天子,彻底调查。
    无论如何,此人必定留不得。这几天虻臼一直留在左日逐王帐中,他探听明白,虻臼要在十三日离开左日逐王的大帐,不知又要干什么,他决定在那天杀了这个人!而十三日那天,正是左日逐王宴请我们的那天!董憙借口因身体不适,想到市场上买些药物,左谷蠡王也同意了,这正是三兄安排的。他获得自由之身,找机会去杀了虻臼。我们兄妹在宴会结束之後,也去市场,看是否有机会帮助他。
    我本想也不去,看到时候能不能帮上忙,但三兄说,按匈奴的规定,我们若都是不去,怕是容易引起怀疑,这事交给董郎中就行了,我尽管放心,董憙有勇有谋,要我不用担心。
    在左日逐王帐中参加宴会,左日逐王尽心招待,菜肴丰盛,席间又有歌舞角抵表演,我装出一付兴致勃勃观赏的样子,但心思一直没在这里。本来时间一到,就可以散了,谁料想右谷蠡王却说左日逐王的舞姬跳得很好看,他想多欣赏一场,左日逐王笑着答应,多表演了一场舞,耽误了时间。我暗暗着急,偷眼看三兄,他笑了笑,要我不用着急。
    好容易宴会散去,太阳已将偏西,我跟左谷蠡王说要去市集上看看,左谷蠡王道:“太阳都要下山了,你这时候去市集?想买什么?”
    我说:“我想再买一件异域服装。”
    左谷蠡王笑道:“那好,难得你今日主动提出要去市集,我也想去。季姜愿否?”
    我怕拒绝左谷蠡王会起疑心,便道:“大王若是也愿意去,当然可以的。”
    左谷蠡王道:“那好,我们一起去。”我们一起去,怎么听着有些别扭?
    一行十余人回了左谷蠡王帐中,换上普通匈奴人的服装,去了集市,除了我和三兄,左谷蠡王外,还有曹未央阿乌突稽留斯云娜琴瑄捐之等人。云娜最为兴奋,拉着我的手东看西看,我牵挂着董憙杀了那个虻臼没有,不免心不在焉。我也怕董憙引起怀疑,不知此事他是如何安排的。
    董憙从一名西域药商帐中走出,看到我们,上前行礼。左谷蠡王道:“董君用过药没有?好些了吗?”
    董憙道:“多谢大王关心,董憙身体已觉好了许多。”
    左谷蠡王道:“没事就好。我们一起回去。”
    董憙道:“那好。”加入我们,一起闲逛。
    左谷蠡王和我三兄在一群卖刀剑的西域商人面前停下,对着那些刀剑指指点点,云娜好生不耐,钻到另一卖衣饰的商人帐中去了,琴瑄站在我的身边,望着前方,眼睛直勾勾的,一付魂不守舍的样子。
    我奇道:“琴姊姊,你怎么了?看到了什么?”
    琴瑄道:“夫人,你看那个人。”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汉人正站在一个堆放各种织物摊子前忙着与人交易,琴瑄指着的那个人约四十来岁,眉目端正,胡须花白,头上戴帻,上身穿灰色半袖,下穿短袴,脚上穿的是麤鞋(汉代最廉价的一种鞋子,用草编成,又称不惜或不借,只值几文钱,“我”从未穿过这种低劣的鞋子),看打扮像是这商家的雇工,他正忙着跟几名买家介绍什么。这种人这集市上多了去,实在没什么出奇之处,琴瑄让我看他是何意?
    只听琴瑄道:“夫人,那个人,那个好像是我叔父。他名叫琴穉季。”
    我吃了一惊:“你十来年没见过他了,不会认错吧?他怎么会在这里?”
    琴瑄道:“我不敢肯定。我只是觉得有点象,我想去打听打听。”
    捐之道:“琴姊姊,我陪你去。”
    我说:“那你们去吧。”
    琴瑄和捐之走了,我见没人注意我,低声问董憙:“那事怎么样?”
    董憙也低声道:“虻臼还没过来。我已经准备好了,等会他出来时射杀他!这树林蔽静,虻臼怕人发现他,一直都是从这里偷偷溜走的。他要一走,草原茫茫,我们还真不容易找到他。所以我决定在林中将他射杀。龙城大会人多,我们杀了他,匈奴人也难查得出。”
    我点头道:“那好。我尽量拖住他们,让他们多待一会。”说罢,便随着云娜进了那名卖衣饰的商人帐中,和几名女子一起,装着挑选衣服,我选了这件选那件,故意耽搁时间,但再怎么耽误,我们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到天色渐暗的时候,我估计我们在市场上的时间也没四分一个时。
    虻臼却一直没有出来,市场上的商人已经有不少在收拾货物,准备打烊了。左谷蠡王催我们回营帐,这时却找不到琴瑄和捐之了,左谷蠡王道:“可能她们逛远了,我们先回去吧,我让稽留斯和曹未央带两个人留在这里找她们。多几个人万一有事也好帮忙。”三兄道:“大王这样安排很好,那我们就先回去吧。”我望了望董憙,他道:“行,我们先回帐。”
    这怎么办?莫非我们就此罢手,不杀虻臼了?
    董憙低声道:“没关系。我不能亲自下手,自也会有人下手。我们跟着走,大王精明,别惹他疑心。”
    看来你准备了两套方案,我就听你的好了。
    我们一行十余人准备回左谷蠡王的营帐。此时日已沉,天色已暗,但还能勉强看见路,周围已无人迹。却还能听得到市集上那些人吵杂的声音。转过树林,便是左谷蠡王的大帐了,本来他的营帐离市集就近,在我看来也就一两里左右,要经过的唯一略显蔽静的所在便是这片林子。若是我一人在天黑时候经过这片林子,我说不定会害怕,但我们这一行有十来人,自然是没什么可怕的。
    刚转过树林,突然,林中群鸟飞起,左谷蠡王道:“有人!快躺下。”他一把拉住云娜的手,扑在地上,把她压在自己身下,我兄长也赶快抢到我身边,拉着我伏在地上。几名侍卫抢了过去,突然,林中射出一窜急箭,几名侍卫猝不及防,中箭倒地,连阿乌突的腿上也中了一箭,倒在地上。他们是来杀左谷蠡王的?
    我们临时出帐,在这市集的时间又短,这些人是如何及时知道,并安排下杀手的?这想法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林中的人虽一直没露面,但却箭如雨下,射得我们狼狈不堪,我哪有时间去想其它,躲避箭雨还来不及。董憙也扑在了地上,不知他是受了伤还是在躲避。箭雨刚停,十来名黑衣人从林中窜出,手挥长刀,向我们砍来。阿乌突从地上跳起,迎向那几名黑衣人。左谷蠡王和我三兄董憙也都站了起来,握刀和那几名黑衣人格斗起来。
    只听左谷蠡王道:“季姜,你把云娜带走!快去叫人来!”
    我连忙把吓得半死的云娜拉过一边,拾起一名侍卫掉在地上的刀,突然眼前寒光一闪,我吓了一跳,连忙挥刀去格,只听哧地一声,我手中的刀竟然断成了两截!那人用的是什么刀啊,这么锋利?本来我只需要往後一闪,也就能够躲开,可是我身後是云娜啊!我要一闪开,她不正好迎上这刀?
    我不敢往後躲闪,一低头,让过这刀,猛抬脚踢向那人小腹。那人往後一退,我一边叫:“云娜快跑,去叫人!”一边拾起掉在地上的另一把刀,挥刀便砍!
    我这些日子来苦练左谷蠡王所教的刀法,这些刀法都是扎扎实实上阵杀敌所用,着实厉害,加上我天天搬石头,力气已经大了不少,使出来刀刀生风,势势凌厉,那人一时之间竟被我逼退。我扫了一下,云娜好像已经不在,她应该是逃了,不由松了口气,这里离左谷蠡王的大营不过一两里,云娜若是去叫人,不用一时三刻便会有救兵了。
    我这才看见,董憙和我三兄被四人围攻,左谷蠡王则被五个人围攻,他们竟然都是空手在对敌,显然,他们手中的武器遭到了和我手中刀一样的命运,被砍断成了断刀!只得空手迎敌,几人都是险象环生!尤其是左谷蠡王,他空手一人对着五名手拿武器的敌人,更是危急!那些人明显是针对他的!
    我大急,急忙向面前这敌人急攻几刀,那人向後退了几步,突然一刀劈下,我只得挥刀一格,糟糕,我手上的刀又断了!我一挥手,顺势将手中的断刀向那人甩去,他显然是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做,低头一闪,我趁这机会,抬起腿,踢在他的手腕上,他手中的刀顿时飞了出去。那人骂了一句什么,不知是啥语言,反正我也听不懂,也懒得听,他跨上一步,也空手来和我迎敌。我们空手对空手,算是站同一起跑线,谁也不占谁便宜。
    突听一声惨叫,好像是我三兄的声音,他受了伤还是……我惊慌之下,不由着急,一走神,竟被那人抓住左手,往地下一掼,那人伸手击在我後脑,我眼冒金星,差点昏了过去,突然感觉到身子顶在一个硬物上,那是我的当卢,我顺手扯下,奋力往後打去。只听身後那人一声惨叫,握住我的手也松了,我急忙跳起,低头一看,原来他的眼睛已经被我的当卢打瞎一只!他两手捂住脸,声声惨嚎。我顺手将当卢放入怀中,低头拾起一把刀,一刀捅进那人胸口!
    那人的血溅了我一头,我来不及害怕,只想看看我兄长怎么样,抬头一看,围攻我兄长和董憙的四人只剩下三人,我松了口气,看来他们俩是占了上风,刚才惨叫的并不是兄长。还是先帮左谷蠡王要紧,连忙挥刀冲了上去。这时才觉得这刀拿在手上有些别扭,原来我握在手上的竟然是那群杀手的快刀!一时不由得又惊又喜。
    我急步冲上,左谷蠡王空手对五人,早就险象环生,身上已经是多处见血,显然是受了伤。围攻左谷蠡王的五人中一人放下左谷蠡王,向我奔来,向我连劈数刀,我挥刀相迎,这次我们的刀旗鼓相当,刀没有断,一时之间,那人也奈何我不得。说起来虽慢,其实好像也只两三分钟的事。
    左谷蠡王一声长啸,刚才他被五人围攻,全力以赴,现在围攻他的人少了一人,他压力略减,便招呼手下人来缓,这里离他的营帐并不远,云娜又脱身去喊救兵了,他长啸未完,便听到营帐方向传来响应之声,我暗暗高兴,得救了!
    突听对面和我交手的人斥骂了句什么,向我急劈几刀,我往後连退几步,想躲开他,不料脚下突然绊在一个人身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不好!就在这一瞬间,我感觉到手中的刀被那人夺了去,接着被他一拳击中额头,我顿时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来之时,但见明月在天,不知身处何处,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被扔在一山坡之上,侧身躺着,手足倒是没有被缚,左边黑黢黢的,似是山崖,斜眼看去,右手面站着两名黑衣人,离我不过数尺。
    其中一名黑衣人手里拿了刀,指着我。他要杀我?另一名黑衣人握住了那人的手,向他摇头,他在阻止杀我。他们这么多人,只剩下了两个?活擒我是想拿我当人质还是要用来交换其它人?
    那名拿刀的黑衣人扔了刀,转身向我走来,今日已经是农历十三,月亮几乎已经满了,月光非常明亮,借着月光,我清楚地看到他脸露狞笑,目发邪光,狠狠地盯着我!他要做什么?他不杀我,并不等于不会对我失礼,难道他……这,我一个人怎么打得过他们两个,我怎能辱于此等怆夫蛮夷之手,趁他们还没发现我已经醒了,罢了,还是当机立断,自我了断好!
    我一咬牙,奋力滚下山崖……
    这哪是什么山崖,我一滚下去就发现我是在顺着斜坡滚的!这虽是斜坡,但坡度还是有点大,我滚得非常快,想停止也无法停止,我本能地用手抱住了头脸。上面的人也没来抓我,想来一来是因为我翻滚的速度相当快,他们追不上;二来斜坡黑黢黢的,他们也不知道下面情况,怎么敢来抓我?只有一任我象个球似的,翻滚着下了坡。
    我滚得昏头转向,也不知滚了多久,滚了多少圈,好容易被什么东西挡住,才止住下跌之势。我喘了几口气,坐了起来,暗暗庆幸我死里逃生,也庆幸我穿的是皮革之衣,居然没有被划烂,但身上也隐隐着痛,耳边听到了水声,这是在河边?
    我运气可真是好极,两次求死,都被左谷蠡王所救,第三次,天都要救我,看来我真是个不该死的人。大难不死,必有後福,我可不愿意死了。
    这是哪里,我得马上逃走,等那两人找来了可糟了。我一人在草原的夜晚,非常危险。四周漆黑一团,过了好一阵,我的眼睛才适应了这光线,分辨出了周围景致。
    原来我竟然是在一座茂密的树林中,月光被树叶遮挡住,难怪周围这么黑。不远处有一条小溪,幸好我被树木挡住,否则非掉入小溪不可。我脸上有血,又沾了些土和草,很不舒服,先在小溪边洗了再说。我站起身,到溪边洗了脸和手,水是那么的清凉,一时之间我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我想起看过的《动物世界》,森林里水边是最不安全的地方,如果那两个人要抓我,肯定也会沿水找来,我必须立即离开这里。
    我抬头看去,东方隐隐有灯光,那应该是龙城方向,我得回去才对,可我并没有马,草原上一望无际,看着虽不远,走着走死人!只怕我走两三个时也未必走得到。现在又是晚上,我离开了树林,在草原上容易被人发现,即使没人看到我,遇上猛兽我也无法应付,我手上可没有武器。一想到武器,我顿时想起了那个当卢,它刚才又救了我一次,这个当卢真是我的护身符啊,霍将军的影子顿时在我眼前转了几转,不由得又是温馨又是羞涩,等我回了长安,我要是能跟他说起这事,他会是什么反应?他有这么多的大事要做,大概从来没想过我吧?我要是真的回了长安,陛下一定会将我嫁给刘授,到时候,君有妻,妾有夫,我根本不能再见他也不敢见他,我会避得他远远的,我不能有辱他的声名,绝不能!唉,我肯定没机会跟他说这事。
    左谷蠡王和三兄他们一定在找我,他们不会不管我的,我不如暂时躲入林中,等待救兵,即使他们找不到我,等到天亮我再走也安全些。想到这里,我站起身,走进了树林,爬到一棵大树上,这样安全些。
    远处传来饿狼的嚎叫之声,树林中也不时听到各种野兽的呼号,我不由得背上汗毛直竖,暗暗害怕,只盼着天快亮。
    漠北的夏夜依旧清冷,我蜷缩在树干上,尽量将枝叶拉近自己,一来略挡风露之寒,二来也便于隐藏。不知那两人会不会来找我,我一人肯定打不过那两人,隐藏好自己是第一要务。今日我又杀了个人,我这次杀了人怎么会这么平静呢?好像一切都自然而然,我记起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吓得扔刀逃命的熊样,而这次,我连想都没想,一刀就捅了他,而且事後也根本没觉得有何害怕。莫非我已经变成一个冷酷的人?可是那种情形,我不杀他,他便杀我,我为什么不下杀手?
    四周暂时安静了,我放下心,打起瞌睡来。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人声,我顿时惊醒,凝神一看,但见东方似有火光和群马奔腾之声,这时天还没亮,夜半有众人骑马而来,声音很是清晰。
    只听一人道:“你们看清楚了,那两名奸徒是不是朝这边跑了?”他说话声音虽不大,但夜深人静,我却还是听得清楚。
    有人回答道:“正是!”
    那人道:“这附近就这里山林茂密,若是奸徒躲在林中,倒是不好追击。这样,你,带队继续追击,你,派人搜索这片山林。左谷蠡王受了伤,绝不能放过那两名奸徒。”
    有人道:“赵王阏氏呢?”
    那人道:“大王吩咐过,左谷蠡王要求务必保证赵王阏氏的安全。绝不能让她受伤,否则,你我都不好交代!小心为上。”
    太好了,左谷蠡王手下的人找来了?我攀着树枝,竭力想看个清楚,借着火光,我看得清楚,那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并非左谷蠡王的手下,想起刚才那人说左谷蠡王受了伤的事,莫非他们不是左谷蠡王派来的人?他们口里的大王到底是哪个王?一时间,我迟疑了,不知该不该出去找他们,万一是右贤王的人,我可不麻烦了?反正他们在这里搜索的人也不是我,而且一时三刻也未必能够找到那两人,且再等等,看情形如何。这里人多了,我应该是安全了,不由放下心,但听那人说左谷蠡王受了伤,不由得又甚是牵挂,不知他伤得重不重,我兄长又怎么样了?
    那群人分做两半,一半搜山,一半继续追击,那两名黑衣人现在在哪里,是逃了还是在这林中?眼看着那群人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从我脚下经过,显然,他们是怕不小心点燃树林,这群人只在树下搜索,连我都没搜到,这么搜下去,只怕不一定能够找到那两人。那两人适才在坡上,现在怎么还会留在那里?人又不是树,人是会动的,不会立死在一个地方。
    看这些人往山上走去,一时之间,我倒放了心,无论如何,等到天亮再说。我把衣服裹紧了,蜷缩起来,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突然,我听到一声呼号,顿时惊醒,睁眼一看,天已大亮。这时候我又听见一声呼号,原来是士兵们在齐声呼喊,声震原野。仔细一听,却听他们喊的是:“活捉他们,活捉他们!”那两个人被发现了?我赶快分开树叶去看。
    我站在树枝上,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离我约数十步左右的树林边上,一群匈奴士卒围住了两人,这两人穿的不是黑衣,而是普通牧民的衣服,看起来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一时之间我也分不出到底是不是昨日晚上我遇上的那两个黑衣人。
    两个人自然是敌不过几十人的,眼看那群匈奴士卒似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那两人活活捉住,用网兜网好,挂在马背上,准备带走。只听那两人在网中大叫:“你们抓我们干什么,放了我们,放了我们!”说的是地道的匈奴话。难道他们抓错人了?这怎么搞的,搜了半夜就抓两无辜当替死鬼?
    一名骑长叫道:“不承认没用的!你们把赵王阏氏掠哪去了?”
    两名被网住的人都叫道:“谁是赵王阏氏,我们没掠过她!”
    那骑长冷笑道:“还不承认!你看这是什么?”说完把一物往那人面前一晃,道:“这是赵王阏氏的耳环!如果你们真没见过她,她的耳环怎么会在你身上?”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两耳,发现我右耳上的耳环真的不见了,我这耳环是黄金制作的,上面饰有漂亮的珠玑,样式颇为独特,倒是不好再找一对。
    那人道:“我这是在坡上捡到的!”
    骑长道:“哦,那这个呢?也是捡到的?”说完又把一物往那两人面前一晃,道:“这是赵王阏氏的胸牌,如何也在你们身上?”
    我低头一看,我胸前的胸牌果然不见了,嘿,昨日晚上我从山坡上滚下来,掉的器物还不少啊,胸牌也掉了。难道这两人真这么凑巧,把我掉的器物全捡了起来?而且现在天亮不久,他们找到这些器物必然是在凌晨之前,他们如何会连夜找这些器物的?想来这两人找这到些器物是在那群士卒来之前,只怕我刚一滚下去他们就开始找了,否则短时间内也是不能找到这些器物的,他们找的当然不是这些器物,而是我本人!只不过顺便把我的器物拾了起来。看来这两人真有重大嫌疑!只是这两人年纪都已不小,扁阗应该不在其中,不大可能扁阗和姑匿这对兄弟年龄差距这么大吧?我虽然一直没见过扁阗的正面,但那天他行动如飞,看来年纪也不会大。他们应该是扁阗的手下人!
    只听那人道:“我们不知道谁是赵王阏氏,我们只是在这林中拾菌,这些器物都是我们无意中捡到的!”
    骑长冷笑道:“还嘴硬!带回去,好好审问!用鞭子狠抽你们一顿,看你们说不说真话!”拔转马头,欲带人回去,我正迟疑着要不要现身出去,却见一群人一阵风似的赶来,领头的居然正是右贤王!一看到他,我刚要探出的身子立即就蹲了下去,我可不愿意见他!
    那骑长上前行礼,右贤王道:“找到赵王阏氏没有?径路一直在追问!单于也在催促!”
    那骑长道:“只抓到两个嫌疑人!”
    他身边另一人道:“单于很生气,在这龙城大会上,居然有刺客!霸给受伤不轻,单于要我们一定要找出所有的凶手!”
    那人是左日逐王,他是左谷蠡王的侄子,他说的霸给,当然就是左谷蠡王了。左谷蠡王受伤不轻?所有的凶手?昨日晚上我昏倒之前,听到左谷蠡王的救兵应该到了,当时左谷蠡王只不过是受了轻伤,他怎么又会受重伤?到底有多少凶手?一时之间,我大为担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左日逐王在下面,我不由得又迟疑了一下,我是否应该去见他们,当着左日逐王和这么多的人,右贤王应该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
    右贤王笑道:“抓到了两个人,就不难查出幕後凶手了!
    我正想跳下树,却听见另一人道:“哼!你右贤王送这么多人进我家大王的营帐,分明就是想害他!又掠走了赵王阏氏,大王一直担心赵王阏氏的安危。怎能安心养伤?”这是稽留斯的声音,我转头一看,果然是稽留斯,这跟右贤王又有何关系?
    右贤王冷冷地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左谷蠡王帐下的陌生人又不是只有我送的,那两个楼兰女子也有重大嫌疑!左谷蠡王离帐之後,也就只她们出过帐。”
    稽留斯道:“两个楼兰女子确有嫌疑,但如果不是你送的那个乌桓女人,我家大王如何会受重伤?真相如何,你自己心里最明白!”
    我大吃一惊:难道左谷蠡王受伤跟阿驹有关,这,这怎么会呢?
    右贤王道:“我送了那么多的美女给径路,径路收是收了,却不召幸她们。我知道他一向在女人方面非常挑剔,不会随便召幸哪个女人,收下她们是却不过我的面子,不肯召幸一定是嫌这些女人出生低微,就特意挑了个乌桓美女送去。阿驹是乌桓大人的女儿,长得又漂亮,又没说一定要径路立他为阏氏,只让她侍寝难道也不够格?可径路把人家收了,又不搭理人家,太伤女人的自尊心了!阿驹羞怒之下,失手伤了他,也可以理解嘛!”
    稽留斯道:“就这么简单么?阿驹一介弱女,何来如此高强的武艺?她真是乌桓大人的女儿?”
    右贤王怒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来审问我?大单于还没这么问我呢?这样没上没下的,径路就这么调教他的手下?”

    稽留斯忙道:“稽留斯担心我们大王的安危,说话过了。请右贤王恕罪!”
    右贤王突然笑了起来:“我们诸王都知道,这些日子来,径路天天给赵王阏氏送礼,又教赵王阏氏练习刀法,吹胡笳,当然是要刻意讨好赵王阏氏。赵王阏氏偏偏又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样。径路怕失了赵王阏氏欢心,不愿召见其余美人,是不是啊?”
    左日逐王突然道:“根本不是这回事!这我知道原因!霸给亲口跟我说过的,叔祖你想左了。我们先派人找到赵王阏氏再说!”
    右贤王冷笑道:“好啊,继续找。看样子,找不到赵王阏氏,径路的伤是好不了的,他不气死也得伤心死。是不是?”
    稽留斯道:“你怎么这样说?你把刺客送进大王营帐,你还说这风凉话!要是大王真有三长两短!我和你……”他没再说下去。
    右贤王冷笑道:“你和我怎样?”
    左日逐王道:“稽留斯不准再说!你还知道尊卑之礼么?派人再继续搜索,这两个人带回去审问!他们要敢不说!哼!走!”
    眼看着两王带着那两人走远了,只留下一队人在山林中继续搜寻。
    我在树上把他们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难道左谷蠡王天天给我送礼真是另有原因?是我自己想左了?不是那个令我又惊又愁但私底下却又忍不住有一丝甜蜜一丝欢乐的原因?一时之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万般滋味拥上心头,到後来,竟变成了一股怒火在胸中燃烧!我凌惠真是丢脸!丢脸丢到家了!我竟会那样想!
    我轻轻握住树枝,竭力将心中的怒火压下去,心想:我又有什么必要为这个难过发怒?我本来就没想过要留在这里,更没想过其它,那他是不是喜欢我我又何必在乎!我纠结于这个才真是丢脸!好在,我既没有陷溺其中,更没做什么越礼之事,我不去想这个了,这又有什么好想的?我兄长怎么样了?董憙怎么样了?他们杀了氓臼了吗?想了一圈,到最後不由自主地又牵挂起左谷蠡王来,他真的受了重伤?会危及生命吗?
    现在我该怎么办?不跟这些人回去我一人在此做甚?天黑了更糟糕!再说,我现在真的有些饿了,毕竟,我已经一夜没吃过任何东西了,可是这些人可信吗?我突然有些後悔,刚才我应该跟稽留斯一块儿回去的,只是,右贤王居然在,对了,单于怎么会让右贤王亲自出来找凶手?
    正在此时,远处又有一队人马飞驰而来,待那群人马驰近,我看得清楚,领头的竟然是我的兄长,我顿时大喜,我不再犹豫,立即从树上溜下来,向林外跑去,叫道:“兄长,季姜在这里!”
    三兄一见我,急忙勒马,不等马儿止住脚步,便从马上跳下来,向我奔来,我跑过去,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满脸尽是喜色,道:“季姜,你没事吧?让我看看!我担心了一夜!你怎么逃掉的?”
    我说:“我没事,我好好的。有两个人擒住了我,把我扔在山顶上,又想对我无礼,我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就这么逃掉了,我在树上待了一晚。”
    三兄道:“你性子也太烈了!你也不爱护自己!大王一直在挂念你,是他要我亲自来找你的,他说,如果你能够逃脱,你看到右贤王你也不会出来!只有我亲自来,你才会出来见我。看来,他倒真了解你!”
    我说:“大王的伤很重吗?”
    三兄道:“也不算很重,巫医说并无生命危险。只是他怕是没法参加龙城祭天的大会了。单于让大王子代替他。”我松了口气,道:“到底是谁伤了大王?”
    三兄道:“是那个乌桓女子阿驹!那群黑衣人刺杀大王,大王不过是受了一点轻伤。那个乌桓女子趁他不备,伤了他。”
    我说:“昨日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三兄道:“也没什么,那群人只有两人逃脱,其余的都死了。他们挟持了你,大王只得给了他们两匹马,让他们逃走,又不敢直接派人去追,原想回来再找人去救你,谁想大王在帐中裹伤的时候,那个乌桓女子阿驹说要看看大王的伤势,大王和侍卫们只防着那个魁梧的侍从乙旃俟俟,却没想到这名乌桓美女竟然有此高强武艺,被她趁乱取了帐中之刀刺伤了大王小腹,大王的侍卫已经将阿驹和乙旃俟俟拿下。单于非常生气,把右贤王召去臭骂一顿,又让左日逐王和右贤王一起来捉拿凶手,那两名楼兰女子也已经下狱,在龙城的大月氏人都抓去审问了。”
    我说:“抓到扁阗了么?”
    三兄道:“谁是扁阗?”
    看来左谷蠡王没有把扁阗兄弟的事告诉你,我也不应该多说。于是我说:“一个大月氏人。我以为是那个人。”
    左谷蠡王是百密一疏,谁都防到了,就没防到这个乌桓女子,可是这个女子真是因为妬忌伤人?右贤王这种说辞骗三岁孩子还差不多!她根本就是存心而来的刺客!这是右贤王做的手脚还是那个所谓的东部大人勿柯?阿驹真是他的女儿?他不至于要亲生女儿来干这事吧,这简直就是畜生不如啊!
    三兄道:“琴瑄和捐之也被他们拉去询问过了。不过你放心,他们对琴瑄和捐之挺客气,只是询问了一下就放了。这是大王专门吩咐的,不能对琴瑄和捐之失礼。”
    我说:“琴瑄和捐之又怎么了?她们又犯了什么事?”
    三兄道:“有人说,她们凑巧在那个时候和大王分开行动,也不能排除嫌疑。所以也把她们叫去审问了。其实,我也觉得奇怪,琴瑄何以迟不迟早不早就在那时要离开我们,以至于大王要派人去找,分散了我们的力量?”
    我说:“琴瑄说她叔父在那个商队里,她想去打听打听。”
    三兄道:“大王也派人去问过那个商队,那商队里的人说,他们中根本没有琴穉季这个人!琴瑄说她可能认错了人。捐之也说,她们确实去打听了,又跟着这商队走了一段时间,并没有做别的什么事。”
    我心里一凛,好像觉得真有点什么不对,既然琴瑄打听了不是,为何不立即回来,还要继续跟着他们走?难道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琴瑄该不是真的跟这些刺客有何勾结?不,不会的,琴瑄要是真的知道,为何不告诉我们,她一个卑弱女子,如果没有左谷蠡王的护佑,在匈奴的生活如何继续?她一定是不死心,想多多打听打听,毕竟,这个叔叔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怎能不存个万一的希望?
    三兄又道:“那两名来意不明的楼兰女子大王一直在注意着她们,当我们离开营帐之後,她们也离开了。除了她们,营中并无其它人离帐,而且据监视她们的人说,她们去了楼兰商队,然後就回来了,但是,她们前脚离开商队,後脚商队就有人出去,去了哪里,因为天色已晚,监视的人监视掉了,只知道商队里有人进了一片树林,很久没有出来。你说这两名楼兰女子没嫌疑才怪!”
    我说:“云娜呢?”
    三兄道:“云娜一直在照顾左谷蠡王,她很难过,说都怪她。对谁都没防备,任由那些来历不明的人就这么轻易进了大王的营帐,害了大王。她大哭了一场。”
    看来这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那我们图谋的事情呢?我低声问:“那个商人呢?”
    三兄道:“昨日晚上很乱,他没有离开左日逐王的大帐,我们总不能到左日逐王帐中去杀人。看来得等上一等了。董憙自有安排,你也不用多担心。我们先回去吧,你吃过食物么?你饿不饿?”
    我说:“我很饿了。有些什么食物快给我吃。”
    三兄笑道:“我身上没有食物,先回大王帐中再说吧。走!”
    三兄带着这只队伍,回转龙城。远远看见左谷蠡王的营帐,昨日晚上的遭遇好像做了场梦。
    三兄道:“那些匈奴人一定会彻底调查此事。你放心,刺客一定会捉住。明日就是龙城大会的祭天之日了,大王不会去参加了,你若也不想去,大可借口惊吓过度,神情恍惚,怕到时失礼。这次事情闹大了,右贤王想全身而退,怕是不能了。单于不重重地惩罚他才是怪事。即使他真的不知阿驹用心,可是是他把阿驹送进大王帐中的,无论如何,他脱不了干系!那个东部大人勿柯单于也不会放过他!听说他吓得连夜逃走了。等我们回去看着便是。”
    我说:“勿柯逃走了?他就不顾他女儿的死活了?这样的父亲,真是冷酷无情。再说,他逃走了,岂非等于默认他和此事有关?什么话都让别人说了,想分辩亦不可能。他怎么这么蠢?”
    三兄道:“做贼心虚嘛。不管他,这些匈奴人的内斗与我们关系不大,现在看来,大王已经占尽上风,无论理法都在他那边。我们还是关心关心我们的事吧。”
    左谷蠡王占尽上风?现在看来是这样。我心里好像有一团乱丝,始终理不清,莫非这是他的手腕?右贤王这次恐无翻盘的机会了!
    回到左谷蠡王的营帐中,云娜琴瑄捐之及几位阏氏除瑟瑟外都来看我,琴瑄似乎想向我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我找个机会问她。二阏氏说大王让我好好休息,又让人给我送来了热水,请我沐浴更衣,又送来一顿丰盛的饭菜,我昨日晚上受了惊吓,又没能好好睡一觉,吃饱喝足,便去帐中睡了一觉,倒也睡得香甜。
    直到黄昏的时候,我才睡醒,走到帐外,看着如血一般的夕阳,越想越觉得这事透着奇怪。我叫来琴瑄,询问她。
    琴瑄道:“夫人,我真的是看到我叔父的,我相信十有八九是他。”
    我说:“你和他说了话了?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琴瑄道:“我没和他说成话,可是我看到了他额头上的黑痣。我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所以我跟了上去。”
    我说:“那你为什么没能和他说话。”
    琴瑄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我和捐之看他进了一片林子,迟迟未出来。我偷偷过去看,看见他和一个人在说话,我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可是那个人,我和捐之都看得清楚。”
    我说:“是谁?”
    琴瑄压低声音道:“是廖宪!”
    我大吃一惊:廖宪是天子派来夺剑的间谍,他用尽心机才得到单于的信任,这事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他前功尽弃不说,只怕还有生命危险。琴瑄的叔父在和廖宪说话,难道他也是我大汉派往匈奴的间谍?如果他真是在为大汉做这样的工作,自然不敢将侄女带在身边。
    只听琴瑄道:“我一看他们在说话,便不敢靠近。後来他从林中出来,走远了,我不死心,就一直跟着他,天色晚了,跟掉了。匈奴人问我,我没说这事。我嘱咐了捐之,对任何人,包括大王都不能说。我只跟夫人你一人说了这事。我想想很害怕,廖宪这个人……”
    我说:“琴姊姊,你以後不要再提这个人的名字,也不能跟任何人说!反正你跟大王遇刺的事无关,你就说这是个偶然就行了。”
    琴瑄道:“大王对我们很客气,问了几句就算了。也没说其它,更没有限制我们的自由。夫人放心,我怎么会把这事说出去呢,我和捐之都不会说的。”
    我说:“那自是最好。你知道那些匈奴人抓了这么多人去审问,结果如何?”
    琴瑄道:“我不是很清楚,我只听说……”她停下不说,牙齿轻轻咬住嘴唇。
    我说:“你听说什么?”
    琴瑄道:“跗利死了!”
    我吃了一惊,道:“怎么死的?”
    琴瑄道:“那些匈奴人把她们抓去,又把那个楼兰商队的人都抓了去,还抓了全部在龙城的大月氏人去审问。他们逼跗利和贝卿承认她们勾结大月氏人,参与了刺杀大王的事件,把她们姊妹打得遍体鳞伤,跗利受不过,把大王痛骂了一顿,说她就是来报杀父之仇的!那些人就用铁锤击打她的头部,就这么把她打死了……”
    我心里一痛:左谷蠡王啊左谷蠡王,你够狠!你还答应过我要斟酌处理的,你就这样斟酌么?道:“贝卿呢?”
    琴瑄道:“贝卿受了伤,现在还昏迷着。希望他们能放过她。其实,即使她们姊妹真做了这事,就我说,也是匈奴人自作自受!匈奴人可以奴役杀戮楼兰人,为什么楼兰人就不能杀匈奴人?大家不都一样是人?万事有因才有果!这个世界上哪有无缘无故地恨?”
    我说:“这事你我都这样认为,可是匈奴人不会这样想。等会我去找大王为贝卿求情。”
    琴瑄道:“我还听说那些楼兰商人和大月氏人也都被他们拉去受酷刑。”
    我问:“大月氏人呢?抓到他们的王子了么?”
    琴瑄道:“在龙城的大月氏人有上百名,全都抓了。没听说抓到什么大月氏王子,那些大月氏人说,他们中有好些人头两天就回大月氏去了,单于派了人去追。还下了命令,让西域诸国围剿那些先行回去的大月氏人。还有,听说今日单于在大帐里处分了右贤王。”
    我说:“怎么处分的?那阿驹呢?她又到哪里去了?她不是刺客么?”
    琴瑄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云娜可能知道,她刚才还在照料大王。阿驹?我真不知道她和她的侍卫被带哪里去了。对了,右贤王送的美女大王全都还给了右贤王。”
    正在这时,我看见了云娜,她一路小跑,直奔我而来,她一把抱住我,道:“阏氏,这下好了。右贤王再也不会找你我的麻烦了,他更不敢得罪我的兄长了。”
    我说:“怎么了?”
    云娜道:“今日单于在帐中审理我兄长遇刺的案件,那个阿驹承认她到我兄长营帐中就是去刺杀他的。阿驹不是勿柯的女儿,她是鲜卑王诺斗拔的女儿,她的真名叫叔珞。她父亲是我兄长杀的,她混入我兄长的帐中就是为了报杀父之仇! ”
    我吃了一惊,道:“那右贤王怎么会把她送进大王的帐中?右贤王就没有调查过她的来历么?”
    云娜道:“勿柯长久以来,一直在讨好右贤王。经常送礼送物给他,两人关系很好。那天勿柯跟右贤王说叔珞在集市上见过我兄长,喜欢上了他,请右贤王成全。右贤王一口答应,就把她送进了我兄长的帐中。叔珞自己说,自从她父亲被杀之後,她就一直在谋划报杀父之仇,练习了很久的武艺,她兄长羽都居让她出嫁,她执意不从,羽都居说服不了妹妹,决定协助她报杀父之仇,勿柯经常到鲜卑诸部去收购一些皮革,羽都居和他很熟,知道勿柯和右贤王的关系。当时勿柯的第三个女儿阿驹得病死了,勿柯很伤心,凑巧阿驹和叔珞长得有些象,羽都居便在帐中宴请勿柯,故意让勿柯看到叔珞,勿柯大起怜爱之心,就向羽都居提出收她为义女,把她当女儿教养,羽都居同意了,便让勿柯认了叔珞为义女,後来又让她顶了阿驹的名字。这次携她到龙城大会上来,她打听到我兄长在集市中,也带人跟了出来。後来又求右贤王帮助,把她送到了我兄长的营中。她原想趁我兄长召见她的时候刺杀我兄长,谁料我兄长只是将她留在帐中,根本就没有理过她。”
    云娜说到这里,笑道:“那些日子,我兄长天天都给阏氏你送礼,所有的人说他不召见阿驹,是因为阏氏你!不管怎么样,右贤王把个刺客送进我兄长的营中,害他受了伤,他再说不知道都是没理的。相比之下,大月氏人遣刺客来,反而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因为大月氏刺客除了陪上几条命之外,根本就没有伤到我兄长!倒是叔珞那一刀,害得他受了重伤!单于说,这次不重罚右贤王实在有违情理法度,他今日下午已经下令削去右贤王一半的封地,分给右谷蠡王和右日逐王等诸王,右贤王的手下单于自己收了一半,我兄长从前给右贤王的北地王的那只部属不仅还给我兄长,右贤王手下也划了一部分给我兄长。还有一些分给了诸王,右贤王只保留了个王名,他的手下只剩下了百分之三十。阏氏,你想想,右贤王再无实力和我兄长叫板,他讨好我兄长还来不及呢!我们再也不用怕他害你我了。”
    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左谷蠡王明明是早就知道了叔珞的来历,也知道她的意图,为了找个理由避开她,就利用了我!我给左谷蠡王耍了,所有的人都给左谷蠡王耍了,这次行刺事件,左谷蠡王其实是最大的受益者!对,伊稚斜单于,他也是受益者!一定是他和左谷蠡王同谋!左谷蠡王受伤看来根本就是苦肉计,他肯定没受什么真正的重伤,却装出一付死去活来的样子! 枉自我还替他担了半天的心。岂有此理,这混帐男人!我原以为他时时处在危险之中,谁想,他所谋者竟然是彻底打击右贤王!看来,他不是受害者,右贤王才是!
    我咬了咬牙,双手握拳,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心想:那扁阗呢,他是真的想刺杀左谷蠡王还是也是左谷蠡王的共谋犯?左谷蠡王一任那两个刺客带走我,是不是知道我根本没有危险?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冒险滚下山坡?这些事情,我要亲自去问个清楚!跗利姊妹更是冤枉,跗利既然死了,贝卿我一定要救她!
    想到这里,我对云娜说:“大王的伤势好些了吗?我想去看看他。云娜你能带我去吗?”
    云娜道:“我兄长很清醒,他现在在帐外的林中休息。他也挺挂念阏氏,阏氏若是去看他,他一定很高兴。”
    我随着云娜走了约半里路,到了一片林中的空地上,几名侍卫陪着左谷蠡王,其中就有稽留斯和阿乌突。左谷蠡王斜倚在软榻上,身上披了件斗篷,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不过神情却显得挺高兴。一人跪在一旁,握住他的手,不知在说些什么,但看起来很是激动。那不是北地王么?他来拜见旧主,激动异常?
    一看到我和云娜,几名侍卫都躬身行礼。北地王也站起来行礼,我们连忙向他还礼。
    左谷蠡王坐起身,道:“季姜昨晚为我所累,大受惊吓,我很是不安。在此向你陪罪。”
    我冷笑道:“大王说得太客气了。大王受了伤,如此费神,对身体不好,还是少劳些神,好好将息,若是万一被天帝使者(天帝使者,又称黄帝使者,汉人神话中拘魂的神灵,类似于後世的黑白无常)拘了魂去,可出大事了。”
    左谷蠡王微笑道:“季姜说话怎变得如此刻薄,这不像是你的本性。是向我问罪来了?”
    我说:“贱妾岂敢!贱妾只是从心里为大王担心。”
    左谷蠡王眼里仿佛闪过一丝嘲笑之意,淡淡道:“多谢了。”
    云娜道:“阏氏,兄长,你们在说什么?”
    左谷蠡王道:“季姜昨夜受了惊,心里有气,说几句话出气也很正常。季姜找我,不是为了说这句话吧。”
    我说:“我想为跗利贝卿姊妹求情。你已经杀了跗利,贝卿就饶恕吧,送她回楼兰去。”
    左谷蠡王道:“我杀了跗利?这从何说起?我根本没有审问过他们任何一人,所有的人都是在单于帐下受的刑,与我无关。”
    我说:“有关也好,无关也好。贱妾求大王饶贝卿一命,现在只有大王能救她。”
    左谷蠡王微笑道:“你何必说得这么谦卑,左一口贱妾,右一口贱妾。我听着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说:“自称贱妾乃是谦称。我阿翁在外称呼我们几个兄弟姊妹的时候也说我们是贱息。这不是谦卑,这是有礼,贬己尊人,礼之道也。”
    左谷蠡王道:“哦,你以前怎么不这样?有求于我,说话都变得有礼了?刚才如何又出言讽刺?”
    我说:“没有啊。我是真的为大王担心,怎么能叫讽刺?我有求于大王。如何敢得罪大王?求大王饶过贝卿。”
    左谷蠡王道:“跗利真死了吗?我确实不知此事。我早就吩咐过他们,不要对那对楼兰姊妹动用大刑,难道他们没听?”
    我说:“大王吩咐的是谁?”
    左谷蠡王道:“自然是单于帐下的人。莫非他们没听从?稽留斯,你去问问,跗利姊妹怎么了?如果她们还活着,就把她们要回来养伤吧。我的客人恩人赵王阏氏大发慈心,我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稽留斯应命而去。
    云娜道:“不会的,我不相信跗利姊姊死了,谁说的?她们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谁也没抓到她们与大月氏人勾结的证据。”
    左谷蠡王道:“去打听了才知道。现在以讹传讹也不是没有。季姜还有事吗?”
    我说:“恭喜大王,大获全胜。”
    左谷蠡王道:“我大获全胜?解何(即如何解释,汉人一般作解何)?
    我说:“大王心知肚明。”
    左谷蠡王微微一笑,道:“看来,季姜认为一切都是我的操纵了?你们都下去,北地王,你先回去休息,明日我再召见你。云娜你也下去,我有话跟赵王阏氏说。”
    云娜朝我眨眨眼睛,脸露微笑,起身回自己的寝帐。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离着我们十几步远保护。
    我低声说:“大王真高明。右贤王只怕是永无翻身的机会了。”
    左谷蠡王道:“难道你认为右贤王是清白的吗?他和勿柯真的不知道叔珞的来意?你也太小看他们了。”
    我说:“难道右贤王知道叔珞的来意?”
    左谷蠡王笑道:“右贤王会这么笨哪!他当然知道,只是装作不知!既然他知道叔珞的来意,却还要送她来我这里,而且还派了个乙旃俟俟作帮手,你认为这事右贤王无辜?”
    我说:“大王怎么知道右贤王的秘密?右贤王把叔珞送你帐中来,你若真出了事,他脱不了干系!”
    左谷蠡王道:“他能脱干系,他会把一切都推给勿柯!而且还会亲自杀了勿柯向单于谢罪!还会表现全不知情,诚心悔过的样子,只要他做足了面子,我死都死了,单于又能怎样,大不了再杀几个替死鬼!”
    我说:“所以你将计就计?”
    左谷蠡王道:“你说我能怎么做?我挨这一刀可是实实在在的,的确伤得不轻。”
    我说:“那么楼兰人和大月氏人呢?他们是真的要害你还是你在嫁祸他们?”
    左谷蠡王笑道:“他们?他们当然是来找我报仇的。但後来他们成了我的帮手,哈哈,女人误事!”
    这话什么意思?说我?我又误什么事了?
    左谷蠡王看着我,似是从我脸上的神情看出我心中所想,道:“怎么一付委屈样?不是说你?我说的是扁阗妻子腊腊。你不是见过腊腊和她的儿子么?”
    我说:“难道你抓了他的妻儿?”
    左谷蠡王笑道:“聪明。正是如此。那天我不是跟你说过?扁阗要想杀我,我就先杀他妻儿。这个女人,扁阗让她和孩子留在蓝氏城,可扁阗一上路,她就带了孩子跟了上去,等到扁阗发现的时候,离蓝氏城已远,无法再送她母子回去,只得带她母子同行。腊腊说要与他生死与共!哈哈,生死与共,听起来很壮烈,很真情,却成了扁阗的最大弱点,纯粹的累赘!而且一来就暴露了,你刚来龙城的那天,他们的孩子走丢了,扁阗急着找回孩子,从人群中跳出,抱走了儿子。你和稽留斯不都看见了?他和姑匿长得相象,一来就引起了你和稽留斯的注意。”
    左谷蠡王顿了顿,道:“扁阗在路上遇上楼兰商队,闲谈中得知跗利贝卿姊妹与我有仇,便教她们学习幻术,楼兰商队驻扎在我大营附近,扁阗让她们探查我的动静。云娜却稀里糊涂地将她们召进我的帐中,扁阗大喜过望。原本他只让这对姊妹做个探子,打探我的一举一动,不料跗利报仇心切,在我帐中施展幻术,妄图制造混乱,但她的幻术又不高明,没制住我的心神,反而身受重伤。进一步加深了我的怀疑,我派人调查,知道了这事的前因後果。这样一来,主动权便在我这里了,是不是?”
    我说:“这么说来,扁阗报仇不成,反而被迫助你?”
    左谷蠡王笑道:“是啊!我派人抓了扁阗的妻儿,他只得听我的话!我要他怎么做他就得怎么做!哈哈,报仇不成,反而要助仇人!扁阗心里不知骂了多少次!你说,这不是女人误事又是什么?若是那女人乖乖地在蓝氏城等扁阗,我总不能到万里之外去抓人!所以啊,季姜,听话的女人就是最好的女人!你可不能学扁阗的妻子!”
    我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左谷蠡王突然伸手过来,握住我的左手,他的手很热,他的眼神也……有些古怪,他要做什么?一时之间,不由得又惊又怕,右手本能地上前帮忙,想把左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他略一使劲,紧握住了我的左手,不让我挣脱,道:“季姜,对不起。你受苦受惊了,我确实利用了你。只是,这也不全是假的……别动,你想让人看见?”
    一时之间,我好像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同时感觉到我的脸也烫了,手也热了,不由得又是羞涩,又是恐惧,又是惭愧,可好像隐隐又有一丝甜蜜……我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咬了咬嘴唇,镇静了一下心神,竭力让自己的语声听起来平稳一些,道:“大王,请松手!”
    他笑道:“如果我不松手呢?”
    我说:“大王一国之王,请自重!”
    左谷蠡王微微一笑,缓缓放开我的手,我赶快把手缩了回去,双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
    左谷蠡王笑了笑:“你呀你!你真是……你当真全无感想?”
    我道:“菡萏(莲花的别名)本是南国种,难与旋花(漠北草原上最常见的一种野花)一处开。”
    他看着我的脸,道:“季姜……你很理智,难得的女人,你让我……”他突然笑了:“你们汉人拒绝也是这样委婉吗?”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再说。
    我忙说:“现在扁阗在哪里?”赶紧岔开话题才对。
    左谷蠡王道:“昨日下午,你突然要去集市,我们就出去了。凑巧琴瑄说看到了他的叔父,要去找,又迟迟不归,我便分了几个人去找她。回来的时候,扁阗派人行刺我!他当然不是真的要杀死我,他的妻儿还在我手上,他只是要安排这场戏!他不这么做,无法向他手下人交代。谁料想你竟然杀了他们一人!杀手中有一人打昏了你,我的手下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挟持住了你,要用你作人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只得放他们走。我想,扁阗是不敢杀你的,你有惊无险,所以也没很着急,只派人去找。谁想你性子这么烈!竟然从悬崖上滚下去。假如你真的死了,即使扁阗怨我言而无信,我也会杀了他的妻儿为你复仇!”
    我低下头,道:“你放了他们一家三口?”
    左谷蠡王道:“等这件事平息了,过两天再放。单于公开下令要捉拿他们,我事先秘密通知了沿途,让他们放行,令扁阗等人绕道天山北路,从乌孙回大月氏,不经楼兰。”
    我说:“那其余的大月氏人楼兰人呢?叔珞呢?”
    左谷蠡王道:“其余的大月氏人和楼兰人么,审问过後,没事就可以放了。至于叔珞,我没死,她也可以不死,到时候叫她兄长羽都居用黄金来赎!她也是个奇女子,处心积虑要为父报仇!令人佩服。”
    我说:“大王欣赏她?你可後悔杀她父亲?”
    左谷蠡王笑道:“後悔?在战场上我不杀诺斗拔,诺斗拔也会杀我。对敌人讲仁慈?哼!可笑!”
    我说:“那天我在集市上看她用那种眼光看你,我还以为她爱你,谁想她竟然是想为父报仇,想杀你。”
    左谷蠡王哈哈一笑:“我从来就没认为美和爱可以阻挡仇与恨!在仇恨面前,谁会在意仇人是美是丑?即使我长得再好看,她真的爱上了我,她也会向我挥出仇恨之刀的!”
    我说:“那倒是,我们汉人说,父母之仇不共天,杀兄之仇不返兵。即使家族只剩下一个女子也必须得复仇。大王事先知道了她的底细,一直防备着她,她当然不能成功。”
    左谷蠡王道:“我原以为她没有武器,不足为虑。谁想,她竟然拿了我的刀来砍我。我挨的这一刀还真不轻!”他轻轻按住小腹,道:“现在还很痛。这女人,武艺还行!”
    我说:“你的苦肉计成功了,右贤王实力大损,再也不敢找你麻烦,你和单于都受益不小。你的实力又增加了是不是?”
    左谷蠡王道:“你说对了,现在我的属下人众已不输左贤王!大匈奴四王,右贤王彻底残了,只保留了个空号!没有实力,就没有权力!以後可以不理会他!即使真跟他翻脸,他也不足为惧!”
    我突然想起一事,道:“右贤王的图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在他手下也有人?”
    左谷蠡王笑道:“是勿柯告诉我的!”

    我道:“你不是说过,他是右贤王多年的走狗,如何会助你?”
    左谷蠡王笑道:“有人查到此事,向他分析了他的前途,他为右贤王做这件事情,无论右贤王是成功失败,都会杀他灭口!即使再忠诚的狗,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想死对不?何况,勿柯还不是狗,他凭什么要死?勿柯不想死,就来求我,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我说:“这个人是谁?”
    左谷蠡王笑道:“季姜很聪明,猜得到么?”
    我想了想:“北地王?”
    左谷蠡王道:“你确实聪明,一猜便着。北地王是我的下属,被右贤王强行要去,他的心怎么可能在右贤王那边?良禽择木,良臣亦择主,北地王一心想回到我的身边来,表面上对右贤王恭谨有加,实际上他从来没有真心待在右贤王那边。右贤王的一举一动,他随时注意,都来告诉了我。”
    我说:“这次他如愿以偿,重新成为你的下属。大王很会收揽人心,大王对手下人这么好,那些人不想跟大王才怪。”
    左谷蠡王微笑道:“你以为我仅仅是对下属好,他们便会真心诚意地跟着我?你也未免太小看我的驭人之术了。我对他们是有恩,但也绝不缺乏威慑!恩威并重,公平相待,无论是谁,但有一事之功,我便不会忘记提拔赏赐于他;但有一事之过,我也绝不会忘记贬谪惩罚于他。而且我这个人不记隔夜之仇,昨日有过被贬罚,今日有功你就可以重新获得进阶之道,你甚至可以更加富贵。不过我并不是个锱铢必较的人,只要你把我交待的事情做好了,具体的过程有些问题我也不会过问。有的事情,只要不出漏子,我也会装聋作哑,视若不见。”
    我说:“哦,大王也会装聋作哑?”
    左谷蠡王道:“你们汉人不是说过,人至清无从,水至清无鱼。只要大事无误,小事如何,我也不会斤斤计较。比如你吧,我要真正的认真,你还能活着在这里么?”
    我说:“大王年纪轻轻,驾驭人才,为人行事确是老道。难怪我兄长说,大王不像是二十多岁,却像是四十多岁。也难怪声名远扬,单于如此器重。季姜愚笨,屡惹祸端,大王手下留情,看来我得终生感戴大王恩德。”
    左谷蠡王笑道:“我听着怎么有种怪怪的味?”
    我说:“经此一事,大王在匈奴地位更加巩固,位高遭忌,大王当心。”
    左谷蠡王正色道:“季姜想离间我与单于么?这些事情岂是你可问者。我早就说过,外事,不劳妇人女子过问!作为客人,你怎能涉及主人家事?”
    我说:“大王不听便不听,何必作此言语?”
    左谷蠡王微微一笑,往後倚在榻上,侧着眼睛看我,道:“季姜居心叵测,用心深沉啊!”
    我说:“大王就当我没说就是。”
    左谷蠡王笑道:“当然是当你没说。若是我真当了真,你还能坐在这里?勿柯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跟我说清,我让他快逃,只要他离了匈奴边境,单于和我最多口头上说要缉拿他,谁都不会真正派秀支(匈奴语:军队)去征讨,右贤王更不可能越过我和左贤王的领地去杀他,他一回了东部就安全了,以後便可找借口不来。谁能奈他何?”
    我说:“所以勿柯跑了!”
    左谷蠡王道:“不跑等着人来杀他?他真活腻了不成?右贤王送我一批舞女,我知道若是我不收下,他也就不会再送叔珞来了,所以我必须得收下。你当时脸色很难看啊!你的脸色比瑟瑟还要难看。”
    我说:“我喝了点酒,脸色自然是不好看。大王知道,我不胜酒力。”
    左谷蠡王笑道:“是吗?所以後来你病了,对不?”
    我说:“我只是受了凉。”
    左谷蠡王笑道:“我早知你不会承认。我收了人家的美女,可这些别有用心的女人我岂能要?右贤王的女人,我不放心。当我没见过女人么?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都要收了,我一向不是好色之徒。万一我要了她们,她们若真是怀孕了,我可怎么办?真要收她们为阏氏啊?要是不收,那孩子岂不是很可怜?若是收了,这样的女人在身边,我可忍受不下去!我自己身上的事情怎能在我孩子身上再发生一次。这辈子我都够了!”
    我说:“大王为人,令人佩服。”
    左谷蠡王道:“做人总得要负些责任,男人女人都一样。没有一点责任心,这男人位置再高也不过是个废物而已。男人的责任和女人的责任不一样,至少男人不能只对一个女人负责,你说是不?”
    我说:“大王说的都对。大王收下那些美女,又怕不理他们引起右贤王疑心,便利用了我,对不?”
    左谷蠡王看着我,微微一笑,道:“也不全是。因为我後帐中本来就有一个现成可以利用的妬妇瑟瑟,可我没利用她。”
    我说:“大王什么意思?大王想说你利用我是看得起我?”
    左谷蠡王笑道:“不要生气,利用是有那么一点的,但也不全是利用,这是真的。”他略一停顿,语气似乎也变得有些柔和和飘渺:“我喜欢同你谈论,这是真的。你有才学,有教养,跟你谈论比跟瑟瑟谈论更有意味。你能说出的话,讲出的道理,瑟瑟再学一辈子都说不出来。你给右贤王的衣服上绣只妖鸟,不露声色地作弄了她,我挺欣赏。我唉起是汉人,为了让她开心,我学了汉话,学了汉字,甚至学了汉诗,汉礼,汉乐……我对汉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所以我好好地对待我手下的所有汉人。可我终究也是匈奴王,我能到哪里去找一位能陪我谈论汉家的合适人选?我手下那些汉人学士终究也古板了些,又谨守君臣之礼,规矩得过了头,比不得你季姜……”
    我轻声道:“我要回长安去的……”
    左谷蠡王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会送你回长安的!”
    我说:“大王,右贤王已经不足为虑,单于又对大王如此信任倚重,大王一句话就可以送我回去。现在是夏天……”
    左谷蠡王淡淡道:“你现在就想回去吗?对不起,现在,不行!等再过些日子,我伤势好得差不多了。我带你回雄驼草原!”
    我不由一惊:“大王为何还不放我?”
    左谷蠡王道:“我已经跟你解释了很多,费了很多唇舌了。这个问题我不想再解说,你听我安排就是。”
    我说:“大王这是何意?”
    左谷蠡王笑道:“我的意思很简单,你现在还不能回长安!季姜,你不用生气,等回了雄驼草原,我得个空,带你去北海游玩。那里风光很美,你一定流连忘返。”
    我急道:“我不想去北海,我想回长安。大王!贱妾此生已无奢求,唯愿早归长安,重侍父母膝下,尽人子之孝!”
    左谷蠡王道:“这个我能理解,但现在还不是送你回长安的时机。你等明年吧!”
    我抬头看着他,我知道我的目光中一定有怒火,我现在也不知道左谷蠡王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人把所有的人都算计了进去,心机深沉,着实可怕。他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庞在我看来简直就像是虎狼之相,令人又恨又怒,避之唯恐不及。
    左谷蠡王笑道:“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平常季姜一举一动,从骨子里透着一股温淑婉嫕的气韵,看着就很舒服,可是你用这种眼光看人,看起来就象一只怒猫,让人头皮发炸,浑身都不舒服了,这也没了你淑女的气度。你这样看我,我真的会生气的。”
    我象只怒猫?这什么意思?讽刺我发怒也没用?我不过是猫,不是虎?谁怕猫发怒?我怒从心起,正想反唇相讥,却听左谷蠡王道:“季姜,听云娜说去年冬天,你天天忙着给王司马做各类衣服,尤其是臂衣(即褠,今称袖套)做了好几两(汉人对臂衣之类的量词为两)。”
    他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道:“我兄长手臂在训练时受过伤,他争强好胜,没待完好便又去训练,以致于落下病根,天若太冷手臂便痛。在这漠北之地,我自然要为我兄长想想,给他做些臂衣外衣很自然啊。”
    左谷蠡王道:“季姜很会关心体贴人,很会为别人思想,难怪王司马如此疼爱你。也难怪你能讨人欢心。”
    他说完这句又不说话了,我正觉奇怪,突听稽留斯的声音道:“稽留斯见过大王。”
    左谷蠡王坐起身,道:“你回来了?跗利到底死没死?”
    稽留斯道:“跗利姊妹都受伤昏迷。跗利头部受了重伤,但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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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8 22:57:43  更:2021-06-28 22:5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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