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榆树: 母亲般的街道
母亲般的街道
紧张、忙碌的一天结束了。白天，车水马龙的杆石桥街，现在变得静悄悄了。
在路灯的照耀下，我脚踏泡桐投下的斑驳树影，巡视着一幢幢高大的楼房，信步
徘徊。此时此刻，我虽悠闲而平静，可内心情感的潮水，却又如波似涛，汹涌澎
湃。
旧日的济南，不管是街道建筑，繁华程度，还是交通的重要性，与当时的院
东、院西、估衣市、普利门和经二路等几条大街相比，杆石桥街都算不上一条主
要街道。可是，这条街的变化、贡献，以及风风雨雨的半个多世纪，使我总像崇
敬一位贫穷、善良而默默无闻的母亲那样崇敬她。杆石桥街呀，一想到你，我就
情满于怀。因为，你用自己的乳汁、心血、乃至全部生命，哺育了一个个英雄儿
女。
1945年冬天，我还是一个16岁的农村孩子，身着粗布衣，满身泥土味，考学
来到济南。杆石桥街给我的印象，是近似乡下贫穷、破产的村镇，除人多、学校
多，没有别的特点。那时，全街没有一座超过二层的像样楼房。坎坷不平、狭窄
杂乱的街道上，骑自行车稍不留神，车轮就会掉进铺路石的夹缝中，被迫歪倒。
我曾住在街东头路北的马家老店（现在的27号旁门）。这旅店里，进屋就是连席
也没有的大土炕。冬日冷风嗖嗖，夏日阴暗潮湿。特别是那臭虫，多得能将人抬
走。街上的几家饭铺和饭摊，卖的是专供穷学生和其他贫苦群众吃的麸皮黑锅饼、
窝窝头，以及买一两块花糖的钱就买一盘的小菜。可就是这样，还有那衣不遮体、
骨瘦如柴的乞丐，以乞怜、呆滞的目光，望着你咀嚼那粗糙的食物，并伸出又干
又黑的手，有气无力地喊着：“行行好，给口吃吧，大叔！”那凄凉的声音，令
人心头颤抖。
我同情杆石桥街的穷人，但爱莫能助。对这条街道，我是怎样产生了感情的
呢？是在这条街上学习、工作、居住的漫长岁月中，结识了许多同志、老师和同
学，一批批革命者，被这母亲般的街道从这儿送走，如火星撒遍齐鲁大地，在党
的领导下，燃成燎原之势，在烈火中熔铸出一个崭新的中国。
现在，保留着红柱、青瓦的古老校门的实验中学，就是七·七事变前的济南
一中和省立济南高中的旧址。早在20年代初，这里就是山东革命者的摇篮夕一。
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代表邓恩铭，就是济南一中的学生会主席。经过十几年艰苦
卓绝的斗争，到 1931 年4 月5 日，这位年仅30岁的水族革命志士，就慷慨地献
出自己年轻的生命，把热血洒在济南的土地上，英勇地实践了他“埋骨何须桑梓
地”，“不惜惟我身先死”的壮烈誓言。可是，反动派要将革命者杀绝的妄想，
永远也不会实现。“抽刀断水更流”，继邓恩铭之后，涌现了更多的革命者，革
命活动长期未断。1933年夏，宋天民、赵健民等同志，还来济南一中办过团省委
的训练班，直到抗日战争爆发，作家李广田等带领着大批学生，也是从这里出走
的。
济南一中的西邻，是当时的省立济南高中。鲁迅先生后来著文悼念的左联被
害青年五作家之一的胡也频，经冯沅君介绍，同著名女作家丁玲一道，于 1903
年春来到济南。胡也频执教于济南高中，他组织进步文艺社团，提倡普罗（无产
阶级）文学，激发了广大青年学生的觉悟。国民党反动派下令逮捕他。他和他的
学生、现任山东艺术学院院长冯毅之同志，在同志和朋友们的帮助下，连夜乘火
车离开济南，去青岛转赴上海；虽然胡也频不久被害，可他革命者的脚印，却永
远地留在了这条街道士，他宣扬真理的讲课声，也久久地回荡在这里的校园中。
革命之火，熊熊燃烧。楚图南、卞之琳、董秋芳等著名文化人，先后在这里教书，
培养出了包括现任北京大学副校长季羡林等许多学有专长的人材。
济南高中以西，就是现在的16中，即当时同样有着光荣革命传统的育英中学。
山东我党早期领导人之一王翔千，就在该校任国文教师。1932年春，在王尽美、
王翔千主持下，山东的社会主义青年团成立大会，就是在16中至今尚存的灰色教
学楼的楼上举行的。不少革命者曾在此求学。这所学校也进行过革命的耕耘和播
火。
绰号王大牛的山东著名教育家王祝晨，在这里授课时，尽管国民党几次强迫
停课，进行大规模的搜查、逮捕，但那只是黎明前的黑暗，敌人的垂死挣扎。
炮声隆隆，接着是歌声震天。1948年9 月24日，济南人民终于迎来了新生和
解放的曙光。狭窄、破旧的杆石桥街呀，跨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世纪。当这里
的大批青年学生，在胜利浪潮和美好理想的激励下，身负背包，高举红旗，唱着
战歌，随着人民解放军奔赴淮海战场、大江以南的时候，杆石桥街啊，尽管你贫
穷、破旧的容颜尚未来得及改观，可“人逢喜事精神爽”，通过那飘扬的红旗，
墙上的标语，打扫清爽的街道，以及人民的笑脸，我像看到一位革命母亲，在满
面春风地送子参军，那心情，那眼神，实在感人！
我边走边想，耳边好像又传来三十多年前，破旧阴暗的杆石桥洞子里，住的
那拖老带小的灾民饥饿的呻吟。接着又像听到了济南战役之中，我攻打杆石桥城
门楼的解放军黄陈团七连的战士们，那激烈的射击和有力的呐喊……这时，我举
首而望，顿然从回忆中醒来。啊，是三桥并列的新杆石桥，在梅花似的桥灯装点
下，铺展在眼前。桥两边宽阔、平坦的柏油路，如明晃晃的河流。我的心情转而
处于昂扬、兴奋之中……
忽然，一阵年轻人的欢声笑语，伴着叮叮叮的车铃声，打破了这夜街的宁静，
像欢乐的春水，涌来了！实验中学的学生，这些国家明天的栋梁，大概是刚刚上
完夜自习吧？他们的欢笑声，车铃声，像晶莹的露珠，洒在了泡桐树一串串紫英
英的花穗上，洒在了枝头毛绒绒的嫩叶上，犹如绵绵春雨洒大地，我的心啊，又
浸润在希望和幸福之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