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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赔钱货 合集[第7页]

作者:御剑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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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天底下最不怕之事
石柔是心境最轻松的一个。
莫名其妙连夜出城,还说是要见一位老乡。
裴钱没太当回事,可是石柔却感受到陈平安身上藏着的那股陌生气息,杀意。
果不其然,朱敛跟人大打出手。
所幸陈平安和朱敛返回后,说没事了。
石柔没有多问,只要是陈平安亲口说没有事,可信。换成朱敛就算把胸脯拍烂,保证没有后顾之忧,石柔都不信。
裴钱虽然不明就里,可是朱敛身上淡淡的血腥气味,还是十分吓人。
裴钱轻声问道:“师父,是家乡那边的仇家?”
陈平安想了想,吐出一口在心胸间积郁已久的浊气,摘下养剑葫,喝了口青鸾国京城酒肆买来的雾凇酒,微笑道:“不用管这些,告一段落了。”
裴钱点点头,然后笑问道:“师父这次出手,是挣了还是亏了?”
朱敛知道陈平安得了一张符箓和一块玉佩。
虽然没有仔细看过,但是朱敛认准一点,陈平安的老乡,只要是在外边瞎逛荡的,估计没哪个是平常人,比如老龙城的郑大风,以及后边匆忙露个面就走的李二,一个九境,一个十境,所以陈平安从那个家伙手上抢来的两件东西,绝对值钱。
只是陈平安却说道:“不亏不赚,得手的两件东西,我刚好送给一个更适合拿着它们的人。”
裴钱哦了一声。
没事就好。
她转头遥遥望了一眼青鸾国京城。
她一手行山杖,一手握着手捻小葫芦。
朱敛转过头,石柔也随之视线偏移。
朱敛笑问道:“石柔姑娘,在担心我?”
石柔闭口不言。
朱敛啧啧道:“石柔姑娘你是不晓得,与我交手之人,是一位远游境武学大宗师,一身修为登峰造极,实力强悍至极,一拳山崩地裂,再一拳搬山倒海……”
石柔讥讽道:“这都没打死你,你朱敛岂不是拳法通天,世间无敌了?”
朱敛嘿嘿笑道:“你这就不知道了,是那位大兄弟太客气,从头到尾就不愿意跟我换命,不然我没办法这么全须全尾站你身边,少不得要石柔姑娘见着我皮开肉绽、双臂白骨的凄惨模样,到时候石柔姑娘触景伤情,伤心落泪,我可要肝肠寸断,肯定要怒发冲冠为红颜,回去将那大兄弟散落各方的碎块尸身,给重新拼凑起来再鞭尸一顿……”
石柔当做耳旁风。
陈平安突然说道:“这趟去了大隋山崖书院后,我们就回龙泉郡的路上,可能要去找一位府邸隐匿于山林的嫁衣女鬼,道行不弱,但是不一定能找到它。”
朱敛惊喜道:“少爷,那嫁衣女鬼俏不俏? 比之石柔姑娘生前模样如何?”
陈平安笑道:“当年第一次见到她,身穿一袭鲜红嫁衣,惨白的脸庞,只觉得瘆人,具体长得如何,没太注意。”
裴钱偷偷咽了口口水,拿出一张符箓贴在额头。
陈平安轻声问道:“那个八境老者,你大概出几分气力能够打赢?”
朱敛有些难为情,“少爷,我与人捉对厮杀,手一热,就都会倾力而为。所以如果少爷再晚上片刻喊我停手,那位大兄弟可就真要被大卸八块,当不当得成水鬼,都两说。”
陈平安无奈道:“是个……好习惯。”
朱敛悻悻然。
裴钱幸灾乐祸道:“老厨子,这回咋不溜须拍马了,不说是跟我师父学的啦?”
朱敛呵呵一笑,一脚踹在裴钱屁股蛋上,裴钱身体前扑,只是下意识就以行山杖往地面一戳,身形围绕行山杖飞快旋转一圈,没急着大骂朱敛,也不是好奇自己为何没摔倒,裴钱只是拔出那根相依为命已经很久的行山杖,跑到陈平安身边,疑惑道:“师父,怎么我这根‘山神老爷’到现在都没有断掉啊,你瞧瞧,连一点裂缝都没有哩?难道一开始就给我捡到宝啦?真是某位山神老爷栽种的神仙树木?”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
朱敛哈哈大笑道:“是少爷早早帮你以仙家的小炼之法,炼化了这根行山杖,不然它早稀巴烂了,寻常树枝,扛得住你那套疯魔剑法的糟践?”
裴钱挠挠头,“这样啊。”
好像感觉很意外,又理所当然。
然后想法比较天马行空的裴钱抬起头,眼巴巴看着夜幕,“咋还不下雨呢?”
陈平安以六步走桩边走边问道:“为什么要下雨?”
裴钱也一边演练白猿背剑术,行山杖暂且当做她的剑,一边回答道:“下了雨,我就可以帮师父撑伞了啊。”
朱敛又一脚踹过去,给裴钱灵活躲开,朱敛笑骂道:“你个光吃饭不长个的饭桶矮冬瓜,怎么给少爷撑伞?”
裴钱纠结万分,颓头丧气道:“也对。”
陈平安安慰道:“心意到就行了。”
朱敛笑道:“这个赔钱货,也就只剩下心意了。”
裴钱对朱敛怒目相向,“如果不是看在你受伤的份上,非要让你领教一下我自创的疯魔剑法。”
“来来来,咱们练练手。”
朱敛一步跨出,裴钱哈哈大笑,绕着陈平安开始奔跑。
石柔一时间有些失神。
一直围绕在陈平安身边的裴钱,虽然上山下水,还是一块小黑炭。
可当她奔跑在明月当空、光辉素洁的大道上,小姑娘身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皎洁光明。
就是不知道,有朝一日,裴钱自己一人行走江湖的时候,会不会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比如一轮大日骄阳,远远看一眼,旁人都觉得灼烧眼眸?
只是这种复杂情绪,随着一起跋山涉水,石柔就开始后悔自己竟有这种无聊想法了。
实在是这个裴钱,太野丫头了。
入夏已经有段时间,即将到达那座位于青鸾国东面边境的仙家渡口。
这天在深山老林中,裴钱在跑去稍远的地方拾取枯枝用来烧火做饭,回来的时候,一身泥土,满头草,逮着了一只灰色野兔,给她扯住耳朵,飞奔回来,站在陈平安身边,使劲摇晃那只可怜的野兔,雀跃道:“师父,看我抓住了啥?!传说中的山跳唉,跑得贼快!”
陈平安笑道:“今天我们只吃素不吃荤,放了吧。”
裴钱错愕,随即有些不舍,辛辛苦苦才抓到的,便问道:“师父,能不能养肥了再杀了吃?我找根长绳子绑住它,一路上我带着它好嘞。”
陈平安摆摆手,“真想吃肉,回头让朱敛给你抓只野猪。”
裴钱想了想,还是一笔稳赚买卖,放了就放了吧,点了点头,深呼吸一口气,身体旋转一圈,将手中野兔使劲丢掷出去,嗖一下,不知是幸运还是可怜的野兔瞬间没影儿,“飞吧,小老弟!”
石柔伸手扶额。
裴钱拍拍手掌,蹲在搭建灶台的陈平安身边,好奇问道:“师父,今儿是啥日子吗?有讲究不?比如说是某位厉害山神的诞辰啥的,所以在山里头不能吃荤?”
陈平安只是微笑道:“没讲究。”
顺顺利利,登上了那艘不大不小的仙家渡船后。
裴钱好像便有些兴致不高,心情不好,在陈平安屋子抄完书,就默默返回自己房间,跟以往的裴钱,判若两人。
陈平安便去问朱敛,朱敛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去问石柔,石柔便说了自己的见解。
所以这天裴钱抄完书,就要离开。
陈平安喊住了她,带着她一起离开屋子,去船头欣赏云海风景。
一大一小在渡船栏杆那边,陈平安摘下养剑葫,准备喝酒。
裴钱掏出那只手捻小葫芦,高高举过头顶,左看右看。
陈平安还是没有喝,别好酒葫芦在腰间,转头笑问道:“有心事?”
裴钱使劲踮起脚跟,趴在栏杆上,轻声问道:“师父,会不会到了山崖书院,你就只喜欢那个喊你小师叔的小宝瓶,不喜欢我了啊?”
陈平安眺望远方,摇摇头,“不会啊。”
裴钱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臂环胸,“我不信唉!”
陈平安坐在她身边,抬了抬脚,给裴钱使眼色。
裴钱一看到他脚上那双靴子,立即笑眯起眼,双指捻住黄皮小葫芦,晃了晃,“师父,我们喝酒!”
陈平安大笑着重新摘下养剑葫,跟那只小葫芦轻轻碰了一下,喝了口酒。
裴钱假装自己小葫芦里也有酒,做了个仰头喝酒的样子,然后站起身,后退几步,貌似晕晕乎乎,跟醉醺醺的小酒鬼似的,晃来晃去,“哎呦,师父,喝多啦喝多啦……”
陈平安看着这一幕,忍俊不禁。

 
67. 第三百九十九章 礼物
陈平安牵着裴钱的手返回渡船房间。
裴钱破天荒说今天要多抄五百字。
陈平安没有阻拦,只是提醒今天多写的,不能算是明天的。
裴钱挺起胸膛,说那当然。
抄书的时候,黄皮小葫芦被她搁放在手边。
陈平安坐在桌对面,继续翻看一本经由崔东山提醒后购买的法家书籍,不是什么孤本善本,但却是属于那类支撑起三教百家的根本“正经”之一,关于读书一事,陆台给了陈平安的建议,陈平安都记在心中。比如读书之法的先厚再薄,以及“顺藤摸瓜找亲戚”,以及挑书的诀窍,别看诸子百家学问驳杂,汗牛充栋,书海无涯,其实便是书籍流传最广的儒释道三教学问,真正需要当得起“开卷有益”四字的书籍,加在一起,不超过五十本,世间所有七十古稀年的凡夫俗子,都可以精读细读反复读。
所以陈平安所选三本法家典籍,也就只是确保版刻无误而已。
今日之事,裴钱最让陈平安欣慰的地方,仍是先前陈平安与裴钱所说的“发乎本心”。
做错事,先与人由衷道歉。
再就是如今的裴钱,跟当初在藕花福地初次见到的裴钱,天翻地覆,比如从风波起到风波落,裴钱唯一的念头,就是抄书。
而不是在转身就咒骂那伙人不得好死之类的。
陈平安问道:“裴钱,给那家伙按住脑袋,差点把你摔出去,你不生气?”
“气啊。这不在来的路上,我就在肚子里骂死他们了,八个大坏蛋,每个人的死法都不一样哩,比如被师父教训了的家伙,出门不小心崴脚,掉下渡船,啪叽一下,摔了个稀巴烂。那个按照老厨子交给我的面相说法,叫卧蚕厚而鼓者的臭娘们,突然跟人吵架,然后被人左一巴掌右一耳光,最后给人打得满嘴牙都找不到,哈哈,还有那个尖嘴猴腮的,吃坏了肚子,渡船上没有郎中救治,满地打滚,嗷嗷叫……”
裴钱忙着专心抄书,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心里话,蓦然惊醒,苦着脸,“师父,敲板栗,还是扯耳朵,看着办。”
陈平安没有如何生气,笑问道:“那如果……”
裴钱好似晓得陈平安要问什么,挺直腰杆道:“师父你放心,我也就是想一想,让自己乐呵乐呵,就算我哪天练成了绝世剑术和无敌拳法,碰到这些家伙,也不会真拿他们怎么样的!至多就像师父这样,踹他们一脚。”
陈平安好奇问道:“为什么?”
裴钱一脸天经地义的神色,“我是师父你的徒弟啊,还是开山大弟子!我跟他们一般见识,不是给师父丢脸吗?再说了,多大事儿,小时候我给人揍啊给人踹啊的次数,多了去啦,我如今是有钱人哩,还是半个江湖人,度量可大了!”
朱敛刚好带着石柔推门而入,伸出大拇指,“裴女侠的马屁功夫,愈发炉火纯青了。”
裴钱继续埋头抄书,今天她心情好得很,不跟老厨子一般见识。
陈平安对朱敛说道:“等下那伙人肯定会登门道歉,你帮我拦着,让他们滚蛋。”
裴钱突然问道:“师父,为啥不见,与他们讲讲道理呗?”
朱敛笑道:“你懂个屁。”
裴钱破天荒没有顶嘴,咧嘴偷笑。
上次在离开狮子园的小路上,她就抓个屁给朱敛和石柔猜,所以老厨子你才是真懂个屁呢。
朱敛站在裴钱身边,看她抄书,写字的章法,应该是跟陈平安学的,如今写得勉强算是端正了。
朱敛一边看她一丝不苟写字,一边说道:“少爷与这种人好好说话,他们当面肯定心悦诚服,嘴上说些以后肯定不再犯的屁话。转过身去,就蹬鼻子上脸,指不定就会引以为傲,逢人就说与少爷不打不相识,下了船,继续混他们的江湖,就有了个一渡船人都可以证明的剑修朋友,如何不让人忌惮,你以为是小事?”
裴钱抬起头,疑惑道:“咋就是朋友了,我们跟他们不是仇家吗?”
朱敛坐在一旁,淡然道:“我们知道,江湖不知道。”
裴钱停下笔,气得她另外一只手一拍桌子,“江湖咋这鸟样呢!”
陈平安笑道:“好好抄书,争取要一鼓作气写完,中间最好不要磨磨蹭蹭。”
裴钱哦了一声,继续抄书。
……
裴钱深呼吸一口气,开始撒腿飞奔。
石柔和朱敛相视一眼,快步跟上。
不知道这个裴钱到底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最后两人发现裴钱在一家各色灯火石堆积成山的大铺子里边,站在一个角落,很吃力地“拔出”一颗灯火石,她双手都未必能够抱住,灯火石估计得有
灯火石虽然看不出里边光景,但是数百年的开采历史,中岳那几条山根石脉也有讲究,加上不断开出石髓的丰富经验,各个铺子的掌眼人,大致会有个估计,难免有些偏差,但一般都不大,小漏偶尔会有,却几乎不会让人捡个大漏。
所以不少灯火石虽然大,价格却极低,有些石头不大,价格反而高。
蹲着的裴钱,脚边这块灯火石,个头挺大,就只标价二十颗雪花钱。
已经在铺子里边搁置了一百多年,始终无人问津。
裴钱开始跟掌柜正儿八经砍价,说她只有十五颗雪花钱,是辛苦积攒多年的所有的积蓄了。
老掌柜觉得这小丫头片子有趣,瞧着半点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长得黑不溜秋的,却能拥有十五颗雪花钱,这可是一万五千两白银,在承天国的郡县城池,都算富家翁了。
老掌柜其实觉得砍掉五颗雪花钱,十五颗雪花钱,这个价格不亏,不然这么块掌眼师傅私底下估算为十颗雪花钱的大灯火石,可能再放个一百年,铺子都已经传到自己孙子手上了,还卖不出去。
不过老人仍是跟裴钱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就地还钱,勾心斗角了约莫半炷香功夫,老掌柜就想看看这小闺女为了省下下五颗雪花钱,能想出哪些借口和由头来。
最后老掌柜哈哈大笑,答应下来,结果看到那黑炭丫头掏出一大把雪花钱后,捡出三颗放回自己袖子,剩余十五颗都交给他。
看得老人嘴角抽搐。
小姑娘你这就有些不厚道了啊。
裴钱装傻扮痴,咧嘴笑着。
石柔假装不认识裴钱。
朱敛则朝她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开山大弟子。”
老掌柜倒是不生气,反而觉得鬼灵精怪的小姑娘,是个会做生意的好胚子,便笑问道:“要不要我们铺子帮你现场开石?”
裴钱点头道:“要开的,不然这么重我可抱不动,按照你们这边的规矩,二十颗雪花钱以下的灯火石,无偿开石的。还有,如果开出了好石头,给不给铺子彩头,是买家自愿,我到时候不给老先生你彩头,可不许生气。”
老掌柜乐不可支,点头答应下来。
裴钱突然要老掌柜等会儿,转头望向朱敛。
朱敛心有灵犀,点头道:“开吧,少爷不在,有我在。”
裴钱歪了歪脑袋,灿烂而笑,蓦然转头,对老掌柜大手一挥,“开石!”
然后她将剩余三颗雪花钱,还给石柔,轻声道:“还欠你五颗,以后还你啊。”
一炷香后。
山脚整条长街都震撼不已。
本来就斜挎包裹的裴钱,又多了一个沉重行囊。
身后那家店铺的老掌柜,捶胸顿足,悔恨不已。
百年难遇的灯火石髓!
价值三颗谷雨钱!
朱敛双手笼袖,笑眯眯慢悠悠,跟在大摇大摆的裴钱身后。
石柔只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陈平安刚好下山,来到街道尽头那边。
看到那个被万众瞩目的裴钱,陈平安一头雾水。
裴钱一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即飞奔过去,跑得气喘吁吁。
陈平安笑问道:“怎么了,是朱敛还是石柔捡漏了?”
裴钱就只是笑。
朱敛和石柔来到师徒二人身边,朱敛轻声笑道:“少爷,这个赔钱货,用十五颗雪花钱,开出一块最少价值三颗谷雨钱的灯火石髓。”
陈平安笑了,摸了摸裴钱的脑袋,“这么厉害啊。”
高兴是高兴,但是谈不上如何震惊或是惊喜。
裴钱一双眼眸,眯成月牙儿,歪斜脑袋,有些吃力地摘下那只包裹,递给陈平安,“师父,送你了哦。”
陈平安笑着摆手道:“自己留着吧,以后等你攒钱买了多宝架,放在上边最显眼的地方,不挺好,谁看到了都羡慕,晓得你是个小财主。”
裴钱使劲摇头,解释道:“我想起来了,我逮着山跳又给放了的那天,原来刚好是师父你生日呢,刚好这个当做我送师父的生日礼物。”
陈平安愕然,沉默许久,手心放在裴钱小脑袋上,竟是难得也笑眯起眼,“这样啊,那师父就收下了?”
朱敛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开心的陈平安。
当初陈平安与张山峰和徐远霞重逢,自然也很开心,但不是陈平安当下的这种开心。
裴钱点头,歉意道:“可是师父,明年的五月初五,我可不一定能送这么好的礼物了哦?”
陈平安接过那只包裹,放入背后竹箱中,然后牵着裴钱的手,一起走在街上。
裴钱兴高采烈说着开石后所有人瞪大眼睛的光景。
陈平安微笑听着裴钱的絮絮叨叨。
夕阳西下。
余晖拉长了一大一小的身影。
朱敛依旧双手笼袖,石柔眼神温柔。
 
68.第四百章 远游北归
飞舟缓缓升空。
裴钱坐在陈平安身边,辛苦忍着笑。
朱敛问道:“怎么不多买几块灯火石……赌赌运气?比如你手头还剩下三颗雪花钱,实在不行,可以让石柔卖了那块小灯火石髓嘛,以小博大,越赚越多,金山银山,岂不是在这块风水宝地,让你发了大财?别说今年送你师父的生日礼物,说不定明年后年都一块儿妥当了……”
裴钱伸出两根手指,满脸得意。
朱敛微笑道:“给说道说道,我洗耳恭听。”
裴钱学那陈平安缓缓道:“第一,离开狮子园的路上,师父教了我,君子不夺人所好,所以我可不会要石柔卖了灯火石髓。第二,行走江湖,要见好就收!这也是师父讲的。”
朱敛双手抱拳,“受教了受教了,不知道裴女侠裴夫子何时开办学塾,传道授业,到时候我一定捧场。”
裴钱递出一拳故意吓唬朱敛,见老厨子纹丝不动,便悻悻然收回拳头,“老厨子,你咋这么幼稚呢?”
朱敛一拳递出。
裴钱身体瞬间后仰,躲过那一拳后,哈哈大笑。
朱敛跟陈平安相视一笑。
石柔到底不是纯粹武夫,不知这里边的玄妙。
一行人上了渡船后,大概是“一位年轻剑修,两把本命飞剑”的传闻,太具有震慑力,远远大于三颗谷雨钱的诱惑力,所以直到渡船驶出承天国,始终没有不轨之徒胆敢试一试剑修的斤两。
不过这艘渡船速度之慢、航线之绕,以及变着法子挣钱的种种手段,真是让陈平安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这天又有渡船悬停、飞舟撒网出去一座仙家府邸走“独木桥”的时候,连陈平安都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咱们真是上了艘贼船。
那座仙家门派,在宝瓶洲只是三流,但是在两座山峰之间,打造了一条长达十数里的独木桥,常年高出云海,风景是不错,只是收钱也不含糊,走一趟要花费足足三颗雪花钱。据说当年那位蜂尾渡上五境野修,曾在此走过独木桥,刚好看到旭日东升的那一幕,灵犀所致,悟道破境,正是在这里跻身的金丹地仙,正是跨出这一步,才有了以后以一介野修低贱身份、傲立于宝瓶洲之巅的大成就。
陈平安仍是乖乖掏了十二颗雪花钱。
裴钱一开始想着来来回回跑他个七八趟,只是一位有幸上山在仙家修行的妙龄婢女,笑着提醒众人,这座独木桥,有个讲究,不能走回头路。
让裴钱懊恼得直跺脚,又亏钱了不是?!
 
69. 第四百零二章 在书院
李宝瓶积攒了很多话,可真当她见到了陈平安,一句句到了嘴边,就都又掉回了肚子。
陈平安伸手比划在李宝瓶额头比划了一下,“长高了不少嘛。”
李宝瓶蹦跳了一下,愁眉苦脸道:“小师叔,你怎么个子长得比我还快啊,追不上了。”
陈平安帮小姑娘擦去脸上的泪水,结果李宝瓶一下子撞入怀中,陈平安有些措手不及,只得轻轻抱住小姑娘,会心而笑,看来长大得不多。
姓梁的老夫子看着这一幕,怎么说呢,就像在欣赏一幅世间最清新温馨的画卷,春风对杨柳,青山对绿水。
有句诗词写得好,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所以老夫子也挺开心,乐呵呵的。
一大一小,跟老夫子打过招呼后,步入书院。
李宝瓶像只小黄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给陈平安介绍书院里边的情况。
两人来到客舍那边,陈平安看到一位高大老者与裴钱站在门口,裴钱悄悄张大嘴巴,没出声,摆出了个“茅”字的口型。
走多了江湖,陈平安下意识就要抱拳,只是赶紧收起来,学那儒生向这位山崖书院副山主作揖行礼。
茅小冬点头致意,向前跨出,“陈平安,我们聊聊。”
留下十二岁的李宝瓶和十一岁的裴钱在客舍门口。
一个红襦裙,一个小黑炭。
李宝瓶看着裴钱,裴钱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
李宝瓶绕着裴钱走了一圈,最后站回原地,问道:“你就是裴钱?小师叔说你是他的开山大弟子,一起走了很远的路?”
裴钱耷拉着脑袋,点点头。
李宝瓶问道:“小师叔说你习武天赋很好,人可聪明了,跟我当年一样能吃苦,还说你最大的憧憬,就是以后骑头小毛驴儿闯荡江湖?”
裴钱抬起头,看了眼李宝瓶,又低下头,点点头。
李宝瓶想了想,说道:“好吧,那我送你两件东西,作为见面礼,跟我走。”
裴钱咽了口唾沫,不敢挪步,虽然裴钱知道这个喜欢穿红衣服的小姐姐,肯定不是那种坏人,可她就是害怕走到那个阴暗巷弄,李宝瓶一转身就给自己套了麻袋,到时候往书院外头的大隋京城某个角落一丢。
李宝瓶本来已经转身跑出几步,转头看到裴钱像个木头人站在那儿,善解人意道:“小师叔说了好些你的事情,说你胆儿小,行吧,把黄纸符箓贴额头上再跟我走。”
裴钱赶紧掏出一张宝塔镇妖符,啪一下贴在脑门上,这才有了些胆气,慢慢悠悠向前走。
李宝瓶脚步飞快,只是为了照顾裴钱的走路速度,所以只好步子极小,双臂就像在荡秋千,后退着跑到裴钱身边,“裴钱,你是小师叔的开山大弟子唉,就算再人生地不熟,害怕书院遇上陌生人,也要假装胆子很大啊,再说了,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的,放心吧。”
裴钱挤出一个笑脸,掏出一张挑灯符,递给李宝瓶,不愧是见风使舵墙头草,就想着先讨好了李宝瓶再说,至于当初的豪言壮志,什么跟李宝瓶掰手腕较劲,早给抛之脑后十万八千里了。
只是一拿出手,裴钱就有些后悔,觉得会给这个李宝瓶瞧不起,不曾想李宝瓶直接接过手,蘸了蘸口水,使劲拍在额头上,哈哈大笑。
裴钱也跟着笑了起来。
裴钱连当初太平山老祖宗的方丈神通都看得破,所以其实她还看得到一些人心起伏,有些人一团好似墨汁,心肝漆黑,有些人一团浆糊,迷迷糊糊没个主见,比如女鬼石柔就是迎风煞雨,只有不太容易给人瞧见的一粒金色的种子,刚刚抽芽儿,有了那么一点点绿意,再例如朱敛就特别吓人,血雨腥风,雷电交加,只是隐约有一座景秀阁楼,富贵气派。
但是有些人……净如琉璃,就像这个红衣小姐姐,所以裴钱会格外自惭形秽。
李宝瓶见她还是走得不快,便放弃了飞奔回自己客舍的打算,陪着裴钱一起乌龟散步,随口问道:“听小师叔说你们遇上了崔东山,他有欺负你吗?”
裴钱没敢说实话,只说还好。
李宝瓶一手抓物状,放在嘴边呵了口气,“这家伙就是欠收拾。等他回到书院,我给你出口恶气。”
裴钱转头偷看了一眼李宝瓶,一下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除了师父,从老魏小白他们四个,再到石柔姐姐,甚至就连那头地牛之属的黄牛妖物,谁不怕崔东山?裴钱更怕。
大概是觉得李宝瓶比较好说话,裴钱走路越来越快,脚步越来越轻盈。
只是当裴钱来到李宝瓶学舍后,看到了床铺上那一摞摞抄书,差点没给李宝瓶跪下来磕头。
难怪刚才裴钱壮着胆子小小显摆了一次,说自己每天都抄书,李宝瓶哦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裴钱一开始觉得自己总算小小扳回了些劣势,还有点小得意来着,腰杆挺得略微直了些。
李宝瓶给裴钱倒了一杯茶水,让裴钱随便坐。
她爬上床铺,将靠墙床头的那只小竹箱搬到桌上,拿出那把狭刀“祥符”,和阿良赠送给她的银色小葫芦。
李宝瓶说道:“送你了。”
裴钱看了看狭刀和小葫芦,她如今比较识货了,抬头望向裴钱,问了一句废话,“很贵很贵吧?”
李宝瓶倒是没有故意藏藏掖掖,一五一十说道:“听阿良私底下说,这把祥符刀,品相一般,是那什么半仙兵。这只从风雪庙剑仙魏晋那边拐骗来的小葫芦才算好,是道祖早年结茅修行期间,亲手种植的那根葫芦藤上,结出的七枚养剑葫之一。世间剑修用这个温养飞剑,会比较厉害,裴钱你不是已经开始学剑了吗,那就你拿去用好了。”
裴钱已经舌头打结,含含糊糊道:“可我才刚开始练剑,练得很马虎哩,更不是剑修,本命飞剑什么的,我比较笨,可能这辈子都养不出来的……”
李宝瓶直截了当问道:“祥符和小葫芦,你喜不喜欢?”
裴钱怯生生点了点头。
李宝瓶挠挠头,心中哀叹一声。
小师叔怎么找了这么个憨憨笨笨的弟子呢。
裴钱愈发惴惴不安,眼角余光陪着床铺上那些书山,再瞅瞅桌上的狭刀和银色养剑葫。
裴钱灵光乍现,轻声道:“宝瓶姐姐,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敢收哩,师父会骂我的。”
李宝瓶眨眨眼睛,“那你就跟师父说,我借你的啊,一年十年是借,一百年一千年也是借,反正我又不跟你讨要,你又能心安理得拿着它们去闯荡江湖,不就行了吗?”
裴钱耷拉着脑袋,“对哦。”
李宝瓶换了个位置,坐在裴钱身边那张长凳上,安慰道:“不用觉得自己笨,你年纪小嘛,听小师叔说,你比我小一岁呢。”
裴钱一听,好像很有道理,立即抬起头笑了起来,双手趴在桌上,小心翼翼问道:“宝瓶姐姐,我可以摸摸它们吗?”
李宝瓶猛然站起身,吓了裴钱一大跳,李宝瓶眼神示意裴钱不要慌张,然后让裴钱好好看着。
结果裴钱就看到李宝瓶一下子抽刀出鞘,双手持刀,深呼吸一口气,对着那个葫芦就一刀劈砍下去。
看得裴钱跟一头小呆头鹅似的。
李宝瓶这一刀砍得比较霸气,结果小葫芦光滑,刚好一下子崩向了裴钱,给裴钱下意识一巴掌拍飞。
银色养剑葫啪一下,砸在了李宝瓶脸上。
砰一声。
葫芦坠地。
愣了一下的李宝瓶开始流鼻血。
裴钱觉得自己死定了。
这会儿李宝瓶手里还拿着祥符呢,极有可能下一刀就要砍掉自己的脑袋了吧?
不料李宝瓶抬起手,手掌随便一抹,将祥符刀熟门熟路地放回刀鞘,轻轻脚尖挑起养剑葫握在手心,一起放回桌上。
坐下后,李宝瓶对裴钱开心笑道:“裴钱,你刚才那一挡一拍,很漂亮唉,很有江湖风范!不错不错,不愧是我小师叔的徒弟。”
裴钱哭丧着脸,指了指李宝瓶的鼻子,呆呆道:“宝瓶姐姐,还在流血。”
李宝瓶又抹了一把,看了看手心,好像确实是在流血,她神色自若地站起身,跑去床铺那边,从一刀宣纸中抽出一张,撕下两个纸团,仰起头,往鼻子里一塞,大大咧咧坐在裴钱身边,裴钱脸色雪白,看得李宝瓶一头雾水,干嘛,怎么感觉小葫芦是砸在了这个家伙脸上?可就算砸了个结结实实,也不疼啊。李宝瓶于是揉着下巴,仔细打量着黝黑小裴钱,觉得小师叔的这位弟子的想法,比较奇怪,就连她李宝瓶都跟不上脚步了,不愧是小师叔的开山大弟子,还是有一点门道的!
裴钱忍着心痛,犹犹豫豫从袖子里掏出那只心爱的黄皮手捻小葫芦,放在了桌上,往李宝瓶那边轻轻推了推,“宝瓶姐姐,送你了,就当我给你赔罪啊。”
李宝瓶有些生气,这个裴钱咋这么见外呢,瞪眼道:“收起来!”
裴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乖乖将小葫芦收入袖中。
没了李宝瓶在身边。
裴钱一下子无拘无束起来,意气风发。
到了李槐学舍那边,坐了没多久,不单是李槐,就连刘观和马濂都给震慑得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裴钱腰间已经悬佩上了刀剑错的竹刀竹剑,端坐在长凳上,对着三个并排坐的家伙。
她在给他们讲述自己的江湖历程。
开场白就很有威慑力,“你们应该看出来了,我裴钱,作为我师父的弟子,是一个很冷酷铁血的江湖人!被我打死、降服的山泽精怪,不计其数。”
被她以疯魔剑法打杀的牛虻,山路上被她一脚踹飞的癞蛤蟆,再比如被她按住脑袋的土狗,被她抓住的山跳,都被她想象为未来成精成怪的存在了。
将信将疑的刘观端茶送水。
马濂趁着裴女侠喝水的间隙,赶紧掏出瓜子糕点。
李槐怀抱着那只彩绘木偶,脸上装傻笑着,心底其实觉得这个黑丫头,人不可貌相啊,比自己和阿良还能吹牛!自己算是碰到对手了!
在李宝瓶学舍那边。
李宝瓶和裴钱,同桌抄书,相对而坐。
一个下笔如飞。
一个乌龟爬爬。
李宝瓶每抄完一张纸,就要喊“走你”二字,然后搁下毛笔,拧转手腕,来到裴钱这边瞅瞅。
裴钱默默无言,满头大汗。
 
70.第四百零四章 心神往之
学舍熄灯前。
裴钱赧颜道:“宝瓶姐姐,我睡相不太好唉。”
李宝瓶想了想,就去将占据一张床铺的所抄小书山,搬去叠放在另外一座小书山上边。
两人躺在各自被褥里,李宝瓶直挺挺躺好,说了“睡觉”二字后,转瞬间就熟睡过去。
裴钱小心翼翼地辗转反侧,很晚才迷糊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好似一颗粽子,给裹在了被角垫好的温暖被褥中。裴钱转头一看,李宝瓶的被褥收拾得整齐得不像话,就像刀切出来的豆腐块,裴钱一想到自己每次收拾被褥的随便一锅端,想了想,有些愧疚,便又舒舒服服睡了个回笼觉。养好精神,今天才能继续糊弄那个呆头呆脑的李槐,以及两个比李槐更笨的家伙。
至于跟李宝瓶掰手腕,裴钱觉得等自己什么时候跟李宝瓶一般大了,再说吧,反正自己岁数小,输给李宝瓶不丢人。
明年自己十二岁,李宝瓶十三岁,自然仍是大她一岁,裴钱可不管。明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挺不错的。
不过两个时辰,李宝瓶就带着裴钱跑完了一趟书院,如果不是要为裴钱耐心讲解,李宝瓶一个时辰就能解决。
最后李宝瓶还带着去了东山之巅的那棵参天大树,一前一后爬上树枝,带着裴钱高高眺望远方,然后伸出手指,为裴钱讲述大隋京城哪儿有哪些好玩的好吃的,如数家珍,那份气魄,就像……整座京城,都是她家的庭院。
裴钱偷看了一眼李宝瓶。
可以想象,一身红裙襦或是红棉袄的宝瓶姐姐,这些年就站在这里,等待小师叔的场景。
两人坐在树枝上,李宝瓶掏出一块红帕巾,打开后是两块软糯糕点,一人一块啃着。
裴钱说下午她自己逛就可以了。
李宝瓶点头答应,说下午有位书院之外的老夫子,名声很大,据说口气更大,要来书院讲课,是某本儒家经典的训诂大家,既然小师叔今天有事要忙,不用去京城逛荡,那她就想要去听一听那个来自遥远南方的老夫子,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有学问。
连训诂都不知为何物的裴钱怯生生问道:“宝瓶姐姐,你听得懂吗?”
李宝瓶点头又摇头道:“我抄的书上,其实都有讲,只是我有好多问题想不明白,书院先生们要么劝我别好高骛远,说书院里的那个李长英来问还差不多,现在便是与我说了,我也听不懂的,可我不太理解,说都没说,怎么知道我听不懂,算了,他们是夫子,我不好这么讲,这些话,就只能憋在肚子里打滚儿。要么就是还有些夫子,顾左右而言他,反正都不会像齐先生那样,次次总能给我一个答案。也不会像小师叔那样,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就直白跟我讲他也不懂。所以我就喜欢经常去书院外边跑,你大概不知道,咱们这座书院啊,最早的山主,就是教我、李槐还有林守一蒙学的齐先生,他就说所有学问还是要落在一个‘行’字上,行字怎么解呢,有两层意思,一个是行万里路,增长见识,二个是融会贯通,以所学,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如今还小,就只能多跑跑。”
说起这些的时候,裴钱发现李宝瓶难得有些皱眉头。
裴钱由衷感叹道:“宝瓶姐姐,你想的真多哩。”
李宝瓶见裴钱竟然还没吃完那块糕点,跟小老鼠啃玉米似的,便笑了起来,拍了拍裴钱肩膀,“小师叔想的才多。”
李宝瓶摇晃着脚丫,一本正经道:“崔东山曾经说过,总有一天,我的小师叔,会遇到他最喜欢的姑娘,我就只能在小师叔心里排第二了,说不定将来哪天我也会遇到更喜欢的人,小师叔也要在我心里排第二。我觉得崔东山在胡说八道,小师叔有喜欢的姑娘,我是不介意的,可我怎么会喜欢别人多于小师叔,对吧,裴钱?”
裴钱赶紧点头。
李宝瓶很满意裴钱的态度,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以后跟着小师叔游历江湖,你要再接再厉,更懂事些,淘气是可以的,但不要总淘气,让小师叔劳心劳力,我的小师叔,你的师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小师叔也会有烦心事,有需要借酒浇愁的伤心事,所以你要懂事些,能不能做到?你看当年小师叔都不喝酒的,如今都喝上酒了,这说明你这个开山大弟子,就做的有不够的地方,对不对?”
裴钱还是点头,心悦诚服。
关于借给自己那银色小葫芦和狭刀祥符,李宝瓶说了当初师父陈平安与钟魁所说的言语,大致意思,如出一辙。
在那一刻,裴钱才承认,李宝瓶称呼陈平安为小师叔,是有理由的。
两人又先后溜下了大树。
李宝瓶要去听那位外乡夫子的讲学,飞奔而去,在一群老夫子先生和年轻书院学子当中,李宝瓶无疑年纪最小,又一抹大红色,极其扎眼。
裴钱踩着李槐三人下课的点,去了他们学舍。
三人依旧同行。
刘观问道:“马濂,你给说说,如果家里有人当官的,得了圣旨,真像那裴钱说的那样,光是摆放,就有那么多讲究?”
马濂使劲点头,“有些小小的出入,可大体上真是她讲的那样。”
“还有裴钱说她小时候睡的拔步床,真有那么大,能摆放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马濂还是点头,“对啊,我姐就有一张!”
刘观无奈道:“得嘞,还真是位天潢贵胄的公主殿下!那下次见面,咱们怎么行礼?给她作个大揖够不够?总不能下跪磕头吧?”
马濂一脸为难道:“皇帝陛下和皇子公主倒是去过我家,可那会儿我太小,根本没有印象了啊。”
李槐开心道:“公主殿下咋了,还不是陈平安的徒弟,没事,见着了她,就跟我一样,大伙儿就当是一场江湖相逢,平起平坐,拱手为礼。”
刘观点头道:“这个好,反正她自己都说她是江湖人,咱们也不用跌份儿。”
在门口见到了裴钱。
三人一起拱手抱拳。
裴钱一挑眉头,抱拳还礼。
进了学舍。
裴钱很快开始给三人绘声绘色描述一次江湖冲突。
一伙不知死活的剪径蟊贼,从草丛两侧窜出,数十号彪形大汉,刀枪棍棒,十八般武器皆有。
为首一人,手持宣花大斧,抬臂以斧刃直指我师父,大喝一声,嗓门大如晴天霹雳,‘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命财!’如果设身处地,就问你们怕不怕?!
马濂点头。
刘观嘿嘿笑道道:“反正有你师父护着,山寇蟊贼而已,怕什么。”
裴钱双手环胸,白了一眼刘观,“我师父就反问,如果不掏钱,又如何?你们是不知道,我师父那会儿,何等大侠风采,山风吹拂,我师父哪怕没有挪步,就已经有了‘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宗师风范,看那些茫茫多的匪人,简直就是……此等小辈,土鸡瓦狗,插标卖首尔!”
裴钱心中不由得佩服自己,那几本讲述沙场和江湖的演义,果真没白读,这会儿就派上用场了。
刘观急不可耐道:“你师父的厉害,我们已经听了好多,拳法无双,剑术无敌,既是剑仙,还是武学大宗师,我都晓得,我就想知道接下来事态如何发展了?是不是一场血腥大战?”
裴钱瞪眼道:“你以为江湖就只有鲁莽粗鄙的打打杀杀吗?江湖人,无论绿林好汉还是梁上君子,无论修为高低,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且谁都不笨!”
刘观挨了训,破天荒没有还嘴。
裴钱跳下凳子,走到一边,“那为首大山贼就勃然大怒,提了提重达七八十斤的巨斧,恼羞成怒,问我师父,‘小子,你是不是活腻歪了?!是不是不想活了?’”
裴钱小跑几步,转身道:“只听我师父云淡风轻说了一个字,想。一时间风云变幻,群贼鼓噪不已,气势汹汹。”
刘观和马濂听得聚精会神。
李槐嗑着瓜子。
他可是跟陈平安见过大世面的,连嫁衣女鬼都对付过了,一伙小小山贼,他李槐还不放在眼里。
裴钱再跑向前,故作脸色狰狞状,转身道:“只听那厮厉色道,好小子,你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裴钱再原路跑回,“我师父又说两字,知道。”
然后裴钱立即以手指做笔,凌空写了个死字,转头对三人道:“我当时就做了这么个动作,怎么样?”
马濂眼神呆滞。
刘观拍手叫好。
裴钱走去桌边,先前马濂准备好了茶水,她喝了口,润了润嗓子,继续道:“那伙蟊贼气得哇呀呀直叫,捶胸顿足,像那沙场擂鼓一般,为首那人,朝天怒吼,两眼瞪得比铜铃还要大了,向收下喽啰们发号施令,‘兄弟们,抄家伙,砍死这个喜欢装蒜的家伙!尤其是那个腰间刀剑错的小姑娘,莫看她年纪小,瞧着却是老江湖,修为高深莫测,不容小觑……’”
裴钱突然停下“说书”。
原来脑袋上按住了一只温暖大手。
裴钱转过头,悻悻然而笑,“师父,你来了啊,我在跟李槐他们……”
裴钱本想老实交代自己在瞎扯。
不曾想陈平安已经笑道:“行了,李槐他们还是书院学生,你不要多讲这些江湖事,以后可以的话,你们成了朋友,可以在李槐、刘观和马濂在负笈游学的时候,你再跟他们结伴游学好了,到时候再与他们三人细细道来。”
裴钱重重嗯了一声,兴高采烈。
陈平安让李槐先和朋友吃饭,回头去客舍找他,陈平安则带着裴钱去找李宝瓶。
路上,陈平安小声提醒道:“如果将来真有机会,跟李槐三人一起游学,记住一件事,那个时候,你自己到底有多少武学修为,趟过多少深浅的江湖,一定要与他们说清楚,不可以一味吹嘘自己,大包大揽,给他们误认为所谓的江湖,不过如此,那么就会很容易出事情,记住了吗?”
裴钱点头道:“记住嘞!”
陈平安正色道:“要放在心上。”
裴钱咧嘴笑道:“回头我就一字不漏刻竹简上!”
陈平安走在一条僻静的书院小路上,心有所感,轻声道:“为什么要行走江湖呢,不是只去追逐那些美好的风景,不止是练拳习武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还要多见见比自己更好的江湖人。”
“像师父我啊,在打醮山渡船上看到饿肚子的张山峰,看到一身侠义豪气冲入鬼宅的徐远霞,在破败古寺内出现的梳水国老剑圣,那对看似可怕却相亲相爱的鬼魅精怪夫妇,老龙城的范二,倒悬山猿蹂府的刘幽州……师父也会有这样那样的惭愧,敬仰和羡慕,甚至偶尔还会有些嫉妒。”
裴钱惊讶道:“师父还会这样?”
陈平安揉了揉那颗小脑袋,“你以为?师父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很多的臭毛病,不喜欢不看好师父的人,从来不少。只是看到了更好的人,也不能白看了,一定要高山仰止,虽不能至,心神往之……”
裴钱脚步越走越慢。
陈平安走出十数步后,转过头,看到站在原地不挪步的黑炭小丫头,笑问道:“怎么了?”
裴钱笑了起来,“宝瓶姐姐,说她的小师叔,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可是我觉得,师父当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唉。”
陈平安微笑道:“有本事这话跟你的宝瓶姐姐说去?”
裴钱快步跑向陈平安,“我又不傻!”
先前看着师父的背影。
裴钱突然有些感伤。
徒步行走山河,漫长的游历途中。
他们曾经在大雨泥泞的山路官道上,见到了一大堆滚落石头。
裴钱觉得绕过去就行了。
可是师父就会在大雨中停步,将一块块石头从道路上搬开。
黑漆漆的雨幕,一袭白衣的师父,忙忙碌碌。
他们还曾在茶马道一座经久维修的木桥旁停下,师父就傻乎乎在那边看了半天木桥,然后一个人跑去深山,砍了大木扛回来,劈成一块块木板,丢了柴刀换成榔头,叮叮咚咚,缝补桥梁。
 
73. 第四百一十一章 我要再想一想
陈平安来到崔东山院子这边。
朱敛已经包扎完了伤口,除了散发出一身淡淡的血腥气,朱敛谈笑自若,坐在台阶上,正在跟李槐和裴钱两个小鬼头,说那场大战是如何的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林守一正在平稳心神和气机,比较辛苦,只是三番两次进出于光阴长河当中,对于任何修道之人而言,只要不留下病根遗患,都会大受裨益,尤其有助于将来破境跻身金丹地仙。
谢谢脸色惨白,受伤不轻,更多是神魂先前随着小天地和光阴流水的跌宕起伏,可她竟是没有坐在绿竹廊道上疗伤,而是坐在裴钱不远处,时不时望向小院门口。
石柔被于禄从破碎地板中拎出来,平躺在廊道中,已经清醒过来,只是腹内“住着”一把元婴剑修的离火飞剑,正在翻江倒海,让她腹部绞痛不已,眼巴巴等着崔东山返回,将她救出苦海。
李宝瓶蹲在“杜懋”一旁,好奇询问道:“裴钱说我该喊你石柔姐姐,为什么啊?”
石柔正要说话,李宝瓶善解人意道:“等你肚子里的飞剑跑出来后,我们再聊天好了。”
石柔苦笑着点点头。
于禄正在拿着扫帚打扫院落,那只受伤的手也已经包扎妥当。
陈平安松了口气。
来的时候,在路上见到了那头属于老夫子赵轼的白鹿,中了幕后人的秘术禁制后,仍是僵硬躺在那边。
陈平安不敢胡乱搬动,只能留给崔东山处理。
陈平安在于禄身边停步,抬起手,当初握住背后剑仙的剑柄,血肉模糊,涂抹了取自山野的止血草药,和山上仙家的生肉膏药,熟门熟路包扎完毕,这会儿对于禄晃了晃,笑道:“难兄难弟?”
于禄笑问道:“你是怎么受的伤?”
陈平安摇头道:“说出来丢人,还是算了吧。”
陈平安转头望向李宝瓶和裴钱他们,“继续玩你们的,应该是没有事情了,不过你们暂时还是需要住在这边,住在别人家里,记得不要太不见外。”
李槐说道:“陈平安,你这是说啥呢,崔东山跟我熟啊,我李槐的朋友,就是你陈平安的朋友,是你的朋友,就是裴钱的朋友,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不见外才是对的。”
陈平安笑道:“你这套歪理,换个人说去。”
李槐猛然转过头,对裴钱说道:“裴钱,你觉得我这道理有没有道理?”
裴钱果断道:“我师父说得对,是歪理!”
李槐痛心疾首道:“裴钱,没有想到你是这种人,江湖道义呢,咱俩不是说好了要一起闯荡江湖、四处挖宝的吗?结果咱们这还没开始走江湖挣大钱,就要拆伙啦?”
裴钱呵呵笑道:“吃完了拆伙饭,咱们再搭伙嘛。”
李槐揉了揉下巴,“好像也挺有道理。”
陈平安来到林守一身边坐下,轻声问道:“怎么样?”
林守一叹了口气,自嘲道:“神仙打架,蝼蚁遭殃。”
陈平安不再说什么。
林守一微笑道:“等到崔东山回来,你跟他说一声,我以后还会常来这边,记得注意措辞,是你的意思,崔东山师
命难违,我才来的。”
陈平安忍了忍,毕竟还有谢谢在场,就没有将当时是崔东山邀请林守一来此修行的真相给道破,说道:“你开口,一样没问题的。”
林守一压低了嗓音,“欠他崔东山的人情,迟早要还,还得由他来定,不如欠你人情,也要还,但是好歹可以由我自己决定。”
陈平安无奈道:“你这算欺软怕硬吗?”
林守一摇头,道:“我这叫欺善不欺恶。”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喝着里边的甘醇米酒。
林守一问道:“书院的藏书楼还不错,我比较熟,你接下来如果要去那边找书,我可以帮忙带路。”
陈平安说道:“不太会去,吃不下那么多学问了。”
林守一气笑道:“你好歹故意点头答应下来,让我先还你一个小人情啊,怎么这么不谙人情世故呢?”
陈平安一阵咳嗽,抹了抹嘴角,转过头,“林守一,你进了一个假的山崖书院,读了好几年假的圣贤书吧?”
林守一哈哈大笑。
裴钱以手肘撞了一下李槐,小声问道:“我师父跟林守一关系这么好吗?”
李槐头也不抬,忙着撅屁股摆弄他的彩绘木偶,随口道:“没有啊,陈平安只跟我关系最好,跟其他人关系都不咋样。”
李宝瓶默默来到李槐身后,一脚踹得李槐趴在地上。
李槐坐起身,哭丧着脸,“李宝瓶,你再这样,我就要拉着裴钱自立门户了啊,再不认你这个武林盟主了!”
李宝瓶撇撇嘴,一脸不屑。
如今李槐和裴钱,前者捞了个龙泉郡总舵辖下东华山分舵、某某学舍小舵主,只是给开除过,后来陈平安来到书院,加上李槐死皮赖脸,保证自己下次课业成绩不垫底,李宝瓶才法外开恩,恢复了李槐的江湖身份。
至于裴钱,李宝瓶说要公私分明,裴钱资历还浅,只能暂时靠挂在最底层的学舍小分舵,记名弟子而已。裴钱觉得挺好,李槐觉得更好,比裴钱这位流亡民间的公主殿下,都要官高一级,以至于如今刘观和马濂两个,都一起成为了武林盟主李宝瓶麾下的记名弟子,不过李槐两个同窗,醉翁之意不在酒,鬼精鬼精的刘观,是冲着裴钱这位公主殿下的天潢贵胄身份去的,至于出身大隋顶尖豪阀的马濂,则是一看到李宝瓶就脸红,连话都说不清楚。
崔东山大摇大摆走入院子,手上拽着那头可怜白鹿的一条腿,随手丢在院中。
白鹿似乎已经被崔东山破去禁制,恢复了灵性神物的本真,只是精神气尚未恢复,略显萎靡,它在院中滑出一段距离,发出一阵哀鸣。
毫无书上记载呦呦鹿鸣的那种美好。
李槐瞪大眼睛,一脸匪夷所思,“这就是赵老夫子身边的那头白鹿?崔东山你怎么给偷来抢来了?我和裴钱今晚的拆伙饭,就吃这个?不太合适吧?”
裴钱差点流口水,抹了把嘴,赶紧给李槐使眼色。
李槐咳嗽了几下,“吃烤鹿肉,也不是不行,我还没吃过呢。”
李槐转头对陈平安大声嚷嚷道:“陈平安,油盐带着的吧?!”
陈平安笑骂道:“吃鹿肉?想不想被书院夫子让你吃一整年的板子戒尺?”
李槐眨了眨眼睛,“崔东山偷的,朱老厨子杀的,你陈平安烤的,我就只是禁不住嘴馋,又给林守一怂恿,才吃了几嘴鹿肉,也犯法?”
崔东山突然咦了一声,蹲在地上,瞅着那头白鹿,发现它正盯着李槐。
李槐也发现了这个情况,总觉得那头白鹿的眼神太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便有些心虚。
白鹿摇摇晃晃站起,缓缓向李槐走去。
吓得李槐屁**流,转头就向正屋那边手脚并用,飞快爬去。
白鹿一个轻灵跳跃,就上了绿竹廊道,跟着李槐进了屋子。
陈平安疑惑望向崔东山。
崔东山微笑道:“先生不用担心,是李槐这小子天生狗屎运,坐在家中,就能有那福从天降的好事发生。这头通灵白鹿,对李槐心生亲近。等到赵轼被大隋找到后,我来跟那家伙说说这件事情,相信以后山崖书院就会多出一头白鹿了。”
陈平安摸了摸额头。
不愧是李槐。
片刻之后,李槐骑白鹿身上,哈哈大笑着离开正屋,对李宝瓶和裴钱炫耀道:“威风不威风?”
李宝瓶懒得搭理他,坐在小师叔身边。
裴钱点点头,有些羡慕,然后转头望向陈平安,可怜兮兮道:“师父,我啥时候才能有一头小毛驴儿啊?”
陈平安笑道:“以后等到了龙泉郡,我帮你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
裴钱眉开眼笑。
崔东山走到石柔身边,石柔已经背靠墙壁坐在廊道中,起身仍是比较难,面对崔东山,她很是畏惧,甚至不敢抬头与崔东山对视。
崔东山蹲下身,挪了挪,刚好让自己背对着陈平安。
正要嘴上说着安慰人的话,然后做些让石柔生不如死又发不出声音的小动作。
石柔惊骇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看到了崔东山那张阴恻恻泛着冷笑的脸庞。
所幸远处陈平安说了一句落在石柔耳中、无异于天籁之音的言语,“取剑就取剑,不要有多余的手脚。”
崔东山皱着脸,唉了一声。
陈平安坐在那边慢慢喝着酒,看着略显拥挤的小院,比起当年大隋求学游历,这次多了朱敛和裴钱,还有石柔,就是少了个头戴斗笠挎着刀的剑客。
陈平安收起思绪,突然望向崔东山的背影,说道:“我要再想一想。”
崔东山正专心致志,降伏那柄开始在仙人遗蜕内东躲西藏的离火飞剑,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话。
 
74. 第四百一十六章 人生若有不快活
茅小冬告诉陈平安,大隋京城的暗流涌动,已经不会影响到山崖书院,最开心的当然是李宝瓶,拉着陈平安开始逛荡京城四方。请小师叔吃了她经常光顾的两家陋巷小饭馆,看过了大隋各处名胜古迹,花去了足足大半个月的光阴,李宝瓶都说还有小半有趣的地方没去,但是通过崔东山的闲聊,得知小师叔如今刚刚跻身练气士二境,正是需要日夜不休汲取天地灵气的关键时期,李宝瓶便打算按照家乡规矩,“余着”。
陈平安开始真正修行。
以白天特定时辰的纯正阳气,温煦脏腑百骸,抵御外邪、浑浊之气的侵蚀气府。
以夜间某些时刻汲取的清灵阴气,着重滋润两座已经开府、安放本命物的窍穴。
由于金色文胆的炼化,很大程度上涉及到儒家修行,茅小冬就亲自拿出一部诗集,指点陈平安,通读历史上上最著名的百余首塞外诗。
得知陈平安这么遥远的游历,竟然在两洲版图上,连一座古战场遗址都不曾亲临观摩,只有在那小小的藕花福地,看过一群僧人在一座战场诵经念佛,所以又将陈平安教训了一通。
日夜游神真身符,已经被茅小冬“关门”,不然符箓品秩再高,灵气流逝速度再慢,都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开门之法,则是崔东山在陈平安详细讲述真身符的来历后,崔东山回去揣摩、捣鼓一番,真就成了。
崔东山舔着脸说想要翻翻那本《丹书真迹》,他愿意每翻一页书,支付给先生一颗小暑钱。
陈平安没答应。
裴钱陪着陈平安和李宝瓶逛了几次,实在是觉得在书院更舒服些,每天走来走去,晨出晚归,累个半死,哪里有在崔东山院子那边跟李槐吹牛打屁、玩五子棋,后来就找借口留在书院,陈平安也觉得裴钱走了这么远的路,一步不比他们少,
就由着裴钱在书院嬉戏打闹,不过每天还会检查裴钱的抄书,再让朱敛盯着裴钱的走桩和练刀练剑,关于习武一事,裴钱用不用心,不重要,陈平安不是特别看重,但是一炷香都能不少。
茅小冬经常会与陈平安闲聊,其中有说到一句“法令,只是治国工具,而非制治清浊之源。”
应该是茅小冬担心陈平安这位小师弟,不小心在法家一途上越走越远,不得不出声提醒。
茅小冬当时笑道:“这句话可不是我们儒生所说,不是故意贬低法家而抬高儒学,而是一位名垂青史的中土法家酷吏,他自己说的。”
陈平安点头认可。
在崔东山的院子里,裴钱经常和李槐凑在一起,翻来覆去,看那几本江湖侠客的演义,看得有快有慢,所以经常会为了该不该翻书页而争吵,偶尔李宝瓶也会陪着看一会儿,不过裴钱和李槐喜欢看那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荡气回肠的生生死死。
李宝瓶也看这些,只是更喜欢看那些可能连名字都没有的人物,瞎琢磨,为何此人会在书上此地、说此话行此事。
朱敛有天拿出一摞自己写的文稿,是写书中一位位侠女纷纷落难、惨遭江湖名宿和无名小辈欺辱的桥段,于禄偷偷看过之后,惊为天人。
朱敛觉得于禄不愧是自己的知己,极为投缘。
崔东山书房那边,堆满了仙气缥缈的古画,一幅幅画卷上有鸟语花香,有空山新雨,还有老叟寒江垂钓图。
结果当晚就给李槐和裴钱“画蛇添足”,在这些传世名画上边,擅自勾勾画画,大煞风景。
比如在裴钱为鸟雀画上鸟笼,歪歪扭扭,灵感来自青鸾国那位柳氏小姐的那只鸾笼。
李槐在孤舟蓑笠翁的船边,画了条比小舟还要巨大的怪鱼。
崔东山见到之后,也不生气。
崔东山某天拿出一幅怪癖的宫廷画作,骷髅鬼怪消暑图,怡然自得,说是要给裴钱长长见识。
裴钱看得仔细,结果一具骷髅刹那之间变大,几乎要冲破画卷,吓得裴钱差点魂魄飞散,甚至只敢呆呆坐在原地,无声哭泣。
一直到见着了陈平安也只是抿起嘴巴。
结果崔东山就被陈平安追着打,连拳带脚,破口大骂,脏话连篇,连龙泉郡家乡方言都从嘴里蹦出来了。抓起一扫帚,砸在崔东山后脑勺上,崔东山飞扑出去,倒地装死,才算勉强逃过一劫。
崔东山偶尔也会说些正经事。
这天一堆人不知怎么就聊起了人之寿命一事,崔东山笑道:“应该知道蛇蜕皮吧?先生生长在乡野之地,应该看到过不少。”
陈平安点点头,李宝瓶裴钱和李槐也点头。
崔东山笑眯眯道:“若说人之魂魄为本,其余肌肤、骨肉为衣,那么你们猜猜看,一个凡夫俗子活到六十岁,他这辈子要更换多少件‘人皮衣裳’吗?”
裴钱觉得这个说法,有些让她毛骨悚然。
崔东山笑眯眯伸出一根手指。
裴钱瞪大眼睛,“十件?”
李宝瓶皱眉道:“一百?”
李槐纯粹是为了拆台,他就喜欢跟李宝瓶和裴钱抬杠,大大咧咧道:“一千!”
崔东山点头道:“人这辈子,在不知不觉间,要更换一千件人皮衣裳。”
崔东山继续道:“再加上那些冥冥之中无比契合天地的气府窍穴,所以世间有灵众生,成为精魅之后,都愿意化作人形。”
“你们家乡龙窑的御制瓷器,明明那么脆弱,不堪一击,最怕磕碰,为何皇帝陛下还要命人烧造?不直接要那山上的泥巴,或是‘体魄’更结实些的陶罐?”
李槐笑呵呵道:“好看呗,值钱啊。崔东山你咋会问这种没脑子的问题?”
崔东山骂道:“对对对,就你有脑子,长得就虎头虎脑,虎了吧唧的。”
李槐做了个鬼脸,嬉皮笑脸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陈平安会心一笑。
陈平安有天坐在崔东山院子廊道中,摘了养剑葫却没有喝酒,手心抵住葫芦口子,轻轻摇晃酒壶。
小院暂时四下无人,难得片刻清静。
 
75. 第四百一十八章 几座天下几个人



 
76. 第四百一十九章 湖上剑仙,陌上花开
三天后的清晨,陈平安就要离开山崖书院。
李宝瓶发现李槐裴钱他们最近经常偷偷摸摸聚在一起,就连小师叔都时不时失踪,这让李宝瓶有些失落。
这天李宝瓶一大早就来到崔东山院子,想要为小师叔送行。
昨天裴钱也没跟她睡在一起,但是跟她借了狭刀祥符和银色小葫芦。
李宝瓶发现整座院子,空无一人。
难道小师叔又偷偷走了?
李宝瓶转过身,正要飞奔向山脚。
却发现崔东山打着哈欠从远处小路走来,李宝瓶在原地飞快踏步,她随时可以如箭矢一般飞出去,她火急火燎问道:“小师叔呢,走了多久?”
崔东山一脸茫然,“早走了啊。昨晚半夜的事情,你不知道吗?”
李宝瓶一下子停下脚步,皱着那张大体上还是圆乎乎、唯有下巴开始微尖的脸庞。
崔东山哀叹一声,一看小姑娘就是要洪水决堤了,连忙安慰道:“别多想,肯定是我家先生害怕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上次不也这样,你小师叔明明已经换上了新衣衫新靴子,也一样没去书院,当时只有我陪着他,看着先生一步三回头的。”
李宝瓶抽了抽鼻子。
崔东山试探性问道:“不然我陪你去湖边散散心,聊聊我家先生?”
李宝瓶想了想,点点头。
两人去往那座湖。
天蒙蒙亮,四下无人,若是以往,已经会有一些稀稀疏疏的书院学子,在这里朗诵圣贤诗篇,今天显得格外寂静。
崔东山带着李宝瓶走到湖边一座高台上,崔东山突然问道:“小宝瓶,我觉得你小师叔不辞而别,太不厚道了,放心,只要你不认他这个小师叔,我就陪着你也不认这个先生了,你说我是不是很讲义气?”
李宝瓶瞪眼道:“你说什么呢,天底下只有不要李宝瓶的小师叔,没有不要小师叔的李宝瓶!”
崔东山故作恍然状,哦了一声,托着长长的尾音,“这样啊。”
 
77. 第四百二十张 山水依旧
从大隋京城走回大骊龙泉郡的返乡路,陈平安无比熟稔。
依然是尽量拣选山野小路,四下无人,除了以天地桩行走,每天还会让朱敛帮着喂拳,越大越动真格,朱敛从压境在六境,到最后的七境巅峰,动静越打越大,看得裴钱忧心不已,如果师父不是穿着那件法袍金醴,在衣服上就得多花多少冤枉钱啊?第一次切磋,陈平安打了一半就喊停,原来是靴子破了道口子,只好脱了靴子,赤脚跟朱敛过招。
离开大隋边境后,陈平安就换上了草鞋,看得裴钱乐不可支,然后陈平安就也给她做了一双,小黑炭便笑不出来了,草鞋结实,上山下水其实反而比寻常靴子更加可靠,可终究磨脚,好在陈平安也没坚持让裴钱一直穿着。裴钱拿针挑破脚底水泡的时候,朱敛就在旁边说着风凉话,这一老一小,习惯了每天嘴上斗法。
陈平安当时就坐在溪涧旁,脱了草鞋,踩在水里,思绪飘远。
近乡情怯谈不上,可是比起第一次游历返乡,到底多了许多挂念,泥瓶巷祖宅,落魄山竹楼,魏檗说的买山事宜,骑龙巷两座铺子的生意,神仙坟那些泥菩萨、天官神像的修缮,林林总总,许多都是陈平安以前没有过的念想,经常心心念念想起。至于回到了龙泉郡,在那之后,先去书简湖看看顾璨,再去彩衣国探望那对夫妇和那位烧得一手家常菜的老嬷嬷,还有梳水国老剑圣宋雨烧也必要见见的,还欠老前辈一顿火锅,陈平安也想要跟老人显摆显摆,心爱的姑娘,也喜欢自己,没宋老前辈说得那么可怕。
崔东山,陆台,甚至是狮子园的柳清山,他们身上那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名士风流,陈平安自然无比向往,却也至于让陈平安一味往他们那边靠拢。
这叫喜新不厌旧,所以家当越攒越多。
陈平安觉得这是个好习惯,与他的取名天赋一样,是寥寥几样能够让陈平安小小得意的“拿手好戏”。
陈平安突然转头对裴钱说道:“以后你和李槐他们一起走江湖,不用太拘束,更不用处处学我。”
裴钱羞赧道:“我倒是想要学师父,可是想学师父也学不来嘞。”
朱敛笑道:“裴钱啊,以后我编撰一部马屁宝典,一定在江湖上大卖,到时候挣来的银子,必须跟你平分才行。”
裴钱一本正经道:“可不许反悔,咱俩五五分账!”
朱敛伸手点了点裴钱,“你啊,这辈子掉钱眼里,算是爬出不来了。”
裴钱学那李槐,摇头晃脑做鬼脸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陈平安会心一笑,“听李槐说你们决定以后要一起四处挖宝?”
朱敛打趣道:“哎呦,神仙侠侣啊,这么小年纪就私定终身啦?”
裴钱怒道:“我跟李槐是投缘的江湖朋友,么得情情爱爱,老厨子你少在这里说混账的荤话!”
然后裴钱立即换了嘴脸,对陈平安笑道:“师父,你可不用担心我将来胳膊肘往外拐,我不是书上那种见了男子就发昏的江湖女子。跟李槐挖着了所有值钱宝贝,与他说好了,一律平分,到时候我那份,肯定都往师父兜里装。”
陈平安一笑置之。
 
78.第四百二十二章 江湖夜雨
陈平安离开前,望向大门口那边。
那位只能守在门槛外的管事,一直眼巴巴望向陈平安和萧鸾夫人这边,总算瞅见了陈平安的视线后,他立即低头哈腰。
陈平安笑了笑,手举空杯,这才返回原位。
那位已经惶恐许久的管事得了这个表示后,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
萧鸾夫人坐在位置上,低下头去,轻轻擦拭衣襟酒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和酒气。
比这种往死里喝罚酒更可怕的是,你想喝罚酒千百斤,对方都不给你举杯喝二三两的机会。
婢女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远去背影,一番思量后,心头有些感激。
裴钱仰起头,好奇问道:“那老头儿,可会狗眼看人低唉,师父你也不生气?”
陈平安笑道:“这有什么好气的。”
裴钱小声问道:“师父是想着孙大侠他们好吧。”
陈平安一拍她的脑袋,“就你聪明。”
离着座位已经没几步路,裴钱一把抓住陈平安的温柔手掌,陈平安好奇问道:“怎么了?”
裴钱笑嘻嘻道:“蹭蹭好人师父的仙气儿和江湖气。”
陈平安笑道:“对,能够跟着一路蹭吃蹭喝,上哪儿找这样的师父去。”
裴钱小心翼翼问道:“师父,我能一丁点儿老蛟垂涎酒吗,可香啦,馋死我了。”
陈平安问道:“你说呢?”
裴钱点头道:“我觉得可以喝那么一小杯,我也想人间路窄酒杯宽。”
陈平安扯着她耳朵,把她丢在小绣凳小几案的独有座位上,“喝你的果酿。”
陈平安正要落座,吴懿已经走下主位,来到他身前,她摆摆手,示意瞬间安静下来的雪茫堂继续喝酒,等到酒宴重归喧闹后,
吴懿以心声问道:“陈公子,你是不是斩杀过不少的蛟龙之属?”
陈平安摇摇头。
蛟龙沟一役,不是他亲手杀的那条元婴老蛟。
突然记起桐叶洲大泉王朝边境上的黄鳝妖物,则是陈平安从头到尾一手打杀,陈平安皱了皱眉头,问道:“元君可是瞧出了什么?”
吴懿见陈平安摇头,心底便有些不悦,只是一想到那两封比圣旨还管用的家书,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也不好细问公子的过往,但是我看得出来,公子身上沾染了不少业障。”
陈平安好奇问道:“怎么说?”
吴懿笑道:“世间有些妖物,杀了是功德在身,也可能是业障缠身。这种不同寻常的规矩,儒家一直讳莫如深,所以陈公子可能不太清楚。”
陈平安直截了当问道:“可有破解和祛除之法?”
吴懿卖了一个关子,“不着急,反正公子还要在紫阳府待一两天,等到酒醒之后,我再与公子说这个,今夜只管喝酒,不聊这些扫兴事。”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吴懿率先离场。
陈平安也很快带着裴钱他们离开雪茫堂,原路返回。
裴钱还是很兴奋,没忘记拿上那根行山杖,一路上哼唱着自编自曲的歌谣,都是她从师父那儿听来的一些龙泉郡家乡俗语,“
今儿雷公唱曲儿,明儿有雨也不多。燕子低飞蛇过道,蚂蚁搬家山戴帽……月亮生毛,大雨冲壕。天上挂满鲤鱼斑,明日晒谷不用翻……”
就没个消停。
朱敛早将这首歌谣听得耳朵起茧了,劝说道:“裴女侠,你行行好,放过我的耳朵吧?”
裴钱哀叹一声,今夜心情大好,就顺着老厨子一回好了,她在幽静道路上前冲几步,挥动行山杖,“天底下野狗乱窜,豺狼当道,才使得如此江湖险恶,人人自危。可我还没有练成绝世的剑术和刀法,怪我,都怪我啊。”
朱敛一脚踹在她屁股上。
裴钱踉跄几步,依然飘然站定,扭头怒道:“干嘛?”
朱敛正要笑话她几句,突然咦了一声,抬头望去,伸出手去,“下雨了?”
陈平安嗯了一声。
还真下起了绵绵细雨。
一行人加快脚步返回那栋藏宝阁。
石柔是阴物,无需睡眠,便守在了一楼。
朱敛和裴钱分别住在二三楼。
陈平安独自站在四楼廊道,今夜雨水不大。
在廊道中走桩半个时辰,散去一身内外酒气。
陈平安就返回房间睡觉,睡眠极浅,终究是在紫阳府,有个性情难测的主人吴懿。
后半夜,突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陈平安穿衣起身,开门后,却看到一个绝对想不到的人。
白鹄江水神,萧鸾夫人。
只见她眼神复杂,娇羞不已,欲语还休,好像还换上了一身愈发合身的衣裙,她侧过头,咬着嘴唇,鼓起勇气,细语呢喃道:“陈公子……”
陈平安已经砰然关门。
(不知道为啥 就想把这段贴上)
 
79. 第四百二十三章 人间且慢行
裴钱蓦然惊醒坐起身,像是做了个噩梦。
她想了想,却已经忘记噩梦的内容,她擦去额头汗水,还有些迷糊,便去找出一张符箓,贴在额头,倒头继续睡觉。
她能够看穿人心,看得到一个人的心境景象,比如老厨子朱敛的腥风血雨,唯有一座高楼屹立,比如崔东山的深潭幽幽,岸边有一本本散落在地的金色书籍。
她内心藏着一个最大的秘密,哪怕是师父陈平安,她都没有告诉。
她只要用心去看陈平安,她就会像是置身于一座小水井,仰头望去,大概是井口上摆放着一盏灯火,一团小小的光明,本该最让她这么个怕鬼怕黑的胆小鬼感到温暖和向往,可偏偏会让她在藕花福地好多次那样,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骄阳,会让她看得眼眶灼烧、泪水直流,却每次好了伤疤忘了疼,她又忍不住一直抬头去看。
当她低头望去,是井底水面上微漾的一轮明月,再下边,影影绰绰,好像游曳着存在了一条本该很可怕、却让她尤为心生亲近的蛟龙。
师父心中的这口水井,井水在往上蔓延。
可能有一天,水中明月就会与那盏井口上的灯火相逢。
裴钱在酣睡中,下意识伸手放在心口,那儿贴身藏着一只崔东山教给她的小锦囊,说是以后哪天她师父伤透了心,很生气,她就要拿出来交给师父。
 
80.第四百二十四章 御剑而去云海中
朱敛好奇问道:“少爷为何如此仰慕孙登先?”
陈平安毫不犹豫道:“因为人家是大侠啊。我们行走江湖,不去仰慕大侠,难道还崇拜采花贼啊。”
朱敛一本正经道:“少爷,我朱敛可不是采花贼!我辈名士风流……”
陈平安一句话打发了朱敛,“你可拉倒吧你。”
裴钱摇头晃脑,学着陈平安的语气火上加油,“你可拉倒吧你。”
朱敛做了个抬脚动作,吓得裴钱赶紧跑远。
陈平安跟第一次游历大隋返回家乡,一样没有拣选野夫关作为入境路线。
又到了那座黄庭国边境的风雅县,到了这里,就意味着距离龙泉郡不过六百里。
再往前,就要路过很长一段山崖栈道,那次身边跟着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那次风雪呼啸当中,陈平安停步燃起篝火之时,还偶遇了一对凑巧路过的主仆。
陈平安越琢磨越觉得那名神色温和、气质从容的男子,应该是一位挺高的高人。
过了风雅县,暮色中一行人来到那条熟悉的栈道。
陈平安挑了个宽敞位置,打算夜宿于此,叮嘱裴钱练习疯魔剑法的时候,别太靠近栈道边缘。
裴钱好奇问道:“老厨子反正会飞唉,我就算不小心摔下去,他能救我吧?”
陈平安随口道:“想要御风远游,可以直接让朱敛帮你,但练剑的时候还是要小心,是两回事。”
裴钱哦了一声。
裴钱手持行山杖,开始打天打地打妖魔鬼怪。
次次看得朱敛辣眼睛。
石柔倒是挺喜欢看裴钱瞎胡闹的,就坐在一块石头上,欣赏裴钱的剑术。
好一番勤学苦练,练出了一身大汗,裴钱放下行山杖,将师父的竹箱横放着,当做书桌,拿出自己的家当后,趁着夕阳西下的最后一点余晖映照,蹲在那边开始抄书。
抄完书,朱敛也已煮熟米饭,石柔和裴钱拿出碗筷,朱敛则拿出两只酒杯,陈平安从养剑葫倒出那老蛟垂涎酒,两人偶尔就会这般小酌。
裴钱拿出风卷云涌的气魄,早早吃完一大碗米饭,陈平安和朱敛才刚开始喝第二杯酒,她笑眯眯询问陈平安,“师父,我能瞅瞅那只紫檀小箱子不,万一里边的东西丢了,咱们还能早点原路返回找一找哩。”
陈平安哧溜一口醇酒,笑道:“自己看去。”
裴钱便从竹箱里边拿出漂漂亮亮的小木箱,抱着它盘腿坐在陈平安身边,打开后,一件件清点过去,拇指大小却很沉的铁块,一件折叠起来、还没有二两重的青色衣衫,一摞画着美人的符纸,翻来覆去,生怕它们长脚跑掉的仔细模样,裴钱突然惶恐道:“师父师父,那颗梅子核不见了唉!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我马上去路上找找看?”
朱敛翻了个白眼。
石柔忍俊不禁,你这丫头骗人的时候,能不能把眼睛里头的笑意藏好?
陈平安哦了一声,“没关系,如今师父有钱,丢了就丢了。”
裴钱嘿一声,翻转手腕,一下摊开手掌,“师父,开不开心,咱们刚才都觉得它给丢了,对吧,那么现在咱们就等于多出了一颗梅核哦。”
陈平安笑着点头。
裴钱哈哈笑道:“师父,你很傻乎乎唉,它本来就没丢嘛,你这都看不出来哩。”
陈平安在裴钱额头屈指一弹。
裴钱纹丝不动,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动作,“半点不疼!”
朱敛已经忍无可忍,凌空一弹指。
疼得裴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将梅子核放回小箱子,弯腰赶紧放在一旁,然后双手抱住额头,哇哇大哭起来。
陈平安笑得合不拢嘴。
一看到连师父都不心疼她,从手指缝隙偷看师父的裴钱,哭得更厉害了。
陈平安只得赶紧收起笑容,问道:“想不想看师父御剑远游?”
裴钱嘴角向下,委屈道:“不想。”
陈平安只是微笑。
裴钱蓦然灿烂笑起来,“想得很哩。”
陈平安便摘下背后那把半仙兵剑仙,却没有拔剑出鞘,站起身后,面朝山崖外,随后一丢而出。
陈平安快步向前,一拍养剑葫,一掠而出,踩在那把长剑之上,呼啸远去。
裴钱张大嘴巴,赶紧起身,跑到山崖畔,瞪着眼睛,望向那个御剑的潇洒背影。
朱敛和石柔自然知道谜底,飞剑初一和十五藏在了那把剑仙的下边。
裴钱扯开嗓子喊道:“师父,别飞太远啊。”
山风里,陈平安微微屈膝,踩着那把剑仙,与两把飞剑心意相通,剑仙剑鞘顶端倾斜向上,骤然拔高而去,陈平安与脚下长剑破开一层云海,不由自主地悬停静止,脚下就是余晖中的金色云海,一望无垠。
天地之间有大美而不言。
陈平安才发现原自己御剑游历,眼中所见,与那乘坐仙家渡船俯瞰云海,是截然不同的风光和感受。
陈平安看了许久的云海,随着大日西沉如坠海中,余晖也随之渐渐退散,最后陈平安站在长剑上,闭上眼睛,屏气凝神,练习剑炉立桩。
陈平安收起剑炉桩,刹那之间,心中一动,喃喃道:“是曹慈又破境了?”
 
81. 第四百五十五章 报道先生归也
龙泉郡。
泥瓶巷一户主人其实远游未归的小宅子。
大年三十夜那天,新的春联、福字还有门神,都已有人一丝不苟地张贴完毕。
不但有一大桌子极其丰盛的年夜饭,厨子还是个远游境武夫,一个夹筷子吃菜、年岁更长的老人,更是个曾经差点跻身武神境的十境武夫,一位风采若神的白衣男子,则是大骊的北岳正神。
还有一个寄居在仙人遗蜕中的女鬼。
死皮赖脸坐在主位上,却是个黑炭丫头,说是替他师父坐的,谁都不许争,家有家规,师父不在,她这个开山大弟子,就得挑起规矩来。
此外还有一位蹲在长板凳上的青衣小童,和一旁规规矩矩的粉裙女童。
吃过了年夜饭,崔姓老人率先离开宅子,魏檗和朱敛一起出门游历,随便逛逛小镇。
还是有三个“小家伙”,一起围着火炉守夜。
天亮后,泥瓶巷祖宅外,爆竹噼里啪啦。
一个腰间刀剑错的黑炭丫头双手抱胸,点点头,表示比较满意,师父家的年味儿,还阔以的。
裴钱恪守师命,没有只顾着自己放一早上的爆竹,不然就她那脾气,恨不得吵醒整个小镇百姓。
裴钱放过了爆竹,大手一挥,“走,打架去!”
粉裙女童没凑热闹,就要看家。石柔更懒得陪着裴钱胡闹,她来到龙泉郡后,也就跟粉裙女童亲近一些。
青衣小童屁颠屁颠跟上裴钱,唯恐天下不乱。
青衣小童,在初次见到那个佝偻老人和黑炭丫头后,觉得自己作为落魄山的前辈高人,必须有点架子才行,便一直压着跳脱性子,每天装着老气横秋,很是累人,这让粉裙女童很不适应。
后来发现那个小黑炭根本听不懂自己讲啥,就是瞪大眼睛发呆犯傻,他便彻底放开手脚,带着她一起疯玩,骑着那条腹生金线的黑蛇,翻山越岭。
跟裴钱相处久了,青衣小童心中那点萦绕不去的惆怅和失落,无形中淡了几分。
至于朱敛,见过了崔姓老人,很恭敬,但也仅是如此。
在裴钱眼中,好像老厨子一到龙泉郡,就失去了马屁神功。倒是与那个相貌俊美得无法无天的山神老爷,很聊得来,经常去披云山登门做客。
裴钱带着青衣小童在大街小巷“走门串户”,结果很是失望。
竟然无一对手胆敢出来一战。
裴钱一跺脚,“真没劲!”
青衣小童嘿嘿笑道:“不是还有那条乱窜的土狗嘛,找它去!”
裴钱犹豫了一下,“正月初一的,不太好吧?”
青衣小童揉着下巴,“也对。那就明儿再说?”
裴钱点点头。
裴钱所谓的“打架”,其实是小镇巷弄里放养的那些大白鹅,真是嚣张至极,个顶个的欺生。
那么大一条巷子,各走各的,井水不犯河水,都不行?非要啄我?难道不知道挑衅高手,是要付出血泪的代价吗?
先前第一次狭路相逢,裴钱和那位劲敌,双方斗智斗勇,终于给裴钱一把抓住那只大白鹅的脖颈,原地旋转数圈,大喝一声走你。
晕晕乎乎。
不曾想那只大白鹅越挫越勇,扑腾着翅膀又来厮杀,裴钱也找到了窍门,一次次得手,一地的雪白鹅毛,给她捡了起来,用铜钱做了只毽子。
久而久之,它们只要遇上了那个黑炭丫头,竟然主动绕道而行。这让裴钱觉得有些寂寞,随即有些开心,觉得自己已经尝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宗师滋味,想自己年纪还这么小,就这么出息大发了,不愧是师父的开山大弟子,在家乡地盘上,没给师父丢脸!
后来裴钱和青衣小童又在西边大山中,遇见了一条特别野的土狗。
这还了得?
裴钱可是有大志向的人,其中一条,就是要打最野的狗。
然后就是一场漫山遍野的追逐。
青衣小童帮着堵路拦截,十分尽兴,在那之后,两个家伙就经常去找那条成了精的土狗麻烦。
可怜那条遭了无妄之灾的土狗,如今的靠山刚好不在龙泉郡,只能夹着尾巴四处逃窜,关键是即便它逃到了龙泉剑宗的山头,一样无法逃过一劫,那两个心狠手辣的小***,就一个劲儿冲上山,山上仙师弟子见着了,不敢管,阮邛看到了,竟然也是乐呵呵,半点不拦阻,反而让门中弟子不用约束那两个顽劣家伙。
裴钱倒是没忘记礼数,手持行山杖,见着了阮邛,抱拳行礼,很江湖气概了。
在弟子那边从无笑脸的阮邛,竟然还笑着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说以后如果想入我宗门学剑,无论挂不挂名,都可以。
裴钱当场拒绝,再次重申了自己是师父的开山大弟子。
她对这个大名鼎鼎的兵家圣人,是不怎么怕的,反而有些亲近,这里边,她藏着一个小秘密。
因为她看过了那幅光阴长河走马灯后,便牢牢记住了那位青衣姐姐,觉得就算当师娘是很难了,但是当个二师娘,不也行?
阮邛哈哈大笑,说以后再说,不着急。
不过估计若是他晓得了这个小丫头的内心想法,就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还要怒骂那个姓陈的小子,真是贼心不死,挖墙脚的小锄头,让人防不胜防。
裴钱和青衣小童走到泥瓶巷附近,裴钱突然跑去那座已经失去铁链的铁锁井,趴在那边,往里边瞧。
青衣小童蹲在一旁,问道:“干啥咧?”
裴钱轻声道:“你们自己都说龙泉郡藏着好多值钱玩意儿,我要瞧瞧里边有没有宝贝啊,真要有的话,岂不是发财了?”
青衣小童白眼道:“我劝你别想了,别的地方还好说,这儿如今是私家禁地喽,也就是我的面子大,你才可以没人拦阻,大大方方走到这边,你没发现已经没有小镇百姓来汲水了吗?”
裴钱大失所望,以拳击掌,“咋个回事哩,到了师父家乡,一件好东西都么得找到!”
青衣小童挠挠头,无可奈何。
与裴钱说机缘说道理吧,人家根本不管,随口说撞大运吧,人家倒是上心。
真是对牛弹琴,连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脑子进水的青衣小童,都要对她感到没辙。
两人坐在井口上,青衣小童叹了口气。
裴钱问道:“咋了?”
青衣小童揉着脸颊,“不晓得我那位御江水神兄弟,如今咋样了。”
裴钱哦了一声,“就那样呗,还能咋样,离了你,人家还能活不下去啊,不是我说你,你就是想太多,么个屁用。”
青衣小童翻了个白眼。
裴钱双臂环胸,不再管青衣小童那些,自顾自忧愁道:“师父也真是的,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青衣小童点点头,“这个不靠谱的老爷,可是欠我好几个红包了。”
裴钱犹豫了一下,转过身,从老龙城桂夫人赠送给自己的绣袋里边,摸出几颗铜钱,“就当是我师父给你的红包,够不够?”
青衣小童愣愣看着裴钱摊放在手心那几颗铜钱,顿时悲从中来,满腔愤懑,却还是伸出手去,想要拿了那几颗铜钱,蚊子腿也是肉。
裴钱却哈哈笑着握拳收起,放回绣袋,“做梦呢你,这么多钱,我可不舍得。”
然后裴钱收敛笑意,拍了拍青衣小童的肩膀,“混到这么惨兮兮的份上,连几颗铜钱都不放过,你也挺不容易的。没关系,我师父说过一句话,守得云开见月明,我把这句话送你了,我讲义气吧?”
青衣小童抱头哀嚎起来。
这苦哈哈的日子咋过啊。
裴钱哀叹一声,真是个长不大的家伙,只得重新拿出那几颗铜钱,递给青衣小童,“拿去吧。”
青衣小童立即笑逐颜开。
裴钱老气横秋摇摇头,教训道:“见钱眼开,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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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还有那么魔怔人还在说书简湖啊
就是说到现在还有人认为崔诚那一拳打出去就
总管整天拽文显摆,有多少人看得懂??
魏山神这种不入流的也能媲美飞升整无语了
有个问题?
我认为目前存在争议的几个人物
左右明明是飞升境,可逼格感觉比大部分十四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在暗示陆沉是天地共主
《2021.12.11》:今日无更
官方回答,可还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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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2-02-18 11:55:48  更:2022-02-18 12: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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