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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赔钱货 合集[第9页] |
作者:御剑黄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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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第四百八十三章 好久不见 裴钱给秀秀姐送过了两袋麻花后,想起师父交待的事情,就陪着陈灵均去了趟衣带峰,带着那位青梅观仙子周琼林一起下山,那个怀抱着年幼白狐的刘云润,生平最喜欢凑热闹,也跟着去了落魄山,只不过黑炭丫头每次想要摸一摸那只小家伙,白狐就要缩起来发抖,这让裴钱很没面儿,心里委屈巴巴,小东西怕什么,胆儿贼小,书上不是有个说法叫集腋成裘嘛,她也就是想着剥了皮做件衣服肯定值钱,又不会真宰了你。 朱敛在待客的时候,提醒裴钱可以去学塾念书了,裴钱理直气壮,不理睬,说还要带着周琼林她们去秀秀姐姐的龙泉剑宗耍耍。 朱敛笑眯眯说那就给你五天瞎玩的功夫,怎么都该逛完了自家和阮姑娘的那些山头。 裴钱开始跟朱敛讨价还价,最后朱敛“勉为其难”地加了两天,裴钱雀跃不已,觉得自己赚了。 其实当时陈平安跟朱敛的说法,是裴钱肯定要磨磨蹭蹭,那就让她再拖延十天半个月,在那之后,就是绑着也要把她带去学塾了。 所以说小狐狸碰上了老狐狸,还是差了道行。 前两天裴钱走路带风,乐呵个不停,看啥啥好看,手持行山杖,给周琼林和刘云润带路,这西边大山,她熟。 早先撵狗,那么多辛苦汗水可不是白出的。 在龙泉剑宗那边,莫说是生了一副玲珑心窍的青梅观仙子,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刘云润都很拘谨。尤其是当她们见到那个青衣女子后,传说中圣人阮邛的独女后,一个比一个老实,裴钱差点没捧腹大笑,只好绷着脸,阮秀当时只是瞥了眼两个陌生女子,就笑望向裴钱,裴钱一路小跑过去,阮秀自然而然弯下腰,裴钱踮起脚跟,在秀秀姐姐耳边窃窃私语说了一句,师父不太喜欢她们的,死活不愿她们去落魄山做客,但是师父对那啥衣带峰一个叫宋园的年轻修士,印象挺好,所以就让我这个开山大弟子,领着她们来秀秀姐姐你这边逛逛。 阮秀笑了。 竟然停了打铁铸剑一事,亲自带路,让周琼林和刘云润受宠若惊,尤其是前者,觉得光是这桩好似天上掉下来的福缘,就够她回到南塘湖青梅观后,赢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虚虚实实的无数好处了。只不过一想到身边这位始终笑眯眯的和善女子,是大骊王朝首席供奉圣人的独女,就觉得回到青梅观后的一些娴熟手段,要更加含蓄些,莫要将幸事变成祸事才对。 刘云润更加单纯,有个地仙老祖的爷爷,也知道更多关于骊珠洞天的内幕,所以是打心眼仰慕这位身份高、故事多、原来脾气还特别好的阮仙子。 如今已是大骊王朝众人皆知的地仙董谷,对此也无可奈何,敢念叨几句阮师姐的,也就师父了,关键还不管用。 这段时间,裴钱疯玩了三天,过着神仙日子,等到第四天的时候,小黑炭就开始忧愁了,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已经病恹恹,第六天的时候,觉得天崩地裂,最后一天,从衣带峰那边回来的路上,就开始耷拉着脑袋,拖着那根行山杖,郑大风难得主动跟她打声招呼,裴钱也只是应了一声,默默登山。 然后第二天,裴钱一大早就主动跑去找朱老厨子,说她自个儿下山好了,又不会迷路。 朱敛答应了。 裴钱为了表示诚意,撒腿飞奔下山,只是等到稍稍远离了落魄山地界后,就开始大摇大摆,十分悠闲了,去溪涧那边瞅瞅有没有鱼儿,爬上树去赏赏风景,到了小镇那边,也没着急去骑龙巷,去了龙须河畔捡石子打水漂,累了就坐在那块青色大石崖上嗑瓜子,一直夜幕沉沉,才开开心心去了骑龙巷,结果当她看到门口坐在小板凳上的朱敛后,只觉得天打五雷轰。 裴钱立即假装一瘸一拐,拄着那根行山杖,苦着脸道:“朱老厨子,下山的时候,走到半路,跑得太快了,摔了个狗吃屎,这会儿才走到哩。” 朱敛哦了一声,“没事没事,养伤要紧,我回头就写一封信寄给你师父,说你伤了腿脚,暂时就别去学塾了。” 裴钱皱着脸,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铺子里边柜台后边的石柔,正在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烦人得很,裴钱闷闷道:“明儿就去学塾,别说风吹雨打下暴雪,就是天上下刀子,也拦不住我。” 朱敛笑问道:“那是我送你去学塾,还是让你的石柔姐姐送?” 裴钱想了想,挤出笑脸道:“让石柔姐姐吧,朱老厨子你在山上事儿多。” 不曾想石柔已经轻声开口道:“我就不去了,还是让他送你去学塾吧。” 裴钱翻了个白眼,不讲义气的家伙,以后休想蹭吃自己的瓜子了。 石柔轻轻叹息。 不是这点路都懒得走,而是她有些忌惮。 石柔确实打心底就不太愿意去龙尾郡陈氏的学塾,哪怕当初战战兢兢走入了大隋山崖书院,其实石柔对于这类书声琅琅的圣贤讲学之地,十分排斥。既是身为鬼物的敬畏,也是一种自卑。 但其实在这件事上,恰恰是陈平安对石柔观感最好的一点。 “穿着”一件仙人遗蜕,石柔难免自得,所以当年在书院,她一开始会觉得李宝瓶李槐这些孩子,以及于禄谢谢这些少年少女,不知轻重,看待那些孩子,石柔的视线中带着居高临下,当然,事后在崔东山那边,石柔是吃足了苦头。但是不提眼界一事,只说石柔这份心境,以及对待书香之地的敬畏之心,弥足珍贵。 岑鸳机也一样,也有她自己都浑然不觉的可贵之处,登山之后,明知自己心目中的朱老神仙,只是陈平安这位年轻山主的老仆,撑死了就是高门府邸里的那种管事,但是岑鸳机从头到尾,对待朱敛,感恩之心,没有丝毫减少,反而会一直为老人打抱不平。 这些很容易被忽略的善意,就是陈平安希望裴钱自己去发现的可贵之处,别人身上的好。 陈平安不强求裴钱一定要这么做,但是一定要知道。 陈平安吃饭几乎从来不剩下半粒米饭,但是裴钱也好,郑大风朱敛也罢,都没这份讲究,盛饭多了,桌上菜肴烧多了,吃不下了,那就“余着”,陈平安并不会刻意说什么,甚至内心深处,也不觉得他们就一定要改。 这是小事。 这又不是小事。 这同样也是陈平安自己都不觉得是什么可贵之处。 而这些,当年的顾璨和刘羡阳可能只是觉得与陈平安相处起来,舒服自在,哪怕明明知道陈平安他自己是一个十分刻板、十分执拗的人。 但是在朱敛郑大风这些“前辈”眼中,却看得真切,只是不说罢了。 就像陈平安在一些重要事情的选择上,哪怕在旁人眼中,分明是他在付出和给予善意,却一定要先问过隋右边,问石柔,问裴钱。 这种心平气和,不是书上教的道理,甚至不是陈平安有心学来的,而是家风使然,以及好似药罐子的苦日子,点点滴滴熬出来的好。 最后还是朱敛陪着裴钱去学塾。 |
一大早,裴钱双臂环胸,板着脸,对着一桌子最心爱的家当发呆。 除了当下已经背在身上的小竹箱,桌上的行山杖,黄纸符箓,竹刀竹剑,竟然都不能带!真是上个锤儿的学塾,念个锤儿的书,见个锤儿的夫子先生! 裴钱重重叹了口气,站起身,开了门,抬起头,直到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有些开窍,终于明白书上“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句圣贤道理的精髓了。 不过她偷偷藏了一兜瓜子,夫子先生们讲课的时候,她当然不敢,一旦学塾跑去落魄山告状,裴钱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儿,到最后师父肯定不会帮自己的,可得闲的时候,总不能亏待自己吧?还不许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嗑瓜子? 一路上裴钱默不作声,期间走街串巷,见着了一只大白鹅,裴钱还没做什么,那只白鹅就开始乱窜逃难。 裴钱心情终于略好一些,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江湖了,可还是有些难缠的存在,晓得自己的厉害。 朱敛将裴钱送到了学塾门口,说道:“多吵架,少打架。” 裴钱白眼道:“吵什么吵,我就当个小哑巴好嘞。” 朱敛挥挥手。 裴钱有些不自在,两条腿有点不听使唤,不然明儿再念书?晚一天而已,又不打紧。她偷偷转过头,结果看到朱敛还站在原地,裴钱就有些懊恼,这个老厨子真是闲得慌,赶紧回落魄山烧菜做饭去啊。 学塾这边有位年纪轻轻的教书先生,早早等在那边,面带微笑。 那位落魄山年轻山主,已经与学塾打过招呼,为此两位出身龙尾溪陈氏的学塾老夫子一盘算,觉得事情不算小,就寄了封信回家族,是大公子陈松风亲自回信,让学塾这边以礼相待,既不用如临大敌,也无需故意讨好,规矩不可少,但是一些事情,可以酌情从宽处置。 裴钱其实不是怕生,不然早年她一个屁大孩子,当年在大泉王朝边境的狐儿镇上,能够拐骗得几位经验老道的捕头团团转,愣是没敢说一句重话,毕恭毕敬把她送回客栈? 裴钱只是纯粹不喜欢念书而已。 那位年轻夫子介绍了一下裴钱,只说是叫裴钱,来自骑龙巷。 当听到谐音赔钱的“裴钱”这个有趣名字后,课堂内响起不少笑声,年轻夫子皱了皱眉头,负责传道授业解惑的一位老先生立即训斥一番,满堂肃静。 裴钱不在乎,眼角余光迅速一瞥,模样全记清楚了,心想你们别落我手里。 裴钱走到一张空座位上,摘了竹箱放在课桌旁边,开始装模作样听课。 裴钱忍了两堂课,昏昏欲睡,实在有些难熬,下课后逮住一个机会,没往学塾正门那边走,蹑手蹑脚往侧门去。 结果看到朱敛坐在路边嗑瓜子。 裴钱挤出笑脸,故意左顾右盼,问道:“朱老厨子,你干嘛呢?” 朱敛嗑着瓜子,笑道:“守株待兔。” 裴钱笑哈哈道:“又不是深山老林,这里哪来的小老弟。” 裴钱转身就走。 这朱老厨子,阴魂不散哩,么得法子,看来今天不宜翘课。 此后几天,裴钱只要想跑路,就会见到朱敛。 到最后只好认命,学塾那边,裴钱虽然年纪不小了,可是瞅着跟十来岁的孩子差不多,所以她现在的同窗们,也都真实岁数比她小不少。 裴钱开始习惯了学塾的念书生涯,夫子讲课,她就听着,左耳进右耳出,下了课,就双臂环胸,闭目养神,谁都不搭理,一个个傻了吧唧的,骗他们都么得半点成就感。 这天裴钱又开始在课堂上神游万里。 突然转头望去,片刻之后,来了一位身穿儒衫的年轻公子哥,身边有几位管事情的老夫子陪同。 他们一行人没有停留,但是裴钱发现这个家伙,看了自己一眼。 这天黄昏里,裴钱拒绝了两个小丫头片子的邀请,孤零零一个人背着小竹箱,飞奔回骑龙巷。 结果发现朱敛竟然又从落魄山跑来店铺后院了,不但如此,那个先前在学塾瞅见的公子哥,也在,坐在那边与朱老厨子说着笑呢。 裴钱背着小竹箱鞠躬行礼,“先生好。” 没法子,师父行走江湖,很重礼数,她这个当开山大弟子的,不能让别人误以为自己的师父不会教徒弟。 年轻书生笑道:“你就是裴钱吧,在学塾念书可还习惯?” 裴钱小鸡啄米,眼神真诚,朗声道:“好得很哩,先生们学问大,真应该去书院当君子贤人,同窗们读书用功,以后肯定是一个个进士老爷。” 石柔在柜台那边忍着笑。 朱敛也不揭穿这个见风使舵墙头草的看家本领。 年轻书生似乎有些不太适应。 这一记马屁有点大了,让这位龙尾溪陈氏嫡孙不好接话,可孩子说话,总该是真诚的吧?又不能冷落了小姑娘的好心好意,远道而来的陈松风,只好对她微笑点头。 裴钱再次鞠躬,然后一溜烟跑进自己屋子,轻轻关门,开始抄书,这件学塾之外的事情,反而是裴钱最认真用心的。 抄完书后,裴钱发现那个客人已经走了,朱敛还在院子里边坐着,怀里捧着不少东西。 裴钱手持行山杖,练了一通疯魔剑法,站定后,问道:“找你啥事?” 朱敛说道:“好事。” 裴钱眨了眨眼睛,“咋的,送钱来啦?” 朱敛笑道:“哎呦,你这张嘴巴开过光吧,还真给你说中了。” 裴钱问道:“能分钱不?” “没你的份。” 朱敛怀捧三只盒子,抬起一只袖子,晃了晃,摇头道:“是你师父的那个朋友,在婆娑洲求学的刘羡阳,托人给咱们落魄山送来了一封信和三样东西,后者两送一寄放,这封信上说了,其中送给少爷一本书,书里边藏着一抹万金难买的‘翻书风’,然后送给泥瓶巷顾璨一把神霄竹制成的法宝竹扇,说是顾璨从小胆子小,扇子可以压胜世间所有生长于地底下的鬼魅精怪。至于最后一样,是刘羡阳听说少爷有了自家山头后,就将一只品秩极高的吃墨鱼,交由少爷保管饲养。” 裴钱笑逐颜开,伸出大拇指称赞道:“这个刘羡阳,上道!不愧是我师父最要好的朋友,出手阔气,做人不含糊!” 朱敛微笑道:“朋友之外,也是个聪明人,看来这趟远游求学,没有白忙活。这样才好,不然一别多年,境遇各异,都与当年天壤之别了,再见面,聊什么都不知道。” 裴钱问道:“那啥翻书风和吃墨鱼,我能瞧一瞧吗?” 朱敛起身道:“翻书风动不得,以后少爷回了落魄山再说,至于那条比较耗神仙钱的吃墨鱼,我先养着,等你下次回了落魄山,可以过过眼瘾。” 裴钱突然问道:“这笔钱,是咱们家里出,还是那个刘羡阳掏了?” 朱敛笑道:“信上直白说了,让少爷掏钱,说如今是大地主了,这点银子别心疼,真心疼就忍着吧。” 裴钱怒道:“说得轻巧,赶紧将吃墨鱼还回去,我和石柔姐姐在骑龙巷守着两间铺子,一月才挣十几两银子!” 朱敛斜眼道:“有本事你自己与师父说去?” 裴钱立即挤出笑容,“飞剑传讯,又要耗钱,说啥说,就这样吧。这个刘羡阳,师父可能不好开口,以后我来说说他。” 朱敛嗤笑道:“就你?到时候整座落魄山都能闻着你的马屁吧?” 裴钱坐在台阶上,闷不做声。 朱敛也不管她,孩子嘛,都这样,开心也一天,忧愁也一天。 裴钱依旧陪着师徒三人离开落魄山,往返跑这一趟,也没觉得辛苦,何况还能跟小白久别重逢,闹闹磕,挺好。 这会儿裴钱转过头去,看到那个老厨子,正双手负后,缓缓登山。 裴钱挠挠头,屹立在这个老厨子心湖中的那座高楼之上,好像多出一个面容模糊的年轻人,书上有个词语怎么说来着,衣带当风,反正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了。 95. 第五百一十一章 磨剑 陈平安眺望远方,双手握拳,轻轻放在膝盖上,“前边我说的那些话,有没有吓到你?” 小姑娘双臂环胸,冷哼道:“屁咧,我又不是吓大的!” 陈平安嗯了一声,“敢给我吃一串板栗的,确实胆子不小。” 小姑娘嘿嘿笑着。 陈平安问道:“周米粒,这个名字,咋样?你是不知道,我取名字,是出了名的好,人人伸大拇指。” 小姑娘将信将疑,不过觉得有个名字,总比只有一个姓氏好些。 陈平安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壶酒,揭了泥封,喝了一口,道:“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一定要知道一件事。恶人恶行,不全是那凶神恶煞,瞧着很吓人的,滥杀无辜,一听就毛骨悚然的,更多的……就像那黄风谷的夜间yīn风,我们行走无碍,就是觉得不自在,不好受。你将来一定要小心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恶意。知道了这些,不是要你去学坏人,而是你才会对人世间大大小小的善意,更加珍惜,更加知道它们的来之不易。” 陈平安随后伸手绕过身后,指了指渡船二楼那边,“打个比方,除了那个撞了你还踢了你的坏人,你还要小心那个最早出现在我跟前、连修士都不是年轻伙计,对他的小心,要远远多于那个卖给你邸报的管事。要更小心那个老嬷嬷身边的人,不是那个公子哥,更不是那个年轻女子,要多看看他们身边更不起眼的人,可能就是某个站在最角落的那个人。” “一定要小心那些不那么明显的恶意,一种是聪明的坏人,藏得很深,算计极远,一种蠢的坏人,他们有着自己都浑然不觉的本能。所以我们,一定要比他们想得更多,尽量让自己更聪明才行。” “所有能够被我们一眼看见、看穿的强大,飞剑,拳法,法袍,城府,家世,都不是真正的强大和凶险。” 小姑娘使劲皱着小脸蛋和眉毛,这一次她没有不懂装懂,而是真的想要听懂他在说什么。 因为她知道,是为了她好。 哪怕她仍然不太清楚,为什么为了她好,就要说这些真的很难懂的事情。 然后那个人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的脑袋上,“知道你听不懂,我就是忍不住要说。所以我希望你去我家乡那边,再长大一些,再去走江湖,长大这种事情,你是一只大水怪,又不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是不用太着急长大的。不要急,慢一些长大。” 黑衣小姑娘嗯了一声,“我都记住了……好吧,我不骗你,我其实只记住了大半。” 陈平安喝着酒,“前边这些都没记住,也没关系。但是接下来的几件事情,一定不可以忘记。第一,我家乡是宝瓶洲一个叫龙泉郡的地方,我有好些山头,其中一座叫落魄山,我有一个开山大弟子,叫裴钱,你一定一定不要跟她说漏嘴了,说你敲过她师父的板栗,而且还不止一两个。你不用怕她,就按照我教你的,说她师父让你捎话,要她一定要好好抄书读书。就够了。” 说到这里,陈平安收回手,摇晃着酒壶,微笑道:“可以再加上一句,就说师父挺想念她的。” |
96. 第五百一十三章 遇见我崔东山 黄昏中,龙泉郡骑龙巷一间铺子门口。 一个黑炭丫头端着小板凳坐在门口,铺子里边的石柔偶尔瞥了眼外边的动静。 裴钱经常会坐在门口嗑瓜子,石柔知道,是想她的师父了。 在陈平安从牛角山渡口去往北俱芦洲后,一开始有朱敛盯着学塾那边,足足盯了约莫一旬光阴,裴钱总算习惯了在那边的求学生涯,再不会想着翻墙翘课。 但是哪怕如此,也不消停,朱敛有一次去学塾与授业夫子询问近况,结果半喜半忧,喜的是裴钱在学塾里边没跟人打架,骂架都没有,忧的是老夫子们对裴钱也很无奈,小丫头对圣贤书籍那是半点谈不上敬意,上课的时候,就一丝不苟坐在靠窗位置,默默在每一页书的边角上画小人儿,下了课,然后哗啦啦翻书,有位老夫子不知哪里得了消息,就翻看了裴钱所有的书籍,结果真是一页不落下啊,那些小人儿画得粗糙,一个圆圈是脑袋,五根小枝丫应该就是身体和四肢,合上书后,那么一嫌书角,要么就是小人儿打拳,要么是小人儿多出一条线,应该算是练剑了。 老夫子当时哭笑不得,倒是没有立即发火,开始询问裴钱的功课,要她背诵书籍段落,不曾想小姑娘还真能一字不差背出来。老夫子也就作罢,只是提醒她不许在圣贤书籍上鬼画符,后来小姑娘就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些学塾之外的书籍,课业照旧不好不坏,小人儿照样画得勤快。 下课的时候,偶尔也会独自去树底下那边抓只蚂蚁回来,放在一小张雪白宣纸上,一条胳膊挡在桌前,一手持笔,在纸上画横竖,阻挡蚂蚁的逃跑路线,她都能画满一张宣纸,跟迷宫似的,可怜那只蚂蚁就在迷宫里边兜兜转转。由于龙尾溪陈氏公子嘱咐过所有夫子先生,只需要将裴钱当做寻常的龙泉郡孩子对待,所以学塾大大小小的蒙童,都只知道这个小黑炭,家住骑龙巷的压岁铺子那边,除非是与夫子的问答才会开口,每天在学塾几乎从来不跟人讲话,她早晚上学下课两趟,都喜欢走骑龙巷上边的阶梯,还喜欢侧着身子横着走,总之是一个特别古怪的家伙,学塾同窗们都不太跟她亲近。 随着学塾相处的日子久了,有些消息传开来,说这个黑炭丫头是个财迷,在压岁铺子那边每天都会与人做生意,帮着铺子挣钱。 再就是有蒙童信誓旦旦说早先亲眼见过这个小黑炭,喜欢跟街巷里边的大白鹅较劲。又有邻近骑龙巷的蒙童,说每天一大早上学的时候,裴钱就故意学公鸡打鸣,吵得很,坏得很。又有人说裴钱欺负过了大白鹅之后,又还会跟小镇最北边那只大公鸡打架,还嚷嚷着什么吃我一记趟地旋风腿,或是蹲在地上对那大公鸡出拳,是不是疯了。 朱敛去过学塾一次后,回来铺子跟裴钱聊了一次,裴钱终于不在书上画小人,也不在宣纸上给蚂蚁搭房子了。 就只是放学后在骑龙巷附近的一处僻静角落,用泥土蘸水,一个人在那边捏小泥人儿,排兵布阵,指挥双方相互打架,硬是给她捏出了三四十个小泥人,每次打完架,她就鸣金收兵,将那些小人儿就近藏好。 石柔看到了,与朱敛私底下说了,朱敛说这个不用管。 但是后来的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有天裴钱抄完书后,兴冲冲跑去当那沙场秋点兵的大将军,结果很快就回来了。 石柔一问,裴钱闷闷不乐,站在柜台后边的凳子上,把脑袋搁在柜台上,说是前些天下大雨,两军将士们都阵亡了。 这让石柔有些揪心忧虑,就裴钱那精明劲儿,怎么可能让那些家当给雨淋坏了,可后来朱敛还是说随她。 但是第二件事,朱敛也皱起了眉头,得到石柔消息后,专程从落魄山那边跑了一趟骑龙巷。 石柔告诉他有天放学,裴钱拽着一只死了的大白鹅脖子,扛着回到了骑龙巷铺子,然后去将大白鹅的埋在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裴钱当时在自己屋子里边一个人抄着书。 朱敛站在铺子大门口,石柔说裴钱什么都不愿意说,是她自己去打听来的消息。 裴钱在放学回来的路上,给一位市井妇人拦住了,说是一定是裴钱打死了家里的白鹅,骂了一大通难听话,裴钱一开始说不是她,妇人还动了手,裴钱躲开之后,只是说不是她做的事情。到最后,裴钱就拿出了自己的一袋子私房钱,将辛苦攒下来的两粒碎银子和所有铜钱,都给了那妇人,说她可以买下这只死了的大白鹅,但是大白鹅不是她打的。 石柔忧心忡忡,问朱敛怎么办,要不要跟裴钱谈谈心。 朱敛当时背对着柜台,面向骑龙巷的道路,说不是不可以谈,但没用,裴钱什么性子,只会听谁的,你石柔又不是不清楚。 石柔便出主意,说自己去找那妇人聊一聊,再用点手段,找出学塾那边的顽劣孩子,要双方给裴钱道个歉。 结果一向嬉皮笑脸的朱敛竟然爆了粗口,有个屁用,就只是事情的事情吗? 吓得石柔脸色惨白。 不过到最后朱敛在门口站了半天,也只是悄悄返回了落魄山,没有做任何事情。 在那之后,裴钱就再没有让人不放心的地方,乖乖去学塾听夫子们讲课,早出晚归,准时准点,然后一得闲,就在铺子这边帮着做生意,抄书,走桩,练习她的疯魔剑法,但是这种放心,反而让石柔更不放心。 石柔倒是宁肯裴钱一巴掌打倒了那个市井妇人,或是在学塾那边跟某位老夫子吵架什么的。 可是裴钱都没有。 那一刻,石柔才意识到,原来不止那个陈平安在不在落魄山,会是两座落魄山。 而他在不在裴钱身边,更是两个裴钱。 好在裴钱还会像今天这样,一个人端着板凳坐在铺子门口,嗑着瓜子,一个人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些什么,时不时抬头望向巷子尽头那边。 这个时候的裴钱,石柔会瞧着比较熟悉。 这天,裴钱刚端了板凳走回铺子后院那边,打算练习一下几乎趋于圆满的疯魔剑法,结果就听到老厨子在前边铺子喊道:“赔钱货!赔钱货快出来!” 裴钱手持行山杖,怒气冲冲跑出去,“老厨子你找打不是?!” 等到裴钱走到铺子前边,看到老厨子身边站着个双臂环胸的小丫头片子,她站在门槛上,绷着脸,跟裴钱对视。 裴钱愣了愣,一本正经道:“这谁啊?就是老厨子你那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女?终于给你找回来啦?” 朱敛骂了一句滚蛋,拍了拍站在门槛上小姑娘的脑袋,“她叫周米粒,是你师父从北俱芦洲那边送来的。” 裴钱以拳击掌,眼神熠熠:“师父真是厉害,如今不光是捡钱,都能捡丫头了!” 黑衣小姑娘皱着脸和淡淡的眉毛,歪着脑袋,使劲眯眼望向那个个儿也不算太高的小黑炭。 裴钱瞪大眼睛,然后笑眯眯道:“我晚上请你吃水煮鱼好不好?” 说完之后,裴钱一手手掌作刀,一手手心做砧板,手刀来回抬起放下,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然后嘴上还发出咄咄咄的声响,打完收工之后,气沉丹田,沉声道:“我这刀法,当世第二,只比我师父略逊一筹!” 然后她双手摊开,“你吃过这么大鱼吗?你吃过这么大螃蟹吗?” 周米粒立即不敢再摆出双臂环胸的姿态,皱着脸,满脸的汗水,眼珠子急转。 石柔笑了笑,不愧是一头小鱼怪。 周米粒灵机一动,用别别扭扭的大骊官话说道:“你师父让我帮忙捎话,说他很想念你唉。” 裴钱一双眼眸蓦然放光,黑衣小姑娘赶紧跳下门槛,有些害怕。 裴钱重新拿起那根斜靠着肩头的行山杖,大摇大摆走到门槛附近,望向那个黑衣小姑娘的眼神,那叫一个……慈祥,伸手摸着她的小脑袋,笑眯眯道:“个儿不高哩,白长了几百年的矮冬瓜啊,没事没事,我不会瞧不起你的,我裴钱作为师父的开山大弟子,就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 周米粒学了一路的大骊官话,虽然说得还不顺畅,可听都听得懂。 朱敛笑道:“以后周米粒就交给你了,这可是公子的意思,你怎么个说法?要是不乐意,我就领着周米粒回落魄山了。” 裴钱扯了扯嘴角,斜眼那老厨子,“天大地大当然是师父最大,以后这小个儿矮冬瓜就交给我照顾好了。我带她顿顿吃……” 周米粒立即喊道:“只要不吃鱼,什么都行!” 裴钱笑眯眯揉着黑衣小姑娘的脑袋,“真乖。” 朱敛走了。 石柔趴在柜台那边自乐呵。 |
在那之后,骑龙巷铺子这边就多了个黑衣小姑娘。 然后那条狗也会经常跑来,每天学塾约莫就要结束一天课业的时候,周米粒就跟它一起蹲在大门口,迎接裴钱返回骑龙巷。 这天裴钱飞奔出来,瞧见了怀抱着一根行山杖的周米粒,和那条趴在地上的土狗,裴钱蹲下身,一把抓住那条***巴,一拧,“说,今儿还有没有人欺负小冬瓜?” 那条已经成精了的狗想死的心都有了。 老子咋个说嘛。 裴钱手腕一抖,将狗头拧向另外一个方向,“不说?!想要造反?!” 周米粒怯生生道:“大师姐,没人欺负我了。” 裴钱点点头,松开手,一巴掌拍在那狗头之上,“你这骑龙巷左护法怎么当的,你再这么不知上进,屁用没有,骑龙巷就只有一个右护法了!” 周米粒立即站直身体,踮起脚跟,双手牢牢抓住那根行山杖。 他们一起穿街过巷,跑回骑龙巷,飞奔下台阶,结果一袭白衣从天而降,大袖翻滚,猎猎作响,以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落在地上,一臂横在身前,一手双指并拢指天,“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那条土狗夹着尾巴,掉头就跑。 周米粒有些紧张,扯了扯身边裴钱的袖子,“大师姐,谁啊?好凶的。” 她倒是没觉得对方一定是个多厉害的坏人,就是瞅着脑子有毛病,个儿又高,万一他靠着力气大,打伤了自己和大师姐,都没办法讲理啊。 她却看到裴钱一脸凝重,裴钱缓缓道:“是一个江湖上凶名赫赫的大魔头,极其棘手了,不知道多少江湖绝顶高手,都败在了他手上,我对付起来都有些困难,你且站在我身后,放心,这条骑龙巷是我罩着的,容不得外人在此撒野!看我取他项上狗头!” 周米粒使劲点头,抹了额头汗水,后退一步。 然后她就看到裴钱一个手持跳跃下去,刚好落在那个白衣人旁边,然后一行山杖横扫出去。 周米粒瞪大眼睛,咋个回事,这一棍子横扫有点慢啊,慢得不比蚂蚁挪窝快啊。 而那个白衣人就一个慢悠悠后仰,两只雪白大袖亦是缓缓提起,如同两张缓缓铺开的宣纸。 刚好躲过行山杖那一记横扫。 然后你来我往,依旧是慢得吓死人,你一棍子,我抬个脚,周米粒感觉自己都快能够跑完一趟骑龙巷了。 周米粒这会儿都快把两条眉毛挤一堆了,她是真没看懂啊。 最后裴钱和那个长得贼好看、脑子贼有问题的白衣人,几乎同时收手,都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动作。 裴钱嗯了一声,“高手!可以挡得下我这套疯魔剑法六式,打遍一国江湖无敌手,绰绰有余了。” 那个白衣人也点点头,“确实如此。” 周米粒有些迷糊,自挠头。 然后那个白衣人笑容灿烂道:“你就是周米粒吧,我叫崔东山,你可以喊我小师兄。” 周米粒赶紧起身,跑下台阶,伸长脖子看着那个自称崔东山的人,“陈平安说你会欺负人,我看不像啊。” 那人一挥袖子,拈起兰花指,一手捂脸,“娇羞”道:“我家先生最会开玩笑啦。” 周米粒嘴角抽搐,转头望向裴钱。 裴钱一脚踹在崔东山小腿上,“正经点,别丢我师父的脸。” 崔东山咳嗽了两声,蹲下身,微笑道:“站着就行。” 周米粒眨了眨眼睛。 那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住她的眉心。 周米粒晕晕乎乎,就是觉得有些犯困。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米粒觉得眉心处一阵刺痛,然后就再无异样。 那人已经站起身,一手轻轻拍着周米粒的脑袋,笑道:“没事了。走吧,一起回铺子。” 裴钱皱眉道:“可要小心些,这可是我师父交待给你的事情!” 崔东山一手负后,与两个走在一起的小丫头侧身而立,神色无奈道:“知道啦。走吧走吧。” 骑龙巷前边,两个小姑娘,如出一辙,大摇大摆。 这叫走路嚣张,妖魔慌张。 裴钱对周米粒是真的好,还拿出了自己珍藏的一张符箓,吐了唾沫,一巴掌贴在了周米粒额头上。 崔东山在两个小姑娘身后,缓缓而行,望向她们,笑了笑。 日月之辉。 米粒之光。 然后崔东山负后之手,轻轻抬起,双指之间,捻住一粒漆黑如墨的魂魄残余。 崔东山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遇上我崔东山,算你倒了八辈子血霉。” |
厉害?? |
97. 第五百一十四章 先生包袱斋,学生造瓷人 在崔东山风尘仆仆赶回龙泉郡后。 在骑龙巷铺子那边吃了顿晚饭,饭桌上主位始终空着,崔东山想要去坐,与裴钱打闹了半天,才只能坐在裴钱对面,小水怪周米粒就坐在裴钱身边,石柔只要落座,从来只是坐在背对大门的长凳上,而且她也根本无需进食,以往是陪着裴钱聊天,今天是不敢不来。 一顿饭,石柔就是凑个数,象征性动了几筷子,其余三个,狼吞虎咽,风卷云涌,尤其是周米粒,下筷如飞。 在那之后,崔东山就离开了骑龙巷铺子,说是去落魄山蹭点酒喝。 裴钱也不管他,在院子里边练习了一套疯魔剑法,周米粒在一旁使劲鼓掌。 崔东山没有直接去往落魄山竹楼,而是出现在山脚那边,如今有了栋像样的宅邸,院子里边,魏檗,朱敛,还有那个看门的佝偻汉子,正在下棋,魏檗与朱敛对弈,郑大风在旁边嗑瓜子,指点江山。 崔东山坐在墙头上,看了半天,忍不住骂道:“三个臭棋篓子凑一堆,辣瞎我眼睛!” 崔东山飘落过去,只是等他一屁股坐下,魏檗和朱敛就各自捻起棋子放回棋罐,崔东山伸出双手,“别啊,稚子下棋,别有风趣的。” 郑大风开始赶人。 魏檗是直接返回了披云山。 朱敛和崔东山一起登山。 崔东山双袖挥动如老母鸡振翅,扑腾扑腾,三两台阶往上飞一次。 崔东山随口问道:“那姜尚真来过落魄山了?” 朱敛笑道:“你说那周肥兄弟啊,来过了,说要以元婴境的身份,当个咱们落魄山的供奉。” 崔东山冷笑道:“你答应了?” 朱敛双手负后,笑眯眯转头道:“你猜?” 崔东山大袖不停,“呦,朱敛,长进了啊?” 朱敛笑道:“别打脸。其余,随便。” 崔东山悬停空中,离地不过一尺,斜眼朱敛,“姜尚真不简单,荀渊更不简单。” 朱敛微笑道:“所以我拒绝了嘛。这家伙马屁功夫不行,还需要好好修行,暂时入不得我落魄山。周肥兄弟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说是回去好好钻研,下次再来向我讨教一番。” 崔东山这才一个落地,继续拍打两只雪白“翅膀”,向上缓缓飞去,“那个玉璞境剑修郦采?” 朱敛哦了一声,“周肥兄弟才情极好,只是我觉得事事差了那么点意思,大概这就是美中不足了,马屁是如此,对付女子,也是如此,那郦采受不了大风兄弟的眼神,想要出剑,我是拦不住,所以被竹楼那位,递出了……半拳。加上周肥兄弟好说歹说,总算劝阻了下来。” 崔东山脸色阴沉。 如今他负责南边事宜,北边事,他还真不太清楚。 朱敛笑道:“家大业大了,迎来送往,三教九流各有脾气,是常有的事情。” 崔东山嗤笑道:“还不是怪你本事不高,拳法不精?” 朱敛无奈道:“我这是撒尿拉屎的时候都在狠狠憋着拳意呢,还要我如何?” 崔东山双脚落地,开始行走上山,随口道:“卢白象已经开始打江山收地盘了。” 朱敛双手负后,弯腰登山,嬉皮笑脸道:“与魏羡一个德行,狼行千里吃肉,狗走万里还是吃屎。” 崔东山突然停下脚步,“我就不上山了,你与魏檗说一声,让他飞剑传讯那个披麻宗木衣山,询问那个那个高承的生辰八字,家乡,族谱,祖坟所在,什么都可以,反正知道什么就抖搂什么,多多益善,如果整座披麻宗半点用处没有,也无所谓。不过还是让魏檗最后跟披麻宗说一句肺腑之言,天底下没有这么躺着赚大钱的好事了。” 朱敛问道:“先前魏檗就在你跟前,怎么不说?” 崔东山笑道:“你去说,就是你欠人情。” 朱敛点点头,“有道理。” 崔东山不再登山,化虹返回小镇。 如今阮铁匠不在龙泉郡,来去自由。 崔东山在夜色中去了一趟戒备森严的老瓷山,背了一大麻袋离去。 然后他在一栋当年待过的祖宅那边,住了几天,每天不知道捣鼓什么。 就算裴钱去了,崔东山也没开门。 裴钱就带着周米粒打算上屋揭瓦,爬上去后,结果发现原来有一口天井,只可惜低头望去,雾蒙蒙的,什么都瞅不见。 裴钱只得带着周米粒返回骑龙巷。 这天崔东山大摇大摆来到铺子那边,刚好碰到台阶上飞奔下来的裴钱和周米粒。 到了院子,裴钱一边联系疯魔剑法,一边问道:“今儿又有人打算欺负矮冬瓜了,咋个办?” 崔东山笑道:“能躲就躲嘛,还能如何,说又说不通,难不成一棍子打死他们?” 裴钱停下手中行山杖,周米粒赶紧搬来小板凳上,裴钱坐下后,周米粒就蹲在一旁,上下牙齿轻轻打架,闹着玩。 裴钱横放行山杖,皱眉道:“教书的老夫子们怎么回事啊,就只教书上一个字一个字的道理吗?背书谁不会啊……” 说到这里,裴钱一抬下巴,“右护法!该你出马了。” 周米粒心有灵犀,帮着大师姐说出剩余的话语:“有嘛用!” 崔东山笑道:“见人处处不不眼,自然是自己过得事事不如意,过得事事不如意,自然见人处处不顺眼。” 裴钱大怒,“说我?” 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身体后仰,抬起双脚,轻轻摇晃,倒也不倒,“怎么可能是说你,我是解释为何先前要你们躲开这些人,千万别靠近他们,就跟水鬼似的,会拖人下水的。” 在那儿荡秋千的崔东山,抬起一只手,佯装手持折扇,轻轻晃动手腕。 裴钱问道:“这喜欢扇扇子,干嘛送给我师父?” 崔东山动作不停,“我扇子有一大堆,只是最喜欢的那把,送给了先生罢了。” 裴钱小声问道:“你在那栋宅子里边做啥?该不会是偷东西搬东西吧?” 崔东山闭眼睡觉。 裴钱打了个手势,带着周米粒一左一右,蹑手蹑脚来到横躺着却不摔倒的崔东山身边蹲下。 周米粒伸出一只手掌挡在嘴巴,“大师姐,真睡着啦。” 裴钱翻了个白眼,想了想,大手一挥,示意跟她一起回屋子抄书去。 在那之后,崔东山悄然离开了骑龙巷和龙泉郡,但是裴钱却有些奇怪,龙尾溪陈氏开设的龙泉郡小镇学塾,一向深居简出的老夫子们,竟然开始走访蒙童家中,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不许落下,比如她所在的骑龙巷铺子就一样来了位老夫子,与石柔掰扯了半天有的没的,最后还吃了顿饭来着,不但如此,原本只在学塾传授道德学问、讲解圣人书籍的教书先生们,还会去帮着下地干活、上山砍柴、带着学生们一起去往龙窑游览之类的,私底下似乎有夫子埋怨这些是有辱斯文的粗鄙行径,但也就是嘴上埋怨几句,该如何还是如何,不久之后,这座学塾悄悄辞去了几位夫子,又来了几位新面孔的先生。 一位一路往南走的白衣少年,早已远离大骊,这天在山林溪涧旁掬水月在手,低头看了眼手中月,喝了口水,微笑道:“留不住月,却可饮水。” 然后他一抖袖,从雪白大袖当中,摔出一个尺余高的小瓷人,身体四肢犹有无数裂缝,而且尚未“开脸”,相较于当年那个出现在老宅的瓷人少年,无非是还差了许多道工序而已,手法其实是更加娴熟了。 崔东山转头望去,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瓷人的小脑袋,微笑道:“对不对啊,高老弟?” |
98.第五百二十二章 天下大势,皆是小事 落魄山竹楼。 崔诚难得走出了二楼。 朱敛,郑大风,魏檗都已经齐聚。 魏檗手中握着那把当年陈平安从藕花福地带出的桐叶伞。 崔诚点点头,然后说道:“把裴钱带过来,一起进去。既然是将藕花福地一分为四了,我们占据其一,那就让朱敛和裴钱先去看看。” 魏檗施展本命神通,那个在骑龙巷后院练习疯魔剑法的黑炭丫头,突然发现一个腾空一个落地,就站在了竹楼外边后,大怒道:“嘛呢!我练完剑法还要抄书的!” 魏檗正色道:“你和朱敛去一趟藕花福地的南苑国。” 裴钱目瞪口呆。 魏檗撑开伞,松手后, 不断有宝光从伞面流淌倾泻而下。 朱敛拉着裴钱走入其中。 下一刻朱敛和裴钱就一步跨入了南苑国京城,裴钱揉了揉眼睛,竟是那条再熟悉不过的街道,那条小巷就在不远处。 小雨时节。 裴钱带着那根行山杖,胡乱挥舞,哈哈大笑。 一位青衫老儒士掠空而至。 南苑国国师种秋。 朱敛瞥了眼,“呦,高手。” 种秋似乎看到两位“谪仙人”出现在南苑国京城,并不疑惑,反而笑道:“陈平安呢?” 裴钱一挑眉,挺起胸膛,老气横秋道:“我师父么得空,让我这个开山大弟子先来看看你们!” 然后裴钱如遭雷击一般,再无半点嚣张气焰。 她甚至有些手脚冰凉。 在那之后她一直浑浑噩噩,直到离开了藕花福地,才稍稍回过神。 魏檗和郑大风都觉得古怪。 朱敛摇摇头,示意不用多问。 这天,裴钱是人生中第一次主动登上竹楼二楼,打了声招呼,得到许可后,她才脱了靴子,整齐放在门槛外边,就连那根行山杖都斜靠外边墙壁,没有带在身边,她关上门后,盘腿坐下,与那位光脚老人相对而坐。 老人问道:“找我何事?难不成还要与我学拳?” 不知为何,这么多年一直没长大的黑炭丫头,她使劲点头,“要学拳!” 老人问道:“不怕吃苦?” 裴钱眼神坚毅,“死也不怕!” 老人嗤笑道:“好大的口气,到时候又哇哇大哭吧,这会儿落魄山可没有陈平安护着你了,一旦决定与我学拳,就没有回头路了。” 裴钱沉声道:“我想过了,就算我到时候会哭,会反悔,你也一定要把我打得不敢哭,不敢反悔!” 老人似乎对于这个答案有些意外,爽朗大笑,最后他看着那个小丫头的双眼,“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学拳?” 裴钱双拳紧握,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我裴钱谁都可以比不过,唯独一个人,我不能输给他!绝对不可以!” 老人哦了一声,“好,那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崔诚的关门嫡传了,放心,不需要有那狗屁师徒名分。” 裴钱抬起手,抹了把眼泪,重重点头,站起身,向这位老人鞠躬致谢。 在陈平安那边从来没有虚架子的光脚老人,竟然站起身,双手负后,郑重其事地受了这一拜。 裴钱一脚向前踩地,一脚后撤,拉开一个拳架,“来!” 崔诚一闪而逝,一手按住黑炭小姑娘的头颅,按在墙壁之上,裴钱浑身骨骼咯吱作响,七窍流血。 老人微笑道:“还要学吗?!” 裴钱怒吼道:“死也要学!” 老人点头道:“很好。” ———— 当初在南苑国京城的小巷那边,走出了一位青衫少年郎,他撑着油纸伞,笑容和煦,望向裴钱,微微讶异之后,嗓音温醇道:“裴钱,好久不见。” |
99. 第五百二十七章 思无邪即从容 之前的入夏时分。 骑龙巷铺子那边,只剩下石柔一人看顾铺子生意。 裴钱已经离开了学塾,朱敛点头答应的,所以石柔就没有说什么。 裴钱一走,周米粒就跟着去往了落魄山。 朱敛在上次与裴钱一起进入藕花福地南苑国后,又独自去过一次,这福地开门关门一事,并不是什么随便事,灵气流逝会极大,很容易让莲藕福地伤筋动骨,所以每次进入崭新福地,都需要慎之又慎,朱敛去找了国师种秋,又在种秋的引荐下,见了南苑国皇帝,谈得不算愉快,也不算太僵。后来是种秋说了一句点睛之语,看似询问朱敛身份,是否是那个传说中的贵公子朱敛,朱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南苑国皇帝便当场变了脸色和眼神,减了些犹疑。 朱敛如今是那“谪仙人”,南苑国皇帝当然忌惮不已。 可如果这位从天而降的谪仙人,是那朱敛,南苑国皇帝就只剩下畏惧了。 很简单,历史上哪个武疯子一人杀九人,将其余九大宗师杀了个殆尽,战场可就在南苑国京城! 与这种人谈买卖,谁不怕? 朱敛最后便对那个南苑国皇帝随便说了一嘴,天外有天,外边的长生之法,可不是你们藕花福地可以媲美的,那么多炼丹修仙的皇帝死了,只是不得其法罢了。 于是那位皇帝的眼神,就从畏惧变成了炙热。 国师种秋虽然忧心忡忡,当时却没有多说什么。 小院三人聊过了这桩大事,接下来还有一桩大事。 裴钱的练武一事。 嗷嗷叫,哇哇哭。 二楼那边,几乎每天都是这样。 魏檗有些担心裴钱会心性大变,到时候陈平安回到落魄山,谁来扛这个责任? 郑大风说自己就是看山脚大门的,当然是朱敛这个大管家,朱敛说自己扛不住,还是让竹楼崔诚老前辈来吧,魏檗就有些无言以对。 魏檗犹豫了半天,说了一句,“陈平安如果真的发火了,反正我就躲在披云山,你们两个跑哪里去?” 郑大风看了眼朱敛,“我好歹离着竹楼远一点。” 朱敛微笑道:“行了,不会有大问题的。真要有,也属于谁都拦不住的,可能我家少爷在山上,会更好,可既然不在,事情又避无可避地发生了,我们就只能静观其变。” 魏檗头疼,走了。 郑大风想了想,下了山,去了趟小镇。 去了趟杨家铺子,不是借钱,而是询问一些经营福地的注意事项。 吞云吐雾的老人没有开口回答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只是讥笑道:“真把落魄山当自个儿的家了?” 驼背男人笑道:“我觉得挺好。” 杨老头说道:“这些小事,你寄信去北俱芦洲狮子峰,李柳会告诉你。” 郑大风点点头。 郑大风问道:“那斤两真气符,我可不可以用在别人身上?” 杨老头说道:“随你。” 郑大风便起身离去。 在前边铺子,佝偻汉子趴在柜台上,与那师妹嬉皮笑脸了几句,把师弟给憋屈得想要打人。 落魄山那边。 一天拂晓时分,本该可以去往竹楼二楼的黝黑丫头,一路飞奔到落魄山山脚,坐在台阶上,偷偷抹着眼泪。 再跨出一步,就算是离开落魄山了。 所以她坐在那边发呆。 而且她知道,去迟了竹楼,只会吃苦更多。 等到她缓缓起身,打算登山。 却发现老厨子就坐在身后的台阶上。 裴钱手持行山杖,怒道:“老厨子,你是不是怕我偷偷跑回骑龙巷铺子?!我是那种胆小鬼吗?” 朱敛摇头道:“我没觉得你跑回骑龙巷,有什么不好。” 裴钱一屁股坐回原地,将行山杖横放,然后双手抱胸,怒气冲冲。 朱敛坐在后边的台阶上,笑道:“如果是怕少爷失望,我觉得没有必要,你的师父,不会因为你练了一半的拳法就放弃,就对你失望,更不会生气。放心吧,我不会骗你。只有你偷懒懈怠,耽搁了抄书,才会失望。” 裴钱眼泪一下子就涌出眼眶。 每一次被陈如初背着离开竹楼后,从药水桶里清醒过来,她死活都要去抄书,可是魂魄颤抖,身体颤抖,如何能够做不到双手不颤抖? 她这段时间,不管她如何咬牙坚持,不管用了多少法子,比如将手和笔捆绑在一起,她始终没能端端正正写好一个字,已经积攒下很多欠债了。 朱敛又对那个纤细背影说道:“但是懈怠一事,分两种,心境上的松懈更可怕,你如果能够练拳之余,哪天补上欠债,就不算真正的懈怠,你师父反而会觉得你做得对,因为你师父一直觉得,所有人都有做不好的事情,暂时的有心无力,不算什么过错。等到有心有力,还能一一补上,更是难得。” 裴钱抹了把脸,默默起身,飞奔上山。 朱敛坐在原地,转头望去。 有一天,朱敛在灶房那边炒菜,与平时的用心不太一样,今天精心准备了不少时令菜肴。 因为屋门口那边,站着一个摇摇欲坠的黝黑丫头,双臂颓然下垂,脸色惨白,一路晃荡到这边后,说她今儿有些嘴馋哩。 所以朱敛就打算犒劳犒劳这黑炭丫头的五脏庙。 然后岑鸳机说有客人拜访落魄山,来自老龙城,自称孙嘉树。 朱敛当时系着围裙,哦了一声,只说先让那位孙家主等着,实在不行,就喊几声魏檗的大名,让这家伙先招待对方。 裴钱便说:“老厨子,你去忙大事吧,已经炒了好几碟菜了,够吃。回头我让米粒端上桌就成。” 在院子里帮着裴钱扛那行山杖的小水怪,立即挺直腰杆,高声道:“暂任骑龙巷压岁铺子右护法周米粒,得令!” 裴钱嗯了一声,转过头,板着脸说道:“办事得力的话,以后等我师父回家,我再替你与师父说些好话,让你升任落魄山右护法,也是有机会的。” 周米粒愈发挺起胸膛,咧嘴而笑,只是很快闭嘴。 可是灶房里边,朱敛头也没转,“我觉得现在手上忙活的,就是大事。” 裴钱犹豫了一下,“老厨子,你还是去见那谁吧,炒那么多菜,吃不完咋整嘛。” 周米粒刚想要说些大义凛然的言语,结果被裴钱转过头,瞪了一眼,周米粒立即大声道:“我今儿不饿!” 朱敛这才放下锅铲,解了围裙,离开灶房和院子。 正屋那边,裴钱让周米粒将那些菜碟一一端上主桌,不过让周米粒奇怪的是裴钱还吩咐她多拿了一副碗筷,放在面朝大门的那个主位上。 周米粒拿了一个大碗,盛满了米饭,与裴钱坐在一张条凳上,因为周米粒需要帮着裴钱拿筷子夹菜喂饭,最近是常有的事情,经常需要她这位右护法建功立业来着,裴钱说了,小米粒做的这些事情,她裴钱都会记在功劳簿上,等到师父回家那一天,就是论功行赏的时候。 周米粒每给裴钱喂一口饭菜,她自己就狼吞虎咽一番,然后抬头的时候,看到裴钱望着那个安安静静放着饭碗筷子的空位上,然后裴钱收回视线,似乎有些开心,摇晃着脑袋和肩头,与周米粒说给她再盛一小碗米饭,今儿要多吃一些,吃饱了,明天她才能多吃几拳头。 周米粒起身后,屁颠屁颠端着空碗饭,去搁在一旁小凳上的饭桶那边盛饭。 背对着裴钱的时候,小水怪偷偷抹了把脸,抽了抽鼻子,她又不是真笨,不晓得如今裴钱每吃一口饭,就要浑身疼。 这一天,是五月初五。 |
100.第五百二十九章 落魄山的家底 如今自家老爷名下的山头可多。 除了租借给龙泉剑宗三百年的宝箓山、彩云峰和仙草山不说。 还有落魄山和真珠山。 后来又买入了距离落魄山很近、占地极大的灰蒙山,包袱斋离去后的牛角山,清风城许氏搬出的朱砂山,还有螯鱼背和蔚霞峰,以及位于群山最西边的拜剑台,如今这六座山头都属于自家地盘了。除了秀秀姐姐她家,龙泉郡就数自家老爷山头最多啦。 郑大风一语道破天机,“他啊,是见不得裴钱练拳吃苦,加上这么一对比,更觉得自己整天不务正业,心里边不得劲,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跑出去瞎胡闹。” 陈如初神色黯然。 裴钱练拳,也太惨了些。 不比当年老爷练拳好半点。 备好了药水桶后,每次背着昏死过去的裴钱离开竹楼二楼,事后她都要拎着水桶去二楼清洗血迹。 地板上,墙壁上,都有的。 看得她眼泪哗哗流,好几次一边打扫血迹,一边望向那个盘腿而坐、闭目养神的老前辈。 可惜老前辈只是装傻。 魏檗站起身,笑道:“就不打搅你做宵夜了。” 朱敛点了点头,叹息一声,“一开始的时候,我是硬气的,这会儿我有些心虚了,以后我家少爷返回落魄山,我估摸着需要去你那边躲一躲。” 魏檗有些幸灾乐祸,一闪而逝。 朱敛起身去开门。 那边有个双臂颓然下垂的黑炭丫头,在用脑袋敲门。 应该是她没喊醒那位骑龙巷右护法的缘故。 朱敛开了门,裴钱摇摇晃晃跨过门槛,颤声道:“老厨子,我睡不着,与你聊聊天,行不行?” 朱敛关了门,笑道:“这有什么行不行的。” 裴钱坐在凳子上,呲牙咧嘴,屁股开花似的。 今晚她可不是什么睡不着,是硬生生疼醒的,是无法睡,她如今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以前说什么被褥才是自己的生死大敌,这会儿不就应验了?轻飘飘的被褥,盖在身上,真是刀子一般。 朱敛问道:“不饿?吃顿宵夜?快得很。” 裴钱摇摇头,病恹恹道:“么得胃口。” 朱敛又问,“有心事?” 裴钱嗯了一声,却也不开口。 朱敛问道:“是欠债越来越多,心烦意乱?” 裴钱点头,闷闷道:“老头儿说我还有几天才能破三境,到时候就勉强可以有一段光阴来抄书了,不过也没几天日子,很快就又要手脚不利索,烦死个人。” 朱敛只是听黑炭小丫头说话,他不插嘴。 裴钱抬起头,看着天上的那只大玉盘,“以前吧,在骑龙巷那边总想着哪天嗖一下,师父就回家了,这会儿我又想着师父回家,又害怕他回家,要是给师父知道我那么多天没抄书了……一生气一发火就把我赶出师门了,咋办?” 小丫头皱着脸,噘着嘴,眼眶里泪花盈盈,委屈道:“师父又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刚离开藕花福地那会儿,在桐叶洲一个叫大泉王朝的地儿,就不要过我一次的。老厨子你想啊,师父是什么人,草鞋穿破烂了,都会留下来的,怎么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呢,那会儿,我还不懂事,师父可以不要我又反悔,现在我懂事了,如果师父再不要我了,就是真的不会要我了。” 朱敛轻声问道:“是怕这个?所以一直不敢长大?” 裴钱艰难抬起手肘,抹了把脸,“怎么能不怕嘛。长大有什么好的嘛。” 其实关于抄书一事,朱敛对裴钱有过解释,她肯定是听进去了。 所以真正的原因,是裴钱没办法说出口的,死死压在她心底的。 朱敛大致猜得出来,却没有说破。 当年陈平安曾经对裴钱亲口说过,他真正想要带出藕花福地的人,是那个曹晴朗。 那会儿,陈平安对于性情在另外一个极端的裴钱,别说喜欢,讨厌都有,而且在她这边,并无掩饰。 所谓的成长,在朱敛看来,不过就是更多的权衡利弊。 裴钱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她不是不懂权衡利弊,恰恰相反,饱经苦难的小孤儿,最擅长察言观色和计算得失。 但是她跟随了陈平安之后,发现她那些最擅长的事情,反而只会让她距离陈平安越来越远。 所以她一直畏惧长大,一直在悄悄模仿陈平安,裴钱试图成为一个能够获得陈平安认可的裴钱。 其实这没什么不好。 因为陈平安有足够的耐心,等待裴钱的慢慢长大,更愿意在不同的岁月阶段,传授裴钱不同的规矩礼数和为人处世。 可是谁都没有料到,藕花福地一分为四,朱敛和裴钱进入其中后,刚好见到了那一幕。 事实上,裴钱如果只是看到藕花福地,那位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的青衫少年郎,撑伞出现,都还好说。 问题在于最早的时候,裴钱在那条小巷的门口,看过陈平安撑伞与曹晴朗一起走在雨中陋巷的画面。 到了浩然天下后,在崔东山的那幅光阴长卷走马图中,又看到了无比相似的一幅画面,是草鞋少年与他最敬重的一位先生,同样是撑伞雨幕中,并肩而行。 所以裴钱才会说,她谁都可以输,唯独不能输给曹晴朗。 因为裴钱害怕那个已经长大、极其出彩的曹晴朗,会拿走事实上本该就属于他曹晴朗的一切。 裴钱害怕有一天,大雨中,师父会撑着伞,与曹晴朗并肩而行,就那么渐渐远去,陈平安再不回头。 那么身在落魄山和浩然天下的裴钱,就像回到了当年藕花福地的小巷门口。 一无所有。 在藕花福地重新见到曹晴朗的那一刻。 裴钱如坠冰窟,手脚冰凉,并且心有杀机! 但是在找机会杀了曹晴朗然后注定失去师父,与自己主动长大、一定要胜过曹晴朗之间,在陈平安身边耳濡目染的裴钱,一走出藕花福地和桐叶伞后,当她重新站在了落魄山竹楼之前。 她选择了后者。 朱敛小心翼翼酝酿措辞,问道:“如果你师父回到落魄山,也见到了曹晴朗,很喜欢他,你会很伤心吗?” 裴钱想了想,“只要最喜欢我,就很开心。如果喜欢我跟喜欢曹晴朗一样多,就有点不开心,如果喜欢曹晴朗多过我,就……很伤心。” 朱敛笑了,说道:“那你可以放心了,一二三,三种情况,我不敢多说什么,你最少可以保二争一。” 裴钱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我师父,说话有个屁用嘞。” 虽然她嘴上如此,事实上还是有些开心了。 朱敛忍住笑意,“信不信由你,不过练拳这么久,欠债那么多,还没破三境,这就有点不合适喽。” 裴钱重重叹息一声,皱着那张似乎没那么黝黑了的小脸庞,“可不是,老头儿也说我资质不咋的,连我师父都不如,这不是尽说些废话哩,我能跟师父比吗?愁死个人!” 朱敛有些心肝打颤。 自己不过是与裴钱说一句玩笑话,没想到那老前辈更心狠手辣,这种良心给狗吃了的混账话,还真说得出口?! 朱敛揉了揉眉心。 不太愿意讲话了。 纯粹武夫的三境瓶颈,那是第一道、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武夫最终高度的最大关隘。 意义之大,无异于山巅境武夫再破大门槛,成功跻身止境的十境武夫。 换成一般人传授拳法,如此惊世骇俗的破境速度,还可以解释为是底子打得不够牢固,一辈子不用奢望什么最强二字,一步纸糊,步步纸糊。 可竹楼那位? 在他手上,天底下仿佛就没什么最牢固的武境底子,只有更牢固。 裴钱突然抬头问道:“老厨子,你是几境啊?” 朱敛笑道:“八境,远游境。” 裴钱低下头去,手指微动,算了一下,又是一声叹息,重新抬起头,脸上满是失落,“老厨子,那我不得好几年都赶不上你啊。” 朱敛笑容僵硬,“好像是的……吧。” 朱敛随即疑惑问道:“你师父几境,你不知道?” 裴钱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朱敛,“我师父如今六境啊。” 朱敛愈发想不明白,“少爷不也比我低两境?你咋个不先赶上你师父的境界?” 裴钱一脸呆滞,好像在说你朱敛脑阔不开窍哩,她摇摇头,老气横秋道:“老厨子,你大晚上说梦话吧,我师父的境界,不得翻一番计算?” 朱敛心悦诚服。 裴钱摇头晃脑,心情大好。 她蓦然起身,脚尖一点,飘然跃上墙头,又悄无声息越上屋脊,再一步跨到翘檐之上,举目望向北方。 大概她如今自己还不知道,什么叫拳出真意惊鬼神。 估摸着她很快就不用往自己额头上贴符箓了。 朱敛突然想起一事,神色骤然变化,沉默片刻后,正色问道:“裴钱,你先前两次饱嗝不断,老前辈与你说了什么?” 裴钱只是望向北方,很是恼火道:“说我欠揍。” 其实那老头儿还一脸嫌弃,说她的武道境界好像蚂蚁搬家和乌龟爬爬,不过这种话,还是她一个人知道就算了,不然老厨子这种大嘴巴,指不定明天整座落魄山都要知道了。 朱敛一拍额头。 他是真后悔让裴钱这么快学拳练武了。 朱敛用膝盖想都知道,等到陈平安回到落魄山,发现裴钱的异样后,他和郑大风,还有魏檗,一个都逃不掉,保证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了。 可能在外人眼中,落魄山多奇人怪事,可在落魄山自家人眼中,大概又要数裴钱最怪。 当然,还是陈平安更怪。 天底下所有的师父,都会为自己有一个裴钱这样开窍的弟子而欣喜。 但是陈平安会不太一样。 不是他不会算账,恰恰相反,这个在书简湖当了三年账房先生的年轻人,最会算账。 他只是无比希望身边有人,哪怕只有一个人,可以在那本该无忧无虑的岁月里,肩上挑起草长莺飞和杨柳依依。 在那之后,才是天高地阔,大道远游。 裴钱低头说道:“老厨子,我走啦。” 朱敛点点头。 裴钱便高高跃起,落在墙头之上,纵身飞跃,转瞬即逝。 如那崔东山所看书上所写。 跃而登屋,瓦片无声,时方月明,去如飞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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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第五百三十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们 裴钱这几天都在闭关。 夜以继日做一件事情。 在竹楼一楼的书案上埋头抄书。 快不得。 她只能老老实实,一个字一个字写得端正。 身为山头小管家的粉裙女童陈如初,一门心思想要兼任落魄山竹楼右护法的周米粒,都在竹楼这边伺候裴钱抄书,给她端茶送水,揉肩敲背。 终于在一天晌午时分,裴钱轻轻放下笔,站起身,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姿势,“神功大成!” 陈如初问道:“真抄完啦?” 裴钱斜眼道:“不但还清了债,还学宝瓶姐姐,多抄了一旬的书。” 裴钱双手环胸,冷笑道:“从明天练拳开始,接下来,崔前辈就会知道,一个心无杂念的裴钱,绝对不是他可以随便唧唧歪歪的裴钱了。” 陈如初欲言又止。 算了吧,反正都是一拳的事情。 她就不泼冷水了。 周米粒赶紧抬起双手,飞快拍掌。 裴钱趴在抄书纸张堆积成山的书案上,玩了一会儿自己的几件家传宝贝,收起之后,绕过书案,说是要带她们两个出去散散心。 陈如初多拿了些瓜子,周米粒扛着行山杖。 裴钱大摇大摆走向老厨子那边的宅子,要去找那个师父从北俱芦洲拐骗过来的未过门小师娘。 结果没在家。 裴钱就去找老厨子。 结果半路窜出一条土狗,被裴钱一个飞扑过去,一巴掌按住狗头在地,一手抓住嘴巴,娴熟拧转,让那狗头一歪。 裴钱蹲在地上,问道:“你要造反?这么久了都不露面?说!给个说法,饶你不死!” 那条土狗只能呜咽。 裴钱一个拧转,狗头瞬间转向,点头称赞道:“好胆识,面对一位杀人如拾草芥的绝世高手,都可以一言不发,凭这份英雄气魄,就可以不死。” 土狗赶紧摇了摇尾巴。 裴钱却没有放过它,“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抬起一只手掌,周米粒立即递过去行山杖,打狗还需打狗棒,捅马蜂窝的时候,行山杖的用处就更大了,这是裴钱自己说的,结果裴钱没好气道:“瓜子。” 粉裙女童赶紧放了一把瓜子在裴钱手上,裴钱一手嗑瓜子,一手始终拧住土狗嘴巴,“来,学那书上的高人,冷冷一笑。” 土狗扯了扯嘴。 裴钱又说道:“换一个,学那江湖演义的坏人,来个邪魅一笑。” 土狗又变了眼神扯嘴角。 裴钱一皱眉,土狗心知不妙,开始挣扎。 却被裴钱拽着土狗,她站起身,旋转一圈,将那条土狗摔出去七八丈。 然后裴钱嗑着瓜子,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位男子和年轻女子。 她歪着脑袋,看了半天之后,蓦然笑容灿烂,鞠躬行礼。 陈如初弯腰喊了一声周先生。 周米粒有样学样。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 姜尚真望向那个当年就觉得挺有趣的黑炭小丫头,笑眯眯道:“如今成了陈平安的开山大弟子?很好,我觉得陈平安的眼光很不错,愿意带你离开藕花福地。” 裴钱小鸡啄米使劲点头。 这家伙马屁功夫不耐啊。 不过这家伙能够认识自己师父,真是祖坟冒青烟,应该多烧香。 所以裴钱笑道:“前辈去过咱们山顶的山神庙没有?” 姜尚真笑道:“去过了。” 裴钱又问道:“那么那座龙州城隍阁呢?” 州城隍的那个香火小人儿,如今是她的半个小喽啰,因为早先它带路找到了那个大马蜂窝,事后还得了她一颗铜钱的赏赐。在那位州城隍老爷还没有来这边任职当差的时候,双方早就认识了,当时宝瓶姐姐也在。不过这段时日,那个跟屁虫倒是没怎么出现。 所以一有机会,她还是想着为城隍阁那边添些香火。 姜尚真摇头道:“这地儿倒是还真没去过。” 与姜尚真告辞离去后,裴钱带着她们两个去了台阶之巅,一起坐着。 朱敛带到山上的少女岑鸳机,正从半山腰那边,往山上练拳而走。 按照粉裙女童这个小耳报神的说法,前不久岑鸳机一天之内必须走完三趟台阶,山脚山巅来回为一趟。 三个小丫头,肩并肩坐在一起,嗑着瓜子,说着悄悄话。 …… 落魄山竹楼二楼。 裴钱刚刚艰难躲避过一拳,就又被下一拳砸中额头,被一路带到墙壁那边,被那一拳钉死在墙壁上。 光脚老人面无表情道:“我以世间纸糊的四境打你三境,结果你这都等于死了几次了?你是个**吗?!你师父是个资质尚可的**,那你就是一个没资格当陈平安弟子的**!” 好似被挂在墙壁上的裴钱,七窍流血,她竭力睁开眼睛,朝那个老头吐出一口血水。 老人也不躲避,只是手上一拳骤然加重力道,如果这栋竹楼是市井屋舍,估计那颗小脑袋就直接完完整整地凹陷进去了。 老人冷笑道:“不服气?你有本事开口说话吗?**师父教出来的**弟子!我要是陈平安,早就让你卷铺盖滚蛋了,省得以后丢人现眼!” 他这一拳,打得裴钱本就鲜血模糊的整张脸庞,再不见半点黝黑。 一条纤细胳膊颤颤巍巍抬起,都不算什么出拳,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老人肩头。 轻飘飘的,挠痒痒呢? 老人似乎勃然大怒,以拳变掌,抓住她整颗头颅,随手一挥,横飞出去,撞在墙壁上,重重坠地。 裴钱已经彻底晕死过去。 老人来到她身边,蹲下身,伸出手指,凌空虚点。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转头对竹楼外的廊道那边说道:“拖走。” 竹门大开,粉裙女童娴熟背起瘫软在地的黝黑丫头,脚步轻柔却快速,往一楼跑去。 老人双手负后,大步走出屋子,来到廊道栏杆那边。 老人笑却无声,快意至极。 有那一拳。 就该你裴钱境境最强! |
102. 第五百四十七章 有些练拳不一样 这天夜幕里。 裴钱在屋子里边呲牙咧嘴了半天,蹦蹦跳跳,舒展筋骨后,这才假装一脸神清气爽地走出一楼,陈如初周米粒坐在门口两只小竹椅上。 裴钱伸手一抓,就将周米粒手中那根行山杖抓在自己手中。 周米粒哇了一声,开始鼓掌,两眼放光,“神功大成!” 裴钱点点头,“二楼那老头儿觉得也是如此,说他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撑死了大后天,兴许就无法传授我更多的拳法了。说这话的时候,那叫一个老泪纵横唉,不过那双浑浊老花眼当中,又充满了后生可畏的目光……” 二楼崔诚呵呵笑道:“大半夜练拳,是不是也不错?” 裴钱怒道:“周米粒,瞎胡说啥咧,练拳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吗?!” 周米粒皱着脸,委屈道:“我错了。” 裴钱偷偷竖起大拇指。 有担当。 不愧是骑龙巷压岁铺子的右护法,忠心耿耿。 那头整天就知道上蹿下跳的左护法,就很欠揍了。 崔诚说道:“还不滚去帮着岑鸳机喂点拳?” 裴钱哦了一声,走到空地上,抬头问道:“那我出几分力?” 崔诚说道:“看自己心情。” 裴钱想了想,皱紧眉头,开始很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这老头儿真是焉儿坏,喂个锤儿的拳,还不是想着让岑鸳机揍自己? 崔诚说道:“不管你心情如何,再不滚远点,反正我是心情不会太好。” 裴钱哀叹一声,朝竹楼二楼使劲做了个鬼脸,一番无声无息的张牙舞爪过后,然后将那根行山杖轻轻抛给周米粒。 只见她一手负后,一手轻轻握拳,脚踝一拧,砰然一声,地上尘土飞扬。 身形去如青烟。 岑鸳机正在落魄山的那条台阶上走桩练拳。 骤然之间,她心弦紧绷,转头望去。 有人一拳在她额头处轻轻一碰,然后身形擦肩而过,转瞬即逝。 岑鸳机大汗淋漓,望向那道身影消失的地方,有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 她一脚站在松树高枝的纤细枝头上,一脚踩在自己脚背上。 岑鸳机知道裴钱最近一直在二楼那边练拳。 可是这个黑炭小丫头,练拳才几天? 裴钱一本正经道:“岑姐姐,刚才是与你打招呼,接下来帮你喂拳,你可不许对我下重手。你岁数大,练拳久,个儿高,让着点我。” 岑鸳机深呼吸一口气,摆开一个拳架,沉声道:“请!” 如临大敌。 裴钱便有些心慌,弄啥咧,咱们你来我往,学他大白鹅,走个样子就行了啊。 裴钱犹豫了一下,赶紧捻出一张符?,贴在自己额头。 先给自己壮壮胆。 看样子得认真才行了,不然被岑鸳机一拳打个半死咋办? 裴钱无比清楚,这个岑姐姐每天练拳十分用心,昼夜不停,山上山下来回走,老厨子总说这才是练拳之人该有的坚韧心性。 裴钱脚尖一点。 脚下树枝弯出一个巨大弧度却偏不折断,然后当裴钱脚尖劲道一空,树枝瞬间一弹,裴钱便凭空没了身影。 岑鸳机一个愣神功夫,下一刻就被人一拳击中后背,往山下坠去。 在空中又被人一肘打在背脊之上,岑鸳机猛然摔在台阶上,身躯重重一弹,然后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裴钱飘落在地,蹲在一边,满头大汗,狠狠抹了把脸,到底咋个回事嘛? 朱敛和郑大风站在台阶上,面面相觑。 裴钱赶紧扶了扶额头符?,一手悄悄推了推岑鸳机,一边转头大声道:“天地良心!真不关我的事,是岑鸳机自己摔晕了!我扶不住啊!” 一艘路过云上城,即将到达龙宫洞天的渡船上。 陈平安一袭青衫,背着那把剑仙,斜挎包裹,趴在栏杆上。 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两百万拳了。 只是不知道骑龙巷那边,裴钱在学塾读书如何了,在铺子里边帮着做买卖挣钱,会不会耽误抄书,还有与那哑巴湖的大水怪,处不处得来。 |
104. 第五百五十六章 山上何物最动人 裴钱也与元宝、元来姐弟聊不到一块去,带着陈如初和周米粒在山神祠外玩耍,若是没有元宝岑鸳机这些外人在场,被山水同僚讥讽为“金头山神”宋煜章也会现身,听裴钱说些从老厨子和披云山那边听来的山水趣闻,宋煜章也会聊些自己生前担任龙窑督造官时的琐碎事务,裴钱爱听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离着元宝三人有些远了,周米粒突然踮起脚跟,在裴钱耳边小声说道:“我觉得那个叫元宝的小姑娘,有些憨憨的。” 裴钱瞪眼道:“身为落魄山右护法,怎么可以在背后说人是非?!” 周米粒病恹恹的。 裴钱嬉笑道:“傻不傻的,还需要你说吗?咱们心里有数就行了。” 周米粒笑逐颜开。 裴钱伸手摸着周米粒的小脑袋,微微弯腰,眼神慈祥道:“每天吃那么多米粒儿,一碗又一碗的,个儿怎么不长高嘞?” 周米粒以脚尖点地,挺起胸膛。 裴钱轻轻按下周米粒,安慰道:“有志不在个儿高。” 周米粒笑得合不拢嘴。 裴钱伸出双手,按住周米粒的两边脸颊,啪一下合上哑巴湖大水怪的嘴巴,提醒道:“米粒啊,你现在已经是咱们落魄山的右护法了,上上下下,从山神宋老爷那边,到山脚郑大风那儿,还有骑龙巷两间那么大的铺子,都晓得了你的职务,名声大了去,越是身居高位,你就越需要每天反省,不能翘小尾巴,不能给我师父丢脸,晓不得?” 陈如初望向北边的灰蒙山,也属于自家山头,而且极大,如今螯鱼背已经租借给了书简湖珠钗岛。 陈如初轻声说道:“朱先生好像这次出门还要很久。” 裴钱点头道:“要走好些地方,听说最远,要到咱们宝瓶洲最南边的老龙城。” 裴钱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钱囊,“与你们说过的,送我钱袋子的那位桂姨,就是老龙城的神仙前辈,她笑起来特别好看哩。” 周米粒问道:“能给我瞅瞅不?” 裴钱递过去,“不许乱翻,里边装着的,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周米粒拿过钱袋子,“真沉。” 裴钱扯了扯嘴角,哼哼道:“这就叫家当!” 裴钱跳上了山巅栏杆,学自己师父,缓缓出拳,行云流水。 每次骤然停歇一振袖,如闷雷。 稍稍一跺脚,整条栏杆便瞬间灰尘震散。 只可惜石阶那边三人,已经下山去了。 |
105. 第五百五十九章 欲言已忘言 落魄山上,一大清早,裴钱就准备好了大大小小的家当,她马上就要出一趟远门! 因为昨天那老头儿告诉她,“背好小竹箱,带好行山杖。去你家乡,一起游学去,别担心,就当是陪着老夫散散心,练拳这种事,以后再说。” 裴钱当时刚嚷着“崔老头今儿吃没吃饱饭”,然后就推开二楼竹门,要铁了心再吃一顿打。 反正撂不撂一两句英雄豪气的言语,都要被打,还不如占点小便宜,就当是自己白挣了几颗铜钱。 结果一袭青衫也没光脚的老头子,就来了这么一句。 裴钱还有些不自在来着,紧接着便又回了一句,“老厨子走了,可是山上还有暖树丫头管咱们饭啊,再说了,饭桌上我也没抢你那一碗吧?” 崔诚差点没忍住再给这丫头来一次结结实实的喂拳。 最近这些天,崔诚经常露面,也会上桌吃饭。 崔诚只说了一句话,“下楼一边凉快去。” 裴钱却眼珠子急转,硬是磨磨蹭蹭了半天,这才大摇大摆走出竹楼,站在廊道中,双手叉腰,喊道:“周米粒!” 坐在一楼楼梯那边的黑衣小姑娘,立即跑到空地上,问道:“今儿怎么没有听到嗷嗷叫嘞?” 裴钱一挑眉头,双臂环胸,冷笑道:“你觉得呢?进了二楼,不分出胜负,你觉得我能走出来?” 周米粒皱着脸,使劲想着问题,最后问道:“咱们在那碗饭里下泻药啦?咋个我事先不知道,这种事情,不该交给暖树啊,我是落魄山右护法,我来做才对……” 裴钱跳下二楼,飘落在周米粒身边,闪电出手,按住这个不开窍小笨蛋的脑袋,手腕一拧,周米粒就开始原地旋转。 到后来是周米粒自己觉得有趣,原地奔跑起来。 裴钱伸出并拢双指,一声轻喝道:“定!” 周米粒立即站定,还没忘记瞪大眼睛,一动不动。 裴钱双指竖在身前,另外那只手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姿势,点头道:“我这一手仙家定身术,果然了得,连哑巴湖的大水怪都躲不过。” 周米粒还是不敢动,只能眼睛发亮。 裴钱比较满意,双指朝她一丢,“动!” 周米粒赶紧拍掌,兴高采烈道:“厉害厉害,我方才真动弹不得了。” 这天裴钱带着周米粒又去找陈如初耍去,三个丫头凑一堆,叽叽喳喳,就像那山间桃花开无数,花上有黄鹂。 然后一天的光阴,就那么一晃而过。 今天清晨,不光是陈如初和周米粒到了,就连郑大风也来了,还有陈灵均。 郑大风面无表情。 怪不得他郑大风,是真拦不住了。 陈灵均看了眼老人崔诚,便不再多看,走去了崖畔那边独自发呆。 崔诚对郑大风说道:“告诉朱敛,不要那一半武运,很不错。” 郑大风手持一把桐叶伞,嬉皮笑脸道:“老厨子不要,给我也成嘛。” 崔诚一脚踹去,不快,郑大风脚步踉跄着也能轻松躲开。 裴钱在一旁显摆着自己腰间久违的刀剑错,竹刀竹剑都在。 还有手持行山杖,背着小竹箱。 今天老人也身穿儒衫。 裴钱不是没见过老人这副装束,只是觉得今儿特别陌生。 崔诚笑道:“不知道了吧,老夫也是读书人出身,早年学问还不小,是咱们宝瓶洲数得着的硕儒文豪。” 裴钱说道:“是你自个儿数的?” 崔诚笑道:“哦?” 裴钱立即大声道:“应该不是!绝对是宝瓶洲山上山下都公认的事实。” 郑大风心中叹息,“地点选好了,按照前辈的意思,从南苑国最西边的一处荒野深山开始。” 崔诚点点头,转头望向裴钱,“准备妥当了?” 裴钱使劲点头,死死攥紧手中行山杖,颤声道:“有些妥当了!” 最终一老一小,好似腾云驾雾,落在了一座人迹罕至的山巅。 裴钱脸色微白。 崔诚轻声笑道:“等到走完这趟路,就不会那么怕了,相信老夫。” 裴钱将手中行山杖重重戳地,嗤笑道:“怕个锤儿!” 崔诚眺望远方,说道:“那就麻烦你收起袖子里的符箓。” 裴钱一只袖子轻抖,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两人一起徒步下山。 一开始裴钱还有些惴惴不安,只是走惯了山路的她,走着走着,便觉得真没什么好怕的,最少暂时是如此。 离着南苑国京城,还远得很,如今脚下,只是当年藕花福地的蛮夷之地,都不算真正的南苑国版图。 这天黄昏里,裴钱已经熟门熟路煮起了一小锅鱼汤和米饭。 山脚那边有条河水,裴钱自己削了竹竿,绑上了鱼线鱼钩,然后抛竿入水,安安静静蹲在河边,鱼儿彻底咬钩,一个猛然拽起,就上岸了。 崔诚当时看着那根粗鱼竿就头疼,这能叫钓鱼,叫拔鱼吧? 不过端着大碗喝着鱼汤的时候,盘腿而坐的老人就不计较这些了,有点咸,黑炭丫头问他滋味如何,老人便昧着良心说还行。 裴钱给自己勺了鱼汤泡饭吃,香喷喷,有了鱼汤,贼下饭! 裴钱蹲在地上,肩头一摇一摆,小丫头欢天喜地。 老人也懒得说坐有坐相,吃有吃相了。 他又不是那陈平安。 以后若是陈平安敢念叨这些鸡毛蒜皮,老人觉得自己说不定就要忍不住训斥他几句,当个师父有什么了不起的,管东管西,裴丫头的心性,其实才多大…… 只是一想到这些,老人便有些自嘲,对那裴钱轻声道:“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裴钱哦了一声,开始细嚼慢咽。 收拾过了碗筷和煮汤的陶罐,裴钱拿出水壶,洗了把手,然后从各色物件分门别类、一一摆放整齐的小竹箱里边,取出书笔纸墨,将小竹箱当做书案,开始认真抄书。 崔诚坐在一旁,笑道:“到了这边,可以不用抄书,以后师父怪罪,你就说我答应了的。” 裴钱一丝不苟抄好完整一句话后,这才转头瞪眼道:“瞎说什么呢!” 崔诚摆摆手。 裴钱抄完书后,天色已昏暗,她又小心翼翼收起所有物件。 其实夜间视物,对如今的裴钱而言,就像喝水吃饭,太简单不过了。 看那崔老头在打盹,裴钱便手持行山杖,蹑手蹑脚去了山巅远处,练习那疯魔剑法。 崔诚笑问道:“既然是剑法,为何不用你腰间的那把竹剑?” 裴钱停下剑法,大声回答道:“学师父呗,师父也不会轻易出剑,你不懂。当然我也不太懂,反正照做就行了。” 崔诚问道:“那如果你师父错了呢?” 裴钱继续练习这套疯魔剑法,呼啸成风,以至于她的言语,落在寻常武夫耳中,都显得有些断断续续,好在崔诚当然清晰入耳,听得真切,“师父在我这边,怎么可能教错弟子,不会错的,这辈子都不会,反正错了,我也觉得没错。你们谁都管不着。” 崔诚笑了笑,不再言语,开始闭目养神。 子时左右,崔诚便喊醒了裴钱,裴钱揉了揉眼睛,也没埋怨什么。 昼夜兼程,跋山涉水,有什么好稀奇的。 下山的时候,裴钱身上多背着一根不太像话的鱼竿。 崔诚问道:“不累?” 裴钱好像就在等这句话,可怜兮兮道:“累啊。” 崔诚便说道:“别想着我帮你背鱼竿,老夫丢不起这脸。” 裴钱哀叹一声,让崔诚稍等片刻,摘了鱼线,与鱼钩一起收起,放回竹箱的一只小包裹里边,重新背好竹箱后,抓住那根鱼竿,轻喝一声:“走你!” 鱼竿直直钉入了远处一棵大树。 之后一天的早晚两餐,由于沿着那条大河行走,还是煮鱼汤就米饭。 崔诚小口喝着鱼汤,说道:“这要是沿河走下去,咱俩每天都吃这个?” 裴钱白眼道:“有的吃就知足了,还要闹哪样嘛。” 裴钱最后哼哼道:“你是不知道,当年我跟师父行走江湖的时候,就我和师父两个人哦,没老厨子他们啥事,那会儿,才叫辛苦,师父那会儿考验我呢,还没有正式收我为开山大弟子,师父钓鱼可厉害,我就不行,有次我实在是饿慌了,师父又没喊我凑过去吃饭,你猜我想出了咋个办法?” 崔诚笑道:“求那陈平安赏你一口饭吃?” 裴钱嗤笑道:“屁咧,我是去了一条水流浑浊的河里,水也不深,到我半腰那儿吧,扑通一下,我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然后伸出手臂,在石头缝隙里边探去,那么一搅和,就给我钓起了一条大鱼,跟我胳膊差不多长的大鲶鱼,可凶,咬住人就不松口,我就赶紧浮出水面,赶紧跑上岸,抡起胳膊,使劲甩了好几下,才将那条大鲶鱼砸在地上!” 裴钱说到这里,有些得意,“师父都看傻眼了,对我竖起了大拇指,赞不绝口!” 崔诚笑道:“鬼话连篇。” 裴钱立即松垮了肩头,“好吧,师父确实没竖起大拇指,也没说我好话,就是瞥了我一眼。” 事实上,那一次黑炭丫头,很硬气得将那条受伤胳膊藏在了身后,用眼神狠狠瞪着陈平安。 这会儿,裴钱很快就信誓旦旦与老人说道:“那条大鲶鱼,是真的被我逮住了……” 说到这里,担心崔诚不相信,裴钱麻溜儿卷起袖子,结果十分懊恼,叹了口气,“忘记早就没那印痕了。” 裴钱很快就满脸笑意,“得亏当年师父去随手抓了一把草药,丢在我身前,捣烂了敷在胳膊上,就半点不疼了,你说怪不怪?灵不灵?你就不懂了吧?” 崔诚笑着点头。 在那之后。 裴钱还是会每天抄书,时不时练习那套疯魔剑法。 崔诚就只是带着裴钱缓缓赶路。 这天看着裴钱用石子打水漂,老人随口问道:“裴丫头,你这辈子听过最伤心的话是什么?” 裴钱故意没听见。 老人便又问了一遍。 裴钱蹲在水边,缓缓道:“就两次吧,一次是在桐叶洲大泉王朝的边境客栈,师父其实没说话,可是师父只是看着我,我便伤心。” “后来有一句话,是那只大白鹅说的,他问我,难道只有等师父死了,才肯练拳吗。也伤心,让人睡不着觉。” 崔诚便没有再说什么。 好像很快就自个儿无忧无虑起来的裴钱,已经摘了河畔两株无名小草,自顾自玩那乡野稚童最喜欢的斗草。 山水迢迢,渐渐走到了有那人烟处。 崔诚依旧带着裴钱走那山水形胜之地,在一处悬崖峭壁,老人双手负后,微笑道:“好一个铁花绣岩壁,杀气噤蛙黾。” 裴钱嗯了一声,轻轻点头,像是自己完全听懂了。 崔诚转头笑道:“习惯了两脚落地的跋山涉水,接下来咱俩来个实打实的翻山越岭?敢不敢?” 裴钱往额头上一贴符箓,豪气干云道:“江湖人士,只有不能,没有不敢!” 崔诚并未御风远游,而是援壁而上,身后跟着依样画葫芦的裴钱。 到了山巅,与远处青山相隔最少有十数里之遥。 崔诚笑道:“抓牢了行山杖和竹箱。” 不等裴钱询问什么,就被老人一把抓住肩头,笑着大喝一声“走你!” 好似山上神仙驾驭云雾的裴钱,一开始吓得手脚冰凉,只是很快适应过来,哇哦一声,玩起了狗刨,低头望去,山川河流,在脚下蜿蜒。 没什么好怕的嘛。 即将撞入对面那座青山之时,裴钱轻轻调整呼吸,在空中舒展身躯,变换姿势,微微改变轨迹,以双脚踩在一棵参天大树上,双膝瞬间弯曲,整个人蜷缩起来,整个大树被她一踩而断,当断树砸地,裴钱脚尖轻轻一点,飘然落地。崔诚已经站在她身边,说道:“比谁更早登顶。” 裴钱撒腿狂奔,如一缕青烟,崔诚刚好始终保持与裴钱拉开五六丈距离,看得见,追不上。 一老一小,在随后的山路当中,便是一条直线而去,前方无路可走之时,崔诚便丢出裴钱。 到最后,裴钱甚至都可以在云雾中耍一耍那套疯魔剑法。 |
一天月明星稀时分,两人落在了一座南苑国的西岳名山的山脚。 裴钱眨着眼睛,跃跃欲试道:“把我丢上去?” 崔诚笑道:“该走路了,读书人,应当礼敬山岳。” 裴钱点点头,“也对。” 南苑国的山岳之地,在以往历史上,自然无那真正的神异人事,至于稗官野史上边的传说事迹,可能不会少。 不过如今就不好说了。 崔诚带着裴钱登山,走在台阶上,裴钱颠着小竹箱,以行山杖轻轻敲击台阶,笑道:“与咱们落魄山的台阶,有些像嘛。” 崔诚说道:“天下风景,不仔细看,都会相似。” 裴钱点了点头,决定将这句话默默记下,将来可以拿出来显摆显摆,好糊弄周米粒那个小笨蛋去。 崔诚缓缓登山,环顾四周,念了一句诗词,“千山耸鳞甲,万壑松涛满,异事惊倒百岁翁。” 裴钱点头道:“好诗句!” 崔诚笑道:“你懂?” 裴钱咧嘴一笑,“我替师父说的。” 崔诚爽朗大笑。 到了山巅,有一座大门紧闭的道观,崔诚没有敲门,只是带着裴钱逛了一圈,看了些碑文崖刻,崔诚眺望远方,感慨道:“先贤曾言,人之命在元气,国之命在人心,诚哉斯言,诚哉斯言……” 裴钱转头看着老人,终于记起老人说过自己是个读书人。 两人难得徒步下山,再往下行去,便有了乡野炊烟,有了市井城镇,有了驿路官道。 一路上见到了很多人,三教九流,多是擦肩而过,也无风波。 这天两人在一座路边茶摊,裴钱付了钱要了两大碗凉茶。 裴钱给自己编了一顶竹斗笠。 腰间刀剑错,背着小竹箱,头戴竹斗笠,桌边斜放行山杖,显得很滑稽。 隔壁桌来了一伙翻身下马的江湖豪客,裴钱便有些慌张,原本坐在老人桌对面的她,便悄悄坐在了老人一侧长凳上。 飞快看了眼那拨真正的江湖人,裴钱压低嗓音,与老人问道:“知道行走江湖必须要有那几样东西吗?” 崔诚笑道:“说说看。” 裴钱轻声说道:“一大兜的金叶子,一匹高头大马,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再就是一个响当当的江湖绰号,师父说有了这些,再去行走江湖,走哪儿都吃香哩。” 裴钱突然有些开心,“我以后不要什么高头大马,师父答应过我,等我走江湖的时候,一定会给我买头小毛驴儿。” 崔诚笑着点头。 那拨腰佩刀剑的江湖人就坐在隔壁,其中一人没立即落座,伸手按住那小丫头的斗笠,哈哈大笑道:“哪里跑出来的小黑炭,呦,还是位小女侠?佩刀带剑的,好威风啊。” 那人伸手重重按住裴钱的脑袋,“说说看,跟谁学的?” 崔诚只是喝着茶水。 裴钱脸色惨白,一言不发,缓缓抬起头,怯生生道:“跟我师父学的。” 那江湖人笑着后退一步,抬脚踹了一下那斗笠丫头的绿竹箱,“咋个行走江湖,还背着破烂书箱?” 裴钱刚想要与崔诚开口求助,不曾想老人笑道:“自己解决。” 裴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见那人还要加重力道,踹自己身后的竹箱一脚,裴钱便站起身,挪步躲开,下意识伸手一抓,就将那根行山杖握在手中。 那人一脚踏空,刚觉得失了面子,有些羞恼成怒,再见到那小黑炭凌空取物的一幕,便开始额头冒汗,将有些不善的面容,尽量绷成一个和善神色,然后低头哈腰,搓手干笑道:“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裴钱想了想,就坐回原位。 崔诚笑问道:“是不敢还手?” 裴钱摇摇头,闷闷不乐道:“一开始是有些怕被他打坏了竹箱,方才见他那一脚递出后,我便更怕一个不小心,就要一拳打穿他胸膛了。” 崔诚又问道:“你怕这个做什么?难道不是应该对方害怕你吗?” 裴钱还是摇头,“师父说过,行走江湖,不只有快意恩仇,打打杀杀。遇到小事,能够收得住拳头,才是习武之人的本事到门。” 崔诚笑了。 不知是笑话小丫头的这番大话,还是笑话那个“到门”的小镇俗语。 崔诚喝完了碗中茶水,说道:“你只有几文钱的家当,丢了颗铜钱,当然要揪心揪肺,等你有了一大堆神仙钱,再丢个几文钱……” 裴钱斩钉截铁:“还是要满地找!” 开玩笑,哪有丢了钱不找回来的道理。 师父说过每一颗属于自己钱袋里的铜钱,丢了,便是那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虫。 裴钱见老人不说话,奇怪道:“换个道理讲,我会听的。” 崔诚哈哈笑道:“老先生也有老话说完,老理讲没的时候。” 裴钱有些失望,“再想想?” 崔诚摇头道:“不想了。” 隔壁桌那些人茶水也不喝,骑上马就扬长而去。 看来是真有急事。 崔诚带着裴钱继续动身赶路,望着远方,笑道:“追上去,与他们说一句心里话,随便是什么都可以。” 裴钱有些犹豫。 崔诚挥了挥手。 裴钱深呼吸一口气,扶了扶斗笠,开始撒腿飞奔,然后仔细思量着自己应该说什么话,才显得有理有据,有礼有节,片刻之后,奔走快过骏马的裴钱,就已经追上了那一人一骑。 她渐渐放缓脚步,仰头与那个如丧考妣的马上汉子说道:“行走江湖,要讲道义!” 见那人一脸痴呆。 裴钱加重语气,大声问道:“记住么?” 那人颤声道:“记住了!” 不但是他,连他的其余几个江湖朋友都忍不住回答了一遍。 裴钱得了答复,便骤然而停,等待身后老人跟上自己。 在那之后,裴钱与老人一起走过州城的高高城头。 在各地道观寺庙烧过香,在集市上卖过各色好吃的,逛过故乡故乡的书铺,裴钱还给宝瓶姐姐、李槐买了书,当然落魄山上的朋友们,也自己掏腰包准备了礼物,可惜在这个家乡南苑国,神仙钱不管用,看着一颗颗铜钱和一粒粒银子,像是去了别家门户,裴钱还是有些小忧愁来着。 崔诚带着裴钱一起走出书肆的时候,问道:“处处学你师父为人处世,会不会觉得很没劲?” 裴钱大摇大摆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当然不会,人活着有啥有劲没劲的,每天能吃饱喝足,还要咋样嘛,以前我在南苑国京城那儿当乞丐,身上破破烂烂,连门儿都进不去嘞,多可怜,就只能贴着墙根那边,尽量近一些求神拜菩萨,菩萨们不也听不着,该饿肚子还是咕咕叫,该给人揍不也还是疼得肠子打转儿。” 崔诚笑道:“不能这么想,最后菩萨们不是听到了吗,让陈平安站在了你眼前,还当了你的师父?” 裴钱猛然停步,瞬间红了眼睛,让老人等她,她独自跑去了城中寺庙那边,请了香、上了香不说,还摘下小竹箱,放在一旁,她在菩萨脚下的蒲团上,磕了好多的响头。 两人出城后,崔诚说要往南苑国京城赶路了。 裴钱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在距离京城不远的一条河畔。 崔诚坐在河边,裴钱蹲在一旁掬水洗脸。 老人问道:“还怕那个曹晴朗吗?如果怕,我们可以晚些入城。” 裴钱默不作声,怔怔望向河对岸。 老人随手捻起一颗石子,轻轻丢入河中,微笑道:“怕一个人,一件事,其实都没关系。但是不用害怕到不敢去面对。读书人治学,好些个说破了天的圣贤道理,寻常的后辈,追得上?难道就不做学问了?一些个前人率先写了、后人就只能干瞪眼的诗词章句,怎么比?难道就不写文章了?最怕的是,既然走在了一条道路上,这辈子都注定很难绕开,就自欺欺人,只做些手边够得着的舒坦活计。” 老人指向远处,“但是你得知道那边,到底是怎么个光景,瞪大眼睛仔细瞧好了,不能怕,就躲起来,那么你就要怕一辈子。” 老人笑道:“可不是老夫一个外人,在说风凉话。” 老人继续道:“老夫当年求学生涯,与随后的书斋治学,心比天高,与人争执,从来不输。后来练拳,孑然一身,只凭双拳,游历千万里,更是如此。求的,求学与习武一样,就是书上那个虽千万人吾往矣。” 老人唏嘘道:“时无英雄,竖子成名。这句话,最悲哀,不在竖子成名,而在时无英雄。所以我们别害怕别人有多好,别人很好,自己能够更好,那才是真正的长大。” “你裴钱,总有一天,不光是他陈平安的开山大弟子,你裴钱就是裴钱。陈平安当然愿意一直照顾你,他就是这种人,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兴许以后会少管闲事,可你们这些已经聚拢在身边了的亲近人,就是陈平安一辈子都要挑起来的担当,他不怕吃苦,乐在其中。这种人,这种事上,你劝他为自己多想些,那就是鸡同鸭讲,道理,他肯定听得进去,难改就是了。” 老人不再言语。 裴钱抬起头,“走,去京城,我带路!” 一老一小,去了那南苑国京城,老规矩,没有通关文牒,那就悄无声息地翻墙而过。 反正是崔老头儿带着她做的,师父就算知道了,应该也不会太生气吧? 进了那座裴钱依旧十分熟悉的南苑国京城,裴钱便慢了脚步。 老人没有任何催促。 当走过了那条状元巷,路过那间依旧开张的武馆,再到了那座心相寺。 裴钱已经脚步快了几分。 可是在裴钱没有那么害怕的时候,老人却在小寺庙门口停下脚步,并无香客出入。 裴钱想要跟着进去,崔诚却摇头说道:“最后一段路程,你应该自己走。” 裴钱使劲点头,转头就走,沿着一条大街,独自去往那条小巷。 老人一直看着那个瘦小背影,笑了笑,走入寺庙,也没有烧香,最后寻了一处寂静无人的廊道,坐在那边。 ———— 小巷那边,裴钱发现院门紧锁,她坐在门外台阶上。 一直坐到暮色里,才有一位青衫少年郎走入巷子。 裴钱站起身,望向他。 曹晴朗快步向前,面带笑意。 裴钱缓缓说道:“好久不见,曹晴朗。” 曹晴朗笑道:“你好,裴钱。” 然后曹晴朗一边开门,一边转头问道:“上次你走得急,没来得及问你陈先生如何……” 裴钱便有些恼火,脱口而出道:“你怎么这么欠揍呢?” 曹晴朗哑然失笑。 他还真有点怕她。 裴钱看着他。 曹晴朗疑惑道:“怎么了?” 裴钱大步走入院子,挑了那只很熟悉的小板凳,“曹晴朗,与你说点事情!” 曹晴朗笑着落座。 两根小板凳,两个年纪都不大的故人。 ———— 在心相寺廊道中,崔诚闭上眼睛,沉默许久,似乎是在一直等待着小巷的那场重逢,想要知道答案后,才可以放心。 只是崔诚神色愈发疲惫,裴钱离开后,再也无法掩饰那份老态。 期间有僧人走近,崔诚都只是笑着摇摇头。僧人便笑着双手合十,低头转身离去。 崔诚一直盘腿坐在原地,好像终于放下了心事,双手轻轻叠放,眼神恍惚,沉默许久,轻轻合眼,喃喃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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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还有那么魔怔人还在说书简湖啊 |
就是说到现在还有人认为崔诚那一拳打出去就 |
总管整天拽文显摆,有多少人看得懂?? |
魏山神这种不入流的也能媲美飞升整无语了 |
有个问题? |
我认为目前存在争议的几个人物 |
左右明明是飞升境,可逼格感觉比大部分十四 |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在暗示陆沉是天地共主 |
《2021.12.11》:今日无更 |
官方回答,可还能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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