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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墓笔记]观棋不语By三品不良&type_omega[第8页] |
作者:冰原上的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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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懒得看贴,但十五字还是要给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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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麒谕 36 接下来的时间我一直处于混沌的状态,杂乱的梦毫无逻辑地联系在一起,瞬息万变。我有时觉得自己在西湖边开店,有时觉得自己在学校读书,甚至有时候会梦到自己在蛇沼里找路,在秦岭里钻洞……每次恢复意识,我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才能想起自己的处境,以至于我第一次对自己如今的身份感到了强烈的反感和厌倦,并且无限怀念在一切都未发生前的逍遥快活。 当然,那种感情总会随着我的清醒而渐渐消退,然后被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眩晕感所取代。闭上眼,我会以为自己在船上随波起伏,四周是黑得看不见底的汹涌海浪,但睁开眼,我就能看到自己上方红色的梁柱和精致的彩绘,只是颜色褪得有些暗淡,有的地方已经开裂了。 房间里有火盆,很温暖,从唯一的窗户能看到远处金色的屋檐,空气中时不时飘来线香的味道,还有一种微微的腐臭味,加上火盆里烧着的干牛粪,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这应该是一座寺庙,只是有些陈旧。 我被人救了吗?现在过去了多久?闷油瓶他们又是不是平安呢? 一开始,我没有办法移动分毫,只要稍微用力,背部的肌肉就疼得像要撕裂一般。与它相比,腰以下持续的钝痛和腿上一阵阵的刺痛,简直就是挠痒痒了。几次昏迷后,头晕和疼痛有所缓解,全身都出现了伤口愈合的刺痒感,我才开始考虑走的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清醒的时间太少,我从没见过照顾我的人,好像我只是被人捡回来,放在房间里自生自灭的。不过这样也好,正常人肯定会被我的身体状态吓个半死,要真的被人发现异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不至于被当成妖怪。 也可能他们已经被吓跑了?可那样火盆应该早就灭了吧。 我一咬牙侧过身子,撑着床板坐了起来,这么一动我才意识到,被子里的我基本上是裸的,只有一条裤衩。不过从那么高的山上滚下去,原本的衣服肯定磨得不成样子了,要走还得先找到衣服。 掀开被子,我低头看了眼贴在自己右胸的棉布,用几根细绳子松松地固定住,中间有一块淡褐色的痕迹,不是血,散发着淡淡的药味。 不愧是不死者。这是被人用枪打的洞,看位置肯定击穿了肺的,却已经大致上愈合了,不觉得疼,反而是痒得难以忍受。我试探着摸了几下,便把绳结小心地解开了。随着我的动作,少许白色的药渣掉在我手上,我下意识地看了眼,盯着掉在自己大腿旁的棉布,一股强烈的寒意顺着脊背升上了头顶。 这哪里是什么药渣,这是蛆!不断伸缩蠕动,白花花活生生的蛆! 我身上长蛆了——这唯一的念头塞满了我的脑子,我僵硬地坐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回过神来,而跟着涌起的则是极致的恐惧和恶心。想起那些塞满了尸蟞卵的人头,还有藏地青铜门后的人蜕,我真的怀疑这些看起来是蛆的虫子并不是真蛆,不然为什么连我的山寨麒麟血都失效了? 张家遗址里有专门针对麒麟血的黑丝,这莫非又是一个新品种? 而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普通的蛆也不是好事,都不知在我体内钻了多深,一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必须把它们挖出来才行。我是不死者,这样的伤不可能要我的命,但恰恰因为这个,反而可能活着被虫子蛀空。那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酷刑! 我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伸手翻着堆在床头的东西,很快就找到了一把样式奇怪的小刀,正准备忍痛把伤口割开,突然有人“啊”地叫了一声。我抬起头,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喇嘛站在房门,对着我拼命地挥手, “你、你……你别乱动!” 我疑惑地看着他,小喇嘛黑里透红的脸涨得更红了。我尽量和颜悦色地对他讲道:“小朋友,我身上长虫了,我要把它挑出来。懂吗?” 小喇嘛更着急了,大概是年龄太小,他的汉语讲得很不利索,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那是……木日扎该,不能……拿下来,的!” 我当然不知道木日扎该是什么鬼东西,但他的言外之意却很明白:这些虫是被人故意放进去的,而且他们有什么目的还没有达成,所以不许我挖出来。 他娘的,这是安的什么心,竟然往人伤口里放虫子。难道真是某种蛊虫,打算拿我当粮食用? 我不再理他,一口气把裹在腰上的棉布撕开了就要开工。小喇嘛惊呼一声,竟然朝我扑了过来,一把就将我手里的刀抢走了。 “你干什么?!”我原本是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的,此刻心里也不禁生出了怒火。小喇嘛一脸惊惶地朝门口退了几步,我跳下床正想追,一下子站立不稳竟然硬生生摔了个嘴啃泥。小喇嘛回头看了我一眼,就转身跑了出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口,双手撑着地面还想起身,没想到脚踝一阵剧痛猛地蹿升起来,疼得我一下子滚倒在地,张着嘴都叫不出声来。 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掉下来之前腿没有受伤,为什么现在却站不起来? 我忍着痛撕开脚上的棉布,黑色的死肉露了出来,还连带抖出了不少白色米粒一样的蛆虫,好些虫子一动不动,看来是已经死了。 我感到了一丝绝望,不行,还是赶紧逃走,哪怕是光着身子在雪地里冻成冰棍,也比被咬成蜂窝煤强,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把虫子给冻死。 我挣扎着爬到门边,这里应该是僧房,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一边是整齐的房间,一边则是空旷的内院,小喇嘛已经无影无踪了,另一头还有几个喇嘛在背对着我聊天。我一看心里就凉了半截,因为院子里一览无余,完全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如果这是密室逃脱游戏至少是地狱难度的,不管往哪个方向走,凭我现在的状态,都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 我只好往原路折回,心里想着要找个东西当拐棍,忽然一股很不自在的感觉涌上心头,只觉得万分焦躁,过了好一会我才醒悟过来。 我现在的状态,和录像带里那个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到处乱爬的怪物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我不禁恍惚了一下,还没理清思路,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回头就看到那小喇嘛带着两三个成年喇嘛快步走了过来。 看到他们坦露在外的肱二头肌,我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身上绷着的力气顿时松了。一个壮实的看到我倒在地上,赶紧将我架起。小喇嘛则扁着嘴,怀里还抱着那抢去的小刀。 为首那个稍老的喇嘛伸手摸了摸小喇嘛的头,对我行了个礼道:“对不住客人,让你受惊了。” 我看着他,下意识地“嗯”了声。他的脸我竟然认得,就是我昏迷前见过的最后那个人。 |
四 麒谕 37 也许是接到了某种命令,其他人立刻就出了房间。小喇嘛好像不太乐意,路上回了好几次头,直到房门被关上才跑着走远了。我瞪着老喇嘛,他从屋角的柜子上拿来一只托盘,上面是一碗褐色的药泥和几把形状各异的小刀,还有一盏点燃的酥油灯。 “请不要惊慌。即使你不老不死,伤处的腐肉仍旧于你有害。这些蛆会吃掉你身上坏死的血肉,但不会伤害健康的部分,这样你会好得快些。” 他的汉语居然相当标准,而且态度也颇为客气。我心中的讶异立刻到达了顶点。他怎么会知道我是不死者?而且态度如此淡然,似乎那根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但我随即便冷静了下来。我毕竟是被汪家人打下车的,说不定这老喇嘛和他们都是一伙,那他知道不死者也不足为怪。不过他这一说我也想了起来,用蛆虫处理外伤在古籍中确实有记载,到了现代也是合法的医疗器材之一,不过感觉到伤口里有东西在动,还是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老喇嘛在我身旁坐下,挖起一团药泥放在我脚踝的伤口上。我感到伤口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痒,跟着那些蛆虫就像受惊了一般,一条条从里面爬了出来,四散奔逃。 我闻着这团药泥的味道,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一时说不上具体是什么,反倒是伤口的位置实在让我在意。那恰恰就是我在巴乃时被张家人用飞索勾住的地方,甚至连形状都很类似。怎么连这里的伤口都复发了? 想到这我有点沮丧,看来假的终究是假的,始终不如原装货。就像我小时候听的故事,用莲蓬做身体复活的哪吒,因为脑子里有洞所以就没以前聪明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老喇嘛一边帮我处理伤口一边和我聊天,“髑髅内有二种虫,游行骨内,常食此脑。”他指了下耳朵,“耳虫食耳中肉,”接着再指指自己的嘴巴,“食涎虫住舌根,令人口燥。醉味虫住舌端,得美食则昏醉。佛曰,人身有八十种虫,人体本身就是一个虫窝。所以没什么可害怕的,大地上众生有千千万,大地也从未畏惧众生。” 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安详,我想他是想说这些话帮我分散注意力来放松。刚开始我觉得万分惊悚,渐渐地听下去,反倒被他的神情感染了。我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能更方便地处理伤口,同时问道:“这是什么经书上的说法?” “正法念处经。” “这比喻有意思。如果人是虫巢,那虫莫非是指的细菌病毒寄生虫?倒是蛮科学的。” 老喇嘛颔首躬身,一边用刀锋刮掉爬出来的蛆,一边缓缓地说:“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虫豸四散逃命,终成飞鸟口粮;人类无分贫富,不免生老病死。世尊正是目睹这般残酷世相,方才修行悟道,得证大果。” 他说的话太超出我的理解范围,我想了一会,决定还是放弃,便又换了一个话题:“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普兰的贡迦寺。”老喇嘛道。 普兰……这就是还在阿里山区啊。我心里一阵高兴,想来闷油瓶应该在附近吗,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我正打算开口,老喇嘛就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讲道:“若不是在观湖中看到你的显影,可能现在本寺尚未能与朱毕古相迎,实在惭愧。不过距离上次有朱毕古自圣湖中显身,也是近百年前的事了。” “不好意思我插一句,”我听得一头雾水。他好像是在说我,可我什么时候改叫猪屁股了?喇嘛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吧?“你可以叫我……齐羽,这是我的名字。” 老喇嘛这才第一次有了表情的变化,“这是你的本名?” “那当然……嗯……”他的问题让我有些警觉,“反正我不叫……” 老喇嘛制止了我的话头,“不,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改称张起灵了吧?” 我忽然讪笑起来,这话题变得有意思了,“对不起,我真的不姓张。” 老喇嘛一时没说话,我大略解释了一番,告诉他张起灵之前确实跟我在一起,不过后来走散了。具体细节自然略过不谈,毕竟我现在并不知道这个老喇嘛是否可信,如果这是一个骗局,那他们原本是预备把闷油瓶打晕弄来这里吗? 看来是哪里的衔接出了差错,也许我自称闷油瓶,反而能挖出更多的消息吧,但既然已经条件反射地否认了,也没必要硬瞒下去。 老喇嘛沉思了一会,便站起身行礼说:“既然如此,稍晚些我再去探寻一番吧。明天会有人来帮你上药,我想如果那位张起灵能找到的话,事情很快就清楚了。” 说完他便退出了房间。 听到这么一番话,我的心情变得有点复杂,也不知道让他去找闷油瓶是福是祸,不过我现在行动还没完全恢复,似乎也只能坐等消息。 就这样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阵,等到房门响时已是第二天早上。这次来的是之前那个十几岁的小喇嘛,他给我一套黑色暗花的氆氇长袍穿,配上亮黄色的内衬,颇有吐蕃时期藏人穿着的遗风。 这座寺庙其实并不大,我只要坐起身子,就能从窗口看到阳光下金色的佛塔尖和下面一对彩绘的佛眼。我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吃着早餐,就听见小喇嘛羡慕地说,因为我是病号,所以被特别照顾加餐——一碗方便面。这多少让我有点哭笑不得,好在这碗面确实煮得不错,而且此时我正是饥肠辘辘,就狠了狠心没有分给他。 看来能量守恒确实是真理,陨玉修补了我的身体但也消耗了能量,为了好得更快我必须多吃点东西。 等我吃完,他把碗拿开,就又拿来托盘帮我抓虫。 因为老喇嘛的药,剩下的基本上都是死虫子了,黏在肉上非常恶心,也很难剔掉。这小喇嘛看起来冒失,居然能用指尖一挑一个准,还不疼。我起先看着胆寒,后来便觉得有趣了,跟他闲聊了几句,才知道他竟是自小学做酥油花的艺僧,这种活儿是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以前我在青海是见过酥油花的,还以为那就是塔尔寺的特产,原来在西藏也有分布。 顾名思义,那是一种用酥油塑造人物故事的工艺,看起来和面塑差不多,但是更加精致华丽。据说因为酥油易融,塑造的时候必须时常把手浸入冰水里降温,所以对僧人的手的伤害非常大。 不过这小喇嘛的手指倒是还好,我偷看了很久也没发现冻伤,反而三下五除二就把我腿上的蛆挑干净了。小孩子毕竟好哄,趁着他清理伤口的空隙,我连夸带捧,轻易就从他口中挖出了些八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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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麒谕 46 那么现在只剩下了一个问题:终极运算的最初信息从哪里来? 世界是可以演算的,但不会凭空出现。如果说蛊虫组成的群体智能是CPU,光有CPU的电脑跑不起来,还要安装软件,决定机器运行的方式。同一台电脑,可以扫雷,也可以玩纸牌,那么终极之所以成为终极,没有变成打飞机,究竟是被输入了什么东西? 我感觉这个答案已经在我脑海之中,但是朦朦胧胧说不真切。而且比起这个,还有更令我忧虑的事情。 从想通终极是什么开始,一种不安就在我心头挥之不去,彷佛是冰冷的蛇缠绕上了脖子,让我根本无法顺畅思考。 而越是深思,这股不安便越是清晰。最后我终于想了起来,那是在2010年,我和胖子、张海杏几个深入到神山腹地,我在青铜门里失血晕倒后的一段梦境。 当时我梦到了我爷爷跟我讲的故事,他告诉我,秘密是一切力量的来源,同时也是一切痛苦的根源。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张家人会那么牛逼,恰恰就是因为掌握了一切的秘密,而张起灵的悲惨命运,也确实是因为他洞悉过去未来的能力。 我以为那个梦是我乱想的,后来也没有当一回事,但其实我应该是接收到了来自终极的信息吧。在青铜门某个隐秘的地方,大概也藏有类似圣湖铃阵的系统,来自远古的信息以幻梦的形式,直接呈现在了我的脑海中。可惜当时的我完全误会了,错过了解读这段信息的最好时机。 可现在的我心境完全不一样了,一旦回忆起那段梦境,便能充分体会到其中的恐怖。它就像一个谶语,正确得让人惊讶。 我闭上眼睛重新想象整个过程:从一个信息奇点开始,终极计算了整个世界的发展。无数可能性被穷举,世界往前推进,信息以几何级别膨胀开来,就如同自一点生发的宇宙大爆炸一样。 宇宙。 宇宙的三要素,物质、能量、信息。物质守恒,能量守恒,唯独信息会随着时间空间改变。 信息即是秩序。世界在成长,无序朝向有序发展,自混沌中诞生了星系,从星云中碰撞出星球,然而这都不是永恒的。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功会不断转化为热,有序终将归于无序,差异总是倾向消除。由此,万事万物终将有寂灭的一天,正如再精致的沙堡也会湮没于尘土。 没有哪个事物可以抵挡熵的增加。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限的东西。信息量不会太大。因为这是一段封闭的信息。”我将在青铜门幻梦中说过的话再次说了出来。这就像一句远古的咒语,钉死了所有生命最后的命运。 当时在青铜门后,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有无尽的虚空。我以为自己错过终极的信息,其实并非如此,我看到的就是最终的结局。 世界死了。 绝望笼罩下来。我还没有看到起始,却看到了终结。 每一个张起灵应该都看过类似的画面,他们一开始应该也很疑惑,但最终会明白它代表了什么。 面对如此困境,我想每个人都会有相同的想法:还好这只是模拟过程,不是真的——尽管如果什么都不做,它就会成为真实,但是没关系,我们还有终极在。如果再计算一次,修正错误的历史节点,就一定能回避必死的命运。再失败就再来,再失败就再来,时间很长,机会也很多。 生存是生命的本能,从知道真相的一刻开始,他们的命运就与终极再也无法分离。原来这些人并不是利欲熏心的魔鬼,也不是伟大的圣人,归根结底,他们也只是想世世代代活下去罢了。 我在牛背上猛地一摇,条件反射地睁开眼睛望向前方。已经到达目的地了,老喇嘛在帐篷里向我招手致意,看来他比我早到一些。 “干粮行李都带好了,”他说,“从这里到那户人家,走去约莫得两天。” 我跳下牛背,望了望天空。此时已经接近黄昏,苍白的月亮挂在天边,显得格外清冷,“够了,我们应该赶得上。希望到的时候正好是满月,那就不用等了。”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我和老喇嘛就起程了,一路基本无话。他没有问我为什么要去那里,我也没有说。唯一的一次对话,是我先发起的。 “堪布,在你们佛教的观点里,世界的起点在哪里?”我说。 “因果轮回,迁流不住,无始无终。”老喇嘛平静地回答,“世界经历成住坏空,周而复始,此为一劫。我们以劫计算时间。” 我感觉这其中包含了某种隐喻,“什么是成住坏空?一劫有多长?” “成则众生生长,住则众生安稳,坏则众生尽毁,空则众生坏灭。世界每生灭一次,是为一劫。劫又分大劫、中劫和小劫。阿弥陀经记载,彼佛成佛以来,于今已十劫了。” “原来如此……按照佛经的说法,世界已经死过那么多次了……确实和无间地狱没有什么分别。”我叹了口气,又说,“地藏曾发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是三千大千世界,活物不知道有多少只,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度尽?他的愿望太大了,没人能完成那样的任务。” “但他还是做了,所以他才是地藏。”老喇嘛双手合十躬身行礼,回答得很是虔诚,“菩萨于末法之世,教化娑婆世界,功德与佛陀无异。” 我无言以对,抬头望天,头顶一片墨黑。也许是即将盈满的月光太盛,星光都显得暗淡起来,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 沉默了许久,我深吸了口冰冷的夜风,才决心问道:“你说过,圣湖显影只会显示地藏摩诃萨,我既然在里面出现过,那就是我也被认定是地藏的化身了,是吗?” “是。”老喇嘛再次低头行了个礼。 “正好,我接受这个任命。不能再让那种事由某一个人单独承受了。既然我也被选中,那从今往后,我就去分担张起灵的宿命。” —————————————————— 作者的话:这一章有些概念不清楚的,可以查一下维基百度,都写进去太复杂了,注释也不好写。 |
四 麒谕 54 “哦……”我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反应。这算什么意思,他是个粽子?还是吸血鬼?“原来这个棺材就是你的老巢。” 闷油瓶没有接话,我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如果还可以去得更远,那这地下海究竟有多大?我觉得能通到尼泊尔已经是非常夸张了。” “不是地下海,”闷油瓶望向远方的虚空,“但地下水系是相通的。” “这句话你刚才说过了。” 他没理我,抬手指了个方向:“这里还有另一条洋流,通向一条只进不出的水路,它一路向下,水流很急。” 我看了眼指北针,他指的是东北方,几乎和我们的航向垂直,“一直往下,那会流到什么地方去?地心吗?” 闷油瓶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通往长白山深处的深渊。那里十年才有一次机会可以出来。” “什么!”这句话对我来说不啻于五雷轰顶,“你是说青铜门后面?” 闷油瓶朝我笑了笑,表情很浅,似乎有几分释怀的感觉。 “原来你去过。你朝青铜门里一直走,就会找到那个大空洞。”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从哪里进去都一样。” “怎么会一样?你开玩笑,横跨半个中国,漂过去要多久……”我发出的声音近乎于呻吟,“不,更关键的是,你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那里有过去张起灵安排的,延迟‘劫’发作的最后手段。身为张起灵,我有必须去的义务。”闷油瓶拍了拍棺板,他看着棺材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位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但是并不容易。那是陷入地壳的深渊,只能从水路进入,根本不可能返航。只有每过十年,地下水位抬高,才会出现一股反向的水流,让我们可以爬上长白山,或者继续漂流,回到这神山的起点。” 我哑然,只得做了个手势,让他继续讲下去。 “所以按照习俗,在进入长白山深渊的十年间,假如出现了意外,那个人就可以躺进棺材里,等待水流将他送回。这样当我的族人去迎接的时候,能收到他的尸首,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也能知道他是否完成了任务,或者有没有留下新的指令。” 原来如此,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在05年突然要去长白山,甚至他异乎寻常的淡漠和冷静也有了解释。把一个活人放在棺材里漂过整个中国地图,还要在黑暗中独自生活十年之久,这简直就是灭绝人性。而会造这些棺材,与其说是为了安葬遗体,恐怕更多的还是为了回收消息吧。 想到他当时对我说的话,实际上却是去做这种事,我心中就像被风吹过的纸灰,陡然生出无限的愤怒。 “所以你才要去长白山?” 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不好,急忙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解释道:“我是说,既然你说你在这里面躺过,就是也去过了?” “是的。我在童年时,曾经被人装在里面抛进深渊,十年后才被水流带回这里……” “凭什么?”我打断了他的话,“让一个孩子去执行这么变态的任务,太他妈反人类了!你在里面靠什么生存?那可是十年!” 闷油瓶轻呼了一口气,抬头望着我郑重地说,“就是为了避免那种情况,我们才要去巴勒布。” 我愣了一下,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尽管映着手电的光芒,却仍然如四周的水色一样深邃。 “我相信你。”我叹了口气,同样郑重地点点头,“我相信,到巴勒布去,一定可以解决的。” 其实我说的话,我自己根本就不信,因为这次如果真能解决问题,他就不会在2005年再去一次了。 不过反过来想,如果我能在这个年代搞定一切,闷油瓶就不必再进青铜门,也不必在2015年被烧死——我真是宁可自己不知道那结局,不过如此一来,我现在就更不能松懈了,因为这一局至关重要。 一口气聊了许多,也许是把他这几天的讲话份额用掉了,接下来的航程极其无聊。 想想看,没完没了地漂着,每天除了吃了睡就是睡了吃,剩下的时间只好全部用来发呆,我恨不得闲出蘑菇来。倒是闷油瓶不愧在地底下呆过十年,非常沉得住气,我想跟他多聊聊,又怕说漏了嘴,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车轱辘话,比如今天的肉干真好吃,或者昨晚睡得如何之类的。当然,基本上都是我在说,他偶尔心情好了才会哼几声。 其实说实话,两个大活人困在巴掌大的棺材船上,实在是蛮尴尬的。 首先,因为两边塞满了补给,我们俩得挤在同一口棺材里,听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入睡。关于这个,我想说的是,如果一定要和某个大老爷们躺在同一口棺材里,给我一百次机会,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选闷油瓶,因为他实在是太省地方了。大概是因为身子软吧,他总能缩在一个小角落里,任我睡得龇牙咧嘴四仰八叉,绝不会硌着我。 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他睡相这么好呢? 其次,人有三急,吃喝拉撒免不了。我以前曾经听说过,张家人能控制自己的新陈代谢,在墓底长时间不排便。虽然我个人是不太相信也不太愿意相信这件事的,可我这次确实没抓住他现行——当然,我也不至于为了这种无聊事去熬夜看着他。而且不管他什么情况,我肯定没法憋,只好尽量躲在下风处解决。 他虽然没说什么,不过我觉得吧,在“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之上,应该再加上一个“睡一口棺材”的交情和“一条船上拉屎”的交情,用来表示两个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还是颇为生动形象吧。 就这样过了几天顺风顺水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让我们意想不到的事。 ——我们竟然遇到了一个“岛”。 |
四 麒谕 55 那天醒来的时候,闷油瓶少有地俯身观察着前方。我抹了把脸问他怎么了,他没有回身,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侧耳一听,果然周围起了变化,海浪声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种细碎的搅水声,似乎水里有什么活物在游泳。 我条件反射地摸出手电,一拧开就看到远处有个很大的东西浮在水上,与我们错身而过。 “岛?”我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忽然眼前一花,一条长索带着破空的尖啸声飞了过去,铛地一声打在那东西上,又高高地反弹起来。 “是金属的?”我大吃一惊,这才看清甩过去的是条钩爪。闷油瓶也意外地“嗯”了声,手腕一翻,钩爪绕了个圈又打在那东西上,只听铛地一声,闷油瓶的身子晃了晃,应该是挂住了。他背一缩,几下把钩索的另一端绕在船上,绳子立刻被绷得笔直。棺材船发出一阵木材积压的呻吟声,猛烈地晃动了几下,画了小半个圆圈,然后轰地一声停住了。 闷油瓶抖了抖绳子,开始用力往回拉。我上去帮忙,才知道水流的力量相当大,费了老鼻子劲才终于靠近了那个小“岛”。 刚才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原来它是个非常巨大的长圆形金属构件,斜凸出水面,光露在上面的部分就有七八米长。“岛”的表面应该是被漆成灰白色的,但是锈迹斑斑,几乎没法看出原来的颜色了。 钩索越过它弧形的脊背,没入水下,也看不清挂在什么位置,不过能挂得这么稳,说明它下边一定没有水上部分这么光滑。 闷油瓶拴好船后就纵身跳了过去,踩在上面发出非常响的金属振动声,听得出来,这个“岛”是空心的,而且外层的金属壳很厚。 “好像是一艘翻掉的船,搁住了。”我用力推了推铁板,纹丝不动,“年头不会很长,估计那些码头上的木船烂掉就是因为设备升级。” 闷油瓶没说话,在铁壳岛上走了两个来回,然后开始脱衣服。我知道凭自己的水性下去也是拖后腿,只得拿出防水的头灯递给他——这是我们采购到的唯一能在水下使用的工具。 “你小心点,要不要带武器?” 他摇摇头就跳了下去,头灯的光线经过水的折射,变成一片金黄的波纹,很难看清他的位置。我嫌船不稳,端起猎枪爬到金属壳上,忽然发现水下有一排整齐的黑色阴影,心上一跳,挽起袖子伸手摸了摸,竟然是一长排方形的孔。 船底不可能留这么多的窟窿,我摸着这些洞,搜索了一番记忆,只有一种东西符合条件,那就是潜艇的排水口。 “不得了,这玩意是个潜艇!”我也不知道我的话能不能传到水下,下意识看了看周围,不禁有些紧张。事情的性质变了,这绝不可能是巴勒布张家的东西,它的出现,说明地下海被军方入侵了,而且是大规模的。 想到这里我后脊背一凛:难道是张启山? 中国政军一体,军权向来敏感,他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动了这个级别的东西? 张启山是想干什么?他在这里发动过战争吗? “巴勒布回不去了……” 一幅场景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我的背上立刻出了一层冷汗。 那是闷油瓶在张家楼里,看着四大图腾的浮雕默然失语的样子。 他现在失忆了,不记得那件事,可我是知道的。巴勒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继续走下去,究竟会遇见什么? 闷油瓶绕着潜艇游了半圈,就径直去了斜向下的那端。借助晃动的光线,我能隐约看到沉在水下的指挥塔,和拦腰弯折的艇身。变形最严重的地方有一条不规则的裂缝,最宽处大概有一米,露出内部黑洞洞的空间。 闷油瓶浮到水面换了口气,指了指水下,不等我开口,便翻身下潜,从那破洞钻了进去,周围的光线一下就暗了。我重新摸了只手电出来,心情相当复杂,一方面担心他在艇里遇到危险,一方面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巴勒布的事。不过就算说了,他肯定也要问我具体什么情况,结果还是得去亲眼确认,似乎对结果也并没有多大影响。 不过如果他能在潜艇里找到些线索,也许会知道这个潜艇是来干什么的? 我对着表看时间,每隔半分钟敲一下铁壳,闷油瓶也会回应一声表示安全。听得出来他的位置一直在变化,偶尔还会有光线从潜艇的破洞漏出来。就这样持续了很久,我突然意识到不太对,他下水的时间太长,算起来都快二十分钟了,不出来换气不会憋死吗? 我对闷油瓶还是比较放心的,不过要是按照恐怖片的逻辑,现在回答我的恐怕就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了,比如说……变成海猴子的艇员之类? 这艘潜艇到底是怎么被毁的?难道巴勒布张家在海里布了鱼雷不成? 正瞎想着,下面突然传来磅的一声,震得铁壳嗡嗡直响,我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举起枪瞄准了洞口。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噪音后,破洞里出现了光亮,然后闷油瓶终于钻了出来。 确定他身后没跟着东西后,我松了口气。他浮到水面,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我的枪口,突然扬起手把一样东西朝我甩了过来。我一缩腿,只听咚的一声轻响,那东西准确地落在了我脚边的铁壳子上。 “这是什么?” 我看了看他,光溜溜的只有一条短裤,也藏不住东西,看来那就是他唯一的收获了。把手电转过去一照,原来是个方方正正的硬皮笔记本。 闷油瓶边擦水边说,“下面没尸体,估计都撤了。” 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我把那本子捡起来,入手软绵绵的,已经泡涨了,不过保存得还算好,勉强能看出上面写着航海日志四个字,还有一排很小的编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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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腐短文,真的好短。 @感性的柚屿 |
到这里为止,第四部麒谕也结束了,虽然出了点小坎坷,不过总归还算顺利。 第四部之后依旧有一段幕间小剧场,但我决定放到明天再发了,毕竟今天的人品……真的不太好啊。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观棋不语,我真的很喜欢这篇文,也希望遇到她的人不要错过她。 |
幕间 -2- 未名峰对决 (三)别离 “张海客让你来杀他?”张起灵的声音不大,但黑眼镜看得出他的姿势蓄势待发,随时可能暴起杀人。 “No no no,我怎么可能出卖同伴呢?张海客知道巴勒布部落大致的方位,他在这里等你们很久了,我是陪他来的。”黑眼镜摇了摇手指,“我没有暴露你们的行踪,也没有透露你们的底细,我单纯得很,就是去抓那个逃跑的倒霉鬼,借他的脸用一下,好摸清追我们的那帮人到底是什么货色。没想到还真查出了不少事。 “你先前和那群人生活过一段时间吧?这群在裘德考公司供职的海外张家人,在广西找到了漫无目的闲逛的你。包括裘德考在内,他们千方百计地想从你身上获得终极的情报。可是当时你失去了记忆,什么都问不出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你始终不是太相信他们,他们也烦了。也难怪,对于海外张家来说,你这个族长纯属可有可无,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对终极相对了解的知情人,除了新来的张海客估计没人把你当回事吧?既然你丢失了记忆,那也没啥特别的价值了。 “但是张海客却不同,他一再向你盘问张家楼里发生的事情,可是,他没有在你身上获得他想要的答案。当然,反过来你也没能从他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你问起了齐羽的下落,结果只听说他死了,所以半信半疑的你最终选择了逃跑。” 说到这里,黑眼镜把烟从嘴里取下来,吐出了一个烟圈,“我只有一个疑问。大半年过去,你连齐羽的样子都忘记了,直到后面你和他再次相见,你都没想起来。那为什么恢复神智之后,你首先想起的是去问齐羽的下落?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 一段无言的沉默。 “这和你没关系。”张起灵的回答出奇地淡漠。 “有关系啊,因为这决定我要不要和你在这里打一场。”黑眼镜嘿嘿笑道,他眯起一只眼睛,已经变成托枪瞄准的姿势,“德国产长嘴气动钉枪,我特别改装的,里面装备了十七枚天铁钉,我得斟酌斟酌,是打你还是打他。” 说完,黑眼镜沉吟了一下,又道:“我希望你考虑考虑,不要阻挠我。毕竟天铁是十分珍贵的,实话说我也不知道这十七枚天铁钉全打下去,是不是就能停止他的尸化。如果浪费了几枚在你身上,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如果停止不了呢?”张起灵反问。 “嘿,”黑眼镜笑了一声,“那我就只有把他的头割下来了吧?我也一样,他也一样,我们入了会的,都是签过‘断头约’的人。这是我们的命,没有人能逃得掉。” “命吗……”张起灵喃喃说着,抬头将目光投向天空。 黑眼镜并没有理解他这个动作的意思,耸了耸肩说:“偶然是不存在的。幸运也是不存在的。比如你会被裘德考救走,是因为他们想从你身上套出情报。我会在这里,是因为我奉命要监视齐羽的变化。所以若是他要被砍头,那也是他所期望的。从签下‘断头约’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当我们尸化的那一天,有人可以阻止我们犯下大错。需求产生动机,动机产生行动,行动产生结果。有这样的‘果’,必定是在源头处存在着‘因’。会觉得命运难以捉摸,只不过是因为凡人看不清因果的链条。” 他压下墨镜,露出了自己异常的瞳孔,“我的眼睛能看到他身上的变化,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说来也简单,大概是不死化过程中出了差错,他的眼睛视力受到了很大的损害,但却变得像某些蛇一样,能感应到极细微的热度变化,成了活的红外成像仪。正是因为这双特殊的眼睛,黑眼镜才成为最佳的监视人选。 他比谁都更能明白齐羽现在的身体状况。其实在被雪掩盖的时候,齐羽的色光就说明他几经几乎完全尸化了。但很神奇的是,大概他作为人的部分还在做最后的负隅抵抗,在他的心窝处,有一块微小的暗斑在压抑着陨玉的扩散。不过这无非是垂死挣扎,能体谅同伴,留出足够砍头的时间,他也算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了。 天铁的作用是停止陨玉的活动,但这只是刹车而不是倒车,黑眼镜心里很明白,以齐羽现在的情况,恐怕这个刹车不太可能奏效了。更何况他在休眠前一直处在激昂的情绪中,这对于不死者是最为致命的。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想起吴老狗的嘱托,黑眼镜叹了口气,他自问自己平素并不是一个感伤的人,只不过比谁都更早学会了“认命”。 他已经做好准备,等会就用天铁封住齐羽全部的穴位,如果陨玉的扩散还不能停止,就砍下他的头,那么到时天铁钉也能起到作用,抑制尸化者的反抗。 “不……没有什么命运,因果是由人来决定的。”长久的沉默之后,张起灵终于再次开口。黑眼镜惊醒过来,他看到张起灵将手伸入身旁的雪中,手腕一抖,黑金古刀就从薄雪中露出刀锋,重新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你还是打算和我干一架?”黑眼镜放下枪,松了松肩膀,“乐意奉陪。不过有一点,不管你我胜负如何,都手脚干净点,免得给了对方复原的机会,让这地方又平白多出个怪物来。” “你看得见吧?”张起灵答道。黑眼镜一愣,他们两人说的话完全接不上,就好像他刚才说了半天全是白费唇舌。 “你说得对,世上没有偶然与幸运。张起灵的职责,就是引导命运走向绝对的必然。” 张起灵反手握着黑金古刀,将刀身平贴在齐羽的胸口上方。黑眼镜突然发现,在齐羽心窝处的那个暗色的漩涡一下子放大开来。 虽然不是正常肉眼能看得到的改变,但是确确实实的,齐羽身上的红外色谱开始变化了。 黑眼镜瞪大了眼睛,“为什么……难道说,黑金才是你们……!” “你把刀带回去,解九应该能告诉你原因。” 张起灵调转刀身,将刀柄指向了黑眼镜,“记住,刀必须一直在他身边。” “九爷已经不在了,但是有人接替了他的岗位,这个话我会帮你传达。”黑眼镜垂眼看着刀,顿了顿,又说,“我不懂医理,不过既然这把刀能救他,那对你来说同样很重要吧?你把刀给了他,那你呢?” 张起灵摇摇头,没有多做解释。黑眼镜看着他的眼神,只好蹲下身子,用双手扶住刀柄。张起灵点点头,将手伸入齐羽的怀里,不一会就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块。黑眼镜一下子认了出来,这就是当日齐羽从泗州古城中带走的那一块黑金。 “原来是这样……”他想起齐羽光谱上的暗斑,不禁苦笑起来,“怪不得你赞同我,倒是我想得太美了。” 张起灵将那块黑金贴在自己的心口处,长舒一口气。他拂走齐羽脸上新落下的雪,将他眼睑上的血痕细细擦拭干净,淡然地说道:“我会继续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他就站了起来。他的身形依然不稳,但他没有停留,转身就朝山下走去。 “喂!”黑眼镜还想问他点什么,但张起灵头也不回,甚至对他的呼唤没有半点反应。 看着张起灵越来越小的背影,黑眼镜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忽然笑了起来。他低下头去,伸手拍了几下齐羽的脸,“老兄,你该不是全程装睡吧?” 齐羽并没有醒,那把黑金古刀就放在他的身上,纹丝不动。黑眼镜看了一会,他从未见过不死者的热像图可以变成这样,似乎所有的辐射都开始往内倒流了。 他沉默了一会,又拍了下齐羽的脸,“兄弟,你错过了一场好戏哇。” 这时候张起灵的影子已经看不到了,因为雪崩扬起的积雪也终于落尽,空气恢复了澄澈。 “对了,跟你说一件事,”他捡起枪,一边瞄着齐羽一边说道,“本来我觉得,张起灵是天下最无趣的人。但是因为你,他似乎变成了世上第二有趣的人了。” |
五 齐羽 2 黑眼镜看向舅公,“该告诉他么?” “认清自我也是必要的学习。何况以后他得多次经历这样的休眠周期,他得学会接受。” 不祥的预感。我皱起眉头问:“什么休眠周期?” “没什么,只不过一睡就会睡过一次亚运会罢了。”黑眼镜朝我摊了摊手,“欢迎来到九十年代,你还来得及上北京看看开幕式。” 之后的数天,我从各人的讲述中渐渐拼凑出了在尼泊尔发生的事,以及自己回杭州的经过,才知道一切都是黑眼镜的功劳。在泗州与我们分开后,他就成功混进了裘德考的公司,甚至骗过张海客的耳目,干倒原本的机师成功掉包。那一天如果不是他开着飞机故意拉偏了准头,恐怕我和闷油瓶已经脑袋开花见阎王去了。 黑眼镜说他很惊讶我对于自己的遭遇竟然没表现出多少惊奇,他当然不知道,这不是我第一次在危难关头获救,也不是最接近奇迹的一次。 “前走三后走四”,是我爷爷那辈人信奉终生的信条,正是这一份小心谨慎,才让他们成为经历风雨创建老九门的当家。几乎在我醒来没多久,我就已经察觉到,我能活着回到这里,肯定是因为我爷爷周密的安排。我后悔于自己的疏忽,若不是我莽撞冲动,也不至于让他为我如此操心。 至于闷油瓶,自然是去了长白山。虽然黑眼镜没有说到他的去向,但是这个世界能安好无恙地迎接我的醒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就这样又一次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若不是他留下的那柄黑金古刀,我甚至有点怀疑从泗州到尼泊尔和他在一起的遭遇,是否又是一场幻梦。最奇怪的是,他把刀留给我,倒把我怀中的那块黑金带走了。 “为什么?他有什么用意?” “这把刀救了你。”黑眼镜伸手弹了弹刀锋,发出一声悠长的振动,“也许是黑金和陨玉相克吧?哑巴临走之前,让我一定要把刀放在你身边,结果这几年下来,你身体的尸化率下降了。按这个速度计算,每隔一个周期,你的尸化率就能下降一个级别。” “是吗。”我努力消化着他的话。这么说来,张家满世界搜寻黑金就有了解释,他们是用这个来抑制尸化的,“真他娘的操蛋,那他自己怎么办?” “别问我啊,”黑眼镜耸了耸肩,“我不过是个苦力,想知道的话你当面跟他说吧。” 我迟疑了一瞬,伸出双手抓在刀身上,但无力的手指还不能将它完全抬起来。这份赠礼的分量,比我想象中还要沉重。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是不是该到长白山的深渊跳下去陪他,但下一秒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我确实说过我要替他去,但后面的变故已经容不得我们选择了。他填上了长白山的位置,只留下了临行前给我的嘱托,如果我再浪费他的心血,那才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有事要办。”我握着刀,忽然想起黑眼镜说起他离开前最后的话,心底有些许安慰,但又感到一丝苦涩。自从来到这里,我满怀期望,结果直到现在,却仍没能帮到他什么。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把刀还给他。” 黑眼镜发出啧啧的声音,又叹了口气,“你先顾好自己吧,我看你的生存质量比他差多了。” “你不是说尸化已经在缓解了吗?” “哪有这么乐观……黑金不是那么好用的东西,其中的原理也不清不楚的。”黑眼镜伸手推了推墨镜,“我这几年也去泗州拿回过些黑金样本,但如果不是大块的矿石,效用实在不怎么显著。而且这有一个坏处,伴随尸化率的下降,身体的恢复速度会比寻常的不死者慢。所以要不要使用黑金,在帮会里也吵了好几年了。真麻烦,又不想尸化,又要享受不死的好处,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我看了看他,似乎察觉了我的想法,黑眼镜神秘地一笑,“不用找了,我才不用那玩意。我跟你们不同,就算明天变成粽子也不奇怪,整那些劳什子的自我安慰,没啥意思,还不如来陪你算算术呢。” 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异样,“为什么你不一样?” 黑眼镜笑了笑不说话。我一直盯着他,直到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条烟,自顾自地抽了起来,又隔了一会才道:“你猜不到的,除非你知道了我是谁。” 说完,他仰头吐出几个烟圈,“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好奇心太重。” “彼此彼此。” “那不一样。我只对我感兴趣的东西感兴趣,但你是想知道所有的事情。世间痛苦莫过于此,很多事,不知道会比知道更自在。” “你说得对。”我笑了笑,“不知道就可以掩耳盗铃,回到我平淡无忧的日常。我不是当事人,可以全身而退,还会有人替我打理好之后的一切。可惜,我就是不想置身事外,这毛病我不打算改,大概已经病入膏肓了吧。” 黑眼镜咧开嘴,“病得不轻,不过我喜欢。” “所以,你贵姓?” “好说,我姓钮钴禄。” “幸会幸会,我是齐佳氏。”我摆摆手,“你如果不想说也无所谓,人与人的相处应该保留一些底线。” “但我对你很有兴趣。或许有一天,我们能更理解彼此,到时候你就用你的真名来换我的吧。”透过烟雾,能看到黑眼镜叼着的烟头忽明忽亮,“今天的谈话时间结束。你知道过去了多久吗?” “两小时?” “是三小时三十七分。不坏,结合仪器上的读数,你比我想象中的恢复要快得多,虽然我想你可能又觉得失望了。” “当然。你这评估表一交,医生铁定还是不放我出门。真不能帮我改改分数吗?” 黑眼镜咧开嘴一笑,拍了拍我的肩。 |
五 齐羽 4 “又是好一阵子没说上话了。这样我在后你在前还真少见……是不是有点不习惯?” 心知他是看出了我的紧张,我想转头过去,无奈脖子的肌肉始终不太灵活。动作滑稽地挣扎了一番后,不由长叹,“没有没有,是我太没用了。” “我可不这么认为。”爷爷轻轻拍了拍我的肩,“以前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李三爷的事?他也是长年行动不便,但他从不会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别人。能找到可以放心依靠的人已经是一种本事。你在尼泊尔的经历我听说了,你做得很好,不要内疚。” 我心头一紧,忽而又觉得有点发酸,实在不知道我哪里做得好。接着又想起黑眼镜揶揄我将自己当成是张起灵,方才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对着爷爷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我毕竟是吴家人,那些话被爷爷听在耳朵里,没笑我擅自改了名字已经是万幸了。 不过听他的意思,我就知道黑眼镜基本将我的话完整传达到了,不必再费神解释别的。当务之急,是尽快调查出龙匣和石碑的下落,这必须得借助我爷爷的资源和人脉。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些事情必须搞清楚。 “五爷,你将没说出来的都告诉我吧。关于那次失控,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也没什么,”爷爷略一沉吟便道:“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你出去了多久?” “是年头出去的,大概到了2月初吧?” “45天,你上次保持清醒的时间只有一个半月。”爷爷淡然说道,“原本我们对你的评估虽然很糟糕,但离尸化的时间还是比这长很多的。按说你只是去接个人,来回绰绰有余。只是你们之后的经历太过曲折,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所以这就是医生说的时限了?” “知学是有这个打算。因为他发现,不管睡眠时尸化率怎样下降,人只要一醒来,读数就会乱,变得很难预测。所以现在我们只是把你的身体恢复到你上次醒来时的状态。”爷爷拍了拍我身后的刀,“黑金确实能破坏尸化的作用,但是你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们其实也没多大把握。知学的建议是直接进入第二阶段的治疗,我想你大概不会接受的吧。所以我和他讨论了一下,最多只能给你45天。” 我倒抽一口气,这情况确实比我猜想的严峻许多。 “他还在找其他办法,但似乎没有进展。其实他不能理解,他一再强调,将尸化率下降到更低水平会更安全。”接着爷爷舒了一口气,“但是苟延残喘不会是你要的结果。你会叫瞎子来找我,就说明我想对了。” 我苦笑了一下,到底是亲爷爷,什么都被他看穿了。可也正因为是爷爷,他一定不会真心赞同我那些不计后果的举动,“这么说,我还剩下38天?” “不,主要还是看你的定力。”说到这里,爷爷发出爽朗的笑声,“他那么反对还不是因为你是个皮孩子。三岁定八十,他觉得你忍不住的。” 听到这我心头一动,还没等问出口,爷爷压低声音道:“看,马上就到了。” 我这才记起他带我来,是要看一个东西的。黑眼镜喜欢卖关子也就罢了,怎么连我爷爷也这样,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如此故弄玄虚?看爷爷的态度,这似乎更像是一个惊喜,难道会是他藏在地下的……那个最惊人的秘密? 可我一点也想不出“它”能给我带来什么惊喜。 前方是一所空置的民房,他将我推入卧室,也不知是解开了哪道机关,地面缓缓下沉,现出一条狭长的凹槽,在重力作用下展开成一条向下的斜坡。 爷爷摸向通道的一侧,点亮了通道中幽暗的隧道灯。通道尽头是一个笼状的升降梯,带手动滑索,虽然比较简陋,但是很方便,就算我一个人操作,也可以自如地上下。 这些布置都是我先前没见过的,地下基地的设施越来越向现代靠拢,想来这几年爷爷花了不少心思。 我们一同降到地下,走了不久便豁然开朗,进了一间不小的墓室。我一眼就看到堆在中间的那些东西,不禁抓紧了轮椅的把手。 恍惚之间,我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张家楼的顶层,那个布局得好似巨型蚊香般的房间。只是这里远比张家楼密室宽敞,所有石片虽然仍旧呈螺旋状整齐码放,曲线却比原本要舒展一些。我推着轮椅过去拿起一片,上面正是那些难解的符号——我魂牵梦绕的,只有张家人才能解读的终极预言。 “我让瞎子到裘德考那边潜伏了一段时间,截了不少情报下来。那边有个叫张海客的头目,曾经把自己毒聋后闯入张家楼密室。后来瞎子跟我讲起这个人,我觉得他的思路很对,就依葫芦画瓢,突破了张家楼的顶层,将里面的资料搬了出来。来,你再看看这边。” 爷爷推着我到了对面的隔间前。推开门,里面是一排排的陈列架,上面摆着满满的档案盒和录像带。所有资料都贴有标签,分门别类地排列着,而正对我们的墙上则悬挂着一张海图,上面写着“古特提斯海勘察平面图”的标题。 我费了些劲才认出来,它就是我和闷油瓶穿过的那个地下海。 “这是资料室。你从尼泊尔带回来的那本航海日志我们翻阅过了,根据里面的记录,组织在地下海做了大规模的排查,包括大佛爷兴建的码头都摸索过一遍了。还找到一些当年项目参与的幸存者,我们花了很大力气说服他们,那些录像带里就是他们的口述记录。” 我嘴唇蠕动了几下,几乎说不出话。本来我预备了满肚子想法,想让爷爷帮忙实现,结果爷爷早就替我将这四年的差距给填平了。 “38天……确实太少了。我甚至连这些资料都看不完。”我来回看着两个房间中的东西,恨不得能把时间定格下来。 但同时,我心里也浮现出一股不安。爷爷的能力和手腕是毋容置疑的,他来接我前就知道了我的目的,却只是向我出示了资料,并无结论。难道说在这四年间,他们的调查都没法找到我最想要的东西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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