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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斩愁》--- 璇儿 [逆水寒同人]...[第2页]

作者:有真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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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发了狂的野兽垂死挣扎时的嚎叫,那……实在已不是人的声音。时高,时低,凄厉,哀嚎,像是痛到极点,无法忍受。那种绝望,令人发指。 
顾惜朝笑道:“算算时辰,也到了该发作的时候了。王爷想看吗?” 
赵佚看了他一眼,道:“点火。” 
一个人,一个高大粗壮的汉子,用自己的头猛力地撞着墙。用自己的手在身上挖出一道道血槽。 
赵佚没有表情地看着。顾惜朝笑问:“王爷,你可知道什么叫死士?” 
赵佚淡淡地道:“为了某个目的,或者某些人,可以牺牲一切包括生命的人。” 
“对了,他们现在还是死士,不过,他们是罂粟的死士。他们可以为了我手中这种药,放弃一切。我要他们砍左手,就砍左手;要他们挖眼睛,就挖眼睛!要他们跪在地下舔你的脚,他就会照做!但是,他们的意识是清醒的,他们活着,就是为了得到这药的那一刻的快慰!” 
顾惜朝拿出怀中的玉瓶,拔开塞子,一股药香弥漫在流通不畅的空气里。仅仅只是闻,就让人有头晕目眩的感觉。那个人立即跳起,冲到铁栏前,伸出一只手想来抓药。口里荷荷作响,那哪里还是人的声音! 
顾惜朝二指夹着一颗药丸,笑向赵佚道:“王爷可想试验一下?” 
赵佚微笑道:“我比较喜欢没有舌头的人,不会多话。” 
顾惜朝一笑点头,转向那人,轻声道:“你听见没有?” 
那人几乎未经思索,白森森的牙齿用力一咬,一声惨叫,大半截血淋淋的舌头已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赵佚抚掌道:“妙!!”顾惜朝把手中的药抛给那人,笑道:“吃了这药,连对痛楚的感觉,都会麻木。” 
赵佚笑道:“本王看得实在开心,还有什么余兴节目?” 
顾惜朝道:“药物名贵,对于吃了这药的高手,能保留实力还是保留吧。” 
赵佚道:“我想起来了,前两天我手下有个人背叛了我,就用这药试试吧?” 
顾惜朝苦笑:“王爷,这药不仅原料太稀少,而且制作过程也非常困难,不是拿来玩的。” 
赵佚瞪他一眼道:“你看本王像是在玩吗?”又问道,“吃几次,能上瘾?” 
顾惜朝道:“不能太急,七天吧。” 
赵佚点头,阴冷一笑:“好,七日之后,我就来教教你,如何能让一个人后悔他的背叛。” 
两人又站在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时辰到了?” 
顾惜朝道:“王爷难道没听到里面的声音?”他已没有笑容,赵佚的表情,让他都心寒。 
一边的侍卫带了一个少女过来。是个容貌极秀丽的女孩,满面泪痕。 
顾惜朝心里发冷,问道:“王爷,这姑娘是……他的……” 
赵佚笑道:“你猜到了,又何必问我?” 
顾惜朝强笑道:“王爷……是要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赵佚脸上又是那种没有笑意的笑容:“你说呢?”挥手命把少女带入牢中,然后对那个已不成人形的人道:“你把你女儿强暴了,我就给你药。而且,……天天给。” 
顾惜朝心中暗暗发指,道:“王爷,这……王爷,这太……” 
赵佚不理他,对那人道:“做不做,在你。” 
顾惜朝再也忍不住想吐的感觉,转身便往外走。赵佚一手拉住他:“这样就受不了了?好戏还没上场呢?” 
顾惜朝怒道:“王爷,这哪里还是人做的事情?你就要他一刀杀了女儿,我也没话可说,可你这……完全是违反人伦,与禽兽何异?” 
赵佚却笑道:“是你自己说的,吃了这药,本来就不是人了,是禽兽。” 
顾惜朝与他说不明白,看那人已把少女压在身上,更是作呕,甩开赵佚便想走。赵佚倏地一指,点了他穴道,扳过他身子,笑道:“我就要你看完,看这一出天伦惨剧。我说我对你很容忍,你现在该相信了吧?用在你身上的,不过是一点小惩而已。” 
顾惜朝听着那少女的惨呼声,头痛欲裂。咬牙道:“惜朝知道了,王爷可否放开在下?王爷喜欢看,就自己欣赏了,我没有王爷这般高雅的趣味。宁可见血,也不愿见这一幕!” 
 
少女的呼叫声越来越惨厉,顾惜朝虽然闭上了眼睛,仍旧恨不得能把耳朵捂住。苦于穴道被点,劝弹不得。 
赵佚却是安然自若,微笑道:“惜朝,记好了,如果哪一天,你背叛我的话,你的下场会比他惨十倍,百倍。”眼睛一转,又道,“如果把这药用在你身上呢?” 
顾惜朝咬紧牙,一字字道:“无人例外!这药已经超越了人所能承受的极限,没人能例外!” 
赵佚笑笑,“你总该有解药吧?否则,你绝不会给我这种药。” 
顾惜朝道:“王爷是聪明人,若不是老想着在我身上打主意,我又何苦为自己留后路?” 
赵佚盯着他,冷笑道:“顾惜朝啊顾惜朝!本王真不明白,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顾惜朝咬牙道:“王爷,放开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了。 
赵佚伸指解了他的穴道,顾惜朝冲了出去,大吐特吐。少女的哀叫还在耳边回响。赵佚,你实在不是人。你根本不把人当人。我狠,我至少还有个原则,而你……你才是禽兽不如。 
摸住怀中那个玉瓶,拔开塞子,又是那股令人眩晕的香味。是啊,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赵佚?这比最毒的毒还毒的毒,就是从自己手中制出的!晚晴留下的救人的药方,竟被自己制成了最毒的毒药! 
想到刚才看到的情景,一阵恶心,又开始吐,这次吐得连苦水都出来了。正站在那里喘气,赵佚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这个人走路是从来听不到声音的! 
“等你今天把苦水吐完了,我就希望,你从此,不要再有迷惑。”赵佚捻起一朵花闻了闻,把那朵花掐了下来,一点一点,捻成粉末。 
“否则,我会像这样,一点一点,把你全身的骨头捏碎。再慢慢地,捏成粉末。” 
花的碎末飘下来,顾惜朝的眼神却飘到了不知何方。 
22 
也许官场本是黑暗的地方,而皇室的阴暗,更是不能为外人道之的。顾惜朝想,自己恐怕当真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宋徽宗被金掳走为质,国不可一日无君,赵佚力主立赵佶之子赵构为帝。这一做法正大光明,没有人能提出异义,包括诸葛神侯。赵佚竭尽全力准备一批高手,目的就是神侯府,但诸葛神侯思及再三,也想不出赵佚此举有何用意,加之赵佚手下兵权太重,又才平定辽国侵宋,威望亦高,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赵构登基之事,已成定局。 
赵佚坐在房内,面前是一壶酒。他已闷闷地喝了半日了,忽然有人敲门,便叫了声:“进来。” 
进来的是林岩。林岩道:“王爷,明日便是新帝合基之日,王爷所图谋的大事,就算是成了一半,还有什么忧心的?”又笑道。“王爷如此烦心,怕是因为宁远侯吧?” 
赵佚手一颤动。杯中的酒泼了出来,他也不自知。 
林岩暗暗摇头,道:“王爷,你不可在意他。你若在意,你必后悔。” 
赵佚猛地站起:“为什么?你与母亲都如此说,到底为什么?” 
林岩深深地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王爷,这个道理你比谁都清楚,你为什么还不下手?你明知道这顾惜朝来此,不仅仅是为了名利,你若是再不下手,他迟早会坏了你的大事!” 
赵佚缓缓坐下,道:“我明白,可是,我不忍下手。而且,我并没有发现他有背叛我之处。我是喜欢这个人,对你,我不必否认。” 
“王爷是宁愿相信他没有背叛你之处,你根本不愿去查证!”林岩字字锐利,“难道一定要等到不可挽回的那一天,王爷才会后悔?王爷,我一直派人跟踪他,他曾偷入你书房,你难道不知?” 
赵佚点头:“我知。他想找的,不过就是当年那本记载了他的情况的册子。他却不知道,那本册子上有关他身世那一页,也已不知被谁撕去。”他的眼光陡然变得凌厉如刀,“能随意进出我书房的人并不多,是你?” 
林岩却毫无惧色,道:“不是。” 
赵佚不再言语,又喝了一杯酒。 
林岩垂首道:“王爷,请立即定夺。大事为先,顾惜朝,留不得。他所怀何心思暂且不论,就他手中有解药这一点,就不能留他。别的理由,总有一天会让王爷知晓。” 
 
房门吱呀一声合上时,铁手便呆立于院落中。落叶萧萧,飘零于地。花随风转,亭亭如舞。 
是谁说,化作春泥更护花,那不过是文人不愿春光流逝的粉饰罢了。只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更见落红无数。原来,春已残。 
良久良久,门开了,顾惜朝走了出来。他的表情很奇怪,似笑,又非笑。这个表情本是铁手熟悉的,但此时看来,却让他觉得仿佛有点跟平时不一样的感觉。他想,若让戚少商来看,一定会知道,顾惜朝是哪里不一样。 
“风露泠泠,铁手兄就一直在这里站着?” 
铁手突然问:“你来见我师傅,究竟所为何事?”话一出口便觉得这句话实在问得多余,顾惜朝是决然不会说的。 
顾惜朝却笑道:“两件事。第一件事,他若是要告诉你们,自会告诉。第二件,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来求证一件事。” 
“什么事?” 
顾惜朝的笑容敛去了,眼中浮起无法掩饰的悲哀。“我想知道,晚晴究竟为我做了多少。我想知道,她更爱我,还是更爱你。我,还是无法洒脱,即使,她已不复存在。” 
他与铁手擦身而过。“不过,我已经有答案了。我不必再为此难受了。” 
铁手忽然冲口而出:“等等!” 
顾惜朝站住了。“铁手兄还有何吩咐?” 
铁手欲言又止。“你走吧。” 
顾惜朝忽又转过身来,眼中那股似讽刺又似自嘲的笑意更浓:“铁手兄是不是想问我,要不要见一见戚少商?” 
铁手怔住,半晌叹道:“你果然神机妙算。” 
顾惜朝笑道:“不敢当,哪敢在名动天下的名捕--噢不,是曾经的名捕--眼前卖弄?” 
铁手沉声道:“你早知戚少商未死?” 
顾惜朝摇头:“我没有去求证,是赵佚去查的。戚少商重伤之余,就算他是九现神龙,十现神龙也不可能从那万丈深渊出来,我看过连云寨上的尸体,几乎死伤殆尽,跟他在一起,又没有死在那一役中的,也只有你铁手了。边关如今是赵佚的天下,还有哪里比神侯府更为安全,适于疗伤?” 
铁手无言。最后道:“你可否想见他?你那一剑重创了他,直至如今还未恢复意识。” 
顾惜朝似苦笑,又似冷笑。“他想必恨我入骨罢。我虽不杀息红泪,她却因我而死。” 
铁手盯着他,道:“是,他在昏迷中,除了叫红泪,就是叫你的名字。是不是恨你入骨,我也不得而知。” 
这话说得太露骨,顾惜朝一笑道:“反正,我总归是杀不了他。这是老天的意思吧?” 
他转身要走,铁手急道:“你当真不见?” 
顾惜朝奇怪地看着他,道:“铁二爷,你今天可真有够奇怪的。难道真希望我见了戚少商,一剑刺死他?或者,他昏迷多日,见了我就会醒?我又不是息红泪。” 
铁手语塞。顾惜朝一声长笑,跃上墙头。“告辞了。” 
诸葛神侯走出房,他的表情也很奇怪,奇怪得让长年跟随他的铁手,都觉得摸不着头脑。 
“师傅!……” 
诸葛神侯长叹一声,道:“我见过她,你爱的晚晴,那是个好女孩,怎么会爱上他。”这非但是答非所问,而且简直可称之为牛头不对马嘴,更让铁手一头雾水。他望着铁手:“你想问我什么?” 
铁手一向智计过人,此时却觉得情形实在太远诡异,竟说不出话来。最后问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很白痴的话:“如果师傅肯提拔他,他就不必……” 
诸葛神侯挥手截住他的话,道:“你对这个人,连最基本的了解都没有。” 
铁手紧接着又问了一句后悔不迭的道:“那么他跟那七王爷……” 
诸葛神侯瞪他一眼,道:“铁手,你什么时候开始管闲事来了?放心,有的是事情给你做的!” 
铁手也知道那句话问得实在无聊,忙道:“不知师父有何吩咐?” 
诸葛神侯缓缓道:“你已非公门之人,不必尽忠朝廷。不日,纷争将起,你带同戚少商,远远离开,万一神侯府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至于伤亡殆尽。” 
铁手惊道:“师父!” 
诸葛神侯凝视着夜空,道:“我不能让赵佚掌权。不能让他登基。哪怕是赵构在位,控制他的人也是赵佚。我愿意赌,孤注一掷,宁借金国之手,也要灭了赵佚。否则,他下一个目标必然是我,我再一死,整个朝廷,便是他囊中之物了!我决不能让这一天发生,决不能。” 
 
薛群应声而入。赵佚道:“把府中的高手全部调出来,到诸葛神侯府!” 
薛群这一惊非同小可,王爷亲去所为何事?“王爷,这……”见到赵佚脸色,不敢多言,立即下去吩咐。 
赵佚嘿嘿冷笑,道:“惜朝,我就让你看看,我如何来除掉这最后一道障碍。你认为,我贵为王爷,却去学那等阴毒武功,所为何事?因为有时到了最后关头,武功,可以解决大部分的问题。”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可知道九幽是如何被网罗到傅宗书手下的?” 
顾惜朝不知他此时问这话是何用意,便道:“听说是二十年前,他与诸葛神侯决斗,输了一掌,从此不能再见阳光,只有求傅宗书护佑。” 
赵佚又笑了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是九幽的师弟。” 
顾惜朝却并不如何惊讶,道:“我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觉得不太可能。我跟九幽交过手,也练过他的功夫,你的武功确实是他一路的。但是……你的武功又似不他那般邪门。” 
赵佚笑道:“那是因为我不止有一个师父的缘故。你认为,我跟九幽相较如何?” 
顾惜朝想了想,道:“没真正见过你出手,不敢说。应该差不多吧。” 
赵佚笑道:“加上你为我准备的高手,杀诸葛,杀四大名捕够了。”眼望天空,冷然道,“诸葛,你又是什么东西?一介草民,走到这个地步,你也该够了。” 
顾惜朝脸色如白纸,低声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赵佚笑道:“反正金兵马上便要入城,兵荒马乱,死几个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连收尸都可以免了。”又淡淡道:“不要想耍什么花样,乖乖跟我走。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好好看看,你的一念之差,所造成的后果。” 
顾惜朝怒道:“那不是我的错!” 
赵佚冷笑道:“不管你想不想,悲剧都已经造成了。嘿嘿,一将功成万骨枯?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看清楚,看这兵荒马乱,看这血流遍野,看这尸横遍地!” 
顾惜朝哼了一声道:“我倒不知王爷是爱民如子之人。” 
赵佚正视他,目中没有嘲弄:“如果我当了皇帝,我决不会像赵佶般,把大好江山送到他人手中。我不敢保证在我手下百姓能过得安居乐业,但至少,会比现在强。” 
顾惜朝闭上了嘴。赵佚是认真的。他不是没有反思过,可是,以自己如今的状况,还能去忧国忧民吗?落在赵佚手中,是真的生不如死。可是,自己已经选择过了。 
走至府外,马车已备好。赵佚把他放到车内,笑道:“乖乖地,别惹我。现在我的心情很糟糕,你可以试着想像一下,所以,把你的嘴闭上。” 
顾惜朝道:“王爷要带我上哪里?” 
赵佚上了马,头也不回地道:“神侯府。我要你亲眼看我杀诸葛,四大名捕,以及那个戚少商。必要时,我要你出手。”游目四顾,低喟道,“可怜这百年基业,倾刻间便会毁于金人之手。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顾惜朝已无心跟他较劲,道:“我不是有心的。” 
赵佚笑道:“不是有心的?你血洗赫连府那天,便已知道今日吧?那是大宋的最后一道防线,你毁了它,也等于毁了大宋。我知无人能阻你,亲自星夜赶来,却还是来迟一步。你已杀了人,我又能如何,把你杀了也无济于事,只索走一步看一步了。只不过,你未想到会来得如此快而已。快到连你这等心思敏捷之人都来不及反应的地步!”突然一笑,道,“不过我有件事不明白,你为什么不逃?” 
顾惜朝愣住,半日道:“我无处可逃。”一字一顿,沉痛悲凉。 
25 
神侯府大门洞开,仿佛是准备好了来迎接客人一般。 
赵佚解了顾惜朝穴道,道:“跟我来。” 
顾惜朝心道,你们谁杀了谁,于我都没有关系。所以,尽量杀吧,说不定还会有某种转机。 
赵佚瞟他一眼,笑道:“你放心,如我活不了,我也一定会拖着你一同上路。” 
顾惜朝笑道:“我倒想不到王爷对我是如此情深义重,上黄泉都要一道?” 
说笑之间,已走到神侯府内。满地落英,重重地铺了一层。顾惜朝左右一顾,低叹道:“花都落了。上次我来时,还只是有点点残红。” 
 
我要你永不忘今日之事。 
顾惜朝挪了挪已麻木的腿,艰难地想站起来。还没站稳,又被赵佚拉了过去。 
赵佚扳过他身子,白皙背上还布有淡淡血痕,即使这段时间尽力诊治,用尽良药,那场杖刑所留的的痕迹也不可能立即消除。一片如血般红的花瓣,妖红欲滴,无比凄艳。 
“我真想看到这朵花的全貌。” 
顾惜朝淡淡一笑道:“你刺上去又如何?用烙铁一烧,不就没了。” 
赵佚冷冷道:“我在你身上刺满呢?” 
顾惜朝道:“那我就跳进火中,等烧掉了一层皮再出来。”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会等的,你放心。”怨毒之意,溢于言表。 
何苦再掩饰,反正恨是恨透了,掩饰也掩饰不了的。自己不懂,为何赵佚得到了自己,好不容易有的点点温情,又成了貌似温雅实如疯狂的折磨。赵佚温文如玉的微笑下,隐藏的是比冰还冷的残酷,让他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一曲广陵散,那触目惊心的血。 
猛然惊觉,如果发生了什么改变了赵佚的态度,那一定是昨晚,他听到了自己说了什么。 
虽然迷离恍惚,总还是知道,自己总是幻觉戚少商在面前。 
真糟糕,为何不是晚晴。 
赵佚注视着他,看到他逐渐变得温柔的容颜,眼神渐渐变得明朗。我知道了,顾惜朝,我知道你的死穴在哪里了。 
31 
顾惜朝手指轻触背上那血红的花朵。一片花瓣,两片花瓣,三片花瓣,四片花瓣……已经半开了。他眉尖微蹙,眼中骤然闪现的阴狠让一边的宫女打了个颤。 
“告诉他,要做什么直截了当做就罢,何苦天天磨着我下棋,一点一滴地折磨我!” 
宫女吓得跪了下来,顾惜朝一向脾气不肯外露,从未见他发这么大脾气。也难怪,赵佚偏不一次刺完,天天跟他下棋,有时输赢甚小,只是几十针便罢,这漫漫无期的折磨,让他终于失了耐性。 
手一挥,黑白棋子漫天飞起,人生亦如棋,你为何要一子一子、一针一针来逼我崩溃? 
赵佚,你好毒。是的,不痛,比起你那些刑罚而言,这可能是最轻的,但也是最大的屈辱。你偏用游戏的态度来非难我,你是存心要一寸寸把我推向疯狂的深渊。 
你等着,我不会那么轻易被你逼疯。等到毒性解开那一天,便是你毕命之日。我也顾不得心中那许多疑惑了,不管怎么样,我要你付代价。 
我恨不能生啖你肉,生喝你血。 
一瞬间,面上的阴冷已尽数隐起,顾惜朝伸手拉起宫女,笑道:“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找错对象了。” 
掩好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看着肌肤一寸寸变成血般的红色,是何等感受?看着那朵毒花在身上渐渐成形,日复一日,又是何种痛楚? 
像溪流,轻柔而潺缓,柔软如少女的手心,却能一点点,磨平顽石的棱角。把尖棱的石头,磨得浑圆光滑。 
遗憾的是,心不能被磨去棱角,只会给它包上一层厚厚的茧。那个茧,严严地包裹住本来柔软的心,最后,连最后一丝缝都会合上。 
那就真的只是一个厚壳了,不再是人的心了。 
赵佚站在那里,注意地看着顾惜朝的表情。 
顾惜朝先是发愣,继而,眼中的恨意达到了顶峰。那是仿佛要吞噬人的眼神。 
“赵佚,我知道,你不把这朵花刺完,决不会罢休。我今天让你一次刺完便罢,我决不再为你跳舞!” 
赵佚淡淡一笑:“可以,你随便怎样都可以。不过,你休想我给你今天的解药。” 
顾惜朝气得胸口一起一伏,脸色发青。 
赵佚悠然道:“你可以选择。” 
顾惜朝脸色渐渐平静下来,道:“我没有选择。” 
即使是刀山火海,我也没有选择。 
赵佚,你够毒。 
面前是梅花桩般排列的木柱,下面是火,木柱之间,是倒插的尖刀。这不是刀山火海,又是什么? 
“如果我摔下去呢?” 
赵佚笑道:“刺穿你哪儿,便是哪儿。” 
“如果贯穿的,是我的心呢?” 
赵佚转头去望天边的浮云,悠悠道:“那你就死吧。” 
 
我会疼你一辈子。 
不要问我爱不爱,我不知道。也许,爱这种感情,我一生都感受不到。可是,我为什么会怜惜你,为什么不忍心再伤害你?这,也算爱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个月后。 
赵佚站在顾惜朝身后,望着他痴痴凝望天边浮云。 
其实,我应该不替你治疗,就让你一直迷迷糊糊下去。可是,我又想看你唇边带着个倨傲的微笑,仿佛天下尽在眼中的模样。我喜欢看你跟我针锋相对的模样,也喜欢看你被我气得半死的模样。 
原来,我想要的,怕仍然是你的心吧。 
这次,明里是你输了,我用晚晴逼得你崩溃,我却再次——我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心软——还是想要回那个智计百出、狂傲倔强的你。我喜欢你,我没有把你当男宠看,我是把你当一个平等的人看。 
本来我们可以好好相处的,我并非一定要占有你。毕竟情义二字只有一线之隔,男人与男人之间是会有友情的。 
然而,我们都错过了。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赵佚微微叹息,道:“你在看什么?” 
顾惜朝双手抱膝,眼望天空,道:“我想看烟花。” 
赵佚一怔,道:“现在是大白天。” 
顾惜朝冷笑一声道:“你可以在白日强迫我跟你做那种事,难道白日里就不可以放烟花?” 
这句话说得极是刻薄,赵佚没料到他会直截了当挑明,愣了一愣。叹了口气,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任性?你要看,那便看罢。” 
顾惜朝淡淡一笑。“那好,一直放,放到我不想看的时候为止。” 
白日烟花,那是怎样的虚幻,怎样的虚无缥渺。人的生命,也就像这样,。若让你选择,你是愿意选择烟花那虽短暂却灿烂辉煌的一瞬美丽,还是像蜡烛一样,慢慢流泪,直至化尽了自己? 
白昼已过,又是黑夜。 
赵佚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迷迷蒙蒙的眼睛。看他唇角浅浅淡淡的笑意。 
长夜漫漫,亦有尽头。东方已白,残灯亦灭。 
又是凌晨。 
倾国之力,只为博你一笑。 
可你,永不会对我真心而笑。你唇角依稀恍惚的笑意,是为她。你眼中流露的留恋,是为她。你浑身流漾的幸福感,是因她。你口中,低低呢喃的名字依然是“晚晴”。 
你说要忘,你怎么忘得掉。她就是那一闪而逝的烟花,她给了你一瞬的幸福,你虽不愿被她一世牵绊,你却注定要对她一世痴恋。 
因为她已死去,试问世上,又有何人,能去跟一个已死的人争斗。 
男人跟女人相爱,才是世间真正美丽的感情。我不该去妄想不能得到的东西。你很聪明,你知道什么是绝望,不,是无望。你不想去尝试绝望到无望的地步的痛楚滋味,所以,你要杀死戚少商,斩断这无望之恋。 
可我却偏想试一试。我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我赵佚得不到的东西。 
绝不相信。 
赵佚回身向宫内走去,烟花还在空中绽放,留那一刹那绚烂在眼中。 
然后,粉身碎骨。 
我知道我会后悔的。我明知你留在我身边不怀好意,我明知道,我却不忍杀你。最后,我还是出手救了你。 
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却没想到,这个后悔,却送掉的是我大宋江山。 
人说为红颜一笑,倾国亦无悔。我不信,无国无家,你怎么能搏红颜一笑? 
你非池中之物,我若不比你更强,岂能让你在我身边,无力再飞?明知道拘你在身边是在一点一滴杀死你,我仍然不肯放手。 
我摘了空谷幽兰,却非连根移来。 
它又怎么能再活。 
我该怎么对你?我该对你如何是好?不敢再说我不爱你,但爱你多深,恨你亦多深。 
你可以伤害一切,我都可以付诸一笑,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送了我万里河山。不要跟我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可知道我的痛楚与绝望? 
南宋小朝廷的荒淫奢侈,是我所愿?!是你所愿?!我后悔了,我宁愿当时便杀了你,你的眼睛凝视我时,我就想起你的罪,我的罪。 
我们一起做了错事,你是无心,我是有意。 
 
你要我死后如何去见我赵家列祖列宗?! 
明知道你淡淡笑意和如雾眸子下隐藏的,不知是何等心思,我依然固执留你。 
如果你是蝶,你该蹁跹于花丛。如果你是雁,你应该在天空飞翔。怎么都好,而不是,被我困在这里, 
我应该放手,我知道,我会毁了你。 
不是药物,而是灵魂。 
可我又想占有,永远占有。 
你叫我,怎么面对自己。 
你错了,顾惜朝,不是我毁了你,是你自己毁了自己。 
有句俗话说得最好: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是,我也是。 
35 
顾惜朝把自己泡在水里,袅袅上升的雾气,让他的脸,时隐时现。氤氲之中,容颜亦如雾,两腮是如桃花般的绯红。 
那双眼睛,又是似睁非睁,那风情,令人目驰。 
他觉得有人进来了,也不去看,直到那人的气息渐渐逼近,突地心中一跳,仿佛心都飘浮在了空中似的。 
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以为这一生一世都再见不到,唯有梦里相见。 
庄周梦蝶,是梦非梦? 
是耶非耶,有谁能知。 
长夜漫漫,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永远是那闪电,雷鸣,暴雨。 
湛卢的凌冽剑气。 
那个人的瞳仁中自己不可置信的眼神。 
如今,这个人凝视自己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惊,有喜,有忧,有痛,亦有恨。 
顾惜朝慢慢展开一个笑容,道:“你的外号当真该改一改了,应该叫不死神龙才对。” 
戚少商不防他见面第一句话竟是这样,又气又笑,道:“你这是在洗澡?还不快出来!” 
顾惜朝正要说话,眉头猛地一皱,把戚少商一推,朝殿内深处的帷幕努了努嘴。戚少商还在犹豫,顾惜朝怒道:“你想死吗?死也死得有价值点行不行?男子汉太丈夫能屈能伸,你在这充什么英雄好汉?我自有打算,你暂避一下就失了你大侠的身份?” 
戚少商强压一口气,身形一动,便向帷幕后掠去。不出片刻,赵佚就已走了进来。 
他笑道:“我听见里面有声音,你跟自己说话来着?” 
顾惜朝眼睛半闭,仿若不闻。 
赵佚眼珠一转,突地伸手把他从水里拉出来,整个人就已压了上去。手指一寸一寸在他肌肤上抚过,忽然一笑道:“你今天心跳得特别快。” 
顾惜朝心中又是一跳,这下是真的越跳越快,想让它跳慢点都不行了。 
赵佚似笑非笑地道:“奇怪,都说在水里泡久了人都会变得软软的,你今天怎么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我是让你来泡温泉的,不是来冰窖里冻的啊。” 
顾惜朝听他如此说,心中更是如擂鼓般七上八下,闭上眼睛只装没听见。还好本来殿内温度便高,否则赵佚一定会发现他早已汗如雨下。 
忽听龙吟声响,一阵剑风袭来,顾惜朝眼睛都懒得睁开了,还有谁,不就是那个大英雄,看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出手了。好,好,看今日大家都别想脱身了。 
戚少商长剑直指赵佚,一字一顿道:“放开他!” 
赵佚手下不停,笑道:“如果我不放呢?” 
戚少商冷冷道:“那你就死!” 
赵佚玉箫格住逆水寒,左手一松,那地上本滑不溜手,顾惜朝又滑到水里去了。 
戚少商一惊,眼角向顾惜朝瞟去,这人怎么说掉便掉?自己一点不能自主? 
赵佚望了一眼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头埋在手臂间的顾惜朝,笑道:“他现在药性发作,人在幻境,你再怎么叫他也叫不醒的。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你我早已交过手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戚少商不再言语,右手捏了个剑决,严阵以待。他抱了拼命之心,只见寒芒闪动,剑气纵横,真似一条龙在殿内游走。赵佚情不自禁,赞了一声:“好!江湖传九现神龙剑法精妙,果非虚言!”戚少商剑剑快,招招抢攻,赵佚一是难得遇上武功高强的对手,见猎心喜,二来跟戚少商较量过,知道他远非自己敌手,不愿跟他拼命,当下只是招架,并不急于还手。 
拆了四十余招,赵佚玉箫与他长剑相交,铮地一声,戚少商只觉虎口一麻,逆水寒已脱手。赵佚哪容他再拾剑,一欺身上前,玉箫直点他胸前几处要害。 
 
赵佚淡淡道:“你杀了不少太监宫女,终于是被你找出解药的破法了。是我大意,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就走出了我设的局。” 
顾惜朝冷笑道:“托你的福,皇后娘娘的不少衣物都被丢弃,我觉得奇怪,一问之下,竟是因为她不喜那种香味。你那种药根本什么都没加,只是用一种特别的香料浸泡过。我闻到香味不同,便以为是你加了他药。直到那天闻到那股香味,我才恍然大悟。” 
赵佚笑道:“可笑的是你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段时间的折腾都是你自找的,事实上你手中一直有解药。我任你拿人去试药,你试得越多越会糊涂,最终走入死角。” 
顾惜朝面色更加阴沉,笑容更令人心寒。“是啊,聪明反被聪明误。我知道已经有不少时日了,我一直在等机会,等一个一击即中的机会。今天,偏偏这两个人又不早不晚地闯了过来,我不出手也得出手了。”仰天狂笑起来,走至赵佚身前,道:“赵佚,你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反手一个耳光抽在赵佚脸上,他用力不轻,赵佚几颗牙齿顿时被他打落。他却一笑:“你打啊,反正我也只有和着血往下咽了。” 
顾惜朝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戚少商对他太了解,知道赵佚肯定对他作了什么过份之事,也不说话。连云寨被灭可说全由赵佚而起,若能杀了赵佚,也是他心中所愿。铁手却在官场上呆久了,保皇帝的思想已根深蒂固,刚才激愤之下出手,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终于,铁手咳了一声,道:“好了,咱们趁没人发现时快走吧……” 
顾惜朝阴阴一笑,道:“那么,要杀要剐就随便我了?” 
戚少商苦笑道:“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先走再说。” 
顾惜朝剑锋一抖,道:“好!赵佚,我今天就不杀你,我阉了你!看你这个皇帝还能不能做下去!” 
此言一出,戚少商跟铁手面面相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阉皇帝?这是哪门子的说法? 
顾惜朝看两人脸色怪异 ,正要说话,忽然看到两人的眼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低头一看,顿时窘得无地自容。他本来 
衣服就是匆匆系好,这时更露出精致的锁骨。上面红青痕迹累累。戚铁二人一看之下,只能无语。 
顾惜朝伸手掩好衣襟,刚一抬头,忽见戚铁二人脸上现出极为惊惶之色,同呼:“小心!”心念未转,左手掌,右手 
剑,已同时出手。 
戚少商跟铁手都已抢上,戚少商来不及拾剑,左掌已挥出。铁手双掌齐出,全力击出。 
赵佚左手对戚少商跟顾惜朝,右手对铁手,眼见顾惜朝湛卢已穿过肩头,血箭激射而出,竟是毫不动容。 
一掌对下来,四人都已出尽全力,四大高手齐齐重伤落地。 
不约而同地,四人都是“哇哇”几口鲜血喷了出来,落在玉石地板上,更是触目??
 
但这一剑一掌来势何等疾速,如何收回?戚少商还好,他使剑已至化境,剑尖一偏,立即撤剑,逆水寒落地,堪堪在顾惜朝脖子上带出了一条血痕,惊得顾惜朝与他都是一身冷汗。 
铁手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此一掌乃毕生功力所集,此时重伤,哪里还能收发自如?急切之间匆忙回掌,直如以同等劲力猛击自己胸膛一般,哇地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到顾惜朝跟赵佚身上。 
赵佚一手拿住顾惜朝脉门,笑道:“看来这两个人对你都是情深义重,宁可自己受伤呕血也不愿伤及你分毫……”搭了一搭他脉搏,见他气息紊乱,无力出手,顾惜朝五指已反握在他手中。两人平日肌肤相接已惯,赵佚也并未在意。突地顾惜朝三指搭上他凤血凝箫孔,强运内力往后一扳,三点寒星直击赵佚左胸!当日赵佚以自身为饵,杀了诸葛,便是用的这一招!顾惜朝当日在旁全神观战,看得清楚,这时无可奈何之下竟然依样画葫芦使了出来!也是赵佚自己对他大意,竟然躲无可躲! 
赵佚惊得面色如死,惶急下整个人在空中急跃,右手疾挥而出。他狂怒之下,已顾不得再手下留情,他功力所余不到三成,但顾惜朝按他箫孔,使力虽轻,用的却是内家真力,已然竭尽所能,真气更散,哪里经得起他全力一击?只见顾惜朝如断线风筝般飞起,人未着地,气息已闭。 
但赵佚再快,还是慢了一步,虽然避过心脏要害,但已有一点寒星没入肩头。他脸色惨白,左足踢起顾惜朝落在地上的湛卢剑,将那暗器连血带肉一齐挑出,从怀中摸了个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吞下。他虽有解药,但这暗器中得离心脏太近,也是危险之至。 
戚少商比铁手受伤轻些,伸手欲接,赵佚一掌何等威势,其势未竭,两人一起摔倒。戚少商本来气息不匀,一撞之下更是气血翻涌,直欲晕倒,还是勉强伸手,抱住了顾惜朝。低头一看,他面如金纸,唇边溢出一丝鲜血,这一惊非同小可,伸手到他鼻下,见他还在微微呼吸,才算暂时放心。 
铁手重伤之余,只觉五脏六腑都已在翻腾,知道今日已伤了内腑,恐怕无幸。他刚才强自出手,已是用了决不能运用的法门,劲力少一分,命便会送得快些。可如今,若不杀了赵佚,三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赵佚惊怒交集,他凤血凝中暗器何等厉害,他自是深知。侧耳一听,远处已有人声,算算时刻,也是例行巡视的时候了。 
戚铁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扑上。若等大批侍卫来到,更无生理。 
赵佚脸上却露出一个古怪笑容,不挡不架。等两人接近自己两尺之内,凤血凝中飞出一朵……花? 
那花,竟在空中炸开,分开百十片,疾打铁手跟戚少商。 
铁手名不虚传,双手真仿佛已不是血肉之躯,戚少商逆水寒舞得如一片光网,加上翻腾跃挪,那些花瓣却如影随形般紧附,其势不衰,只有全力挥剑挡格。两人心中都是暗自震惊,只有尽力而为,心想你再厉害的暗器,也不可能一直绕着我飞! 
果然那花瓣渐渐势衰坠地,戚少商心中正一喜,忽觉左臂一麻,心中一凉,知道已中了一枚暗器。 
那暗器好不歹毒,戚少商整条手臂,立时乌黑,毫无知觉。他咬了咬牙,右手举起逆水寒,准备一剑砍断手臂。 
铁手挥手一拦,他脸色很奇怪,似恐惧,又似惊讶。“不必,你砍了也没用的。”他的声音更沉重,“这是唐门暗器,而且是最毒的之一……问情。” 
这朵夺命的铁花,竟然有如此浪漫的名字。以九五之尊,竟然会在兵器中暗藏最毒的唐门暗器,确是匪夷所思。 
戚少商一咬牙,把顾惜朝丢到铁手怀中,道:“带他走,他还没死!” 
铁手一愣,道:“你……” 
戚少商缓缓道:“既然中了唐门暗器,我也不存生望。我宁愿在此与赵佚同归于尽。” 
拾起地上小斧与湛卢交给铁手,道,“我死了,也无人找他索命了,你带他走吧。” 
铁手怒道:“你要顾惜朝的命,也要你自己去要,我怎么帮得了你?”听到嘈杂声响渐近,知道大批御林军不时便到,那时更加不能脱身。 
 
那次,我收回了手,没有抓住你。这次,我不会再让自己后悔。 
我不能,我不能再感受一次当时的痛楚,那是把心都撕碎的痛。那是心在活活泣血的痛。比那一针针刺在我背上时,还要痛!那一刻,天崩,地裂,日落,月昧,星沉。天地归于黑暗,万物化作虚无。 
我就是用这双手杀了你。不管你有没有死,至少,在我,是杀了一次。 
我不愿再尝那种痛,锥心泣血之痛。 
你不是要报仇吗,那这次,你活吧,我死。 
“我知道,你再也不会原谅我。我不要你领我这个情,我只是为我自己这样做。我杀了你一次,我不能眼睁睁看你第二次死在我面前。” 
“戚少商,我知道你对我的好,你对我已违背了自己的原则,甚至良心。可是,我也是。我们本来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永远走不到一起。” 
“我这段日子过得很苦,我总在想我们在连云寨的日子,那时,我想我是快乐的。原来,快乐本来是在你手中的,是我自己放开了。是我的错。” 
“我死了,你不用再为我头痛了。不用愁如何对我,不用害怕对我的感情。你还是戚少商,九现神龙,戚大侠。你还是义薄云天,完美无缺的大英雄。顾惜朝会给你的完美带上个污点,让人对你不齿,我死了,那些就都不存在了。” 
“我们本来不该相遇的。是老天错了。” 
又甜又腥的液体一点一滴流进口中。比最毒的蛇毒还毒吧。你知道吗,你说我是妖魅,蛊惑了你。可是,我从第一眼见过你,你也蛊惑了我啊。你也是我的毒啊,你比我身上的罂粟还毒。罂粟只能毒我的身体,你却迷惑了我的心。 
逆着夕阳,你的身影如山岳,金红色的光给你披上了一层灿烂的外衣。 
你的微笑,温厚而亲切,像太阳的光,能熔化万年的坚冰。 
虽然你的光不止照射在我一个人身上,你的微笑也不止对我一个人。你有兄弟,有朋友,有爱人。 
可是我的心,还是被你的微笑所熔解,像春风吹过结冰的溪流,就那样,开始潺潺流动。 
你像带着花香的风,轻轻拂过。而我,就像那闻到香的蜂,就那样,醉了。 
最后一口毒血吸出,顾惜朝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一软,倒在戚少商身上。他勉强拿起湛卢,割开了自己的手腕。用力捏开戚少商的口,腕上的鲜血如泉般涌出。 
耳边,回旋的是当年在旗亭酒肆时,从自己指尖流泻而出的音乐。乐声渐行渐远,支离破碎。如同水晶碎裂时所发出的清脆的响声,如同杜鹃在死前的泣血的啼鸣。如同……对,暴雨之前的闪电、雷声之后,那一刹那的天地间的奇特的宁静,仿若是永恒的瞬间的宁静。宁静得让人感觉到温暖,仿佛浸在温暖的水中,浑身的所有毛孔都张开,接受这暖洋洋的喜悦,全身心舒展开来去接受的喜悦。 
一切都结束了罢。 
你不要忘了我。恨我也好,什么也罢,不要忘记我。 
问情,问情。要问我对你的情有多深吗,我真觉得好笑。我对你有情,或是无情?若是你死,便是无情。若是我死,便是……不,我不要承认,若是我死,就什么也没有了。管它是情是爱是怨是恨,一切皆是空。 
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斩愁》下 璇儿 
39 
穴道终于冲开了。天下事是不是都是如此,如果早一刻能冲开,或许结局就会不同。我们都可以选择的,我们放弃了选择的机会。最后,上天,又让我们错过。 
我宁愿,死的是我,活的是你。 
顾惜朝就倒在他的怀中。手腕还在流血,一点一滴,流掉的,是你的生命。把我的心,也活活地揉碎了。不,不,不。我要的结局,不是这样的。你曾说,你为我们设想了无数个结局,却没想到会是那样。我也为我们设想了无数个结局,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你却倒在我的怀中。 
为什么,就像那天,你纵然双手血如泉涌,你还在笑。你现在脸上还带着那个笑意,你满足吗?就这样死了,你满足吗? 
不,不,不!不要睡,我求你,你不要睡!太多人在我眼前死去,我的心早已碎,今天,却要被你踏成粉末! 
 
你要我记住你一辈子?需要这样吗?如果我已经把你藏在我心底最深处,如果我已经把你的影子烙印在灵魂里,我需要再记住吗? 
戚少商伸手去抚摸他的脸。手在发抖,这双握剑的手永远都是坚定的,如今,却在颤抖。触手冰冷,你的生命已经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吗?你知不知道,我的心,都在一点一滴地冰冷,不,比冰还冷? 
问情?问你对我的情,究竟有多深?我不需要证明,感情不需要这么幼稚的证明。存于我心,便足矣。何必说,何必问? 
戚少商把头埋在他衣襟里。 
不,我不是要这样的。你把生留给了我,你留给我的是什么?是终生的愧疚?你要我怎么活? 
你为何如此残忍?! 
猛地将怀中人一阵乱摇:“你不准死!你欠我的太多,你就凭这一死就可以还?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你身上有那么多血债,你一条命不够还!你给我醒来,醒来!” 
顾惜朝慢慢张开眼睛,居然眼中还有笑意。 
“旗亭酒肆一夜……永生难忘……我真想……再回到那时候……重新选择一次……” 
“……好。我答应你,我们回去,我们从头再来一次。让我们重新选择一次。这三年,就当不曾有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回到那时,重新来过。让我们,再喝一次炮打灯,再尝一次杜鹃醉鱼。我再为你舞一次剑,你也再为我抚一次琴。” 
“没有连云寨的覆灭,没有所有所有的人死。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 
“只有那一夜,漫天飞舞的黄砂,清明如水的月光,烈得让人心仿佛都在燃烧的炮打灯,纵横的剑光,急促的琴声,还有……你最真心的微笑。” 
原来,那一切,从来都是沉淀在你心底的。你从来没忘过,即使身处血海之中,即使你在谈笑间剑光与血影交织,即使杀气纵横,即使利欲熏心,即使仇恨蒙了你的眼睛……你也没忘过。 
如果,当年,在那仿若地狱的鱼池子,我真心实意地回答你第三个问题,一切是不是会不同。你是否,就不会用剑指向我。我们,是否就可以不在金殿上对决。我就可以不逼疯你,我们是不是可以有另外的路走。 
你问我,最初见面时,我是不是把你当作朋友。 
你问我,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发生多事,我们是不是还可以成为朋友。 
你真傻,你明明知道答案的,你何必要问?你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心,用剑指向我?你心里,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答案就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在我的脸上,我的眼睛里,我的一言一行。你怎么会不清楚?聪明如你,还用问这么笨的问题? 
第三个问题,我回答得虽快,但我却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真心话。 
但是,我看到了你眼中的失落。那一瞬,仿佛有根针刺入了我的心。我知道我伤了你,可是我却不知道,我该如何回答你。 
我还想这些做什么呢,回忆,回忆于如今的你我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现在才知道,心痛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我现在才知道,天地沉落的感觉是什么。 
我的心被你活活撕碎,一点点的,绞成粉末。不是用你的剑,而是用你的情。我宁愿你用你的剑,你把我一剑一剑杀死我都可以,可是,你用的是,你的命! 
戚少商想把顾惜朝放开,顾惜朝冰凉的手却抓住了他。 
“不要……不要放开我……” 
戚少商闭上眼睛。眼泪仿若要冲开那永不愿打开的闸门。贴着他的耳畔,轻声说:“不会,我永远不会放开你。” 
“……真的?” 
“我戚少商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 
顾惜朝笑了。这个笑纯真得像个孩子,一瞬间,戚少商仿佛看到了,当年,隐在轻纱之后,他看着自己舞剑时的笑。纵情的笑,发自心底的笑。 
心痛,好痛,痛到窒息!!! 
我为何不早一刻觉悟?我为何不早一刻承认自己的感情?为什么总要到了不可挽回的时候,我才后悔?! 
这比你亲手杀我,又有什么区别?!你真残忍,你太残忍! 
你用这个方法,让我对你刻骨铭心,至死不忘? 
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法,我对你,一样刻骨铭心,至死不忘!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不可挽回的? 
问情,问情,问情,你好毒!试一个人感情,深到何等程度?可是,人都死了,感情再深又如何? 
问情的主人啊,你错了,感情是不能用这种方法来试验的。如果你如此认为,只能说,你对你所爱的人把握不定,你才会这样去试探。 
如果两心相许,彼此都会了解对方的感觉,那还需要什么证明。 
至少,我不需要。 
戚少商对着铁手磕了三个头。你不该走的,你给了我一个多重的担子。我活得多累,我要怎么来扛?仇恨会逼疯人,恩情,也会压死人的。尤其,我已无人可回报! 
抱起顾惜朝,扭动了暗室的机关。 
我们走吧,到你想去的地方。天涯海角,我也会带你走到。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无论你是生,是死。 
让我们重新选择一次吧,这个结局,我无法接受。 
今天我才知道,一切的结局,一切的悲剧,我都可以咬牙承受,唯有你的死,是我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我带你走,离开纷纷扰扰的尘世间。远离这一切爱恨情仇,恩恩怨怨。这世上如果真有桃花源,就让我们策马奔驰,奔到那传说中的远离红尘的地方。 
我知道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我们已经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可是,我们再重新选择一次好吗,就从相逢、相遇、相知的那一刻开始,从头来过。 
我愿为你再舞一次剑,我想听你再为我弹一次琴。 
你现在,应该记得当年那个曲调了罢。我想,再听一次。我想,再迷醉一次。我想,再癫狂一次。 
我是大侠,我不能放纵自己的心。何时,何地,我都得控制自己的情感。为了红泪,我跟雷卷割袍断义,多少年来我一直耿耿于心,不能释怀。事是做出来了,可是,我跟红泪,却也无法没事人一样生活在一起。 
情与义,我该选择哪一样。我只能选择义啊,红泪的事,已经给了我警告。选了情,最后还是屈服在义下,我这个大侠,活得也真够累的。 
最后,注定了我什么都失去,失去红泪,失去……你。 
“戚大侠!你这是……要上哪去?”秦老者看到戚少商面无表情,抱着顾惜朝向外走去,大惊道,“外面官兵还在搜捕你们……” 
戚少商道:“秦老先生,铁二爷为了救我们,已经舍却了自己的性命。劳驾您将他好好安葬。我们走了,不会再连累你。” 
不再听秦老者的劝阻,我什么都不想再听。我耳中,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骑来的马还在院中。戚少商抱着顾惜朝上了马,低头看了一眼那苍白的脸。 
月光下,他的容颜如同莹玉。蝶翼般的睫毛低垂,给他的脸颊上投下了一抹淡淡的阴影。唇角还带着浅浅的微笑,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戚少商想探他呼吸,又停住了。问情之毒,注定不可解。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死字。无论你是生是死,我都将带你远走,我们走到没有人的地方。我永远不再离开你。 
就算是太迟了,我也要做。 
一声长啸,打马奔去。 
一个霹雳隆隆响起,大雨倾盆而下。 
那就把一切都冲走吧,我什么都不想再看见了。 
只要怀中有你,我的心,便静谧如无波的湖面。这,也是一种永远吧。 
40 
无数的火把,无数的官兵。雨夜,闪电中,刀剑凄清的寒光。 
看到一骑发疯似地冲过来,官兵们一时都呆住了,手足无措。 
李忠看到是戚少商,也已看到,他怀中抱的人是顾惜朝,心中一凛。叫道:“给我拦下来!” 
戚少商逆水寒出鞘,喝道:“让开!” 
我没时间跟你们纠缠,挡我者死! 
逆水寒化为寒光,剑气如虹。一瞬间,便是六个人尸横当地。 
李忠喝道:“拦住他!” 
戚少商已杀红了眼,剑气纵横,如游龙般,只要接近他的人,无不立即被一剑穿心,或是一劈两半!此时的他,杀人正如砍瓜切菜一般! 
你千军万马,又怎奈我何?我豁出去了,我不要这条命便罢!他在我怀中,便有一天一地,死便死在一起,我还有何憾? 
有时,活着反倒是痛苦,是无止境的折磨。活着,要我们怎么办?两忘于烟?恩怨两泯?不可能,不可能。 
 
也许死了,才是一了百了?我戚少商,何时有如此颓废的想法? 
铮地一声轻响,一点寒芒击在他逆水寒上。戚少商一怔,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杀了数十人,此时才有人挡得了他一剑。他不由得抬起头来,发这暗器的竟然是个女人。 
一个绿衣女子,如一片树叶般,轻轻飘落。她头戴斗笠,如云如雾的面纱遮住了面容。 
“把你怀里的人给我。”女子悠悠地开了口。“交给我,他才有一线生机。” 
戚少商的眼光,落在她双手上。她手上都戴着鹿皮手套。 
戚少商一震:“你是唐门的人?你就是问情的主人?” 
女子格格一笑:“九姓神龙果然精明。不错,我就是问情的主人。”抛出一颗药丸:“先给他服下,不然真的快死了。” 
戚少商接过,犹豫了一下。 
女子笑道:“就算是毒药,反正他也要死了,你怕什么?” 
戚少商想想也是,扶起怀中的顾惜朝,把药给他服下。 
戚少商的目光,却落在刚才被自己击落的暗器上。一点寒星,绝情。他缓缓道:“原来你便是以问情,绝情,伤情三种独门暗器名震江湖的唐灵,后来盗了唐门神草,叛出唐门,数年来不知所踪的唐灵!你竟隐身皇家,难怪唐门多年来全力寻你依然未果!” 
顾惜朝本来便是半昏半醒,被雨一淋,又服了药,更清醒了些。他觉得女子身形语气,都甚是熟悉,盯着她看了半晌,灵机一闪,失声道:“皇后娘娘!” 
女子掀开面纱,正是唐灵。“宁王好眼力。” 
顾惜朝恍然大悟,道:“原来赵佚凤血凝中的暗器,却是你给他的?难怪,唐门门规最严,怎会有暗器流入帝王之家?原来……” 
唐灵格格笑道,“我是谁,那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是问情的主人。宁王,跟我回宫。问情虽无解药,但保你性命不是难题。只是可惜了你这身功夫……” 
顾惜朝听到这句话,再昏昏沉沉也清醒了,叫道:“不!让我死……绝不要把我送回……赵佚那里……” 
戚少商迟疑了一下,咬牙道:“可是,只有他能救你!问情之毒,是唐灵独门暗器,就算是唐门也解不了!” 
顾惜朝冷冷地道:“我宁愿死,也决不会回宫。” 
戚少商咽了一口口水,很艰难地道:“赵佚喜欢你,不会杀你的。” 
顾惜朝忽然一个耳掴向戚少商打去,戚少商愣了一下,没有避,声音很响。“你若要送我回宫,我现在就死还轻松些。”伸手拔出腰间湛卢,横剑在颈,惨然道:“若要我回宫,宁死不能。娘娘还是带我的尸首回去复命吧。” 
戚少商跟唐灵齐齐大惊。唐灵叫道:“不可!”赵佚要的是活人,不是尸首。否则,也不会让她出宫搜人。 
顾惜朝惨笑道:“我无法想像赵佚会如何对我,想想都不寒而栗。请娘娘成全!”还有句话不好出口:“我回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唐灵眼珠转动,对戚少商道:“戚大侠,我是个女人,也有好奇心。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宁王万里追杀你,两次血洗你连云寨。那可是你一手创下的基业啊,你为何还要拼死维护他?” 
戚少商一怔,苦笑道:“我也不知。总之就是下不了手杀他,更不忍见他受旁人之辱。” 
顾惜朝微微皱了皱眉,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我一醒,你又恢复大侠本色了,刚才说的话,又随风而逝了?轻叹一声,你跟我,看来是有缘无份的罢。心口一痛,赵佚那一掌实在打得不轻,就算铁手全力施救,还是觉得胸口空空的。唐灵的药虽然给丹田带来一股暖气,勉强可以运气了,但还是觉得提不起劲力来。 
唐灵轻叹一声,道:“宁王,把剑放下吧。”抛过个药瓶,道,“里面有十颗药丸,三日一颗,保你一月之命。但一月之后,问情之毒走遍全身,毒气攻心,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你不得了。” 
戚少商伸手接住,顾惜朝沉默半日,道:“多谢娘娘。” 
唐灵苦笑道:“你还谢我?一月之命,你觉得够吗?” 
顾惜朝笑道:“当然不够,不过,总比现在就死了的强。活下来,就总归有希望的吧。” 
唐灵笑道:“好!有志气。既如此,我赠你一首诗。” 
 
44 
水光潋艳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一场细雨之后,夕阳残照,湖光山色,如诗,如歌,如画。 
人亦如画。 
那个青衣男子,立于船头,手执一管碧绿玉箫,就唇吹奏。烟波浩渺间,发丝拂动,淡青衣袂在风中飞扬,映着残阳淡淡光影,真如一幅水墨山水画。 
戚少商靠在船上,手中端着一杯酒,怔怔地望着他。 
“你不佩剑的时候,真的就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谁能想到,你便是以一己之力,搅得江湖上腥风血雨,翻天覆地,颠了宋室半壁江山的顾惜朝。”戚少商轻喟。“惜朝,你的名字取得不错,人如其名,优雅淡定。不过……你的内在跟外表,实在不相符。” 
顾惜朝淡淡一笑,在他对面坐下,替他斟满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难道到了这风月无边之地,你豪气冲天的戚大侠,说话也文绉绉了?名字是父母取的,那也不算什么。你戚少商这名字也挺好的啊。”啜了一口酒,笑道,“我的外表,跟内在不符?” 
戚少商笑道:“当然不符了。我当初就是被你这模样给骗了。看你斯文秀雅的模样,哪想得到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顾惜朝眼神一闪,戾气顿现。“你九现神龙的名号,一样也是杀出来的。”收敛了眼中杀气,轻笑道,“在这瘦西湖上,确实不适合谈这等事。那跟焚琴煮鹤有何分别?”有些不耐地道,“天色还不黑下来,佩裳的船也老不到。好大的架子!” 
提起佩裳,戚少商自然想起早就想问的问题。“那天夜里……你可是在她那里留宿?” 
顾惜朝似笑非笑地道:“我若不是宽了衣,怎么可能把那般重要的药瓶忘在她那?你这问题,问得也未免太笨了。” 
戚少商哼了一声,道:“杭州四大名妓之一的莲佩裳,这么快就被你骗上手,你也真厉害。” 
顾惜朝嗤地一笑:“我怎么听着一股酸味?什么叫骗上手?这叫你情我愿,你刚才不也在说,不带剑的我,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么。” 
戚少商酸酸地道:“你对自己,倒是蛮有自信的。” 
顾惜朝笑道:“佩裳她最喜欢精于琴棋书画的那类,不过何洛如喜欢的便是江湖豪侠。你戚大侠这种就最合她意了,要不要佩裳帮你介绍一下?九现神龙可是不少女子的梦中情人哦。” 
戚少商苦笑道:“你就别取笑我了。我戚少商被你顾惜朝逼得走投无路,天下皆知,我若是脸面薄一点,不用你逼就早自刎以谢天下了!” 
顾惜朝道:“你还知道你脸皮厚啊?我还以为你没这点自知之明呢!第一次见我就傻瞪着我夸我什么什么的,你当真是……”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戚少商笑又不是气又不是,道:“那你接什么口?你闭上嘴不回答不就行了,我脸皮再厚,你不理我我也不会来再跟你搭讪!” 
顾惜朝讪笑道:“是吗?不会吗?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若是当时不接口,你还会不会找机会来找我搭讪?戚大侠,说老实话!” 
戚少商忍无可忍地道:“你戏弄我够了没……我就算是一见钟情行不行?” 
顾惜朝笑道:“是啊,一见钟情,然后马上把我拖上连云寨,让我去接你的烂摊子,你好去娶你的心上人。试问世上有这种一见钟情的吗?” 
戚少商把一枚杏子塞进顾惜朝嘴里。“拜托你给我闭嘴!” 
顾惜朝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扭过头去,大笑了起来。戚少商很久不曾看到他如此肆意纵情而笑,叹了口气道:“好吧,你爱取笑便取笑,只要你高兴便好。” 
顾惜朝把杏核吐了出来,道:“我不是在取笑,我只是在说事实。你当时吓了我一大跳你知道吗?我怎么都没想到你会主动跟我搭讪,还是那么一句话……什么一表人材,气宇不凡,我猜你是想说我长得好看吧?” 
戚少商也豁出去了:“不错!我就是觉得你长得好看,怎么样?” 
顾惜朝忍笑道:“不怎么样,多谢夸奖。我实在佩服你戚大侠,勇气可嘉。要不是我当时对你有所图谋,我早就一剑劈了你了。” 
他望向碧波荡漾的湖面,眼神有些茫然。“我真没想到,有一天,我可以把我们的初识这样轻轻松松地讲出来……是不是,人到了要死的时候,对什么都不在乎了?” 
 
戚少商浑身一震,攥住他的手。“不,你不会死。那个传说不会是假的。我也不会让你死。” 
顾惜朝似笑非笑地道:“我好像记得,有个人前日夜里,还在对我说,要杀了我血祭他的兄弟?” 
戚少商握紧他的手,道:“我肯为红泪与雷卷断袍绝义,我也肯为你违反天理。只要你不再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等到你问情之毒一解,我们可以策马江湖,快意恩仇,那难道不是世间最快活的事?” 
顾惜朝注视着他,眼中有不相信的神色。 
戚少商把他的手捏得更紧,捏得他发痛。“相信我。” 
顾惜朝淡淡笑道:“人都说,三十年何东,三十年河西,你一夜一个模样,转得比风车还快,我一时有点适应不过来啊。” 
“我心痛。心痛得就像那天以为你要死了的时候。你的心本来便千疮百孔,一碰即碎,我还伤你。我昨夜才知道,我对你说的话,就是活活地对你施以凌迟之刑。我才明白,琴弦断时,我听到的是心碎的声音。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不怕违背伦理,道德……那诸如此类的东西?” 
戚少商定定地注视他。“你敢,我便也敢。管它伦理道德?我喜欢你,这有什么错?你肯以己身解我问情之毒,我还有何求?我不会再伤你,只要你不再以身试法!” 
顾惜朝凝视着他。终于,一抹淡淡笑意在他脸上展开。仿佛一泓清流般的微笑。既无嘲弄,也无戾气。他反握住戚少商的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是你对我的承诺?” 
“至死不渝。” 
“为什么至今才说?” 
“我一直在跟自己挣扎,直到那夜,我才发现,你的脆弱和无助。你却把你的恐惧深藏于心,用玩笑和无所谓的态度面对我。你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愿让我为你背上负担。我不能为这劳什子的伦理道德,恩恩怨怨,再失去一次。我不愿再失去你。我有我的原则,如你所言,为你,我已违背了我的原则。但,无论我们彼此情感如何,总不能把自己变成跟对方一样的人。所以,拜托你,惜朝,不要再作伤天害理的事。” 
顾惜朝笑了,又是那种孩子气得让人心疼的笑。“我不会再作了。我已经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我亦别无他求。” 
把戚少商跟自己的酒杯斟满,举杯笑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敬你。” 
顾惜朝忽然转头望去,笑道:“佩裳来了。”又转向戚少商道,“我想解问情之毒的心,从没一刻像此时这般迫切。真愿就消逝于这湖上,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那是人生至真至善的一种境界吧,从今以后,我也要试着去感受一下。” 
戚少商笑道:“我们会有一生一世,去做想做的事。我不愿,再后悔。” 
酒杯相碰,发出清悦的叮地一声。 
烟雨迷蒙中,波光闪烁间,是否,便是你我想抓住的永远。相握的双手,是否便是你我的昭誓今生。 
我真宁愿相信。 
可是,我实在不相信,这一刻能维持到永恒。 
不是因为怀中那块被我体温焐热的玉,而是,你我背道而驰的一切,一切。 
我已太清楚,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们的承诺,是否也会像那飘入湖水中的纤纤柳叶,随水而逝。 
回首四望,天边最后一缕光影,也已没入西山。 
45 
一艘花舫,悠悠荡来。却是通体缀着白纱的莲花。于暮色中,白莲中有灯亮起,闪耀如星。 
顾惜朝赞了一声:“好个佩裳,从何处想来。”转头一望,又是一艘花舫飘来,船身以翠绿柳叶装饰。 
戚少商道:“真是穷尽心机,这柳叶片片是真啊。” 
顾惜朝笑道:“江南风物,当然不比北方肃杀。什么叫温柔富贵乡?就是这里了。扬州烟花之地,天下闻名,那可是千真万确的。” 
忽然一个娇嫩的声音在船舱外响起:“顾公子,戚公子,我家小姐有请。” 
一叶轻舟上,亭亭玉立站着一个少女,头梳双髻,容颜秀丽。 
顾惜朝笑道:“小意,有劳了。佩裳在船上吧?我这就过去。” 
小意笑道:“顾公子,小姐说三日后,你当真到今日才来?我家小姐一直傻等着你呢!当真是望穿了秋水。” 
 
顾惜朝怔了一怔,无话可说。回头看去,戚少商已站在身后,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哼!你好本事!苦笑着叹了口气,抱起琴,上了小意的轻舟。 
佩裳站在船头迎接他们,一身白衣如雪,秀发如云。除了颈中一串明珠,几乎没有任何饰品,却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佩裳嫣然道:“这位便是江湖上传说的九现神龙戚大侠?洛如对你慕名已久,只盼一见,不知可否?” 
戚少商瞟了一眼顾惜朝,见他强忍着笑,心下不知骂了他几百次。脸上笑道:“戚少商乃一介草莽,哪里能高攀上姑娘。佩裳姑娘好意,戚少商心领了。”手肘撞了一下顾惜朝,瞪了他一眼,你还不替我圆场,却在这里偷笑? 
顾惜朝笑了一下,道:“佩裳,这事以后再说吧,你选花魁的事,于你重要,于我也重要。” 
佩裳笑道:“惜朝,你把你的琴箫带来了?还是自己用惯的顺手。” 
戚少商的眼睛都瞪圆了,这两个人关系已经好到直呼名字的地步了?顾惜朝,你可有够厉害的,扬州四大名妓中最冷艳的莲佩裳,你这么快就…… 
佩裳回身亲自倒茶,顾惜朝凑到戚少商耳边轻声道:“各取所需,你那么紧张干嘛?”挑起唇角笑了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戚少商无言,算是败给你了。 
戚少商笑道:“佩裳姑娘,你艳冠群芳,还需要他帮忙?” 
佩裳把两杯茶放在二人面前,浅笑道:“青楼女子,还能擅长些什么?无外乎吟诗作对,抚琴吹箫。佩裳虽然不差,比起洛如寒烟可不敢说有胜出的把握,所以才想到让惜朝代劳么。” 
戚少商道:“那么请问,究竟赛些什么?” 
顾惜朝接口道:“第一是诗,第二是琴,第三是舞。” 
佩裳掩口笑道:“头两样,都是在各自画舫之内,惜朝自可代我吟诗抚琴……至于第三样嘛……” 
顾惜朝跟佩裳的视线齐齐落在戚少商身上,看得戚少商心中发毛。“你们都盯着我做什么?” 
顾惜朝笑道:“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帮我忙的?一诺千金,你可不能反悔。” 
戚少商感觉自己掉进了个大泥坑里,又实在不解,道:“我能怎么帮你?舞只能佩裳姑娘自己舞,就算是你也不可能代劳,我又怎么帮你?” 
顾惜朝跟佩裳对视一笑,戚少商真觉得自己像盘等着别人吃的菜。 
佩裳笑道:“这个……我们早已想好了……戚大侠只需……”她声音娇脆,款款说下来,只听得戚少商是目瞪口呆,顾惜朝是强忍住笑。 
暮色四合,天已全黑。湖上却是波光水影,映着一弯新月,柳梢风动,轻歌曼吟,鼻端皆是女子身上的脂粉之香,当真是风月无边。 
湖上已是处处笙歌,点点宫灯,艘艘画舫悠悠荡于湖上,争尽斗艳,极尽巧思。 
最触目的是四艘。一艘便是柳芊芊那以柳叶装饰的画舫,柳叶绿得如同碧玉,娇嫩清新,望之如有春风扑面而来。 
一艘是白纱莲灯缀就的莲佩裳的船。水佩风裳无数,高洁脱俗。 
顾惜朝笑道:“佩裳,你说洛如对少商有意?她的船怎的还没来?” 
佩裳下巴微扬,道:“那不是来了?” 
戚少商跟顾惜朝顺着她眼神望去,一艘画舫随波而来。这画舫也是独具匠心,通身尽是淡紫与绛红轻纱,船内尽点红烛,在这旖旎之地,纱幔在清风中舞动,几疑天上人间。 
顾惜朝喝了一声彩,道:“好个何洛如,妙!”瞟了戚少商道,“你不是也见过她吗?淡紫衣衫,人如轻烟,与佩裳一般,都是人间绝色啊。” 
戚少商板着脸道:“我倒觉得,你一身青衣,立于船头,。哪怕是周围没烟没雾都有轻烟缭绕的感觉。” 
佩裳眼波流转,道:“说得好,我也有同感。我第一次见你,几疑你非尘世中人。莲佩裳阅人无数,倒没见过似你这般脱俗的。” 
顾惜朝苦笑道:“佩裳,你这次看错人了。人不可貌相,顾惜朝非你想象中的谪降仙人。你们都把我想得太完美了。”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要重复说这句话? 
佩裳凝视他,道:“从第一眼见你,我就被你迷惑。只是你的心……却不知飘荡在何处。你的眼神……是空的,像那天空。你确非谪降仙人,仙人有的只是不染尘俗的高洁,你有的,是不甘落于凡尘偏又被留滞于人间的绝望痛楚,你的美,是在想飞去却无法高飞的矛盾挣扎中交织出的凄艳,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 
 
戚少商听得此言,看到佩裳转身到船后,轻声道:“是谁,让你滞留人间的?” 
顾惜朝望着夜空,淡淡道:“我自恃才高,却也只是个人。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我都有。我从没想过要登仙飞升,我要的一向是俗之又俗的东西。以前,我要权力,要高高在上的感觉。现在,我求的是生。还有……明知是会幻灭的东西……” 
佩裳走了回来,笑道:“你们不看?岳寒烟来了。” 
顾惜朝望着那艘装饰成广寒月宫般的素洁画舫,喃喃道:“人间只道风情好,那知道春花秋月容易抛?几乎不把广寒宫忘却了!” 
佩裳望着他,眼波里有不解的神色。“惜朝,你为何说这个?” 
顾惜朝还凝视着那画舫,岳寒笙一身月光般浅浅淡淡的衣裙,柔美如月,亦清冷如月。他挑了挑眉,轻笑道:“为何说这个?我在想我自己,也在想你刚才说的我。” 
佩裳眼波流转,笑容中有淡淡怜悯:“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你是不是在为什么而后悔?” 
戚少商一凛,望着顾惜朝。顾惜朝不再说话。眼神变得空空茫茫。 
我还有什么好后悔的,路是我自己选的。我若不遇上赵佚,也许一切会不同?可是,我已经选择了一次。我还怎么能后悔。 
手握住腰间玉箫,突然觉得冷汗淋漓。不,忘记了罢,那日在皇宫中听到的,只是梦话。。如果能把在宫中的一切,也当作一场梦境,梦醒了,便什么也没有了,那便好。 
佩裳忽然问道:“惜朝,我们四人,各有所长,你为何偏要帮我?” 
顾惜朝笑道:“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佩裳正色道:“当然是真话,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顾惜朝道:“要论容色,你更胜一筹,这是事实。凭这一点,也便够了。” 
佩裳笑道:“真话确实不怎么好听哦。” 
顾惜朝笑道:“你是少见的冰雪聪明的女子,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 
佩裳抿嘴一笑:“若是你去选,我们恐怕都要退避三舍了。” 
顾惜朝一拱手道:“敬谢不敏,这简直是开玩笑。” 
戚少商却对岳寒笙的画舫视而不见,眼中只盯着湖中心一艘毫无装饰的轻舟。半日,他缓缓道:“我想,惜朝,这便是你要找的人吧?“ 
顾惜朝向船上望去。“不错。我只希望佩裳能够夺魁,就可省了我一番力气。神医郭离脾气怪得出奇,要求他救人可不是容易的事。他最喜美色,扬州花魁之争他必不肯错过,而且……”他微微一笑,“此次给花魁的彩礼竟然是郭离的一个许诺,天助我也。” 
“你有把握?” 
顾惜朝淡然道:“天下事,哪有十足十的把握?我只是想取巧而已,若是不成,我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郭离救我之命。”眼神中骤然闪出的阴狠让戚少商心中一寒,顾惜朝啊顾惜朝,你怎么就死性不敢呢。 
我真怀疑自己,是否约束得了你。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宋江山已倾,任你身边之人风流云散,你却是万缕千丝终不改! 
就算用力抱紧你,你还是会挣脱我的怀抱,展飞于天。 
若是要滞留你,恐怕也只有,折了你的翼,让你不能再飞! 
戚少商为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顾惜朝似也发现了他凝视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收敛了眼中的杀气,朝他笑了一笑。 
这一笑,又笑得戚少商险些失了魂。 
46 
湖中心那艘轻舟上,站起一个素袍的中年文士,笑道:“今日诸艳在此,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四位姑娘,第一场便是,射覆。” 
顾惜朝奇道:“不是说吟诗作对,怎么成了射覆了?” 
佩裳笑道:“大概因为,吟诗作对,各持己见,很难判断谁最好吧?射覆,射中与否,那个是没第二个标准的。” 
顾惜朝端茶喝了一口,道:“随便,无所谓。” 
戚少商也喝了一口,茶是好茶,不过他更想喝酒。这湖上太过粉腻脂香,让他觉得好生不惯。 
覆什么射什么,听得他头疼。 
佩裳喃喃道:“乱?”瞪大凤目,左右四顾。顾惜朝道:“落。”朝何洛如的画舫扬了扬头。“那既是纱的颜色,也是上面的花样。” 
 
佩裳提笔在纸上写了出来,顾惜朝笑道:“好字。” 
佩裳道:“不敢跟你相比。” 
覆的是一个幽字,顾惜朝立即道:“佩裳,芳。” 
佩裳一边写,一边笑道:“天意怜幽草?芳草萋萋?” 
戚少商越听越气闷,文人果真花样多。 
此次覆的,却便是佩裳所射那个芳字。提示是,桌子上的东西? 
顾惜朝反应很快,笑道:“绿。” 
佩裳道:“这是……” 
顾惜朝道:“哪张桌上没几个酒杯?此等良宵,若没了酒岂不是大煞风景。” 
佩裳听到覆的是个明字,笑道:“这次我知道了,你看那朱学霖眼睛一直盯着洛如头上那颗明珠,不是珠才怪呢。” 
顾惜朝笑出了声,道:“你真是七窍玲珑心!” 
佩裳在纸上写了个真字,笑道:“那你岂不还比我多上几窍?” 
只听那朱学霖又出了覆字,却是个归字。 
顾惜朝笑道:“佩裳,你再察颜观色看看?” 
佩裳吃地一笑:“这次他面无表情正视前方,我可猜不着了。” 
顾惜朝道:“就射个鹄字吧。” 
佩裳抬头望天,道:“这时令哪来的孤雁?” 
顾惜朝眼望天空,神色有些恍惚。 
绿绿笑道:“小姐,顾公子,还有几个谜儿要猜啊?戚大侠都快睡着了,等会赛舞时可没人帮忙了。” 
顾惜朝笑道:“应该是最后一个了吧。说的不是五个?” 
佩裳笑道:“多亏有你帮忙。” 
顾惜朝道:“没我你也想得出来,不过多花点时间而已。” 
佩裳道:“那赢家就不是我了。” 
最后一个,覆的是个杵字。顾惜朝东看西看,暗自嘀咕这烟花之地哪找那些东西?忽地一笑,暗骂自己笨,叫佩裳射了一个寒字。 
不等佩裳问,便道:“你听啊,一片砧敲千里白。” 
佩裳听到宣布她胜出,便款款走到画舫头上,盈盈施了一礼。回到舱内,笑道:“你该去考状元的。” 
顾惜朝变了脸色,佩裳何等玲珑剔透的人,忙笑道:“听,是寒烟在弹箜篌。” 
寒烟的箜篌,洛如的箫,芊芊的琵琶。 
顾惜朝赞道:“李贺的箜篌引,白居易的琵琶行,所描绘的也不过如此。今天可是饱足了眼福也饱足了耳福了。” 
突然看到戚少商闭着眼睛快睡着了,推了他一把,道:“清歌曼影,良宵美景,你却用来睡觉?” 
戚少商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如果是你弹,我还会凑合着听听。” 
顾惜朝在琴前坐下,道:“我倒不知道,在这方面你也是我的知音。” 
佩裳已焚起一柱香,袅袅青烟徐徐飘起,淡淡檀香味弥漫在画舫内。她笑问:“你打算弹什么?” 
顾惜朝笑道:“斯情斯景,还有比春江花月夜更适合的?” 
佩裳抿嘴笑道:“你该弹广陵散,女子弹那个力度总归欠缺,你应该……”她陡然住了口,顾惜朝这次真的脸色变得煞白,调弦的手指也僵在那里。 
戚少商也坐直了,眼光如电射向佩裳,佩裳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倒退了一步。 
顾惜朝伸手拉住她,笑道:“少商,你别吓着人家了。”又道,“江南湖上,万般风情,何必用那等肃杀乐声来扰了雅兴?嵇康赴死前的千古绝唱,不适合这风月无边之地。若果真要弹,也该是在那大漠黄沙,朔寒北风之中吧。” 
一曲春江花月夜,当真是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余音袅袅,久久不绝。 
佩裳站在一旁,眼神中尽是艳羡之意。“我真佩服你,你那日说要跟我琴箫合秦一曲,我都自惭,不知有谁人有此殊艺,能与你共一曲。”望向顾惜朝腰间的碧玉箫,“琴是好琴,箫也是极品珍物,我从小就听说过,凤血凝与水龙吟,今日让我见到水龙吟,真是三生有幸。” 
顾惜朝一愣,望着她:“水龙吟?” 
佩裳奇道:“你居然不知道这管箫的名字?”伸手接过,道,“这玉质碧绿温润不说,最奇的是上面有天然花纹,便似飞龙御天一般,所以叫水龙吟啊。这本是皇家之物,后来不知如何,流入了烟花之地,不过十多年前,据说又被皇室收回了。”她轻轻抚摸箫身,“我第一眼看到,便知是水龙吟。我小时候见过一次,很小很小的时候。” 
 
顾惜朝脸色苍白,道:“你是在何处见到的?” 
佩裳柳眉轻颦,道:“那时我也太小了,只记得是在西子湖畔,一个女子在吹此箫。我离她很近,就站在她背后,便看清了这箫上龙纹,那是稀世珍品,再无第二支。” 
顾惜朝追问:“那女子什么样?” 
佩裳摇头:“我没看到她正面,不过,只是惊鸿一瞥的背影,也可知是风华绝代。她跟一个男子在一起,男子弹琴,她吹箫。神仙眷侣,也不外如是吧。” 
顾惜朝默然半晌,忽然一笑道:“听,已经给了结论了,佩裳,你赢了两场了。” 
佩裳笑道:“第三场,可要戚大侠帮忙了。” 
戚少商一直听着两人对答,回想赵佚凤血凝上,确实有凤形花纹,血红晶莹,栩栩如生。嘿了一声,道:“好名字,水龙吟,凤血凝。” 
顾惜朝笑道:“你就别酸了,轮到佩裳出场了,你还是先到水里去吧?” 
戚少商憋着一口气,道:“为什么你自己不去?” 
顾惜朝一笑道:“第一,我的水性不怎么样,不可能长时间在水里不出来。第二,我的内力没你好。第三,我身上有伤,春寒未退,长时间入水会落下病根的。你也不能辜负了你九现神龙的大名啊!” 
戚少商苦笑,你倒是有理有据。“好好好,不过,你就在这里干看着?” 
佩裳笑道:“当然不是。不过也不必急啊,洛如寒烟芊芊之舞都是极品,大可好好欣赏一番。” 
顾惜朝瞟了一眼戚少商,道:“他的眼光太高了,看不上眼。” 
戚少商恨得几乎咬碎牙,顾惜朝,你怎么就这么不知进退?你对人人都温文有礼,偏偏一跟我说话就堵得我下不了台,我是该生气还是该好笑?你倒对我真是另眼相看! 
想起自己对任何人都豁达潇洒,唯有一见顾惜朝便缚手缚脚,完全洒脱不起来,叹了一口气。 
看来,我们彼此都被对方是纠缠住了吧! 
47 
柳芊芊一身七色彩衣,华丽灿烂如仙子,如同壁画飞天。 
顾惜朝轻轻击掌道:“好一曲霓裳羽衣,依稀见得唐时贵妃风姿。” 
佩裳笑道:“天魔之舞,不同凡响。” 
顾惜朝道:“岳寒烟擅长何舞?” 
佩裳抿嘴一笑:“剑器之舞。” 
顾惜朝笑道:“剑舞是需要武功底子作基础的。” 
那岳寒烟一出场,戚少商跟顾惜朝都瞪圆了眼。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曜如翠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骏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顾惜朝看了半晌,沉吟道:“她轻功很不错啊。” 
戚少商道:“她的武功是女子少有的大气,奇怪了,天下何门何派,有这等轻功?” 
顾惜朝望着佩裳,佩裳道:“我是真不会武,我跟岳寒烟不熟,对她的根底不清楚。” 
顾惜朝眼睛里又现出沉思的表情,最后笑了笑道:“就算你有她的身手,凌虚空渡也是不可能办到的。反正,求个惊艳四座便罢。少商,你就别拖时间了,躲也躲不过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戚少商吸了一口气,哭笑不得。我九现神龙,居然沦落到这等地步? 
顾惜朝看穿了他心思,一笑道:“如果你搞砸了,哼哼……” 
戚少商恨恨道:“你太小看我了!你以为我这九现神龙的名头是空穴来风?” 
顾惜朝看着他游鱼一般滑进水中,呵了一声,道:“我倒还不知道你有这本事。”转身对佩裳笑道,“什么都不必担心,今日花魁,一定是你。“ 
一盏巨大的白纱莲灯,浮于水面之上。花苞紧闭,一个人影,在灯中若隐若现。飘逸如仙,轻灵如梦。 
我舞影零乱,我歌月徘徊。只见四周画舫上的人,都看得目眩神驰。 
这便是庄子笔下姑射真人罢,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乘风御龙,虽在薄薄纱灯之中,却如浩渺于天地之间。 
映于碧水之中,如镜中花,水中月。那是花开那一瞬间的绽放的艳绝,是晴蜓轻点湖面时微微泛出的那第一波涟漪,是柳叶在第一场春雨中似拒还迎的轻颤。 
那不是妩媚,亦不是娇柔。那只是美。原来世上竟真有如此之美,纱中轻影,影影绰绰,却是让人可以心无旁骛的美。 
 
原来美丽并非圣洁,也非妖媚,只是单纯的美丽。如同一只鸟,越飞越高,高至天际,无法再飞,却想再飞,那虽是一瞬却是永不停滞的美。 
莲花一瓣瓣盛开之时,碧烟袅袅,竟遍布了半个湖面。映于湖中的半轮明月,似也染上一层碧色,让人几疑天上人间? 
花瓣尽数展开,容华绝世的碧衣女子,轻纱飞舞,凌虚飘飘在碧水之上,含笑凝睇,罗袜生尘,有如仙子。 
只是,若隔了纱,却给人似梦迷离的感觉,真面目露出之时,那一层朦胧之美却生生消逝了,倒是不见的好。 
一旁看客都百思不得其解,纱灯飘于水面,连片荷叶也无,那也罢了,偏生她是如何轻飘飘地立于纱灯之中的。 
莲灯中,竟飞出数百孔明灯,袅袅上升。数百彩灯缓缓飞起,如点点星辰,在佩裳身旁闪耀,正如众星拱月,有如梦境。 
只听咝咝之声不绝,佩裳衣衫之上,竟发出烟火般的灿烂光采。 
佩裳往四方微一福身。只见她婷婷立于波光荡漾的湖面,四周孔明灯飞舞,衣衫上还有点点光芒闪烁,映着月影波光,有如凌波仙子。 
良久良久,四掌花舫上掌声如雷。 
何洛如站起身来,笑道:“佩裳,我服了你了!”本来她之舞尚在佩裳之后,但她见了佩裳艳惊四座,也不想再比试了。洒脱如斯,倒是少见。 
顾惜朝也暗赞这女子好生潇洒,正想从水里钻出去,忽然有双手把自己抱住,硬生生往下拉去。心中一惊,知道是戚少商,运劲想挣扎,但他水性本来不怎么样,哪比得上戚少商的如鱼得水,一口气接不上来,偏偏戚少商还把他继续往水底下按,火了,回臂猛地打过去,已用了七成力,戚少商也抵受不住,胸口剧痛,手一松,顾惜朝一脚把他踢开,直朝水面上浮了出去。 
一口气还没吸够,戚少商的手又把他抱住了,在他耳边说了句:“你不会不知道在水里怎么度气吧?”一带,又把人带了下去。 
顾惜朝死活挣不开他搂得紧紧的手臂,只感无法呼吸,偏生戚少商好像是宁可他窒息也不愿放手。反手搂住戚少商的脖子,嘴唇贴上了戚少商的唇。这一吻,才真是恨不得把对方的心啊肺啊的都吸过来! 
碧烟飘渺,渌水深处,两个人纠缠在轻波之中。 
让我们一同沉沦吧,哪怕是十八层地狱,我也愿意随你一同沉沦。 
唇舌交缠,愿把今日誓言,化为这一吻。 
愿你的热熔化我的心,这一刻,我甘愿,死于你怀中。 
戚少商甩甩湿透的头发,道:“亏了你想得出来!你真是什么都用上了!又是莲灯,又是孔明灯……她衣服上是什么在发光?应该是你发的暗器互撞擦出的光吧?我在水下看着,简直是美到极致!” 
回头望着才从水里钻出来湿淋淋的戚少商,顾惜朝笑道:“佩裳之舞若不能艳冠群芳,那我这番心思可也白花了。那碧烟可是名贵之物,很花了一番力气才弄到手的。不过湖水甚清,为了隐藏你在水下的阴影,这番力气是值得的。” 
戚少商苦笑道:“我这九现神龙,居然跑到水下替一个女子托她的莲灯,我的内力用到这地方,也真是……” 
顾惜朝斜睨了他一眼道,似笑非笑:“大材小用?我让你欣赏一场好戏,你还不满?” 
戚少商叹道:“你真会想,让她在莲灯内起舞,真已不似人间气象!” 
顾惜朝淡淡道:“本来,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不愿再提,笑道,“听,宣布佩裳是今年的花魁了。”实在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穷尽心机,也该笑了。 
顾惜朝身形一动,跃上佩裳的画舫,戚少商顿时血都涌上脑门了,直直地瞪着他,道:“你怎么穿成这副模样?” 
顾惜朝穿着竟跟佩裳一模一样,纯白轻纱,飘然或仙。 
佩裳笑道:“戚大侠,你还不明白?刚才那舞,不是我跳的,是惜朝代我跳的。有纱相隔,只看得到人影,烛光又暗,根本分辨不出是不是我。” 
戚少商恍然道:“难怪你在莲灯外遮了黑幕,又用了碧烟,原来是方便你俩互换的?”又道,“你为什么瞒着我?” 
顾惜朝笑道:“怕你取笑么。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郭离一瞪眼:“我当然要问你,不确定万一治错了怎么办?” 
顾惜朝忍着一口气,道:“敢问神医,有没有救?” 
郭离道:“有。如果你是从女子身上得来这毒,我现在就可以帮你治好。不过……你现在需要一种药引子,那种药难求啊。” 
顾惜朝道:“什么药?” 
郭离道:“疗愁花。” 
顾惜朝念了两遍,道:“不是传说中的海外仙葩吗?” 
戚少商道:“敢问神医哪里才有?不会真只存在于传说中吧!” 
郭离伸出三根指头:“第一,确是海外才有,那就遥遥无期,等你找着你早没命了。” 
戚少商无语,咬了牙又问:“第二呢?” 
郭离道:“本来是唐门,可是,数年前唐灵叛出唐门,也把此花尽数掘走。既然你是被唐灵所伤,自然该知道她在何处。” 
顾惜朝愣了愣,他总算明白了,唐灵临去时那句话的含义。一阵心寒,赵佚,你好毒,你算准了我会回去找你?你算准了我会跪在你面前求你?咬咬牙,瞪了戚少商一眼,意思是:你还说她安了好心?看看吧! 
戚少商只当没看见,赔笑道:“那第三呢?” 
郭离道:“霹雳堂。” 
这下轮到戚少商跟顾惜朝面面相觑了。顾惜朝微一沉吟,道:“我明白了,数年前唐门与霹雳堂共同研出天女散花,想必唐门便是以疗愁为交换,而唐门失了此花,霹雳堂却一直种活了!” 
郭离起身,道:“你若信得过我,我现在便替你驱毒。然后十日之内,你只要找到疗愁,便可解毒。” 
戚少商道:“若找不到疗愁呢?” 
郭离注视着顾惜朝,一字一顿道:“那你会生不如死!” 
顾惜朝道:“不知道是怎么个生不如死法?” 
郭离缓缓道:“先是眼睛看不见,然后是无法说话,无法行动……最后,内力尽散,经脉俱断……比死还凄惨百倍!” 
戚少商道:“这疗愁本身便是毒花?” 
郭离颔首道:“若你未中问情之毒,单单中了疗愁之毒,便会有此下场。问情本来便是疗愁加上其它几种毒花配制而成,算你运气,我手中有药可解其余几种花毒,唯有疗愁,只能以疗愁本身来解。” 
顾惜朝道:“若我找到疗愁,如果解毒?” 
郭离道:“问情是以疗愁之花炼成,你只需将疗愁之叶和酒服下,便可解毒。” 
戚少商忽道:“郭神医,问情乃唐灵独门暗器,解法自不为外人道之,为何……” 
郭离面上露出一丝苦涩之色,道:“你们当真想知道?” 
顾惜朝观他神色,已猜到三分,道:“唐灵是你……?” 
郭离脸上现出惊异之色,苦笑道:“顾公子心思动得好快。不错,唐灵本是我妻子,问情之毒也是我与她共同所炼。” 
顾惜朝道:“在下知道这个问题很不礼貌,可是还是想问。不知唐灵为何离你而去?” 
郭离涩然道:“她心已不在我身上,留又有何用?她既然连唐门都敢叛出,我又怎么留得住她?何况我也对不住她,流连烟花之地,怪不得她……怪不得她……” 
顾惜朝心中暗道这郭离好生懦弱,唐灵会要你才怪。只是,唐灵告诉自己郭离行踪,必是赵佚授意,赵佚到底有何意图?他明知自己是宁死也决不会回宫求他的。 
郭离又道:“若是你无把握取到疗愁,我可以续你百日之命,至少你死得不会有痛苦。你可以选择。” 
顾惜朝放声大笑道:“百日?不够,我要一生一世。”一揖到地,道,“请郭神医施救。不论结果如何,在下感激涕零。” 
戚少商坐在床头望着顾惜朝。顾惜朝很苍白,金针过穴加上一堆稀奇古怪的药,生生被折腾了半条命。 
“你打算怎么做?” 
顾惜朝闭着眼,道:“海外仙山,虚无缥缈。我既无时间,也不想碰这个运气。这个当然是忽略了。” 
戚少商道:“你准备入宫盗那疗愁之花?” 
顾惜朝沉默着,沉默了很久。“就算我把唐灵行踪告诉唐门,在赵佚手中,怕也是讨不了好的。赵佚明知郭离医术加疗愁之花方可解我之毒,却设下圈套让我来扬州求医,最后还是要逼我回宫求他。他对我了解甚深,恐怕早已备下什么法门以对付唐门,我看唐门再派高手进宫,也必是有死无生。皇室中人的心机,哪是我们这等江湖人算计得了的。”睁开眼睛望着戚少商,眼睛亮得惊人,“我绝不回宫。我若回去,才是永远不要想再踏出一步。” 
 
顾惜朝怒道:“你能以一人之力破了霹雳堂的雷火阵么?你出自雷家,你当然知道它的厉害,人力怎能与上天造化之力相争?你这不是去送死?” 
戚少商笑道:“就算是,我也要试一试。你独自前往,那岂不也是送死?” 
顾惜朝更怒,道:“你这是逞英雄,我若去,胜算决然超过你!” 
戚少商目光一冷,道:“你答应过我的,再不做那伤天害理之事。你再胡作非为,我必杀你。” 
顾惜朝咬牙道:“莫非你真忍心看我取不到疗愁之花,经脉尽断,口不能言,眼不能睁,生不如死?你当真愿意要个废人?” 
戚少商淡淡道:“你自己也曾说过,若真有一天,活着变成绝望,与负担,就让我杀了你。” 
顾惜朝怒极,无奈穴道被点,动弹不得。“我舍命为你解问情之毒,你却忍心见我死?” 
戚少商轻抚他眉心,道:“我不忍,如果我此去死了,我岂不是再也看不到以后了?你的情,我岂不也是还了?” 
顾惜朝心中一凉,叫道:“不……” 
一言未毕,戚少商点了他的睡穴,看他在自己怀中慢慢闭上眼睛,伸手轻抚他的脸庞。“我不舍得那样子让你活,如果有那一天,我会杀了你。同样的,如果你手上再敢沾一点不该有的血腥,我也会要你偿命。我为你,违背了两次原则,但,绝不会再有第三次。戚少商本来便是义重于情,即使是你,顾惜朝,也不例外。你若敢再来尝试,逆水寒此次染的血,必然是你的。”自嘲似地一笑,道,“不过,若我也在九泉之下了,你做什么,我也管不得了。” 
江南霹雳堂。以火器威震江湖,与蜀中唐门同是传奇的霹雳堂。 
如今站在戚少商面前的,便是霹雳堂堂主,雷扬。 
雷扬注视着戚少商,慢慢道:“你想要疗愁?你知不知道疗愁有多珍贵?” 
戚少商道:“疗愁是珍贵,但用处也有限。只要雷堂主肯把疗愁给我,不论有何使命,戚少商愿听差遣。” 
雷扬笑道:“我却没忘,戚大侠可是从我霹雳堂出身的。戚大侠当年为江湖第一美女,与雷家一刀两断,如今却亲自上门来求疗愁?诚如你所言,疗愁用处,实在有限。以你人品,不至于用它下毒害人,必是救人?” 
戚少商道:“不错。” 
雷扬面色一沉,冷冷地道:“若没有当年恩怨,以你九现神龙江湖上的侠名,我不该拒绝。”转过身,道,“跟我来。” 
戚少商跟着他走入内堂,脸色一变。此地是雷家供奉历年来死者的灵堂,雷卷的牌位,赫然在目。 
戚少商只觉心中起伏,半日,叹道:“是我害了卷哥,这是实情。” 
雷扬道:“雷卷求仁得仁,他既然无憾,我也不能怨你。事实上,害他之人也非是你,而是顾惜朝。你若将他人头带来,我就将最后一株疗愁送你。其余,我一概不要,我愿意再交你戚少商这个朋友。” 
戚少商一时语塞,雷扬的要求,并不过份。可是,要他如何答应?苦笑道:“雷堂主这个要求,恕我无法办到。” 
雷扬眉头一扬,道:“难道我是为难你了?你与顾惜朝仇深似海,江湖上谁人不知?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却不要?你本就该杀他报仇的!” 
戚少商只觉满嘴发苦,笑道:“雷堂主是给我机会,但这个要求,我真的办不到。还望雷堂主可以换一个要求,即使要我以命相换也在所不惜。” 
雷扬奇道:“何人让你戚少商肯豁了性命相救?疗愁可解唐灵独门暗器问情之毒是不假,然而……然而……” 
戚少商苦笑道:“此人以己身解我问情之毒,我不能作无情无义之人。” 
雷扬负手在堂上踱了几步,忽然回头,道:“听说数日之前,戚大侠出现在扬州花魁的画舫上,并得了郭离一个救人的许诺。”说到此,任他泰山崩于面前不改色,也是舌头转不过来了,“若郭离肯施救,当场便能救……你却要疗愁救人,难不成……难不成……” 
戚少商也豁出去了:“不错!诚如雷堂主所言,还请雷堂主以疗愁相赐,戚少商不论什么,都可以答应!” 
雷扬一字一顿地道:“听说与你在一起的,是个俊秀的青衫书生,如果我没猜错,你要救的人,便是那顾惜朝?” 
戚少商咬了咬牙,道:“正是。” 
雷扬袍袖一拂,一张桌子裂成两半:“好你个戚少商!雷卷因为你丧命顾惜朝手中,雷家庄因此灰飞烟灭,此等深仇大恨,你却可视作浮云?!更甚者,你还替他忍气吞声上我霹雳堂求药?!”手指雷卷灵牌,怒道,“你可对得起为你慷慨赴死的雷卷?可对得起生灵涂炭的雷家庄?!” 
雷扬一字一句,无不如千钧重锤撞在戚少商心上,直要把他心勒出血来。戚少商沉声道:“我知我对不起卷哥,也对不起雷家庄所有人!但有恩不报,我枉为男儿!顾惜朝解了我问情之毒,我不能看他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雷扬怒极而笑:“戚少商,你是要我说你伟大还是什么?”一拂袖,道,“好!冲你有胆子当着整个霹雳堂上上下下说出这番惊世骇俗的话来,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你能破了我霹雳堂雷火阵,我就给你疗愁!” 
戚少商一拱手,道:“多谢雷堂主!” 
一行人走到空地间,雷扬冷冷道:“你出身雷家,自然知道雷火阵的威力。这些年来,又有改进,威力倍增。凭你一人之力,绝无可能破得了!” 
戚少商坦然道:“我当然比谁都清楚。卷哥明知一死,依然就死,我今日也是求仁得仁,只求无愧于心。卷哥的恩德,便等我下了黄泉再道谢罢!” 
阵已布成,雷扬道:“我再提醒你一句,入了雷火阵,若是破不了,便只有一个死字!” 
戚少商放声笑道:“如果我怕死,我今日就不会入你霹雳堂!” 
雷扬道:“好!”喝道,“雷展!” 
雷展是雷扬亲生弟弟,霹雳堂仅次于雷扬之人。雷扬让他主持阵法,已对戚少商给了最高的敬意了。 
戚少商拔出逆水寒,道:“请赐教!” 
破得了此阵,便可以疗愁救你性命。 
破不了此阵,便以我命还你之情。 
我若在九泉之下,任你翱翔九天,我也是管不了、顾不得的罢??
 
50 
只听门口一声巨响,仿佛有数人撞到了墙上。 
雷扬挑眉,何人如此大胆,放肆到江南霹雳堂来,当真是活腻了么? 
雷明匆匆进来,抱拳道:“堂主,有人直闯我霹雳堂,也不通报姓名,武功高强,出手狠辣,几名兄弟已经……” 
一抹笑意慢慢展现在雷扬唇边。“雷卷啊雷卷,今天我会把杀你的仇人送来陪你的。”转向雷明,“拦不住?” 
雷明脸上现出愧意。“属下无能,拦不住他。” 
雷扬回到堂上坐下。“很好,我倒想看看,这个能把九现神龙逼得无处可逃,能毁了雷家庄杀了雷卷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雷明道:“像画出来的人。”一语方毕,忙紧闭住嘴。 
雷扬嘿地一笑:“不仅戚少商着迷,你看了也着迷?” 
这时雷滚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堂主!……”他半身染血,一条胳臂已被生生卸了下来。 
雷扬眼中寒光一闪,道:“人呢?” 
雷滚道:“马上就到堂上了!” 
雷扬冷冷道:“好你个顾惜朝!你是来求我放人的,还是来杀人的?!” 
一个清朗却淡定的声音在堂口响起:“我不懂得求人,我只会杀人。” 
雷扬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青衣男子。确如雷明所扬,即使青衫已染上点点血迹,依然是个仿若从画上走出来的人。 
青衣飘然,身旁似有淡烟缭绕。眉如墨画,目似朗星。 
手中长剑,直指雷扬。亮如月华,灿如秋水。 
雷扬失声道:“湛卢!” 
顾惜朝笑道:“雷堂主好眼力。” 
雷扬凝注顾惜朝手中长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大内珍品,却到了你手中?” 
顾惜朝唇角微扬,道:“传闻江南霹雳堂跟朝廷关系匪浅,原来真是事实。”心中一动,赵佚想借自己之手灭了霹雳堂,难道便是这个原因?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难道……还跟唐门,唐灵,及天女散花有关? 
霹雳堂门下弟子,已尽皆围上,伤者不少,死者也甚众。顾惜朝本人也挂了彩,背后长长一道口子,还在流血。 
雷扬道:“你说,你是来杀人的?” 
顾惜朝挑起眉,道:“那要看你雷堂主如何做了。” 
雷扬笑道:“好狂的口气!” 
顾惜朝笑容顿敛,喝道:“戚少商在哪里?” 
雷扬冷笑道:“你终究是忍不下去了?你猜也该猜得到。” 
顾惜朝喝道:“撤了你雷火阵!” 
雷扬打个哈哈,道:“你这不是在痴人说梦吗?” 
顾惜朝阴沉沉地道:“是不是痴人说梦,你马上就知道了。” 
雷歌闯进来,道:“堂主,刚才有一烟花飞上天空……不知是什么传讯的信号……” 
雷扬目注顾惜朝,道:“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顾惜朝慢慢自怀中取出一物,亮在雷扬面前。雷扬脸色骤变,惊道:“回龙玉!!”冷笑道,“原来你不为救戚少商而来,倒是皇命在身?嘿嘿,我霹雳堂与他关系匪浅,最后他一样要铲除我们?” 
顾惜朝淡淡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难道还要我教你?你莫忘了,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雷扬凝注他,缓缓道:“你也不会例外。” 
顾惜朝道:“那就不劳你操心了。”望向夜空,道。“一个时辰内,你霹雳堂,就灰飞烟灭了,你也看不到我的下场了。” 
雷扬笑道:“是吗?除非,你不顾戚少商的命了。我惜他是个英雄,雷火阵的威力没有发挥到最大,他纵然负伤,还可支撑一时。只要我一声令下……就算霹雳堂灰飞烟灭,我也要你跟他陪葬! 
顾惜朝道:“你已知我来意。我一要疗愁,二要戚少商的命!换你霹雳堂上下数百人的命,这个交易,你不算吃亏。” 
雷扬沉默良久,道:“今日哪怕拼了霹雳堂数百人命,也决不让你顾惜朝走出一步。这是我对九泉之下雷卷的承诺。我为了培植势力,也为避祸,让他开创雷家庄,却让他送命于你手中。这是我的过错,我绝不会放过你。“ 
顾惜朝也沉默了。雷扬何等人物,自当说一是一,永无更改。他对雷家错综复杂关系已了解甚深,以雷扬雷卷之间情谊,今日是断不肯放了自己的。 
 
顾惜朝淡淡一笑,道:“你不是就要我的命?好,我给。你放了戚少商。你们本有渊源,不必斩尽杀绝。反正我中毒已深,得不到疗愁生不如死,死于你雷堂主手下倒也不亏了。” 
雷扬摇头:“顾惜朝的话,我确实不敢信。” 
顾惜朝道:“你先撤阵,我的救兵一个时辰方能赶到,你不必怕我飞上天去。我早已见识过雷火阵威力,我破不了的。” 
雷扬沉吟半晌,喝道:“撤阵!” 
戚少商与顾惜朝对视。仿佛却隔了千山万水。 
戚少商叹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顾惜朝笑道:“我怎么可能不来?” 
雷扬微微摇头,他实在无法想像,顾惜朝能够解戚少商问情之毒。问情,只有相爱之人能解,这两个人仇深似海,可能吗? 
如果是,那么,感情实在是世上最不可解的东西了。 
雷扬道:“我已撤阵,你还不束手就擒?” 
顾惜朝一笑,随手把湛卢抛出,正正钉在墙上。雷明、雷歌、雷云三剑齐出,架在他脖子上。顾惜朝也不动,只道:“雷堂主是准备现在就砍了我的头呢,还是如何?” 
雷展插言道:“我要你在雷卷灵前磕三个头。” 
顾惜朝笑道:“可以,你说什么都行。” 
一撩衣襟,果真跪地磕了三个头。戚少商转过头去,不愿再看。顾惜朝心高气傲他所深知,这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堪。 
顾惜朝站起身来,道:“雷堂主,还有什么?” 
雷展走到他身边,伸手拿住他大穴,顾惜朝只感半身酸麻,无法动弹。雷明雷歌雷云三剑撤去。“我还想问你,你值得吗?你知不知道你是拿命在换?” 
顾惜朝笑道:“知道,我觉得值。戚少商肯为我闯必死的雷火阵,我此生无憾。” 
他坦坦然在霹雳堂数百弟子面前说出来,一时间堂内鸦雀无声。戚少商也怔住了,他也想不到顾惜朝会坦然到这种地步。 
雷扬雷展相顾哑然。顾惜朝道:“人既将死,其言必善。我无愧于心,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戚少商仰天大笑,道:“好!顾惜朝,我服了你!我戚少商当着霹雳堂上上下下数百人起誓,今生对你,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雷展只觉得自己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看着被捏在手心里动弹不得的顾惜朝,还是那般的傲气张狂,一副不把天下所有人放在眼里的模样。冷笑一声,道:“戚少商,你负了江湖第一美女,却是为他?” 
雷扬道:“顾惜朝,你是自作孽,不可活。今日决不容你走出霹雳堂一步,戚少商不忍杀你,我们霹雳堂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发了誓要杀你!” 
雷歌恨恨道:“堂主,雷家庄被他一手毁去,卷哥也等于是被他害死的,若非卷哥有先见之明,让我们先行离开,怕我们也……”抱剑于胸道,“请堂主让我杀了他,以祭卷哥!” 
雷扬点头:“杀他,本是你该做的。动手罢!” 
顾惜朝要穴被雷展拿出,无法反抗,却仍是一副微带嘲谑的模样。雷歌见了他这笑容,当年雷家庄的惨剧如潮涌上心头,心中有如火焚,怒喝一声,一剑直朝顾惜朝刺去。 
铮地一声,戚少商逆水寒已出手,雷歌如何是他对手,火星迸出,手臂酸麻,长剑险些脱手。戚少商逆水寒,已架在雷展脖子上。枉雷展也是武功高强,在他手下竟避让不了。心下暗寒,戚少商九现神龙之名名动江湖,绝非浪得虚名。 
雷扬怒喝道:“戚少商!为了这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贼,你当真要舍命相护吗?” 
戚少商还未答言,雷展怒道:“顾惜朝!你明明答应了以你的命换戚少商的命的……” 
顾惜朝眼珠一转,笑道:“我是答应了啊,但戚少商可没答应。何况,我发的毒誓多了,也不在乎多一条少一条的。天打雷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什么的,我不在乎。” 
雷展被他气得胸口都要涨破了,无奈戚少商不收剑,也不敢拿脖子去跟他逆水寒硬碰。 
雷扬冷冷道:“戚少商,你当真要跟霹雳堂为敌?” 
戚少商道:“不得不为之,请雷堂主见谅。” 
雷扬又气又无可奈何,戚少商当真是什么都不顾了,以他身份竟然要胁自己,难道要自己夸他用情之深,世间少有?一时哭笑不得。 
 
雷展拿住顾惜朝要穴的手一运劲,一股内力透穴而入。“好啊,戚少商,我不杀他,我就看他在我手下,忍得了几时。百蚊啮咬般的苦楚,看他这副秀气模样,受得了么?” 
顾惜朝眉梢一挑,笑道:“那你只管试试。” 
雷展道:“好!”手上加力,心道剑在脖子上,我不敢杀你整整你总是好的。 
雷扬道:“慢。” 
雷扬望着戚少商,道:“雷卷与你情如兄弟,我如今为难你,也必非他所愿。我们公平一战罢,你赢了便带顾惜朝走。只是那株疗愁,决不能用来救他之命。皇上要灭我霹雳堂,我自有办法,但决非今日毁于顾惜朝手下!” 
戚少商心念电转,先应付了眼前才是,疗愁天下又不只你霹雳堂一株。道:“雷堂主一言九鼎,戚少商恭敬不如从命了。”眼望顾惜朝,示意他先答应。顾惜朝忍痛笑道:“这个不成问题,你霹雳堂灭不灭,不关我的事。” 
雷扬道:“好!”喝命:“雷歌,带所有弟子出去,关了堂上铁门!刚才的话,你们都听到了?若戚少商胜了,只管让他们今日离开便是!” 
雷歌雷明等人面面相觑,雷展还在戚少商剑下,情势不妙,如何愿意退出?只是雷扬严命,不敢违抗,只得带了所有人退出,合拢了堂上铁门。 
堂上便只剩下雷扬,雷展,戚少商,顾惜朝四人。 
雷扬道:“我让他们退出,无人可打扰我们一决高下,你意下如何?” 
戚少商收了剑,道:“我信得过雷堂主。” 
51 
雷展静静看着雷扬与戚少商相斗,顾惜朝却死盯着雷展的右手。 
雷展察觉到他的视线,笑道:“你在瞧什么?” 
顾惜朝笑道:“你比你们堂主,杀气还重。你这不分明是想发暗器?” 
雷展瞟了他一眼,道:“我也不是君子。” 
戚少商跟雷扬已到以内力相拼的地步,僵持不动。 
顾惜朝见雷展右手一动,急喝道:“小心!” 
眼见两道金光飞出,已明其里,苦在无法动弹,要救也是有心无力。 
戚少商跟雷扬齐齐大惊,尤是雷扬,更是惊怒交集。雷展所出,是他成名暗器金龙刺,刺中要穴,立即内息无法运转! 
两人同时撤掌,无奈金龙刺来得太快,为时已晚。戚少商身形一挫,让过半步,金龙刺没入左肩,闷哼一声,勉力定住身形。微一运气,果然已无法提起劲力来。 
雷扬武功本稍逊戚少商一筹,高手之争,本在毫厘之间。金龙刺插入他右胸,血流如注。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雷展趁两人力拼,无暇分心之际出手,果然一击见功。霹雳堂弟子都奉命远守在外,铁门紧闭,哪怕是叫破了喉咙也是无人听见的。雷展数载之愿,居然在今日轻易得逞,一颗心直欲飞去,不由得放声狂笑了起来。 
戚少商待他笑完,方叹道:“雷堂主,我们都被你这好兄弟算计了。” 
雷扬悲怒交集,亲弟弟竟然如此背叛自己?沉声道:“雷展,为什么?” 
雷展冷笑道:“为什么?这还用问为什么?只因为你是嫡出,我是庶出,就要你当堂主?我永远都要听候你差遣?我哪一点比你差了?” 
雷扬叹道:“原来竟是为此。你若早说,我把这堂主之位让与你便是。何必如此?” 
雷展狂笑道:“若你现在脱困,恐怕第一个死的便是我!你又顾了什么兄弟情谊了?” 
戚少商暗自叹息,又是古老的问题,兄弟相争。皇室如此,江湖亦如此。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躲不了这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突然对这江湖好生厌倦,只想跟顾惜朝一同,离开这是非之地,去过那如浮云般的日子。 
只不知,世上是否真有那传说中的桃花源??
 
戚少商功力本已恢复,正欲拔出金龙刺,闻到天香,劲力又散,气道:“你还不拿解药来?” 
顾惜朝笑道:“等我料理了雷扬,自然给你。”雷展的手本按在他大穴上,此时毫无劲力,整个人已委顿在地。顾惜朝走到戚少商身边,伸手拔出他肩上金龙刺,回手一掷,直透入雷展琵琶骨。雷展惨呼一声,满眼怨毒地瞪着顾惜朝。 
顾惜朝眉头微扬,轻笑道:“我在你手底吃的亏,还这一刺算是轻松的了。你该感谢我,我现在没空跟你瞎磨。”拔出插在墙上的湛卢,一步步走向雷展。 
湛卢寒光,与他眼中冷光交相辉映,如月凄冷孤绝。 
顾惜朝轻笑道:“好剑,不管杀了多少人,剑身永不沾血。”长剑直指向雷展咽喉,道,“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我要挖了你眼睛。” 
戚少商喝道:“你少作点孽不行?你真愿结下霹雳堂这个仇家?” 
顾惜朝冷冷道:“从今之后,江湖上,再也不会有江南霹雳堂。” 
戚少商急道:“不可!” 
顾惜朝漠然道:“为何不可?” 
戚少商道:“我出身雷家,我不能忘恩负义!雷展之事,该霹雳堂自己解决,你不能越俎代疱!” 
顾惜朝哼了一声,道:“大侠,就是这点麻烦。”剑尖顿在半空,凝劲不发。 
戚少商强提一口气,道:“你再敢滥杀,我绝不饶你……你莫忘了,那天我说过的话……雷扬于你我,并无过错……”那天香奇毒何等厉害,还未把想说的话说完,眼前渐渐模糊,晕了过去。 
最后眼见所见的,便是顾惜朝剑凝半空,眉心微蹙的样子。 
我忘了,你终究是顾惜朝。顾惜朝手下,几时有活口的。 
你当真要把你我之间的一切,全部毁掉?! 
52 
戚少商慢慢睁开眼来。一提气,真气已流转如常。天香本是不会留下后患的奇毒。他陡然一颤,鼻端闻到的,竟是浓烈的血腥味。 
他转头望去,自己还是身在堂上,雷扬雷展尸体均已开始变冷。缓缓站起身来,二人致命伤都是一剑穿心,出剑之人剑法极高,快、准、狠。尤其可怖的,是雷展两眼只剩两个漆黑窟窿,舌头也被割下,眼珠跟舌头都落在他身旁。戚少商瞟了一眼,忍住恶心,向堂外走去。 
铁门已开。踏出一步,便怕是会踩到一具尸体上。血流遍地,几疑身在幽冥?抑或血池地狱?他的心渐渐下沉。弯腰察看一人的伤口,伤在脖颈上,一圈红痕,是剑伤,极快极利。戚少商的心更沉落,他多次见顾惜朝使剑,天下除了湛卢,没有这般一模一样、锋锐之极的剑口。 
夜已深。霹雳堂上上下下,已没有一个活人。偌大的霹雳堂,连一线光都不曾透出,只有死白的月,冷冷俯视这幕人间惨剧。 
唯有桌上一灯,在冷风中烛火摇曳,把一屋子的死人映得忽明忽暗。 
戚少商打了个寒噤,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幽冥鬼城。气派万千的霹雳堂,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样? 
一阵阴风过处,烛火灭去,眼前更是一片黑暗。 
天香,天香,太毒! 
戚少商纵身奔出,找遍了整个霹雳堂。除了尸体还是尸体!任戚少商纵横江湖,杀人无数,惨烈的场面也见惯了,却从未在一个暗夜里,独自在一个有如许多死人的空庄园里独自走动。 
借着惨淡的月光,戚少商心悸地发现,皆日在雷家庄的兄弟朋友,竟也横尸当地。。 
浓云散开,月光更亮。 
戚少商一惊,停下了脚步。 
顾惜朝的背影,就那样清清冷冷地立在前方。月光,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好生凄凉。 
他半身青衫尽被鲜血染红,右手握剑,剑尖上一滴血珠缓缓滑落。剑身清亮,有如冷月。 
湛卢,上古利器,任你杀人如麻,也永不染血! 
他站立之处,似是一个花圃。却只有一株花,已看不出此花是何等模样,光秃秃地只剩下枝干。 
戚少商一步步地向他走近。死寂的夜里,只有他的脚步声。 
顾惜朝慢慢回过头来。他苍白得吓人,眼睛直直地盯着戚少商,似乎有话想说,却说不出来。 
逆水寒带出一缕寒光,直刺过去。顾惜朝一惊,恍恍惚惚的神情立即消失,叮地一声,湛卢已架上逆水寒。 
 
戚少商想仰天狂笑。我们终究还是逃不了这个结局。 
任凭我们昭誓今生,不离不弃。就算我们不怕昭告天下,不畏惧面对自己的感情。我们终究,逃不了我们的命。 
道不同,不相为谋。感情,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一次,两次,我都不忍。这次,我不能再放纵你。我们可以共安乐,却不能共患难。世事竟如此好笑。就算我是迂腐的大侠,我也不能让你在我面前胡作非为。枉我跟你共处若许时日,却仍教不会你做人最基本的东西? 
你可以两次血洗我连云寨,今日你杀得霹雳堂无一活口,下次,你还会做什么? 
为了你想要的东西,你可以不择手段。 
你好狠。 
即使是为了跟我的一生一世,也不能用他人的性命来作代价。 
原来世上本无那桃花源,那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你能接受一个被血染红的桃花源吗?! 
戚少商剑直压下,顾惜朝愣了一愣,他不知怎么的反应有点迟钝。运力上抗,被戚少商逼得退了几步,叫道:“戚少商,你这是干什么?” 
剑锋相交,两个人相互凝视。 
一瞬间,仿佛回到当年万里追杀时的情景。为何我们,无论情感如何,到了最后,总要兵刃相向?! 
戚少商不知心里是痛是恨,沉声道:“我说过,你敢再乱杀无辜,我必要你偿命!”不待他回答,剑上压力更沉,顾惜朝被他剑势逼住,一时无法说话。戚少商觉得有些奇怪,顾惜朝怎么好像内力不济似的,连他这一剑都险些接不住?狂怒之下,也不愿多想,喝道:“干什么?你还问我干什么?你看这偌大霹雳堂,已成地狱!” 
他一说话分心,剑上压力减轻,顾惜朝喘了一口气,怒道:“我没有杀人!” 
戚少商一口气冲不上来,歇了歇方道:“你没杀人?难道是我杀的?”一剑横劈下去,顾惜朝湛卢脱手,这一剑直砍到他脖颈上。 
戚少商与顾惜朝武功相差本不远,戚少商压根没想到他一剑劈下,顾惜朝竟然握不住剑。戚少商本能收剑,逆水寒顿在那里,深入肌肤半寸,鲜血泉涌。只需稍稍使力,顾惜朝便会人头落地。 
顾惜朝也呆了,戚少商再稍稍割深一点,决然无救。他的眼神又惊又怒又疑,呆呆地注视戚少商,满是不相信。 
戚少商手一颤,收了剑,替他止血。 
顾惜朝冷冷道:“你既要杀我,何必救我?” 
戚少商本来胸中便是起伏不定,听他冷言冷语,狂怒之下,抽剑便要砍下。顾惜朝不防他当真动手,吃了一惊,叫道:“你听我说,我没有杀人!” 
戚少商怒极,道:“此地活人只有你我,不是你,难道是我?” 
顾惜朝急道:“我本来服了天香解药,却不知怎的也昏倒了……醒来时,便是你看到的模样了!” 
戚少商厉声道:“你割了雷展舌头,挖了他眼睛?” 
顾惜朝道:“不错,他眼睛是我挖的,舌头也是我割的。他辱我在先,我难道不能给他点惩戒?!” 
戚少商气得胸口直欲涨破般,右手一掌直拍过去。顾惜朝回掌相抵,一连退了七八步,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戚少商惊疑不止,顾惜朝的内力虚浮,似是完全提不起来。刚才震落他湛卢时便在疑心,此时双掌相接,更加作不得假。眼光飘向那株光秃秃的花枝,难道是因为服了那疗愁之故?再望向顾惜朝,只见他脸色惨白,这一掌已是重创了他。 
顾惜朝拭去唇角血迹道:“我是对雷展挖眼割舌,但我没杀他。” 
戚少商怒极反笑道:“如此说来,那雷扬也非你所杀?” 
顾惜朝道:“不错。” 
戚少商狂笑道:“你觉得你的说词像真的吗?顾惜朝啊顾惜朝,你编谎言也编个象样点的不行?至少也编个能让我相信的?” 
顾惜朝怒道:“为什么我说真话的时候你反而不相信?” 
戚少商不笑了,静静道:“狼来了,不是吗?”缓缓扬起剑,道,“你也知我戚少商一言九鼎,我为你背叛了一切,你却不该背叛我最后的信任。惜朝,我不能再原谅你。对你感情再深,也绝不能眼看你为恶而无动于衷。如此放任你,我岂不是成了你的帮凶?”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逆水寒冷光,心中一慌。戚少商这次看来是铁了心要杀他了,急道:“真的不是我杀的!你杀了我会后悔的!你若不相信,给我时间,我必然找出证据证明!你要杀我,也不急在一时!??
 
戚少商盯着他,盯了半日,那眼光似在看个陌生人,看得顾惜朝如入冰窖。“好,我就让你找证据,只怕最后只能证明你是凶手!” 
53 
两人走到一处房舍,戚少商忽然站住,侧耳倾听。顾惜朝也停下了,仔细一听,仿佛有个孩子的哭声。 
戚少商一步抢起,拉开衣柜,里面果然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戚少商把孩子抱出来,温言道:“没事了,不用害怕。” 
孩子长得眉清目秀,却吓得脸色发白。他缩在戚少商怀中,哭道:“我爹爹、妈妈……都被坏人杀了……” 
戚少商心中一凛,道:“你看到了?” 
孩子哭道:“我本来是藏在衣柜里让妈妈来找我的……我从门缝里看到,他们被坏人杀了……” 
戚少商心中一紧,急问:“你看到那个人的模样了?”只觉心中怦怦直跳,暗自苦笑,我真是没用,竟然还对这个嗜杀成性的人抱希望。 
孩子一抬头,看到戚少商背后的顾惜朝,脸色更是吓得惨白,尖叫道:“是他!就是他!我认得他,他……就是用那把剑杀了我爹爹妈妈!” 
顾惜朝的湛卢,脱手落在地上。戚少商拾起剑,递到孩子面前,道:“你确定是他?他用这把剑杀的?” 
孩子拼命点头:“就是他!就是他!他把这把剑插进了我爹爹胸口……我妈妈伏倒在地上……他又一剑刺在我妈妈背心上……好多好多血……”孩子哇地一声,放声大哭,扑到了戚少商怀中。 
戚少商回头看房中一男一女两句尸体,果然伤口一在胸膛,一在背心。戚少商道:“我没记错的话,天香之毒,是接近毒源之人,便更重些,昏迷不醒;若像你般将中和药物遍布霹雳堂,稍远之处,便只是内力散去,无法动弹而已?” 
顾惜朝脸色如死,眼神涣散。半日,低声道:“不错。” 
戚少商冷笑道:“所以,堂上及附近弟子们,都是昏倒后被你所杀。倒是远一点的,死了都是睁着眼睛的!” 
顾惜朝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听得孩子呜呜咽咽的哭声。 
孩子哭累了,睡着了。戚少商把孩子放在床上,也不理会僵在那里的顾惜朝,径直向外走去。 
也不知他如何七拐八拐,竟走到了一间地下石室。戚少商伸手在一个龙形把手上连击三下,石门缓缓开启。 
戚少商走了进去,过了一刻,忽然冷冷地道:“惜朝,你的神哭小斧呢?” 
顾惜朝被他一语仿佛惊醒似的,伸手去摸,却摸了个空。 
戚少商冷冷道:“你不至于随身的致命杀着,都会弄丢吧?” 
顾惜朝怔了半晌,冲进石室。 
神哭小斧,竟赫然落在房中那个相貌威武的老者身边。 
戚少商声音如冰,道:“数年以前,我还在雷家庄时,曾到霹雳堂这一地下石室见过这雷远。此乃霹雳堂禁地,由雷扬伯父雷远镇守。石室在地下深处,天香之毒无法飘入。他武功不逊于你,你不料竟然还有未中毒之人,仓惶之下,也只有出神哭小斧罢?雷远中了你暗算,退入石室关了石门,你一时之间无法进入,也无法带出神哭小斧。本待杀完了人再来取,却没料到我醒得比你想的快,是罢?” 
顾惜朝呆望雷远尸身旁神哭小斧,整个人已在发颤。 
戚少商在他背后,冷冷地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顾惜朝只觉手足冰冷,一股股寒气直往心上冒。原来,这就是自己一直恐惧的原因。原来,这便是这个局的杀着!可笑自己一直是在按着设计好的棋局一步步在走,落入圈套而不自知,最终陷于绝境,辩无可辩!正如戚少商所言,人证物证俱在,自己还有什么话好说? 
猛然回头,顾惜朝眼中已有哀求之色:“真的不是我杀的,你不要动手,我不愿意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戚少商冷笑道:“是吗?那是谁?” 
顾惜朝欲言又止。最后咬牙道:“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戚少商伸手把他勾起他下巴,道:“惜朝,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害怕?你居然在怕我?你的眼睛里有恐惧,你什么时候是会害怕的人了?你做了错事,你自己也知道。” 
顾惜朝苦笑道:“我明知道你不会放过我,我怎么会做这种傻事?何况我怕的,也不是你。而是幕后那只手。” 
 
戚少商淡淡道:“你吃定了我不忍杀你,你忘了我警告过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看到顾惜朝想转过脸去,手上用力,硬把他脸扳向自己,喝道:“看着我!” 
顾惜朝被动地望着他,眼中哀求之意更浓。 
戚少商道:“我们退一万步说,如你所言,你也中了天香,人不是你杀的,如果你是清醒的,你会不会斩草除根,不留一个活口?看着我的眼睛,老老实实回答我!”看到顾惜朝还想转头,冷冷道,“把你刚才在霹雳堂上的狂傲拿出来啊,你有能耐独闯鬼门关,怎么现在却不敢说实话了?你就那么怕死?” 
戚少商的话如针般一针针刺在顾惜朝心上,顾惜朝心一横,厉声道:“不错!如果我是清醒的,我一样会杀尽霹雳堂所有人!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这就是我做事的方法,戚少商,我们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我们的行事,观念,都是相悖的!”使劲一扭头,甩开戚少商的手,道,“你要杀便杀,你要维护你大侠的美名,你只管杀!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不算一回事!” 
戚少商脸色铁青,眼神一瞬不瞬注视他。过了很久,道:“你找到了疗愁了?” 
顾惜朝冷然道:“已经服了,不过,怕也是白吃。” 
戚少商道:“好,你既然自己知道,如果想多活两天,就不要起什么鬼主意。” 
把他半拖半抱地拉进堂内,找了一副手铐脚镣掷给他,道:“如果你不想我点你穴道加重内伤的话,自己戴上。” 
顾惜朝眉一扬,一丝怒意闪过。“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 
戚少商把他的湛卢剑归到鞘中,跟神哭小斧一同收到自己身上,道:“如果你想我现在杀了你,也可以。如果你要说我无情无义,也请便。” 
顾惜朝已无心与他斗口,道:“我要先在这里面走上一圈。这个可以吧!” 
戚少商道:“随便你,你若想逃,是要我废你武功还是要打断你的腿,你可以选。” 
顾惜朝冷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没跟赵佚接近嘛,怎么已经在向他靠拢了?” 
戚少商已坐下运功,也不睁眼,道:“我接近的只有你。” 
54 
顾惜朝在堂内来来回回转了三圈,越看心中越寒。尸体上的剑口确实是湛卢所伤,天下唯有一柄湛卢,自己确实无从辨起。戚少商认定凶手是自己,确实无可厚非。 
恐惧的是,来人下手如此干净俐落,数百人命,竟一点线索也不留。暗暗切齿,赵佚,你确实厉害。把我的一切算得分毫不差,从这方面来讲,你倒也确是我的知音。 
我明知是陷阱,却还是得跳。为了这朵疗愁,为了不向你屈膝。 
顾惜朝淡然一笑,也罢,死在戚少商剑下,总胜过死于别人手中。何况,你戚少商能否杀得了我,还是个问题呢。 
只觉气息不匀,胸口剧痛,脑中还昏昏沉沉的,心中好生奇怪。天香是在宫中所得,也是江湖上绝迹的剧毒,按说用法不应该有错,自己一路上策马狂奔而来,怎么可能有人在身上作手脚,反而让自己也中了毒?而且还不是天香之毒,醒来后内力虚浮,连反应都慢了许多,否则怎会轻易被戚少商所制,又被他一掌打得重伤呕血。 
叹了口气,不再想找什么线索了,若真是赵佚策划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线索。即使有,又能当面跟他对质吗? 
心念一动,回到那地下石室,按照戚少商开门之法打开石门,走了进去。 
良久,顾惜朝方才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个奇怪的表情。 
回到堂上,戚少商还闭着眼在运功。他先闯雷火阵,后又中了天香,功力也耗损了不少。 
顾惜朝叹了口气,伸手去拿地上的手铐足镣。戚少商正在火头上,还是不要惹他的比较好。他忽然一怔,低头看那精钢的手铐足镣,再望向戚少商,一双眼睛直是惊疑不信。 
半晌,他眼里浮出一丝似自嘲的笑意。 
戚少商听到手铐咔嚓合拢之声,张开眼来,道:“看完了吗?该走了。”见顾惜朝面色惨白地靠在墙上,一怔道:“怎么了?” 
顾惜朝咬牙道:“扶我一把。” 
戚少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最后还是伸手把人抱了起来。 
戚少商把顾惜朝重重地摔在马车内,一言不发,径直到前面驾车。车厢内很暗,他没有注意到顾惜朝脸上的痛楚,还有强自忍住的呻吟。 
夜间到了客栈,戚少商把后院包了下来,把顾惜朝扶了进去。一进到屋内,戚少商便皱眉道:“你脚怎么了?” 
顾惜朝冷冷道:“戚大侠,那也是我想问你的。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么折腾人了?” 
戚少商这才发现,他手腕脚踝上都是血流不止,衣袖已被浸红。心中一惊,拉开他衣袖,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那手铐足镣都是霹雳堂特制的,一合拢便有倒刺深入骨肉,这样硬生生在马车上颠簸一天,即使倒刺极细,也是经受不了的。难怪他已无法走路。 
戚少商又痛又怒,道:“你为什么不说?就一直忍着?” 
顾惜朝早痛得脸色发白,道:“你有意要折腾我,我何苦说?反正我也受惯了,你那夜进王府找我,赵佚就是如此炮制我的。” 
戚少商心中发痛,道:“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想伤你的。你真傻,为什么不说?” 
顾惜朝没有回答,眼神冰冷地望着夜空。戚少商明白,那是他的骄傲,他的自尊。 
为什么我要爱你,爱你的傲,爱你的狂,爱你的绝,也爱你的脆弱和眼泪。我可以爱你所有,却不能包容你所有,这是何等的矛盾。 
最后,我还要亲手杀你??
 
戚少商不再说话,替他解开手铐,道:“忍着点。”手上运劲,把手铐从他腕间扯了出来。顾惜朝只痛得全身发颤,倒刺上是鲜血淋漓,深入见骨。血丝密密渗出,顿时苍白的肌肤上一片鲜红。 
戚少商替他包扎好,又打开足镣。顾惜朝冷笑道:“这下可好,你不用打断我腿,我也走不了路了。” 
戚少商淡淡道:“你是存心的不是吗?你偏生是要我心痛。要我不忍。你明知道你伤害自己,更痛的却是我。”运力将足镣拉了出来,道,“问题是,我再怎么心疼,皮肉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轻轻拭去顾惜朝额上的汗,道:“别做傻事了,如果你要我在这里给你个痛快,只要你说一声便成。” 
顾惜朝颤了一颤,也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他这句话。 
马车在路上颠簸而行。 
“戚少商!你究竟想干什么?你点了我穴道便罢,还把我绑起来?”一连几日,顾惜朝不管白日夜里都没跟手铐脚镣脱得了干系,越来越气。 
戚少商淡漠地道:“你难道还希望我相信你?我究竟有多少次险些命丧你手,我都不愿去数了。谨慎一点总是好的,若再栽在你手里,我也无话可说了。托你的福,我这九现神龙,又不知多了几现。” 
顾惜朝重穴被他所制,手腕脚踝上又被他以铁铐锁住,实在火大,怒道:“你怎么比赵佚还烦!” 
戚少商本来背对着他,这时突然回过头来。他脸色冰冷,眼光如刀:“赵佚?你这个比法,可太忒高抬我了。你是不是也要我在你身上留个什么记号?” 
顾惜朝脸色一变。“戚少商,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忒刻薄?我的屈辱,你还要再提一次?” 
戚少商微晒道:“屈辱?我看你在他身边还过得蛮快活的嘛。他把你当宝,你这个靠山可找得比傅宗书大多了。” 
顾惜朝不再说话,良久,道:“你想怎么样?要杀我,不必这么麻烦。” 
“你作孽太多,我不能再放过你。我要用你的血,来祭连云寨被你杀害的弟兄,还有,红泪,小玉,雷卷,赫连……”戚少商笑了一下,“瞧,我数都数不过来了。我只恨我心太软,不忍将你千刀万剐,以谢那些死去的人。” 
顾惜朝打了个寒噤。这话若出自赵佚口中,他不怕,但,戚少商从未对他说过这等话。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在这里把我杀了?还要带我走那么远?从江南走到连云寨,可不近。” 
戚少商凝视着他,眼神中有种淡淡的悲伤。“你真想听?” 
“当然。” 
“我实在不忍杀你,但我不能不杀你。那么,多看你一天,多看你一眼也是好的。生也好,死也罢,我都想多看你一眼。我怎么会对一个残忍冷酷到如此地步的人,如此动心,如此容忍?”戚少商苦笑,“难道真是上辈子我欠了你的?今生要我来还?” 
顾惜朝一晒道:“我倒觉得,是我前生欠了你,若没有你,我会过得快活得多。” 
“为了你想自由,你不受束缚,你就可以杀天下人?” 
顾惜朝的眼神飘到了不知何处,淡淡道:“杀尽天下人又如何,我心里面的东西,怎么样也拿不走的。我以为杀了你就可以解脱……结果比我想的还痛。少商,你若杀了我,你会痛楚一生。你不会知道,我以为你死了那段日子,我杀了多少人,染了多少血。夜夜狂醉,不愿清醒。然而,总归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梦中醒来,永远是那个你坠崖的噩梦。那时,我真希望,活的是你,死的是我。” 
戚少商看他靠在自己肩上,没有推开他。“我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会痛到什么地步。或许,我会用我这一生一世去后悔。但是,戚少商还是会做他应该做的事情,即使我会付出终生绝望的代价。” 
顾惜朝的笑容恍恍惚惚:“是啊,这就是你戚少商。我就喜欢这样的戚少商,重情重义,有点傻,有点呆,有点迂。但是,我就是喜欢。那你喜欢我什么?” 
戚少商胸口一痛,手臂紧了一紧。“你的所有。” 
“包括你所恨的那一切?” 
“我无法包容,我不能原谅。但是,你的一切,我都爱。” 
顾惜朝伸出手,触着戚少商的脸颊。“你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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