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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Dune》 BY K-mart(推荐!)[第3页]

作者:貔貅莲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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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别人的推荐…??
 
似乎,结局…??
 
他匆匆的背影好象要逃一样,我冷笑出声,看着三儿却对Kei说:“你就这么光荣么?” 
Kei安静地端起杯子喝饮料,忽略我的问题。 
“为什么非得跟我朋友那么说?”我抢过他的杯子,逼着他看我。 
“你要我怎样。”他不耐烦地想把杯子抢回去,奈何我死死握住,他夺不了,“跟我出来丢人了是吗,和一个男妓在一起……呵,让你方大少爷没面子,是我的错。” 
我的心一抽,松了手,他还在用力,于是杯子里的液体随着惯性都泼到他的白毛衣上,一片暗红,瞬间让我产生了血迹斑斑的错觉。为什么,你是故意把这刀戳在我胸口上么?血都流了满地。我默默得看着Kei,他也不急,将桌子上的纸巾抽了几张徒劳地擦着。等他抒出口气,把纸揉成团扔在杯子里,我还是维持着动也不动的姿势。Kei抿了抿嘴,用手揪起纸巾的一角在杯子中上下晃着,半晌开了口。 
“我做了这行三年,以前还想隐瞒这身份,希望可以被别人尊重。可是……”他的嘴角向右挑起来,“与其让别人知道真相后抛弃你,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们离得远些。我的尊严,早被践踏光了……” 
我握住他的手:“Kei……” 
“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和我上床又怎样,还不是把我当成工具。可是离了我们这些人,他们得难受得要死。都是道貌岸然的样子……”他将手抽出来,抱在胸前,遮住一半的污渍,“我对我的职业,早就有了觉悟。”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是money boy,”我抢白道,生怕晚了这几秒他就无法明白我的心情,“我知道了,也没怎样。我不会把你扔在一旁不管,我对你的看法也不会改变。” 
“那是因为你还没来得及产生什么想法你就知道了事实……” 
“不是的!你看着我!”我用力摇晃他的肩膀,让他不能不正视我的眼睛,“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知道,那个人是你……我喜欢你,很喜欢你……真的……” 
他的眼神在我的口气里软化了,我看着他,那样美丽的眼睛,可以看到人灵魂深处的眼睛,怎么会感受不到我的心?Kei顿了一会儿,默默的将我的手推开,自言自语一样地低声呢喃道:“过了新鲜劲儿,你也会走的。” 
我无力地垂下双手。我知道他不会相信我,就如同我对未来完全的迷茫一样。话总是可以轻易的出口,有一个合适的环境,大脑一热就口不择言了。可是Kei,他到底知道不知道我真地梦想着可以和他在一起,只要和他,旁的什么也可以不在乎。 
因为发烧,我在家乖乖地躺了两天。喝着姐端来的热粥,我忽然觉得这样平静安逸的有人伺候的生活过一辈子就好了。可惜白日梦就是白日梦,姐来收碗时说:“等身子不难受了把楼下小房里的那两箱可乐搬上来,有亲戚来窜门得准备着。” 
我把被子往头上一蒙,没有头绪的思维忽然清楚了。Kei……我想到他并不知道我家电话。心绪难安地爬起来开了电脑,没有他的信。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E-mail地址,他神秘地一笑:“我做梦梦见的。” 
我当然不会相信他有那神奇的本事,可是他不愿意说,我就没多问。 
已经两天……两天半没有见过他了,他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没有想过我?如果他一个人的话,会更潇洒吧。没有我在旁边碍手碍脚,我绝对相信上来搭讪的人超过两位数,加上他心情好或者缺钱,是什么样的结果,可以预见。 
见鬼!我为什么要这样魂不附体地想他。自己的生活全乱了。一个月以后,我就又可以享受bondi海滩的阳光,而Kei,则继续他的卖肉生涯。我们谁也挨不着谁,我的前途是康庄大道,而他则堕死黑暗里。想到这我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笑完又觉得胸口闷得要发霉。 
“方添,三儿来看你了。”卧室门忽地被推开,姐探进一个脑袋,随后三儿大摇大摆地走到我床边。 
“我听说你病了。”三儿对姐点点头,转过来看着我,“没事吧,怎么回来就病啊,喝惯了洋水了吧。” 
“没事,可能天太冷。”我揉揉脑袋,半撑着坐起来,“你来干吗?” 
“来看你啊,没良心的……”在我的注视下,他又讪讪地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上次和你一起去看我们演出的那哥们,出了点事。” 
 
第四章 他的过去 
刘宁是从三儿那知道我回来的。他给我打了电话,约我和三儿去爬长城。我说你有病吧大冬天爬长城,他说就是这会儿人少,空气清凉。 
刘宁也是我初中同学,我们几个当初关系铁得很。他属于风度翩翩的那种,三儿是狂放不羁,我则一天到晚板着张脸。我们三个从校园里一走,路过的姐姐妹妹们没有不回头的。他上高一的时候公费去新加坡留学,我们也五年没见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我曾经暗恋他三年。和他定了时间,我想起Kei也就没去过长城了吧,因为要坐车出城很远,我嫌麻烦他也没有特意要求。 
我去找Kei,跟他说带他去爬长城,他问我和谁去。 
“和我初中同学,都是关系最好的那种。”我说,兴致勃勃。 
“哦,”他并没有我想象的高兴,淡淡地说,“带我去干吗?和同学聚会还带着‘小秘’?” 
“你说什么啊?” 
“哦,是男宠。” 
我无奈的一甩头。Kei不再说话,背对着我看着窗外。他手边是一只白陶瓷的杯子,里面的咖啡冒着袅袅的烟。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出去,因为冷热差的关系,窗玻璃上全是白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穿着一件黑色套头毛衣,和着旁边米色的窗帘,橘色的窗台,像一幅画一样静止着。我的眼睛很自然地抛去了杂色,在我眼里,Kei是黑与白的结合,非常鲜明,非常孤立,与旁边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Kei……”我禁不住从后面抱住他,把头架在他肩膀上。他的皮肤是温暖的,这让我有一点安心。起码可以证明在我怀里的是一个真实的生命,而不是一场醒来就不复的梦。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想那些烦心事。”我低声在他耳边说,“我想你开心。” 
他叹口气,没回答我,问:“什么时候去爬长城?” 
我高兴地把他往怀里紧紧一带,他没站稳,就全靠在我身上。那种独特的香水味道将我们裹在一起,我说Kei你真香。他有点羞涩地一笑:“说什么啊,死小孩。” 
“我真想一辈子都靠在你身边,一辈子,活在这个味道里。” 
他的背僵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说:“你去买瓶dune不就得了。每天晚上睡觉还可以抱着。” 
我扫兴的放开他,他旋即转过来搂住我的脖子,微笑起来。 
那天是个好天气,天非常蓝。庆中的天给我的印象一直是灰的,可能这两年市政府把重点放在环保上了吧。刘宁开了他爸的车,先接了三儿,再过来接我和Kei。看见Kei时三儿的脸色有点不知所措,Kei却很大方地跟他打招呼。 
在这点上刘宁比三儿聪明,大概因为在国外呆的多,对很多事情一看就清楚。他对我们招招手,我和Kei坐到后排。我问:“怎么想起来爬长城啊?” 
“不知道,回国以后就想着去长城啊,圆坤殿啊这些地方看看。”刘宁边开车边说,“怎么你不想?没一点爱国心。” 
“我带Kei去过圆坤殿了,”我说,“没驾照不敢开车,去不了长城。这不,你就来了。” 
“恩也对,没车是不方便。亏得我上次回来考了驾照……对了,你这个朋友怎么称呼?”刘宁对他斜后面的Kei点点头,问我。 
“Kei。”Kei礼貌地对刘宁一笑。 
三儿用手撑着窗户,一句话也不说。刘宁顶他一下:“跟人家打个招呼啊。” 
“我们见过了。”三儿嗡声嗡气地回答。 
刘宁从置后镜里看见我抬着下巴,知道里面有戏,自顾自地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我们从人比较少的裕田岭上去,白云幽宇之间,古代抵挡敌军的城墙如龙一样蜿蜒盘旋。因为季节的关系,本应青翠的山峦有点灰兀,将天地间的气势营造得更加磅礴。Kei好象有点看呆了,我跟着去得意地说:“怎么样,很壮观吧。” 
“恩,”他点点头,“比那什么这个宫那个宫的都好。” 
怀着再怎样郁闷的心事,如果站在这烽火台边眺望,都不能不涌起些豪情壮志。刘宁先对着远山喊:“刘宁回来啦!” 
三儿跟着喊:“两个无赖回国啦!” 
我喊:“三儿是个不成器的家伙!”转头看见Kei干站在一边,我拉他过来,“喊两句,心情就好了。”Kei有点犹豫,我和刘宁都催他,他迟疑地站到台子上,终于用手圈住唇边:“我喜欢长城--” 
 
在Kei的坚持下,我只好壮起胆子命令他做这个做那个,他一边颤颤地握刀,我的心就一边吊了水桶一样忽上忽下。要他帮忙简直比我自己做还难过,我看着切的乱七八糟的肉片,哭笑不得。Kei对自己的成绩也不满意,皱着眉左看右看,然后抿着嘴不出声。我到真喜欢看他副不甘心又不知如何下手的模样,刮他的鼻子安慰说:“以后有我的训练,你保证是个大厨子。” 
菜做出来虽然不好看,味道却是有保证的。我和Kei面对面坐着,好象有一个家一样。我想真正的两口子也不过如此吧,一桌热菜,一个心爱的人。“你手艺不错。”Kei说。我煞有介事地问真的吗?他不好意思地踢我一脚,夸人还这么不诚恳。 
“Kei,”我说,“我想亲你。” 
“正吃饭呢,闹什么。”他继续夹菜,看也不看我。我一手握住他的胳膊,站起来对着他的脸就啄了一下,他一顿,装作生气地瞪我道:“真是油嘴滑舌了!”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的筷子和碗都往边上推开,揽过他的腰就往浴室走。Kei很识趣地没有喊叫,他用手环住我的脖子,任我抱他到浴缸里坐下,七手八脚地脱衣服。 
“Kei……”我吻他的脖子和胸口,一手把水龙头打开。温暖的液体逐渐覆盖了我们的身体。他的皮肤很光滑,让我的手几乎无法离开。平时看起来很瘦,其实身体非常匀称,我恨不得就陷在他的身体里了。简单的洗过,我抓过浴巾把他裹住,一边吻他一边跌跌撞撞地倒到卧室的床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这么兴奋,全身的血液都像要喷出来一样。 
我握住他的下体,上下滑动着,感觉着他的激动。在我下面Kei脸上带着奇异的红潮,我松开手,他立刻把腿环在我腰上。“保险套。”我说,想起来的时候装在裤兜里,就要去拿。Kei死死拉住我,声音沙哑地说:“……别走。”我只犹豫了一秒,立刻就回身紧紧抱住他。我咬着他的嘴唇,感觉自己已经不能再忍受了。 
“我……要进去了……”我喘着气说。Kei仰起头更用力地吻我。将他翻转过来,要进入的时候,Kei呻吟了一声,带着情欲的热度低沉地呢喃着我的名字。毫无征兆地,一盆冷水从我头顶灌下来,让我从头凉到脚,脑海里一下子蹦出赵敏遥的脸孔。 
“他身上的香水味,只要上过他的男人都知道!” 
“他每天白天陪你,晚上陪别人睡。你明明都知道的!你知道他叫床的时候是什么样吗?他在我下面呻吟的样子……??
 
刹那间一些相干或不相干的人都层叠地涌出来,绝望森林里龌龊的调笑,三儿的哥们,还有各种我不知道的人。他们都和Kei上过床,见过他这样妩媚淫荡的样子,听着他的呻吟而高潮。Kei,和他们做爱的时候,也和跟我做一样吗?对着我的热情,对着付钱的客人,是不是更加激烈?我当成宝的这个身体,不知被多少人蹂躏过,千疮百孔地溃烂着。天旋地转之中,眼前都是Kei和别人做爱的情景,红着脸高潮的情景,那翘起来的雪白的臀,那放浪的喊叫……然后他完美的躯体突然化成腐烂的肉,面上爬满了乳白色的蛆,每一只都仿佛有鼻子有嘴!那分明是一张张丑陋的人脸,咧着血红的口对我淫秽地笑!! 
“呕……”我胃里一翻,冲到马桶边不住地呕吐起来,只觉得周围都是混沌的黑暗,完全找不到出口的方向。 
“咳……咳咳……” 
“方添……” 
“呵……”口中的腥臭将我拉回到现实,用力甩甩头,我企图摆脱掉那恐怖的印象。 
“你怎么了?”Kei赶过来,迟疑地将手放到我背上抚着,声音里充满了担心,“怎么了?不舒服么?” 
我踉跄地站起来,冲了马桶,说:“没事。” 
身体还热着,心却是冷的。漱了口,我拿毛巾擦把脸,不再看他,径自去穿了衣服。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无法再自圆其说,我骗不自己,更骗不了Kei。对于他money boy的身份,我其实一直介意。 
那晚上我把他送回旅馆,说再见的时候,惭愧得不敢看他。他没问什么,淡淡地说了句路上小心,就关了门??
 
只有爱情,还是不够。像我这样爱他,却依然不能接受他的全部。 
我回到家,姐说刘宁来过电话找我。我应了一声,回房间拨过去。刘宁一听是我,就问年也过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澳洲? 
我答:“机票是来的时候就定好了,这个礼拜天。” 
“哦,和你的小帅哥说过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干脆不理他。 
“喂,方添,我看你是真喜欢他?” 
“不关你的事。”我没好气地说。 
“别狗咬吕洞宾啊,”刘宁不满地哼道,“我是有个主意给你,不听算了。” 
“等等,”我急忙追问,“什么主意?” 
他卖了半天关子,才说,可以给Kei介绍一个想包外室的大款,这样Kei不用出去做。那些有钱人多半也忙,估计也就偶尔来“照顾”他一下,有房子有钱,Kei可以过得很舒服。就在庆中安心住着,等我毕业回来,一切都好说了。 
“以Kei的条件,绝对不成问题。”刘宁信誓旦旦,“我就认识一个,是我爸公司的大客户,上次陪他出去时他暗示过有这方面的癖好。” 
“不行。”我说,“你的意思是把我的人去包给别人?想什么呢?!” 
“他不包给别人还能干等着你不成?他不过日子了?你养他?有钱么你?”一连串的问题把我生生噎住。“再说了,”刘宁继续道,“只包给一个,总好过一天接一个不一样的吧。你考虑考虑。” 
我闷声不语。刘宁说得对,Kei的这条路,是横竖也要走。在我不能给他任何保障的时候,我也不可能对他提任何要求,例如从此不做MB。更何况以他的身体素质,连体力活都干不了,那他还能干什么去?如果说这样的卖肉生涯已经是一种必然的选择,我再不甘心,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让我考虑考虑。”我说。刘宁说成,就挂了电话。 
我第二天就去找Kei,兴冲冲地把这个计划告诉他。Kei只是坐着听,眼睛盯着我情人节送他的花。他买了个花瓶,纯白而优雅,和玫瑰的艳丽相映生辉。我说完了,他还没动静,好象在走神。 
“Kei,”我推推他,“你觉得怎么样?Kei?” 
“……呃?”他蓦地扭头看我,一脸不明所以。 
我一下来气:“我说,我跟你说了半天,你怎么不听啊?” 
“没,我听着呢。”他又扭回头去,平静地说。 
“那你……你的意思呢?” 
“我觉得没这必要吧。”Kei说,站起来走到花瓶边,动手调整玫瑰的位置。 
“为什么?这样不比你每天出去接客好么?”我也走过去,质问道。 
“那是我乐意。” 
“你……”我火起来,“那我不乐意!” 
“你?”他抬头很困惑地看了我一眼,“你为什么不乐意?”你凭什么不乐意?关你哪门子事?我知道这些都是他的潜台词。 
“Kei,你听我说!”我握住他的肩膀,看着他道,“我知道我们现在什么也改变不了,可是以后都会好的,一定会的。如果你可以等我……” 
“我为什么要等你?” 
“因为我喜欢你啊!” 
“喜欢是什么?很值钱么?” 
我怔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Kei第一次把我的感情放在金钱的位置上考量,他竟然这么残忍!我定定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说出那样的话。 
他微微侧过头,一脸不屑地说:“如果我真喜欢一个人,我就不会出来做了。可是不出来做又没人养,我就得饿死。偏偏我现在又不想死,那怎么办呢?”他嘲弄地扬起嘴角贴近我的耳朵说,“我就只喜欢有钱人。谁给我钱我就喜欢谁。” 
“你……你怎么这么贱?!”我一把推开他,对他吼道。他踉跄了一步,站稳,抬起头挑衅般地说:“我本来就贱,一个男妓,够贱才有职业道德。” 
他的声音始终冷静平缓,好象我的一切在他心里根本激不起一点波澜。我不可置信地退到墙角,胸口不断起伏,一句话也驳不上来。的确,他从没说过他喜欢我,他从没说过他想跟我。一切都是我的想象,我的自作多情,我的自以为是!我以为他愿意和我在一起,单纯的没有任何杂念,就如同我对他一样,可惜我还是太天真!你能对一个money boy期待什么?!你能对一个抛弃自尊的人期待什么?!纸醉金迷,昏天梦地,过一日算一日,那才他的生活,到老到死,到没人要了就躺在马路上盖报纸化成粪坑里的蛆!我干吗要自降身份和他扯在一起?我有病啊我?!我他妈的会喜欢一个男妓就是吃多了撑的!!相信了他的眼泪,他的故事,自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一个堕落的灵魂,shit,我他妈的还真病得不轻! 
 
我兴味索然地将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用胳膊肘一顶Steven:“哎,人家受欢迎。没人管我死活都。” 
“我去看看我男朋友在干吗。”Steven正眼也不瞧我就走了,好个没良心的啊! 
结果依然是孤家寡人一个,我无奈地踱到眺望台上,山下的风景真好,郁郁葱葱,可惜没胃口欣赏。 
“方添。” 
“恩?”竟然是Yiheng又回来了。 
“这巧克力你吃不吃?我看你饿坏了吧,”他将手伸到我面前,不好意思地一笑,“刚才都听见你肚子叫了。” 
心头一阵温暖,我佯装去接,顺势握住他的手。他垂下眼,脸上淡淡地红了,却什么也没说。他脸红的样子非常好看,仿佛不敢看我一样,任我拉他到怀里。被几棵大树挡着,我有恃无恐地凑到他鼻子前,低声说:“Steven说你是我喜欢的类型。”Yiheng微微颤了一下,我将他抱得更紧一点:“他真的很了解我。” 
Yiheng是每个人都忍不住去宠的那种人,聪明,懂事,温柔伶俐。我们回去的路上,那些有了男朋友的女孩子不断地在关照他,一会儿问玩得高兴不高兴,扔给他这样那样的零食,一会儿又拿他开涮,似乎逗弄Yiheng已经成为她们生活中必须的一部分。我在一旁感叹人的待遇果然不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Yiheng的一举一动。他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偶尔流露一点羞涩,对那种挑逗性的语言也是呵呵两声就过去了。想不到他倒深谙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 
在central火车站大家都下了车,解散各自行动。我掏出我的车钥匙,问Yiheng要不要去我家喝杯茶,Yiheng点点头,我在Steven暗昧的笑容里为Yiheng拉开车门。同居人一个礼拜至多回来三天,两室一厅的房子好象只有我一个人住一样,我也乐得清静。Yiheng坐在沙发上,有些拘谨的打量四周。我从厨房端了茶出来递给他,随口问道:“我听见那女孩说晚上请你吃饭,怎么不去?” 
“恩,不想去了,人一多闹哄哄的。” 
我点点头:“是,有时候静静挺好的。我就喜欢在阳台上喝点啤酒,看看夜色,沉淀一下。” 
“一个人?” 
“以前是。可是最近不想一个人,想要再有一个人陪我。”我拉开落地窗,夏日晚风呼一下的吹进来,我扭头望着Yiheng,“比如今天这样,你陪我,多好。” 
也不知道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就吻了他。他的身体柔软,很适合被拥抱。“晚上别走行么?”我低声问。“不行,”他说,我故意捣乱舔他的脖子,他痒地咯咯笑出来,“不行。我得回去。” 
我扫兴地直起身子,看看表,叹口气道:“好吧,我送你回去。” 
把Yiheng送回家再折回来,已经快午夜了。我睡意全无,在沙发上黑着灯坐了一会儿,眼看着要走神,就急忙站起来踱了两圈。回来以后只给家里挂了一个报平安的电话,我想了想,提起电话拨过去。 
“喂?” 
“姐?” 
“方添啊,怎么打电话来?这么快钱就用光啦?”听见是我,姐嘲弄道。 
我无奈地吁口气:“说什么啊,我关心家里人还有错了?怎么,爸妈都还好吧?” 
“好,”姐说,“你才走了半个多月能有什么不好啊。前天上边还来人请吃饭,叫带家眷……” 
“什么事?” 
“不太清楚,估计咱爸该升副部了吧。” 
我愣住:“副部……?你不是想告诉我咱们就快变成高干子弟了吧?” 
“恭喜恭喜,自己恭喜自己吧。” 
恭喜个头!在庆中爬到今天,我爸没少吃那帮太子党的亏,也深见了有些纨绔子弟的爹妈们如何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因此他对我和我姐的教育可以用严苛来形容,生怕我们以后给他的形象抹黑。官越大越变本加厉,升了副部,我们以后还有什么混头啊…… 
“这是逼着我不能回国发展……”我不满地念叨道。 
“你还想回国?”姐惊讶地叹了一声,“我都在考虑联系学校,再出去读书呢。出去以后再不回来了,这个笼子……你干吗想回来?” 
“我……”我干吗想回去?这样一想,我也找不到理由了,奇怪这想法竟然在大脑深处潜藏着。“妈呢?妈什么反应?”找不到说法,我干脆叉开话题。 
“妈决定读博士了。” 
“……”快半百的人了,“她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姐又说看咱爸妈这拼搏精神,我们做儿女的似乎很不孝,竟让父母失望了。末了她问我要不要跟爸妈说话,我急忙说不必了,匆匆挂上,省得再受刺激??
 
我点点头。 
“咱们下课去海边吃晚饭好不好?” 
不清楚Yiheng突然提出这要求的目的,我想了想,应道:“好啊。我在楼下等你。” 
从堪培拉回来以后,我总觉得Yiheng有点改变。他笑得少多了,说话总像言不由衷。我不知道是为什么,自认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和以往不同的事,那么造成他不开心的原因一定也不是我。这样一想就有点心安理得,年轻的男孩总有奇怪的理由去郁闷和发愁。我以为他过几天就好了,看样子起码到目前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 
上完课我接上他,直接开到Darling Harbour。码头边人来人往,海鸟却旁若无人的在石砖地上走来走去。Yiheng将手插在口袋里,一句话也没说。海风拂过他柔软的头发,他也不缕,微眯着眼看着远处的海面。 
悉尼的海水是宝石一样的兰色,在太阳下反射着耀眼的波光。白色的船只如同在绸缎上漂浮的花瓣,著名的歌剧院则是一只巨大的贝壳。这是澳洲时不时拿出去炫耀的景色,每有风光片也必然会来这里取景。 
Yiheng忽然撑到白色的护栏上坐着,黑亮的眼睛在紫色的刘海下忽隐忽现。我站在他身边,只看见银色的耳环闪着灼灼的光。周围的人流变得模糊,旁边的建筑也都变得模糊,天地间一切都模糊了,眼前只有那一个亮点。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某种虚幻的精神状态,一股强大的恐惧让我迅速地摇头,再看过去什么都恢复正常了。 
我不能再沉默,走上前说:“Yiheng,你最近怎么了?” 
“你终于注意到了,”他看我一眼,苦笑,“我以为你一辈子也察觉不到呢。” 
“说什么啊,”我说,“怎么好象我一点都不关心你似的。” 
Yiheng没吭气,我自觉理亏,只好又说:“我以为你在外面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过段时间就好了。” 
他依然没吭气,低下头看着自己摇来晃去的脚。我叹口气,背靠在护栏上,也无所事事地看着对面。半晌他说:“你知道我身上的胎记在哪里么?” 
我笑出声:“这什么问题啊?谁会注意那个……” 
“你左跨那里有颗痣。”Yiheng蓦地转头,略皱着眉,“方添,你从不在意我。” 
我哭笑不得:“你这结论从哪里得出来的。”见他不做声我又解释,“在意不在意从来不是你说了就算的。你不是想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吧。” 
他倔强的垂着头,顿了顿道:“你以为一个人会感觉不出来他在自己爱人心里到底是什么分量吗?” 
“你干吗来钻牛角尖呢,”我说,拉住他的胳膊,“我都说了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了。” 
“……知道吗,”他沉默一阵,忽然说,“那次去Blue Mountain的烧烤,其实是我叫Steven叫你的。” 
我愣住。 
“我一直喜欢你,好久了。可惜你从不看我。” 
他从护栏上跳下来,看了一眼不知如何回答的我,又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若无其事地说走吧,我又想回家吃饭了。我由着他任性,默默地跟着,心里的结露了个头,就又被埋下去了??
 
日子波澜不惊地滑过,中间经过了寒假,Yiheng的生日,忙碌的学期考试,转眼又快到夏天。Yiheng问我暑假有什么打算,我耸耸肩,说没什么打算,打打工吧。 
最后一科考完,我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去唱卡啦OK。班里有个日本学生松原和我走得比较近,因为我哈日,时常和他八卦一些日本明星消息。我叫上他一起去。Yiheng和他的同学有聚会,没有跟着我。 
我们四五个人在KTV的包间里抢话筒,松原不会中文歌,别人唱的时候他就在一边跟着哼哼。 
“哎哎,我们发扬一下国际主义精神,”我拍得话筒嗡嗡响,压住一屋子喧哗,“让松原给咱们唱首完整的吧,别老一半一半的卡人家。” 
“好啊。”得到大家的附和,我把话筒给松原,说:“你唱你最拿手的,我们给你面子你别强奸大家的耳朵啊。” 
松原嘿嘿一笑,从点唱机里点了一首歌,摆足架势。音乐很悠扬和磅礴,圣曲一样,大家都安静地听着。 
“生まれてきた记忆は やわらかな鼓动に包まれ 母に抱かれて眠ってた 残された魂は 目觉めのない音をさまよぅ……” 
我的身体不自觉地抖起来。 
“おさない思い出は 笑颜も血の海に 二度とかぇらぬ 父のぬくもり この祈り 届くなら…… あぁ 守りたかった いまも 一人ているのか……” 
一切又模糊了,意识也仿佛不再属于我的控制。 
“优しく抱きしめて 君の悲しみ 痛み全てを 包みたぃ それだけを…… あぁ 傍にいたかった いまも 一人ているのか……” 
那些片段飞速地在眼前旋转。昏暗的酒吧,人们的笑,看不出心意的眼睛;骄傲的下巴,消瘦的肩膀,黑色的皮外套上的白色零件…… 
…… 
“这是什么歌?”我讷讷地上去拽住正在兴头上的松原,声音冰冷。他被我吓了一跳,答道:“是日本很有名的一个电影的主题曲。” 
“什么电影?” 
周围的人都被我突然的举动惊住了,这才反应过来,凑上来问:“方添,你怎么了?”“哪里不对劲吗?”我不理他们,只直直地盯着松原:“什么电影?讲什么的?” 
“大概是一个爱与救孰的故事吧。”松原顿了一下,立刻说,“说一个男人深爱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以前受过伤害,把自己紧紧地封闭在自我的世界里。那个男人通过诚心终于感动了她,两个人在艰难的路上共同前进……” 
我没有继续听下去,在众人惊诧的眼光里夺门而出。傍晚的阳光斜打在我脸上,还有余温。我拿出手机,不到五点,来得及。 
从国内回来时我整烧了一个礼拜,那时候身体虚弱得以为自己快死了。我想我的爱情也随着那热度和流星一样烧完了吧,我已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再也不会将自己全部投入进去。可是一年过去了,无论怎样掩藏也终于还是爆发出来,那感情如土地下的种子,伺机而生,一朝出土就不受控制地长成参天大树。 
这感觉这样清晰地撞击着我的胸膛,我从没有停止过爱那个人。 
到了家Yiheng还没回来,我径自准备着自己的东西。他进门时看见一只黑色的箱子立在客厅里,怔在原地惊讶地看着我。我站起来,说:“我已经定了明天的机票,回国。” 
第八章 我看见对岸美好的风景 
从没想过我会再回到这个城市,冬天依然是阴郁的,和一年前并没有明显的变化。我从机场出来,直接打车到“绝望森林”。最先欢迎我的还是大门的风铃,不夜的酒吧里烟雾缭绕,彩色的灯光下人们的表情都挂上情色的味道。我拖着行李,在人群中穿梭着,搜寻Kei的身影。然后我看见了他,在吧台边坐着,左手握着一只杯子,和一个看上去很有钱的中年男人说话。 
“Kei……”我的声音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转过头,眼睛在惊异中放大,微张着嘴几次想叫出我的名字,却就是说不出话。 
“Kei!”我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他,生怕他又从我身边溜走了。我怎么能,怎么能容忍再失去他!“Kei,我回来了……”我说,“我回来了……” 
“你……”Kei慢慢从惊讶中恢复过来,慢慢地,不确定地拥住我,然后也同样用力地把我圈住,声音哽咽,“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没想到……” 
 
一大早门铃就急促地响个不停,我迷迷糊糊地撑起来,头还晕着。Kei呢喃了一句:“谁啊……”就翻个身又睡过去了。那边还不见完,我只好爬起来穿上条睡裤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仪态大方的中年女人,看见她我的觉立码醒了。冷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到我赤裸的胸膛上,让我忍不住打了个颤。 
嗓子里如堵了一块,终于还是叫出来:“……妈。” 
她后面的人这才慢慢地走上来,严厉的目光射得我禁不住倒退了两步。我壮起胆子正视着他,发出微弱的声音: 
“……爸……” 
第九章 总有突如其来的变数 
这打击太迅速和突然,我几乎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爸已经一巴掌掴到我脸上。我踉跄地退了两不,用手不确定地捂住火辣辣的脸颊,大脑里还是一片空白。 
“昌国,你消消气。”妈扶住爸,伸手在他胸口顺着,嗔怨地看我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方添,是谁啊……”Kei从卧室里走出来,揉着眼睛问。我没功夫欣赏他可爱的神态,僵硬地说:“是我爸妈。”瞬间,Kei也僵了,瞠目结舌地看着门口的两个人,发不出声音。我干咳一声,说:“爸,妈,你们先进来吧。” 
我爸哼一声,看也不看Kei,走进去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我妈坐他左侧面,脸色也不好看。 
“先去穿两件衣服,像什么话!”他的声音里是刻意压制着的怒气,我急忙拉着Kei进卧室换衣服,片刻出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试图打破尴尬:“爸,我给你们倒点水……” 
“不用了。”他一摆手,“我和你妈专程来‘接’你回家。”他抬头瞥我一眼,“好大的面子。” 
我知道事情不妙,心神不宁地看一眼Kei,他正失措地看着我。我说:“妈,你们能不能先回去。我收拾收拾东西随后就过去。” 
我妈正要张口,被爸厉声打断:“不行。我们票都给你定好了。今天一定得走。” 
“可是这也太仓促……”我还想争辩。 
“方添,”Kei拉住我的胳膊,对我使眼色,“你就跟伯父伯母回去吧,别惹长辈生气……” 
“这没你说话的份儿!”我妈倏地站起来,克制不住走到Kei面前,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最后停在他拉着我胳膊的手上。Kei急忙放了手,错后两步,不知如何应对。我心里一急,护到他面前:“妈,我跟你们回去。”她眼里的怒火逐渐平息,背过身保持自己住自己的风度,说:“那你赶紧去收拾你的东西。我们等你。” 
我答应一声,示意Kei跟我进去,却被我妈拦住:“让这孩子在这儿陪我们一会儿。有话问他。” 
Kei对我点点头,我虽然不放心,也只好进去了。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听见他们审犯人似地问道:“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我十九,就是阳汇人。”Kei的声音不大,但是不亢不卑。 
“哦,”我爸接着问,“十九了,没有读书啊。” 
“没,初中毕业就不读了。” 
“那做什么工作为生?” 
“我……” 
我听出那问题的不怀好意,竟然能找到这里,一定是有备而来。他们是故意给Kei难堪!忍不住就想冲出去,听见Kei说:“我原来来酒吧里做money boy。” 
“Money boy是什么?” 
“爸,”我提着箱子走出来,看见Kei苍白的脸,一阵心疼。我强忍着不去拥抱他,转头对我爸妈说,“我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我妈扶我爸站起来,两人没有再看Kei一眼,径自走出门去。我在门口流连了几秒,满腔的话无从说起,终于在Kei复杂的眼神里关上了门。 
从上飞机到下飞机,爸妈始终沉默。这沉默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我们进了家门,他们先脱了外套,叫我把行李放回自己房间去。姐站在厨房门口,担忧地望着我。我艰难地对她笑了一笑。 
等我再出来时,他们平静地坐在沙发上,对面的茶几上摆着一根毛衣针。呵,多么熟悉又陌生的道具。小时候我一旦犯错,这根毛衣针必然出来伺候,那种尖锐的疼痛至今仍在我掌心盘旋。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和它再也无缘一见了呢,看来我们是缘分未尽啊。 
爸见我出来了,指指面前的地板:“跪下。” 
 
我走过去跪下,他又说:“伸手出来。”他说什么我就照做什么,两只手都摊开,随便他看哪只顺眼就抽哪只。 
“你说!”他扬起毛衣针上来就给我一下,疼得我呲了一声,“你说!我们养你这么大为什么?!要你出去嫖娼,还干这种乱伦的丑事?!” 
我低着头不做声。我爸见我不认错,更加生气,狠狠地抽我:“混蛋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吗?!知道偷偷跑回国来见你的小情人!!可能耐死你了,哈?!真是白喂你二十年,我早知道还不如把拿钱给老家拿去养猪!” 
“爸……”姐怯怯地走过来,“您别太气了,气坏身子就不好了。妈,”她央求地看着妈,说,“您劝劝爸啊。” 
“你别罗嗦,”我说,依然伸着手动也不动,“让他们打好了。不用求。” 
“你……你这孩子!”妈气得站起来,“你怎么就不知道错呢?!” 
我抬起脸倔强地看着她:“我没错。我喜欢Kei,谈恋爱也有错的话你们也不会有姐和我了。” 
“这能一样嘛!你也不看看你跟谁谈恋爱?一个人和一只畜生还能搅和到一起了?”爸用毛衣针指着我,手都在抖,“还……还是只公的!” 
我噌地站起来,瞪着他喊:“你不要侮辱Kei,我警告你!” 
“反了!反了你了!方媛,你给我把皮带拿来!” 
“爸……” 
“叫你拿皮带!” 
我咬着嘴唇,沉默的看着姐递给爸的皮带,心知今天不皮开肉绽是跑不了了。可是让我认错也是决不可能的。我没有错,我有自己选择爱谁的权利!那是人身自由,他不可以强迫!没等爸说“跪下”,我已经自动背对着他跪好。 
“好……好……你就是不挨打不安心是吗,我就成全你!”我可以听见皮带因为用力摩擦空气而产生的尖锐声,及抽打到我背上的“啪啪”声,刚开始还可以忍受那痛楚,可是逐渐的,冷汗顺着我的额头滑落下来。我用胳膊撑着地不让自己倒掉,看见汗珠一滴一滴地敲打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Kei……我想着Kei,他一定担心死了。离开时他那种眼神好象我从此再不会回去了一样。那个傻孩子,我怎么可能扔下他不管呢。想起他美好的笑容,我的心里浮出一种幸福的心情。后背也麻木了,大概因为汗水模糊眼睛的关系,眼前一片分辨不出的昏暗。地板好象乎地飘远,让我以为自己腾空飞起来了,乎地又贴在眼前,我又从空中摔下来。胳膊一阵酸软,我终于撑不住,趴倒在地上。 
“昌国!昌国!别打了……”妈也急了,看见爸还没有收手的准备,上去拦住他的胳膊,“再打要把孩子打坏了!” 
“我就打死他这个不成器的!留在世界上给我丢人!” 
“他到底是咱们的儿子啊……”抽泣声在屋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妈和姐都在哭。 
“啪嗒”,皮带落在我眼前,爸长叹一声,步履艰难地走进书房,砰地砸上门。妈顿了一会儿,嘱咐姐扶我回房请个医生来,也跟着去了书房。我一下子松口气,知道这顿揍是结束了,眼一沉,就睡过去??
 
“你又何必呢……” 
见我张开眼睛,坐在一边的姐忍不住幽幽埋怨了一句。我挣扎着想翻身,她急忙按住我:“趴好了别动,给你擦过药了。” 
我于是趴好,低声说:“我本来就这样,性格顽劣。” 
姐叹口气,沉默不语。她早知道我喜欢男人,其实只要认真关心过我,和我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对,怎么能不知道我喜欢男人?我房间里曾经多明目张胆地摆着男人的裸体杂志,从来对女性的身体结构不感兴趣。我离开家这段时间姐帮我把那些书都整理到一个箱子里,她很巧妙地没有涉及过这方面的话题,我一直不知道她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态度。 
“姐,”我说,“你鄙视我们么?” 
“笨孩子,”她爱怜地握着我的手,柔声道,“性向是个人问题,别人没有干涉的道理。可惜的是我以前对这方面懂得也不多,不知道怎么和你沟通。你受苦了……” 
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滑出来,我急忙闭上眼。初中三年,心里一直沉沉地背着一个包袱,以为自己是异类,是被人排斥的一群,以为自己注定得不到美好的前程,也得不到完整的生命。整个世界好象都颠倒了一样,我孤独地站在中间,不知何去何从。没人指引我哪里才是正确的方向,没人关心我到底有什么心事。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段痛苦阴暗的日子依然清晰而深刻。我是怎样从泥潭里挣扎着爬上来,正视了自己,爸妈都不知道。他们所见的只是他们的儿子做了让他们丢脸的事,为这而愤怒伤心,却不问理由。 
“我知道你委屈,方添,我也不能帮你什么,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姐别过头不看我,照顾我眼泪被人看见的尴尬,“虽然我能理解你喜欢男人,可不代表我能理解你找一个男妓。你如果是好玩,玩得差不多也该算了。为了那种人伤自己家里的和气,不觉得不值得吗?你就非得跟爸妈拧着干,多伤家里人的心啊。” 
“我没在玩儿!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和Kei就不能认真?!”我扬起头猛瞪着姐,她还有话想说,见我情绪不稳定,抿了抿嘴转移到别的方面:“你就跟爸妈认个错,胳膊怎么也拧不过大腿。” 
我闷声说:“这事儿,我就是认死了。我就算认错又怎样,我还是喜欢男人,一点改变不了。拿去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 
“你也要照顾爸的面子啊……” 
“他是副部了是么?” 
“恩。” 
“呵,”我冷笑一声,“我说他那么气呢。弄了半天官大了怕我出去给他的形象抹黑,让人看见我在街上和一男人抱在一起还不得说‘哟,那不是那个谁谁谁的公子嘛’。” 
“方添!你也不能这样说爸……” 
我打断姐,说这事我不想说了,你也别劝我了。让我自取灭亡吧。姐无奈地看着我,站起来要走。我叫住她:“爸妈怎么找到我的?” 
“刘宁来的电话。” 
“哦。行,没事了。”姐出去了,我蒙上头在被子里冷笑。刘宁,我就知道是他。 
养伤期间也是冷战,我始终没有正面和爸妈交流。有好几次妈想跟我聊聊,我都给叉过去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要我听他们的话,过安生日子,别想那七七八八的事。她对我的同志身份依然接受不了,以为我只是贪玩。我也懒得解释。如果说少年时曾幻想过他们的理解,那么到了现在,我已经没有奢望了。 
给Kei打电话的时候被爸看到,我悻悻地挂了,他冷冷地问:“给谁打?” 
“一个朋友。” 
我也冷冷地答,直接回卧室,不再理他。 
等背上好得差不多了,爸和妈把我叫到书房,姐也在,一圈人看着我。我大咧咧地进去,故作惊讶道:“哟,开家庭会议啊?” 
爸哼一声,叫我坐下。然后说:“我给你两个选择,离开那个男孩,以后也不见他,回澳洲读你的书。或者,方家从此不再有你这么个败坏门庭的后人!”最后那句话一出口,妈和姐都呆住了,我到是早预料到,无所谓地嗤道:“就这么简单?” 
“你……” 
对拼命使眼色的妈和姐视若无睹,我应道:“还以为你要把我卸成八块呢。”眼看着爸的脸色越来越青,我又补充:“对了,杀人犯法啊。行了,”站起来抖抖膝盖,我不正眼看他们任何一个,平静地说,“谢谢你们养我这么大,不能尽孝,真抱歉。” 
“方添!你怎么能这样?!”姐上来拉住我,指着浑身颤抖不停的妈,“你这样算给我们一个交代了吗?你对得起咱妈千辛万苦地生你出来?” 
“姐,你到底懂不懂?!爸他现在是要否定我!要我不要爱自己爱的人,从此不承认自己喜欢男人的身份!那就是把我这个人彻底给扭曲抹杀了!”我挣开她,“我是可以阳奉阴违,这样大家都高兴。可惜,你们把我看得太轻了……那种事,我不屑做!要是不能正确地认识到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人,那干脆就别要这个儿子了!” 
“方添!方添!” 
冲出书房,我回卧室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爸没有再说一句话,而妈则一直哭。我知道妈在埋怨爸,埋怨我和爸一样爱面子性格又倔,可是这已经是无可挽回了。因为以爸的身份和立场,是绝对不可能主动对我示好的。收拾好东西我就去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去阳汇的车票。我只想尽快见到Kei,尽快把事情的发展告诉他。只要他在我身边,我们一定可以有一条出路,一定可以??
 
Kei被我的出现惊呆了,冲过来抱住我,半晌又摸摸我的脸,心疼地说你瘦了。我苦笑一下,将行李扔在地上,疲倦地倒在沙发上。Kei敏锐地意识到出了什么事,走过来依着我,问:“怎么了?” 
“我和家里断绝关系了。”我轻描淡写地说。 
“方添!你疯了!”Kei不可置信地跳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家里人得多难过!” 
“别说这些了,我都决定了。” 
“……”他慢慢走过来,蹲下将手撑在我腿上,愧疚地问:“是不是因为我……” 
我看他一眼,立刻用手遮住眼睛,怕再见他那副表情,低声道:“我会把机票提前,这个礼拜就回悉尼收拾东西。你在这儿安心等我……” 
“你一定是疯了……”Kei讷讷地说,“一定是疯了……” 
“我没疯!”我弯下腰一把握住他的手,“我清醒得很!我回来,和你在一起。我就不信没有出路!还能把人活活饿死不成?”他定定地看我半晌,木然地抽出手,背过身静静地说:“你要是想好了,就随便吧。反正我跟着你。” 
我拥住他的背影,在他项边喃喃道:“Kei,我只有你了……”他轻轻拍着我的手背,安慰着:“我也只有你啊。” 
返程机票很快办好,我到了悉尼。站在门口,却犹豫着不敢进去。我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Yiheng,我对不起他,并且无法补救。门突然拉开,Yiheng背着包正准备出去,看见我站在外面,惊讶地叫出声来:“方添?你回来了?” 
我向前迈一步,点点头。他立刻开心地笑起来:“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累坏了吧,在飞机上总睡不好。”说着就来挽住我,想帮我提行李,才发现不对劲。 
“咦?你的行李呢?” 
“没带回来。”我说,随手带上门。干干净净的房间,一如Yiheng这个清爽的人,每一样摆设都是我亲自选的,亲手放置的,现在全都要说再见了。 
“Yiheng,”我想着措辞,不停地搓着手以缓解紧张,“Yiheng,我要回国了。” 
“啊?”他瞪大眼睛望着我,“怎么刚回来又回去,你累不累啊。” 
“我是说,就不回来了。” 
“……什么?” 
我鼓起勇气看着他,他一脸反应不过来的表情。我舔舔嘴唇,道:“这次,我就是回来收拾东西的。” 
空气像是一下被沉默吞噬了,静得可怕。慢慢地,Yiheng从门口挪到饭桌边坐下,怔怔地看着茶几上的杯子,自言自语般地说:“为什么?” 
我不忍心,背过身告诉他家里断了我的经济来源,今年的学费交不了了。“……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他还是反复地念叨着这两句话,猛地他又抬头:“你还有一年就可以毕业了啊!坚持不了吗?” 
“我去哪里赚那两万块学费?”我说。 
“可以和学校签借贷条约啊!可以去政府银行借助学金!我会多打点工,努力挣钱……”他冲上来抓住我的胳膊,急迫地喊:“实在不行我找我家里借,撑过这一年总可以的!” 
我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他忽然虚弱地退了两步,问我:“是你自己……不想留下来对不对……” 
我默认:“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和家里断交?” 
“是为了Kei吧……” 
“你……?”惊讶地看过去,他疲惫地撑着桌子,嘴角挂着讽刺的笑容。 
“我早知道我留不住你。”他慢慢抬起眼睛盯着我,“你……高潮的时候,叫过他的名字……” 
如遭雷击,我一步没站稳跌倒在沙发上。Yiheng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我面前:“这个耳环,拿回去吧。” 
“对不起,”我抓住他的手,“对不起!我真地……我对不起你……”口不择言地解释着,可是Yiheng只是呆呆地站着。我想不到,想不到我竟然伤他这么深,想不到他竟然爱我这么深。我那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我真想跟他平安地过一生,真想拥着他温暖的身体听他撒娇,真想忘了Kei。可是我做不到,我忘不了那个人,我早在作出决定之前就别无选择。我能怎么办…… 
已经,怎么解释都没用了。一切,都步上了另一条轨道。我放开他,看着他机械地开门,走出去,又关上。一下子整个世界都和毁灭一样的寂静??
 
“年轻人说脏话可不好。” 
我一愣,转身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严肃地看着我。“对不起,”我说,“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心情很糟糕。” 
“你是来应聘的?”他问。我点点头。“你跟我过来吧,”他边说边把自己的职务牌挂在胸前,原来是这间分店的值班经理。 
虽然一开始给他造成了不太好的印象,当他听说我从国外读书回来时,对我表现了浓厚的兴趣。“为什么到这来打工?”他问。 
“我需要挣钱。” 
“为什么大学没毕业就跑回来?” 
“家里出了事,没经济来源了。” 
他垂着眼沉思了一会儿,说:“好吧,你被录用了。这里经常有外国客人来,你既然英语好,见到了就主动去问一下他们需要什么帮助。”我禁不住欣喜之情,连说谢谢。他微笑起来,说英语是你的优势,业务上,叫徐大姐教教你吧。 
徐大姐就是一早就和我不对眼的那个女人,我换好工作服出来才知道,她是和上面有些什么关系的,所以下岗以后被塞到这间店里来,脾气横得要命。我知道在她眼皮下就没好日子过了,练习收银时按错键,她竟然啪一下打到我手上,片刻就浮出一个清楚的红印。我极力克制着不跟她一般见识。干完第一天的时候,腿已经站得快不会打弯了。 
“Kei,Kei!” 
终于回到我们的小窝,一进门我就大喊大叫。想立刻看见Kei,见到他平静温柔的笑我才可以遗忘一身的困顿,看见一点光明。Kei不在屋里,我失望地把外套扔在床上,接着人一横,也倒在床上,这才来得及喘口气。 
“你回来啦?在厨房都听见你的声音。”不多时,Kei推开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盘菜。“吃饭吧。”他招呼我,“我先把锅搬回来,省得妨碍人家烧饭。” 
我坐起来,看着饭桌上的菜,红红绿绿的还挺好看,有些狐疑地看向他:“能不能吃啊?” 
“你少瞧不起我!”Kei一皱眉,说:“今非夕比,我可练出来了。” 
“都没见你做过,怎么练的?” 
“那是给你机会显示特长,你不在的时候我还能顿顿泡面么?”他哼一声,转身去厨房拿剩下的菜和锅。我凑到桌边用手捉起一块嚼一嚼,恩,不错不错。下咽没有问题。 
Kei拿来碗给我舀饭,自己却坐着不吃。我实在饿得够戗,猛拨了一阵才顾得上问他:“你怎么不吃?不是偷偷下了药来药我吧。” 
“说什么啊。”他瞥我一眼,我嘿嘿笑道:“那是怎么了?” 
Kei垂下眼,小声说:“牙疼。” 
“哪块儿啊?” 
“最边上,疼了一下午,疼得我头都晕了。” 
我杵着筷子作沉思状,然后很懂行地一招手:“过来张开嘴我看看,不会蛀牙吧。”Kei不干,说有什么好看的啊。在我不耐烦地再三招呼下终于扭捏地过来,张开嘴迎着我。 
“张大点,啊--”我伸根筷子进去按住他的舌头,往里仔细看着,“哎哟,Kei,你是要长牙了。” 
“去你的。”他一把推开我,“都多大还长牙。”一看就是成长过程中没人及时辅导,初中生理结构课又没好好听。我耐心地告诉他有种叫智齿的牙要成年以后才长,煞有介事地介绍了一下我的恐怖经验。“那牙啊,从别的牙缝里挤出去,所以要劲儿小喽它就得打横长,从你这牙肉里凸出来……”边说我边伴随着手势,戳在Kei脸上,“长得不好还伴生头疼,头晕,发烧,呕吐等症状,搞不好了晚年有脑血栓,肝硬化心肌梗塞的后遗……” 
Kei一开始还用崇拜和敬畏的眼神望着我,到最后完全无辜地听着我越扯越像真的。我索然地结束了演讲,说Kei你怎么不信呢?他冷哼一声,将筷子塞回我手里说你给我好好吃饭。 
“你这样不行啊,”我担忧地看着他,“晚上我用剩饭给你熬点粥吧。” 
他应了一声,问我:“在肯德基还顺利吗?” 
想起姓徐的女人那张可恶的嘴脸,我说:“顺利,你呢?” 
“我报了一个打字速成班,要上一个多礼拜。”他看起来兴致并不高,“谁知道行不行。”我说那挺好的,埋头继续吃饭。 
睡觉的时候天气凉起来,我缩在被子里,一身疲倦大脑却无比清醒。闭上眼,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想一觉起来后看见一切都是大梦一场,我还躺在悉尼的床上,因为睡过头而拼命往外赶。可是不行。我扭头看着Kei,说:“你睡了么?”Kei说没。我抱住他,问你能不能把睡衣脱掉?Kei探询地望着我,我勉强笑着说:“我只是想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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