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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西都曲(相声,师徒兄弟)[第2页]

作者:鹡鸰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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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很多年后路楠回忆起他所经历过的长缘社最艰难的日子,其实并没有那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感觉。尽管大伙儿都在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尽管砸锅卖铁把社里唯一一辆车都卖了,尽管演员人手不够,能登台的都在车轮使活,每晚都是一番又一番地返场。
可是,好像没有人觉得疲惫和委屈。因为观众实实在在与日俱增,台上台下情绪激昂。登台的只想更卖力,不登台的卯足了劲儿想要早日登台。路楠自己也跟着魔一样,除了上课,余下的时候一日三番地往社里跑,拼了命地学。
其实他们做学生的,背起东西来比谢爷灵光,几百段活儿路楠花不了多大功夫就能背的滚瓜烂熟。但是光靠背是没用的,谢杉天天耳提命面,相声要说好,得会通精化。刚学艺的人最不会掌握的就是气口儿,尺寸;相声这东西娇嫩,一个气口把不准,包袱就响不了。路楠也是在那时候起明白了为什么全社学员的代师都是沈先生。沈先生做老师,讲的既精且准,心细而耐磨。每天路楠他们对活儿,沈琼是在旁边一口一口掰着,半点浮躁都没有。
路楠在那时就觉得,长缘社有股说不清的精气神在,人心里踏实。
所以翻过年来,当长缘社的名头已然响遍西都,社里天天人满为患、怎么加座都坐不下的时候,路楠也并没觉得很惊讶。
可就是在社团眼瞅着好了的关节上,陈如意一病不起。
陈正晖对老爷子的病是有心理准备的。老爷子心里明镜似的,就是一直不愿意去医院。私下里爷俩儿说过,这么大年纪,也做不了手术经不起折腾,白白弄的人不人鬼不鬼。所以老爷子一直就拿止疼片缓着,高高兴兴平平静静过最后的日子。
但是,沈琼不知道。
之前他们穷,观众也少,老爷子每晚上来社里看他们演出,给他们把关。演出完了沈琼送老爷子回家,社里车又卖了,沈琼想叫出租老爷子不让。“我知道你没钱。这样,咱爷俩儿啊,就溜达着回去,正好说说话。”这么着,老爷子每晚跟沈琼走着回家,从开春到盛夏。到天气转凉,社里人也多起来了,老爷子当时跟沈琼说,“如今好了,我也放心,天又冷了,就不来了。”
沈琼不知道。那时候沈琼什么也不知道。
老爷子的病恶化的太快,真到了进医院,早就没有抢救的余地了。沈琼天天在医院,老爷子甚至也同他说不了几句话。
最后一天凌晨,老爷子突然从昏迷中醒来,睁眼看到沈琼、谢杉、正晖都在旁边,直愣愣抓着沈琼的手望着正晖,颤巍巍地说:“儿子,好好看着他们,念我。”又费力地转动眼珠去寻谢杉:“竑儿,留意身子,少挣命。”最后目光定格在沈琼红肿的眼睛上,老爷子竟然微微地笑了。
老爷子没给沈琼留一句话。
沈琼后来摔盆儿打幡都极其镇定,没怎么在人前掉泪。但是给陈如意办完事后,沈琼破天荒头一遭,向谢杉申请批一个长假。
他不知道自己要过多久,才能做到师父临终前对他提的最后一个要求。
师父的意思只有他自己明白。
师父是在叫他节哀。师父希望,从今以后,无论什么时候,他一提起师父一想起师父,就能发自内心地笑,就像心上开花,就像有阳光从心底里头暖暖地溢出来。
甭哭,孩子。他师父是那样告诉他的。人生终将一别。咱爷俩生前没有遗憾,以后就更不必有。师父从来就见不得他哭。师父爱看他欢欢喜喜的。
沈琼在没人的时候,努力笑着去擦他师父的遗像,像以前一样没大没小轻声跟遗像念叨着细碎的话,可是越笑眼泪就越多。
他觉得他自己根本就在这待不了。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秒触到哪根神经就崩溃了。
谢杉准了他的假,问他打算上哪儿。起初谢杉想叫他去津门,到干爹许国瑞那儿待一阵子。但是沈琼说,“还是别见老人了,我怕我犯神经。”
沈琼最终只身去了京都,去找他的偶像白沛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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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大家,我行文的情绪实在太大起大落……我如今写得生离,写不得死别。
我已经尽力控制亲人分别的痛苦了,但愿没有给大家带来太沉痛的感觉。
后面要走另一支分支剧情,暂离西都主线,跟沈琼走支线任务吧。
(十五)
要说起沈琼的师承,陈如意先生就是以评书见长。因此沈琼对评书的感情甚至比对相声还要稠密恳切。长缘社的书场子也一直是沈琼在管。
白沛沣正是京城北都曲艺圈子里,在评书上最拔尖的一位青年名家。京津两地说相声的那么多大师名家,沈琼唯独对白沛沣发自心底的佩服,这不得不说是对评书一份特殊的情怀了。
沈琼这趟来北都,并没想别的,就着白沛沣说书的场馆找了个宾馆住下,指着去听听白先生那两场书。结果头天白沛沣一散场就逮住了他。
“怎么茬儿?几天不见连哥哥都不认了?悄么几来听墙角都不打声招呼,听完不说赶紧过来,还想溜是怎么着?谁家规矩这么教的?”
沈琼干笑着赔了几句罪,“不敢扰您的。原本是想偷师学艺,这还叫逮个正着,好没脸,先生就放我走吧!”
白沛沣怕场口人多不方便,拧了沈琼的手直接够奔后台。“瞧你这恶心的话。认真想学书,回头就住我家里头。要只是过来散散心,也该哥哥领着你四处转悠转悠。你多早晚才上咱们这儿一趟啊?小谢跑的还勤快点,你可是贵客,轻易请动不来的!”
沈琼不好意思地笑,“先生又笑话我。我是真想您了,想听您的书。我就住您馆子旁边,就是想每天来听听您的书。”
这几句话说的庄重认真,语气里还带着几许微不可察的怅惘寥落。白沛沣哪儿有不明白的,老爷子办事的时候他虽然身不能至,该有的礼数全都托人带到了,事后谢杉也跟他通过气。只是沈琼不提,他也并不愿去勾人家的伤心。此刻见沈琼这样,白沛沣立刻不容置喙地开了口:“胡闹。现在就去把房退了,住我家来。我太太女儿现又不在,什么忌讳都没有。你上京一趟叫住宾馆,这是打谁的脸呢!再假客套我可真恼了啊。”
沈琼无奈,只好厚着脸住进人家里。
白沛沣是极细心的人。沈琼热孝未出,因此白沛沣并没有领着他去什么酒馆夜市大餐小肉,只在家做些家常菜款待他。又怕伤心酒喝了醉人,故而干脆连酒都没有招待一杯。沈琼嘴上不说面里不露,心底里是感动到极致的。那样矜重自持的人,当天晚上就忍不住趴在白先生怀里哭着念叨了好久好久的心里话。
“……老爷子疼我,惯的我都不知道规矩轻重了。那时候老爷子身上都不好了,我还不知死活地老搬动他老人家去给我们拉劝……我们犯了错,家法难道不该打吗?怕挨打,就为那点子皮肉之苦,我让老头炎天暑热地……哥,你说我是人干事么!……我悔啊……我真是打死都不冤枉……
“您说谁家有做子弟的这样儿?以前学书的时候我眼睛里没人,心气又高手脚又懒,师父教的我多有不听不服的小心思,这才学的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您当我来这儿听您的书是为的什么?为的就是我后悔啊……师父那样高的才艺,一辈子传我一个,传到我这儿成了这副光景。他人不在了,我悔都没地儿悔去呀……
“您知道我们那地界儿穷,不像京津相声窝子,名家辈出,谁见了都说的着。我们那儿拢共我师父我大爷两位老先生了,我们还没珍惜,学艺不精。老先生不在了,心里头这份虚啊……就甭提了!没有人指点了,没人管了。这是什么滋味儿啊……”
白沛沣听他念叨够了,说舒坦了,这才抹着他脑门儿上的汗珠子叹气:“你师父要听见你这些话,管保合不上眼,地下都睡不安稳。你呀,要是真这么悔天哭地的,还确实是对不住老爷子一辈子心血。学艺不精怕什么呀?继续学啊!谁还不是一辈子都学着来的?”
沈琼愣了。白沛沣微微一笑,“你要看得起,我指点你两句也不是什么难事。要不是辈分不对,就拜了师都使得。也没什么,你反正也叫我一声师兄,难道还说不着了不成?”
沈琼站起来,脑子里恍惚得一片空白。白沛沣和他不同门不同地,无名无分,竟然肯毫无吝惜地传艺!其实相声行除了自己的师尊外,也多有向旁人学艺的,比如他和谢杉,也受过许国瑞先生、石洁生先生等等名家的指点,但好歹这些都是磕了头认了干爹的,总得沾亲带故。如今白沛沣要教他,可能得着什么呢?
“先生……是当真的?”
此时此刻,他的男神白沛沣,一双淡淡的眉目在橘色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温和疏朗,自有一番安静宁谧的禅意在里头。
白沛沣含笑看着他:“我行事说话从来没有不当真的时候。只是有一点,说了是学艺,可就是正正经经的,不是咱们兄弟平常玩笑胡闹了。学艺什么规矩,咱一清二楚。你沈少爷自个儿也知道,在家一向是长辈惯坏了没吃过苦的。我可不比你师父师哥好性儿,我这人心又狠,嘴又刻薄。你沈少爷要是在我这儿还想撒娇耍少爷脾气,可就甭做美梦了!丑话说前头啊,今天真应下来了,日后别抱怨哥哥太严苛不讲情面。”
这几句话虽然白沛沣是笑着和声细语地说的,但沈琼不知怎么,心就突突乱跳起来了。
“先生说哪里话。既然先生肯不吝赐教,自然是愈严厉愈好。”
“论理,你是真该好好管了。别的不说,你们那相声场什么光景?评书场什么光景?你的书场子能赶相声一个零头,我都不说这话羞臊你了。到今天为止评书场连人都坐不满,这还不该打啊?我小时候说书,师父天天拎着板子在后台盯着,先不论书,先看人,人要是坐不满,缺几个空打几下板子!中途要走了人,那打得更狠。从今儿起咱们这规矩也立起来。你跟着我去我的场子,我给你排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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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沈少爷的悲剧,我只想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2333333早年没受过的苦,现在可以补齐了。
白先生实在是深谙伤痛治疗法的精髓。大家觉得上赶着去“磨艺”的沈少爷,还有多余的精力去伤秋悲月嘛

瞅瞅这,都不是好人儿!一个个全盼着我沈老师挨打是怎么茬!……对此我只想说,带上我!
嗬~楼上各位点菜来啦?这么晚了甭等了,卤煮每天早睡早起,明儿赶早起来开工。晚安小饼干们~
(十六)
头回在白沛沣的场子登台,沈琼原本是想说自己较比拿手的神册子,后又转念想着这是成本大套,够说好几年的,自己又不在北都长住,遂干脆改了《聊斋》。
这一改不打紧,正撞上白沛沣的绝活儿。白沛沣原先说聊斋说了好几番,什么《青凤》、《狐梦》,在北都可谓深入人心。白沛沣在后台一听沈琼竟然拿这个活儿,立刻就笑了——好小子,胆气倒壮!
效果可想而知。沈琼原本就紧张,观众又不买账,中途还真有拿脚走人的。沈琼自来心高气傲,如今在自己偶像面前现眼现到这个份儿上,死台上的心都有!自个儿都不知道是怎么磕磕绊绊说完这一段下来的。
白沛沣今儿不登台,专心跟后台磨沈琼。见沈琼下来,似笑非笑拿眼瞧他:“自己觉着使得怎么样啊?”
沈琼都不敢跟他对视,“泥到姥姥家去了。不知怎么,开不了书似的,说不开。”
白沛沣也没点评,仍然笑着问道:“走了多少人?”
沈琼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暗思他不是来真的吧?还没想好怎么答,就听白沛沣说道:“前台的账可记着呢,走了七位。我说沈爷,馆子拢共坐了几桌人?您再这么着,我生意可都让您赔完了。”
这话可寸得沈琼无地自容,涨红了脸都不知说什么好。白沛沣笑一收,站起身,“请吧沈少爷,桌子角撑着去!先领完板子咱们再说话。”
白沛沣的家法是老京城过去私塾最常用的戒板,材质却是极稀罕的沉水香,坚硬质密,古韵幽香。沈琼打眼瞧上去,第一反应竟然是好好的材料可惜了儿的,这东西要是雕珠子串手钏,谢爷准保喜欢。
不过这会儿没有那么多工夫给他磨叽的。白沛沣说了要打,沈琼半点也不敢讨饶,只能乖乖在桌子边伏下身子撑好。白沛沣走到他身边,一股极强的压迫感登时直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说过,走了人翻番。十四下。”
白沛沣打人极干脆,之前说了怎样就怎样,没有废话,没有多余的道理好讲。只是这戒板一落下来,沈琼就差点没瘫倒在地。
太重了。这木头沉得吓人,板子打在身上都是闷着声响的,跟平常在家里师兄拿什么扇子、竹片儿教训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没挨三五下,沈琼腰都直不起来了,腿一软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白沛沣也不骂也不打,也不催着他,就站在旁边静静等着。沈琼缓过这阵儿钻心要命的疼,半点都不敢耽误,抓着桌子腿抖抖索索爬了起来,咬着牙根又重新在桌子边撑好。
白沛沣拿戒板点了点他那扭曲走形的姿势,“背别缩着,屁股撅起来。”
沈琼眼前一片模糊,胸口酸痛难耐,差点哭出声。
白沛沣的板子继续毫不留情地砸下来。打几板子,沈琼就要躲一阵,歇几口气;白沛沣倒是不在乎这些,他觉得怕疼畏痛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要躲要歇都很正常,只是定下来的惩罚无论怎么样都要执行到底,过程如何并不影响结果。这么打打停停,最终还是十足十挨完了十四下板子。沈琼觉得自己的屁股估计肿了两圈。再看那沉香木戒尺,他只觉得浑身神经都在狂跳着作痛,先前自己一定是脑子进了水才会想着拿这玩意给谢爷串手钏!
白沛沣打完了,这才开始细心给沈琼说今天的书。
“我先不挑你的小毛病,先说骨头上的事儿。你觉得评书说成什么样儿,能算得上好啊?”
沈琼一面擦满头满脸的汗和眼泪,一面努力调整情绪回答,“远了说像袁老先生那样,近了说眼跟前的您,故事说的丝丝入扣,抓人,那就好了。”
白沛沣摇头:“一千个人说书有一千个样,你记着老人常说的一句话,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什么叫好,没有个定论的,观众觉着好就好。可是不是说得热热闹闹满堂彩,人人说好,就准保是好的呢?我觉得也未必然。我自己这些年说书,倒是体会出来一点小想头,我觉得一段书说完了,观众今个儿听了咱说的,能想着回家去把原著翻出来看看,琢磨琢磨,这就叫书说好了。”
沈琼感觉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猛地被敲了一下似的,突然亮堂起来。
“过去把说书的叫什么?叫先生。谁的先生?是咱老百姓的先生。以前读书人少,目不识丁的平头百姓多,老百姓多是从说书先生这儿听来故事道理的。既受百姓一声先生之名,就不能胡说,说的东西要精彩、漂亮,更要能警人的。你说的书有警人的东西在里头吗?不能光听听,哈哈一笑算交代了,水过地皮湿,回头什么也没留住。这东西要经得起琢磨,首先你自己就得有主心骨在里面,你自己要把书先琢磨透了。别学袁先生,也别学我,你要有自己的。侯先生多少年前说过的,学我者生像我者死。相声尚且如此,评书更是马虎不得。”
“可是也别琢磨歪了,相声评书说到底要通俗,说的东西台底下听不懂,不可乐,不精彩,那更要命。你首先得要把人带得进去。今儿为什么开不了书?你自己情绪紧张,隔膜了,自己都进不去怎么带人?你说书啊,还是书生气重了些,这原本也不是坏事,但性子不能急,一急就像今天这样,生了,隔膜住了。”
“最后说你这小毛病。说书比说相声还要更讲究咬字,那是一个音都不得划过去的。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老划音儿?你和小谢在西北,我知道你们是习惯了说话快,什么都风风火火的。但即算是要快,也得清清亮亮爽爽利利的,一个含糊都不能有。口条清晰这可是基本功。还是那句话,你老急什么?你稍微慢点说,节奏稳一点,也给观众多些反应时间。快慢的问题咱有地域差别我不强求,只是划音的问题是放之四海皆不准不允的,没得商量!”
白沛沣说沈琼句句都在点子上,沈琼心服口服。说完了白沛沣让他自己慢慢琢磨,也不再多嘱咐什么,只说明天台上见,规矩还是一样的规矩,有没有长进让衣食父母说了算。
沈琼简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屁股还肿得碰都碰不成,第二天还得硬生生坐着说小一个钟头的书,说不好了还得接茬挨打,这份罪就甭提了。
他在京城且磋磨着,家里头却也不平静。路楠如今头发都剃了,跟翟岳越搭越好;因着沈琼不在家,谢爷也不怎么登台,天天就盯着这些小的特别是路楠,下了大工夫狠命调教,终于要推他们正经登台挑梁子了。
白天有课所以这么晚才更,不知还有没有在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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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路楠和翟岳是“山”字科头一对儿登台的演员。
登台之前翟岳倒是还好,从前社里没什么人来听相声的时候,他就时不时跟几个“高”字科的师兄们上台玩,搭一搭群口什么的,年纪虽小却不怯场,谢爷常夸他有大将之风。只是路楠一向性格内敛,腼腆害羞,又是使活的,难免格外紧张。
谢杉一直说没事儿,捻了捻路楠的手,发觉他手虽然有点冷却还是湿润的,这就还好。“我头一次,从上台到下台都一直在抖。你们比我强多了。你们沈老师老说的一句话,你要实在害怕啊,就当台下是片西瓜地。你爱说啥说啥,还怕西瓜跳起来咬你一口吗?上去玩吧,砸不了,我一直在帘子后头呢,给你们兜着,怕什么?”
路楠和翟岳在“出将”的门帘外各自深吸一口气,谢爷轻声起了句“走”,亲自抬手给他们挑开门帘,两个孩子半撩起大褂下摆这就上台去了。
待到路楠真正一开腔使起活儿来,谢爷的心就落下了大半。这孩子真稳。
西北的相声不好说,因为西北人豪爽,性子急,包袱要抖得脆,节奏要比京津一带快上一两倍,没有过多的时间容你铺平垫稳。所以谢沈的风格一直都是风风火火的,语速急包袱密。但是不知怎么的,教出来的徒弟反而与他们风格截然相反。
路楠和翟岳两个孩子,大约因了本身就是慢性子,做事细致不躁,故而上台的节奏倒像是跟京派相声一个路子,讲话不紧不慢的,就算台下不笑也自有一番定力在身上,能把活稳稳当当顺下去。
垫话完了,开始入活的时候,底下场面基本上就全开了,两人明显比刚上台放松许多,渐渐甩得开了。
这时候谢杉反而揪起心。很多演员都是这样的,平常在台下不显,一旦上了台观众给的刺激强了就容易人来疯,搂不住自个儿。一般初登台的演员最容易出这种问题。他们行话讲,宁肯不到,不能过。谢杉很担心孩子太小,把控不住分寸。
记得他们“高”字科两位大学长,常博雅和常浩宇,是最爱在台上笑场的。曾经有一次笑场足笑了两分多钟愣是收不回来,底下观众都跟着疯了。尽管场面看着台上台下闹成一团,花团锦簇的热闹,可这其实是属于严重舞台事故,犯了大忌讳的。当时一下来沈琼就动了大气,那一次把谢杉都吓得够呛。
这厢一回神,果然,路楠玩了一手旋飞摔地板以后,两个人没绷住,真笑场了。
谢杉的汗一下子就飙了出来。万幸两个孩子还真是性情沉稳,极快就调整回来,不算失控。后头收敛多了,基本上规规矩矩不出框,成功地顺完了这段活。
两个孩子下台来,谢杉先道了辛苦,边给他们接大褂边笑着问:“自己觉着怎么样啊?”路楠自己倒是知道反省,不好意思地低头看脚:“有好几处气口不对,前半截劲起不来,还笑场了,使的不好。”
谢杉帮着把大褂收了挂好,头都没回:“你知道我和你们沈老师头回使完活下来,师父问怎么样,你们沈老师说的啥吗?”翟岳好奇地紧跟在谢爷身后:“沈老师说啥?”
谢杉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沈老师说,师父,瞧,牛吧?看我们使的,好家伙,都火成啥了……你们不知道,那时候连正经台子都没有,是在外头露天的,来看热闹都是不嫌事大的,瞎叫好,跟看耍猴没啥区别。就这你们沈老师愣是嘚瑟成内个样子,瓷锤的哟……”
路楠和翟岳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要不是谢爷说,他们谁也不敢想沈老师年轻时是这样的。谢杉自己也笑得止不住:“也就是你们师爷偏疼他,扇子举起来好几次没都落忍,换我师哥早抽得找不着北了!……话说回来,我就是看你俩奇怪的很,头一回上台使活,底下没散没跑没扔瓜子皮,还有叫好的,你俩下来咋连个笑都没有呢?咋一点都不嘚瑟呢?”
路楠和翟岳都愣住了。都说学戏的是不好要打,好了还要打,怕长了骄气;曲艺行跟戏曲一枝同源,哪儿就敢随便洋洋得意了?不过,知道自己师父一向脑回路异于常人,路楠遂大着胆子问道:“师父,您的意思是我俩使的很好?我们可以嘚瑟一下?”
谢杉慈祥地笑着点头:“当然,人不得意枉少年嘛!”
路楠立刻蹦跶起来,“师父,其实我也觉得我使的特别好。”
没等路楠反应过来,谢杉就一把拧住了他的耳朵:“你不嘚瑟,我不好意思揍你知道不?都给我笑场了还使的好?把你能的!你咋不上天呢!”
路楠“哎哟”乱叫,哭唧唧地使劲挣扎:“师父你咋是这!你这不讹人吗!我本来不嘚瑟的!”“嘴上不嘚瑟心里嘚瑟,我还不知道你!小兔崽子……翟岳!小胖子你给我站住!敢跑腿不撅折了你的!滚过来。”
翟岳不情不愿地蹭过来,“当年沈老师那么欠,爷爷还没怎么他呢……我们已经很低调了,师叔你你你敢打我们,回来我就告诉沈老师你抖他当年的事儿!”
谢杉在那一刻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这辈子早晚有天是被这一窝小崽子气死的!
(十八)
沈琼在北都期间,谢杉已经起手筹备起他们长缘社的第一次大剧场专场演出。他的脑子一直很清楚,从撂地到进茶楼,然后办自己的园子,园子热闹起来就要进大剧场,非如此不能振兴西北相声。
但是,从小剧场到大剧场,别看只有一字之差,所耗心血却是呈几何级数地上涨。如今长缘社债务刚清,要咬着牙做这样的大事,非得拼一回老命不可。
可谢杉不愿意再等。他已年近而立,烟酒不能离身,自从牛向腾事件之后他自觉身子骨大不比从前。早些年间他和沈琼熬夜改稿,对活一对一宿不睡,第二天还精神抖擞的;如今改稿子熬几个通宵,立时就觉得浑身酸痛,总也上不来气了。他越来越觉得什么事都得快些提上日程,在能办的时候尽快地办了,日后才不留遗憾。
沈琼得知谢杉开始准备大剧场的事,赶紧向白沛沣辞行。白沛沣一直将他送上火车,最后还拍着他的肩:“我这人一辈子不出家门,你们办事我恐怕不得去。但我就在京城等着,你们早晚有来这里办专场的一天。到时候我一定出面给你们撑场子。”
到了家,两人数月未见,互相打量都觉得对方清瘦不少。
“怎么样?跟你男神玩耍得愉快不?都乐不思蜀了吧?”谢杉一面狗腿无比地接过沈琼所有的行李帮着整理,一面嘴上含酸带醋地揶揄。
沈琼冷笑两声,“是啊,天天和我男神食则同桌寝则同榻,能不愉快么!要不是某些人一天三趟电话地抱怨独守空房,我还不想那么快回来呢。”
谢杉虽明知道沈琼是毒舌惯了,可每每听他花痴白沛沣,还是忍不住七窍生烟。“真是自己碗里的臭别人锅里的香。我到底哪儿不如白沛沣了?”
沈琼专注指挥着他把自己的东西一件件码齐摆好,头也不抬:“你评书不如他。”
谢杉手都抖了:“我评书……我评书咋了!你不在我天天搁园子里说书来着!你知不知道咱园子现在书场都爆满了?连周二周三都能坐的满坑满谷,还不都是我的功劳,嘁!”
沈琼略有些惊讶,没成想谢爷居然甘愿下书场了,这还真是没闲着。心里虽高兴,嘴上照样不饶他:“你说书能不招人嘛?你那书说的跟单口没啥区别,人花着听书的钱听单口相声,能不满坑满谷吗!……好了好了别瞎捣腾,你看你弄的!这是我云罗纱的褂子,有你这么揉成一坨的吗?边儿去边儿去我自己来。”
谢杉只好起身,满脸委屈地蹲在一边。
沈琼收拾完东西,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塞给谢杉,“在京城没事儿随便淘澄的,你瞅瞅你腕子上还有没有地儿戴吧。”
谢杉打开,一串幽香扑鼻的香木手钏。
“跪下谢恩就不必了,赶紧的,专场要用的本子节目单都给我吧,你只管跟葛清他们跑外联。”
谢杉满脸挂着泫然欲泣的表情,着实的惨不忍睹。沈琼正欲继续刺他两句,却听谢杉柔声道,“昇,外头苦吧?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我以前为什么不叫你往外跑呢?别人再怎么,不会像家里人迁就着你。”
沈琼心里一酸,瞬间有想扑进谢爷怀里的冲动。只是他自来要强惯了,叫他向谢爷吐苦水撒娇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少在这假模假式的。我不在家你指不定怎么疯野呢!这回烟酒可是捞着饱了吧?看你这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我都不稀得打听你是怎么糟践小命的了。”
谢杉嘿嘿干笑。他家昇永远有着一秒钟毁掉抒情现场的神奇功力,所以这么多年了他俩也极少能一诉衷肠。
日子很快回到了忙碌而安稳的节奏上。只是谢杉在临近专场的关头极不巧地又病了,最开始其实只是感冒,也没当回事,结果越拖越严重,发起烧还有转肠炎的征兆。社里人都劝他赶紧歇两天养好病要紧,可是谢杉却说,“我一年到头本来就病的多好的少,要是回回一生病就不登台了,干脆别吃这口饭得了。”
临专场演出之前的那天晚上,谢杉还坚持在小园子登台,使的是《卖布头》。
照沈琼的话说,这是个自杀式的表演节目,跟不用绳子上吊是一个效果。卖布头的唱词成本大套足有两百多句,要一口气唱完没有喘息的余地,但凡使这个活下来,谢杉的衣服里里外外都要湿透。所以这次谢杉执意要使《卖布头》,沈琼又气又急,直接把他晾死在台上的心都有。
“咱也好久没使过这些老古董了。头回办专场,不先拿老祖宗的东西压一压,我心里头不踏实。这样的活儿是吃力不讨好,可是每每使完了,我不知怎么底气就足些,腰杆就硬些,知道咱说的是相声,没有忘本,这传统活在咱手里,没丢。不然有什么脸面办专场呢?”
谢杉固执起来,沈琼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全力以赴给他兜着,唯恐他精神不济有个崩瓜掉字的。
那天谢杉的状态奇迹般的好,一气儿使完不见费劲。鞠完躬下台,沈琼这心刚要放回肚子里,就只见走在头前的谢杉突然站定不动了。
“你怎么……”沈琼赶了两步到他身边,一看谢杉的脸色已经成了蜡黄色,想去扶他,手探出去却摸到谢杉的身子正像自来水管似的狂涌着冷汗,体温足足比自己手心的温度低了一大截。
沈琼还没来得及问,谢杉就像一块铅锤似的直直倒了下去。
人群“呼啦”围上来,葛清稍微懂点医学,抖着手使劲去按谢杉的脖颈大动脉、左心房,一下子没绷住哭出来——“我摸不到……他没心跳了!”
(十九)
谢杉在抢救过程中一度完全没有血压,医生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
抢救室的灯一直亮到凌晨两点。沈琼葛清他们师兄弟同谢杉的几个徒弟在外头一直守着,没敢通知老人。家属签字是叫谢杉弟弟签的。
那几个小时比一辈子都要漫长。沈琼脑子里像是有火车在轰隆隆地来回拖碾,甚至想着,万一人不在了,他们没让谢杉的爹妈见上亲儿子最后一面,这是不是要遭雷劈的。
谢杉今年多大了?沈琼模糊想着,他好像还要再过几个月才满三十吧?未至而立这得算夭折啊……
沈琼隐约仿佛看到路楠暮黎在抹眼泪。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就是很茫然,周遭事物像是都隔膜着什么似的茫然。他不伤心。
他和谢杉是发小,但小时候他其实对谢杉并没有什么印象。他从小就是孩子群里的佼佼者,六岁那年代表他们学校参加省少儿曲艺比赛拿了金奖,这事被谢杉挂在嘴上一直炫耀到如今。谢杉小时候是泯然众人的,像所有仰望他的小朋友一样,大约是暗暗崇拜,或许还有些隐隐的嫉妒。
真正和谢杉熟识是进了师门以后。谢杉把他从一个象牙塔直接接进了另一个——他甫一出校门就进了谢杉的相声班子。这么多年以来,谢杉像天一样撑在他们所有人的头上,他从来没有操心过除了相声以外的任何事。
谢杉是怎么把这么多人攒在一起的?谢杉是怎么忍下寿春阁老板那么些年辱骂磋磨的?谢杉是怎么同形形色色的领导商家们陪醉赔笑的?谢杉是怎么年复一年跑京津去和同行们联络为将来铺路的?
沈琼想象不出来。他觉得这辈子能说好相声已然不易,他不知道一个人的心是怎么还能分成八瓣,一瓣一瓣磨得粉粉碎碎。
现如今这个人快要不在了,沈琼一时间不知道这一家子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他顾不上去想伤心不伤心的问题。
当抢救室的大门终于打开,医生宣布谢杉暂时脱险的时候,沈琼急切地想要说话,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有整整四五个小时没张开过嘴,连舌头根都是僵硬的。
“人醒了吗?”
“醒了,你们要不停跟他说话,六小时内不能让他睡过去。”
人推回到普通病房,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和管子,眼睛始终睁不大开。路楠拿棉签蘸着温水润谢杉爆皮的嘴唇,葛清隔一阵就要去掰谢杉那不停耷拉下去的眼皮,暮黎一遍一遍叫着师父,努力地扯七扯八同他说话。
谢杉实在太想睡了,意识一阵清醒一阵模糊。能睁眼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看向沈琼的方向,眼睛里有近乎绝望的神情。
沈琼怔怔地看着半死不活的谢杉,突然开口问道:“明天能登台不能?”
谢杉的瞳孔骤然聚焦,一下子亮得瘆人。原本检测仪上平稳但波频偏弱的心电图猛地大幅度波动起来,仪器发出“有干扰”的报警声。
葛清皱着眉想要拦沈琼,沈琼却没理会,盯着谢杉的眼睛,语气平静得可怕:“三千多张票卖空了,票写的是谢杉沈琼的专场。你能登台不能?”
整个病房只有仪器滴滴的声响。
良久,谢杉缓慢地闭上眼,用尽全力点了点头。
沈琼拍了拍葛清的肩膀,“你看好他。我回家去睡觉。”
已经快四点钟了,他必须要抓紧时间,拼命睡上一觉。再过十几个小时他们可能要打人生中最凶险的一仗,无论谢杉怎么样,他必须有充足的精力。
不知是怎么熬到下午的。到了大剧院的后台,沈琼没有失望——
谢爷果然坐在那儿。
见他来了,谢杉抬起头笑笑,“好悬,差点缘尽今生。”
沈琼没理他,叫化妆师来:“再补点粉。这脸色太差了,没有人样儿。”
收拾齐整,两人开始换大褂。谢杉的手虚得连衣袖都扭不过来,还得人帮着才穿好。沈琼在一旁瞅着,又冷冰冰地丢了一句:“三千人啊,都冲你来的。你死也给我死台上去。”
谢杉有一刻几乎是恨沈琼的,心口疼着,牙根咬着那样恨。
可是,当真的站在帷幕后头,听到主持人报完幕,撩褂迈向舞台的那一瞬间……
谢杉一下子就明白了。
沈琼是对的。
他的心脏砰砰地搏动着,血也腾腾热了起来。他舍不得。
三千人望着他。他舍不得。
这是他这辈子最惊心动魄的一场演出。中间到了正活的紧要关头,谢杉突然头脑一片空白,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福至心灵般,他一个急智的现挂毫无痕迹救了过去,台下只以为是包袱,笑得震天动地。
沈琼立刻神不知鬼不觉地兜住了,不撒汤不漏水给他弥缝回来。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谢杉要做大幅度动作,沈琼就装着拉扯的样子,暗暗抓紧了他的手腕,助他站稳站定了,不晃。
人在极度的渴望中,会有超乎寻常的力量。
演出结束,鞠躬谢幕,掌声如潮。
谢杉转身从台前走向幕后的那一刻,眼泪突然漱漱地掉了下来。
@俺是只善良姑娘
看到长评,俺激动得先出门跑了一圈冷静一下。
怎么办,此刻太高兴,竟然不知道该回点什么好。
此情此景,我突然想到我家先生常提的一句他们曲艺行当的老话,没有君子,不养艺人。
演员上了台,观众所给予的刺激是极其强烈的,他们的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可以说时时刻刻都在观众的反馈下不断变化。先生曾经对粉丝殷殷垂愿,希望大家能真正看懂相声,理解相声,明白什么气口儿怎么叫好,什么样的包袱该鼓励,什么样的邪好儿不能起。因为演员就是刺激性动物,观众给的反馈太重要了。若是衣食父母有疼孩子的心,可怜他们辛苦学艺的这些小学生,就请大家把他们往好了捧。
我以为天下文艺是一家。看似毫不相干,但实际上写作和表演也是有诸多共通之处的。
我为什么一再地希望能和读者沟通,期待着如同姑娘您这样走心的评论呢?就是因为读者对作者的反馈,就跟观众对演员的反馈一样,太重要了。
没有君子,不养艺人。
每当看到让我真正感觉到是正经揣摩过我行文之用心的朋友,我的心情就激动得无以复加。
我没和大家说,其实这一章,是我昨天写了整整一晚上,从六七点到十二点,写了改改了写,直到上床睡觉去还在一直想一直想,真的放不下的一个章节。
我昨晚整宿没睡着。失眠。
在写文期间,我失眠是最正常不过的事,那种精神状态真的跟磕了药似的。
今天早上我还是六七点起来的,又删改了好几遍,才战战兢兢地发出来。
有人说谢爷对相声的执着与热爱让她迷茫,不知图的是什么。就像我也不明白自己对文章的执着图的是什么一样。我甚至从没想过要去正儿八经地出书挣钱。我也并不想签约,不想过着天天被催着凑字数、等上榜的那种生活,当然,这可能也是我能耐不济水平有限,无法胜任。
不过,我真的觉得写作这件事,我不想图什么。就永远这样写下去,只要能找到个平台让我发出来,见一见可爱的读者朋友,我觉得就是很幸福,很满足。
一篇文章可能不长,寥寥几千几万字。但是每个字都是我千锤百炼呕心沥血能做到的最好。
不是图什么,真的就是喜欢,负责。对得住自己的心。
能耐不济,水平有限,但尽自己一膀子力气吧!谢谢朋友们的厚爱与包容,真的太感谢~
看妹妹高三,也是到了高考的关口上了。惟愿您一切顺利,金榜题名!
@流枫阁小七
首先先感叹一句:您这从头到尾没有分段的长评,看的我一口气下来差点憋死自己233333
玩笑话玩笑话。我知道您是手机发的,不容易,实在不知怎么感谢好。
【我就想起松二爷的话“我饿着也不能叫鸟饿着”,同样啊,在谢爷这儿就是“我死了也不能叫活废了”】
您这段说的真好!我死了也不能叫活废了!实为谢爷之心声。
您说起听相声,倒让我想起来了,我昨天才干了件疯狂的事。
喜欢了相声那么久,其实也没真正去现场看过一回。就是在昨天,我突然心潮不能平,陡然之间就下了决心,拼着下个月吃土,也抢了一张我家爷杭州专场的票,准备下个星期就去现场听相声。
无他,再不疯狂就老了。
我这人一向不干疯狂追星的事儿,以前喜欢明星再怎么不至于跨省去看演唱会、探班、看比赛什么的。如今对爷和先生,更加算不上是追星。但却有那样强烈的冲动,想去现场听一听相声。
哎,大概日子辛苦,对纯然快乐的东西会有一种格外的痴迷。
谢谢您用心的点评,谢谢支持谢谢喜欢~祝考博顺利!
@樱花的树影
首先感谢长评!非常非常地激动。
然后我迫不及待要回应您的提的一个疑问。
【虽然我仍然觉得以谢杉的状态,并不太可能去演完那场专场,或者说从实际来说我觉得有点不太现实】
我的这篇文章是有原型的,虽然有很多很多虚构成分,但是人物灵魂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跟现实人物是一脉相承。那群相声艺人,是我之所以爱上相声的初心和源头。
您觉得我笔下谢杉的事儿,很可怕,不能置信,脱离现实是吗?
可是,事实上是,谢爷的原型,也就是我所深爱的那位相声演员,他就是在头一天晚上脱水休克血压消失生死悬于一线抢救到凌晨四点钟,第二天白天就强撑病体上的台子。他那天所表演的作品,就是他后来红遍全国的成名作的雏形。台上突然忘词的事情也是真实的,他危急之中现挂出一句经典台词,日后成了这段作品最有力的包袱之一。那就是血一样的真实。
他身子骨不好,登台十次能有七八次都是带着病上的。多少次手里攥着速效救心丸,多少次忍着咳嗽哑着嗓子,多少次高烧着脸如金纸。
真的,您都无法想象,现实比小说更狗血。
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大概永远都不会理解什么叫做相声。
我骨子里大概装着一个崇拜疯魔的灵魂。我最爱的一部电影,霸王别姬,看了一遍又一遍,看一遍死过去一遍。为什么,那电影有着疯狂的灵魂。
不疯魔,不成活。
从一而终。
说好的一辈子,差一年,一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楚霸王都跪地求饶了,那京戏它能不亡,能不亡吗!
人这一辈子有多短暂,有多渺小啊。唯独有那一念所执,燃尽生命去爱一样东西,或许到了终点的时候才能觉得不那么乏善可陈。
今儿也是下午和读者朋友聊天时突然想到苏轼一句话——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如芦苇蒲草般的生命,任什么天灾人祸都能轻易摧毁的肉体,在茫茫宇宙间多么孤独无助……
可是人的精神又是何其之强大。当它燃尽一切去发光的时候,日月星辰都不能与之相较。
我无比尊敬,深深怜惜那样疯狂的灵魂。
我也是一激动不知所云又不知道扯到哪儿去了,让您见笑了,惭愧惭愧!
问到戏份儿的问题,我倒真没法给个准话。因为这文的主线梁子大概不会变了,我其实已经准备开始要收尾了。但是如果到时候反响还可以,又还有朋友愿意多看一点的话,我也许会尽可能多写一些大家感兴趣的番外。
不知这个回答您满意不?
再次感谢长评感谢支持!
@庚之链人
啊!宝宝!在我刚刚回完一条长评之后,立刻就刷出来了你的长评!我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种又幸福又想拿脑袋撞墙的变态的快感23333333
要是长评可以光看不回该多好!【泥奏凯】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啦~不回长评这违背我做人的原则。
看到你说,你喜欢的那两位爷,正好和我是一样的,再一次激动的泪花闪烁。我就知道这么可爱的妹纸眼光一定不会错!2333哎,真可惜你不能去杭州场,否则面基是一定的事!另:带祝家里老人好!祝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高万丈。(我单循一天爷的《发四喜》了23333原谅我脱口而出全是这个词儿)
其实我也是南方孩子,南方孩子在曲艺方面对北方人简直不能更羡慕。北京天津自然不必说,我觉得那地界儿的百姓幽默是骨子里的。东北的二人转也不用说。东北人和天津人说话自带笑点。
我听相声晚,在语言方面倒是没怎么沾相声的光。不过我打小儿普通话较比周围的南方同学而言说要标准很多,可能跟我生活的特殊社区有关。我生活的社区原先是从敦煌搬过来的,所以小时候老师教的是较比纯正的普通话,不带南方口音,没有什么鼻音边音不分之类的毛病。
写这个文,有天津的朋友跟我说语言方面还算比较贴近北方,没露什么怯。这就要全然感激我们爷的相声了2333多少语言习惯都是被他魔音灌耳洗脑的。
【很多人不再喜欢这门有些古老的艺术了,不再有人听戏,听书,听相声。这个时代太过耀眼以至于所有传统的光芒都被遮掩在黑暗里。……我们是听单田芳的,我们是懂得欣赏快板响儿的,我们是了解这门艺术的,那为什么,我们不能传承它。
爱一门艺术,需要一种精神。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仅此而已。】
非常非常喜欢宝贝儿最后一段话。其实我很浅薄,比不了那些从小听到大热爱相声的那些老相声迷们,我喜欢相声是从爷这儿开始的,甚至可以说我是为他而去努力了解从而慢慢喜爱上的相声。但是喜欢以后我发现,确实这门艺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扎根在心底里了,虽然很多很多年我忽略和遗忘了它,但如今遇到最灿烂的阳光,那幼年的根很快就发了芽,开出一片一片的心花,极美极好。
我们是听相声的,我们每个人,不可能没有接触过它。它其实存在于所有人的童年里。
因为爷这样的人,让我开始知道,相声没有死,相声也不会死。
我真心盼着他们所有相声艺人好,盼着这个行当好,盼着传统艺术都能回归到咱们老百姓自己的生活里,越来越好啊。
突然收了这么多长评我今儿晚上不更一发是不是说不过去?要不我拼一把?
好吧,听大家的。我还是明天一早起来干活,今晚听两段相声,和大家聊聊天,早点睡好了~毕竟昨晚没睡我也怕脑子糊涂。(づ ̄3 ̄)づ╭?~
(二十)
谢爷这场病把全社上下都吓了个半死,葛清孙英他们从此抢着揽权,不叫谢爷再插手社团任何财务、管理、协调运作的事;对外交际方面除了最高级别的曲艺行高层领导,其余都由专门负责调剂的经理人出面,轻易不敢再放谢爷外出做交际花,就算一定要去也派人跟着挡挡酒;在社团内部,平常三天两头闹腾得谢爷一个头两个大的少爷们,如今看谢爷的眼神跟看玻璃人儿似的,但凡谢爷想喝个水换个衣裳,少爷们都紧赶慢赶地抢着替他干完,决不让他亲自动手,甚至于谢爷想多上几次台多返两回场子都有人拦着,憋得谢爷都快要“恨台”了。
长缘社上上下下自觉自发地展开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抢班夺权运动,大家伙团结一致,卯足劲要把谢爷闲成一只空有班主之名的吉祥物。
谢爷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摩拳擦掌地想着把进京汇演的计划提上日程。沈琼瞅着他那个作死的劲头,怎么看也不像是被医生下过“活不过四十”考语的人,简直毫无心肝——这货但凡能蹦跶,就丝毫没有顾忌地一路奔着作死去的。
沈琼就笑笑不说话。毕竟出这么大事儿的时候,他们家大哥陈正晖正好出门在外,谢杉恐怕早就忘了还有根家法板子悬在头上呢。谢杉舍得死他就舍得埋,坐等老陈回来吧。
不过真到大哥要回来的时候,沈琼还是没忍心,提前预警了他家不省心的爷。“你是不是都忘了咱还瞒着大哥你差点见阎王的事儿啦?大哥一回来啥都知道了,你还这么不开眼地折腾进京的事,上赶着往枪口上撞是不是?”
谢爷顿时被雷劈了一样,一阵阵地体似筛糠。
“内什么……我这几天就不来上班了,大哥回来就说我还没好,且将养着呢!”
沈琼狐疑地看着他,“好使吗?装病这么幼稚的伎俩,你觉着能瞒过大哥去啊?”
谢爷极为自信地一拍胸脯,“你开玩笑!什么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什么叫梅兰芳什么叫布莱希特,演技这种东西还有比我更拿手的么!放一百二十个心。只要你帮我兜着点,没问题!”
谁知陈正晖回来了三天都没动静,谢杉闷在家里都快长草了。就待沈琼打算解除警报召唤谢杉回社玩耍的时候,陈正晖却突然拎了一堆东西叫上沈琼:“听说小七病了,走吧,陪我去看看他。”
沈琼全程干坐在陈正晖身边,连掏手机报信的机会都没捞着。
到了家门口,沈琼故意在衣兜里一阵乱翻,说出门忘带钥匙了,然后使劲拍着门朝里喊:“正竑!大哥来看你啦!我没带钥匙你赶紧出来开门!”
陈正晖似笑非笑看着沈琼垂死挣扎,没吭声。
里头一阵拆房子的动静,足足五分钟才消停。沈琼背上的汗都下来了。好容易才等到谢杉过来开门,可门一开沈琼就绝望地闭上了眼——屋子里的烟味一时半会是散不尽的。
谢杉穿着白褂,披裹着一件风衣,一副扶病而出的样子,有气无力地向陈正晖问好,“哥哥终于回家啦?没能去接您,实在对不住。”
陈正晖抬眼看了看开的四仰八叉的窗子,捻了一把谢爷的手:“病着怎么还把窗子开那么大?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
谢爷面不改色心不跳:“哥哥有所不知,您之前刚有几个朋友来看我,坐了一会儿,抽了几口烟。我想着医生嘱咐的心脏不好不能见烟味,这不,他们一走我就把窗子打开透透气。”
沈琼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就差给他叫个好了。要么怎么这位爷逗哏呢?救场端的是一把好手!
陈正晖赞许地点点头,又催促他赶紧回床上好好休息。谢杉让了几句,拗不过便当真躺回去了。
陈正晖坐在他床边,认真询问:“到底是哪儿不好啊?”
谢杉不假思索地答道:“其实也就是感冒发烧引起的,轻微有点肠炎。您别听他们传的吓人,其实没什么大事。”
陈正晖伸手探他的额头,“似乎不烧了?”
谢杉捂着肚子哼哼道,“烧是不烧了。就是一直还有点肚子疼,上吐下泻。”
陈正晖让沈琼把自己带那个大黑包拎过来,变魔术一样从里头取出一个医药箱。谢杉猛然想起大哥年轻时候是学医的,只是年头久远知道的人不多,他虽听师父说过但从没往心里去。这一惊简直非同小可。
陈正晖手法娴熟地打开箱子取出消毒包装的注射器和药瓶。沈琼腿都软了,慌忙拦道:“哥!这不是开玩笑的!哪儿能随便自己个儿看病呀!”
陈正晖挥开他的手,“你嫂子和侄儿平常有个小病小痛都是我直接在家料理好的,像拉肚子这种最常见的,这也算个事儿?屁股上扎一针立刻止吐止泻。你们还不相信大哥?大哥能害你们吗!”
谢杉和沈琼见他是来真的,全都慌了神。眼瞅着他把药水吸满了一针管,已经在弹气泡了,谢杉连忙抓住他的手腕磕磕巴巴道:“内个……哥,我其实也……也没怎么拉肚子了……”
陈正晖手举着寒光闪闪的针,冷冷地看着他,“那谢爷到底是哪儿不舒服啊?”
谢杉头上冒着汗,不敢同他对视,“大约……大约就是身子虚。”
陈正晖放下这支针剂,又取出另一瓶不同颜色的药水,“好,那就打营养针吧。”
就是傻子也知道西洋镜早已被拆穿,谢杉哪里还躺的住,掀开被子赶紧下床,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陈正晖一指房门,“正昇门外跪着去!一会儿甭管听着什么,敢动敢起来敢给我耍心眼,只管试试!”
@帆儿美眉
看到您来,讲句真心话我真的挺心虚的。其他的倒好说,论传统艺术您是行家里手,尤其戏曲方面,我跟您差着六扔那么远2333333333您看这不随便一个小话头就露怯了不是?
说实话非常意外。首先没想过您也喜欢相声喜欢那两位爷。再来就是我今天才知道您居然是陕西人。燎很!
厚着脸皮说一句,咱缘分真深。当初在靳先生的圈子,我拢共没认得三五个人,也就一个你,一个米米,还有我私下一个读者朋友。再想不到能在他圈重逢的。
传统曲艺不分家,是通着的。我想说起这里头的道道,咱们该是心有戚戚然。我一向非常敬佩相声演员里柳活儿好的人。关于戏曲,在您面前我肯定不敢说自己懂,不过从小爱听是真的。记得小时候每天晚上写完作业之后,我就爱跟着我妈妈看戏曲频道的空中剧院,半懂不懂但不知为什么就是那么有滋有味,我记得有一次演的《长坂坡》,好几个小时,最后我爸妈都困睡着了,我还在津津有味地看。明明那是出武戏,按道理真不该是我喜欢的类型来着。
后来,上大学,有一回昆曲班子到我们学校巡演,演的《牡丹亭》。我和同学抢到了票,坐的挺靠前,那应该是我头一回现场听戏,给我激动坏了,全程听得热血澎湃。唱到《离魂》一折的时候,我当时哭得泪流满面不能自已,结果一回头,看见我同学已经歪在旁边睡着了……
说实话当时挺难受的。不单单只是因为入戏了,动情伤心的难受。更是觉得……毕竟喜欢这个的年轻人,真的少了。
哎,不能再说戏了,再说您要笑话了。
总之您能来,我这儿简直蓬荜生辉。谢谢您的指正金言!~也愿您能一直坚持创作,您才是真正能做到推广传统艺术的大角儿!2333333我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么么哒~
 2'38"
(二十一)
沈琼跪在门外,顾不上膝盖硌得生疼,屏气凝神注意力全在房门里头。
起初还能模糊听见大哥严厉的训斥和谢杉断断续续的报数声,然而没过多久,谢杉不知被怎么拾掇了,好像完全失控了似的,只听他不停地哀叫求饶,声音越来越凄惶,到后来几乎是在痛哭流涕。
沈琼一阵一阵心惊肉跳,实在忍不住了,带了一丝哭腔高声道:“哥!他心脏不好!”
里头动静停顿了一小会,倒不再闻笞责之声,可是却听见大哥同谢杉说着什么,谢杉的哭声一直延续了很久很久。
沈琼的心揪地紧梆梆的,眼眶也不自觉地跟着发酸。
这么多年了,他从没见谢杉在挨家法的时候掉过眼泪。他记得以前老爷子在的时候还特意说过——小七这傻孩子就是太实心眼儿了,让怎么样就怎么样;人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挨打都不知道哭不知道耍赖撒娇,那可不活该回回让你哥痛痛快快往死了打嘛!
今儿谢爷竟然哭了,还哭得这般伤心,叫人听了都忍不住跟着难过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大哥终于打开房门踱至沈琼身边。沈琼红着眼抬起头望他。
“昇儿,”陈正晖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苍老疲惫,“我替整个长缘社谢你,救他一命。”
沈琼苦笑,根本说不出话。
“起来吧,好好陪陪他。你们调整一段时间。进京的事我和正竑谈过了,再放一放。事缓则圆。”
陈正晖走后沈琼迫不及待冲进房间去看谢杉。谢杉仍然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半趴半侧窝在床上,两只手虚虚地抱在怀里,眼睛紧紧闭着,满脸都是泪水,胸口还一抽一抽地,没有完全平复下来。
沈琼赶紧先拽过毯子小心地搭在他身上,“伤得特别重吗?到底怎么样了,让我看看吧。给上点药,好不好?”
谢杉还是不想说话,把脸稍微往枕头里埋了埋。
沈琼决定暂时放弃沟通,拿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伸进他脖领子去探了探后背,全是汗,遂起身去打温水弄毛巾来给他擦身子换衣服。结果给他脱上衣拉袖子的时候,谢杉突然一声惨叫,沈琼吓得浑身一抖,这才发现他两只手从掌心到手指都是血檩子。
“天爷呀!大哥拿什么东西打的?怎么还打了手?”
这样的伤不像是扇子戒尺之类的东西打出来的,沈琼没有经验,一时有点发懵。
谢杉总算稍微配合一点,勉力撑起半边身子,让他顺利避开伤处把衣裳褪了下来。收拾爽利了,沈琼小心捧起他的手仔细端详,眉头攒成了疙瘩,“连指缝都伤到了。骨头没事儿吧?你手还能动不能?”
谢爷的一双手非常漂亮。虽不比沈琼的手修长,但尤为比例协调、骨肉匀称,有时候在台上唱送情郎,那小兰花指翘起来,比女人的手还要娇俏妩媚上三分。
如今这手都肿得没有形状了。十指连心,难怪先前疼成那个样子。
谢杉想开口说话,但嗓子干疼得厉害。沈琼赶忙去给他倒了杯热茶。
“没事,喷点云南白药就完了。你别忙活了,让我歇一觉,有点累。”
沈琼掩上房门,歪在外面客厅的小沙发上,一阵清醒一阵迷糊地想着各种纷繁杂乱的事,没过多久也眯着了。等再一睁眼的时候,天都黑了,一抬头就看见谢杉支着胳膊肘靠在窗台子上看月亮;沈琼一打挺儿感觉有东西往下掉,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添了条毯子。
沈琼走到谢杉身边,边打量他的气色边笑道,“这么快都能下地溜达了?”
谢杉嘿然一笑,“废话,又不是坐月子。我叫外卖了,一会儿凑合吃吧。”
“哎,可见着活保尔柯察金了,”沈琼摇着头叹道,“钢铁的意志钢铁的身子骨,您又不疼了是吧?”
谢杉歪扭着倚住窗框,苦笑道,“哪儿能啊。手疼沟子疼腿疼,没有哪儿不疼的。唉,这时候就馋口烟。你看过以前革命烈士受严刑拷打的片子没?人为了扛刑,生吞一包烟,什么样的大刑扛不过去!”
沈琼一个白眼,“哥怎么没干脆打死你?我直接上你坟头去给你插三根烟,连香都省了。”
谢杉莞尔,“玩笑而已。放心,我答应哥了,以后身子不好的时候不沾烟酒,好的时候少沾烟酒。”
沈琼撇撇嘴:“呵呵,你看我信么?”
谢杉的语气轻轻的,极尽温柔,“真的。我还答应哥,以后少熬夜,把童子功捡起来,每天清早护城河边磨功夫去,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沈琼沉默了好一阵,看着谢杉的眼睛问道,“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
谢杉不答。
沈琼又试探道,“今天为什么哭了?”
谢杉只是笑,回转过头去,目光悠远。
沈琼不再问。他知道谢杉永远也不会说今天的事了。
那也极好。就一起看月亮吧。尽管不到满月之夜,月尚不全。
回复@絕望的生魚片i
我们家先生曾说过一句话——
不信人间尽耳聋。
这句话我一直拍案叫绝。
先生是文人,我想确实文人的秉性骨气,终究还是文人最了解的。
我写文的时候,也时常抱着这样的心态。我不信。
是如您这样,众多用心看文的读者,给我这样的胆气。
您说不懂相声。其实就这样一张白纸地看文,未尝不是好事。至少从您所分享的阅读体验和感受来说,您是完完全全接住了我想要抛给读者的东西。
好悬,差点缘尽今生。这句话我写下来的时候眼眶一湿。您的一番感慨也简直如同从我心窝子里掏出来一样。——长缘长缘,谁也不知道这缘分有多长。
其实我没在正文里解释过,长缘社名字的说头。
长泰永安,缘深情重。
看到读者能这样读懂我的心,我真的想要旋转跳跃闭着眼!
至于说大哥拿啥玩儿抽的谢爷,大家真猜不出啊?家法的品种通常就那么几样,打得特别疼伤呈檩子状容易出血,不是板子不是戒尺,那还能是啥啊?
大家不要往奇奇怪怪的方向想啊!那可是大哥不是容嬷嬷23333333不要脑补什么钢针竹签子啦!又不是满清十大酷刑2333333
(二十二)
进北都,从京津两地开始把西北的相声带向全国,这个计划谢杉绸缪了少说也有三年五载。为此,这些年来他在京津一带的同行里埋下的交情、扎好的藩篱可谓数不胜数。
然而到了图穷匕首见的时候,不想还是出了变数。
是他干爹许国瑞老先生叫许伯松带回来的话,说是不知为什么,最近北都的相声界一直在传一个风声,说西北有人要上京来呛行市,想把分社开到北都来;传的有鼻子有眼,北都有霸道些的班子已经准备要当锣背鼓地开始打擂台了。
许伯松是从津门回来的,容色全是焦虑:“小七,北都的事,我爹在津门都已经听说了,可见风声有多厉害。这全然就是冲咱们来的呀!咱们要上京,这本是顺其自然,到底是谁歪曲造谣在背地里嚼的蛆?”
谢杉胸口气血一阵翻涌,沉默良久,终于按捺下切齿之恨,尽量平和地安抚许伯松道:“二哥别急,自来是好事多磨的。既然是谣言,终有不攻自破的一天。当下最要紧的,还要请爹这段时间多跑两趟北都。老爷子不必多说什么,老爷子只要敢正大光明跟同行们来往,就说明咱行的正走得直。我是老爷子螟蛉义子,要是我干了犯忌讳的事,老爷子岂能容我?行里人都是精,闻弦知意,看着爹就明白我的心思了。倘或真还有糊涂的,那就是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也不值得在意。”
许伯松见他气定神闲,也跟着稍微放下心来。谢杉又嘱咐了两遍这事别跟社员提以免军心不稳,这才送走了师兄,独自一人在办公室坐了下来。
他心里亮堂。这刀子是谁下的,他压根不用查。
京津两地知道他们要去的都是亲朋好友,只会帮他们造势铺场,断不会传这样恶毒的谣言;那么这样的话只有从西都传过去。
这种拆台断根的手段,他太熟悉了。
当年那人一度害的他差点散班倒台,他挺过来,成了一方霸业。那人自立门户始终难以与他们长缘社抗衡,可是谢杉也从来没有挤兑报复过他们,只想着井水不犯河水就完了,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虽然牛向腾不厚道,但钱晓聪毕竟曾是沈琼很好的朋友。谢杉从来就不想把事做绝。
谢杉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一个人静了个把钟头,最终也没把烟点起来。
这一天,谢杉应下了一件一直以来没下定决心的大事。每年北都电视台都会办一场全国性质的喜剧比赛,其实之前已经邀请过谢杉沈琼,但谢杉始终犹豫着。因为从前在他的计划中,是在西北扎好了根,再通过专场巡演的方式慢慢向其他地方渗透,这样虽然走的慢,但是稳当、温和,不至于有太大的风险。
如今由不得他再磨叽了。参加比赛,能以最不起眼的方式,最有爆发力地把自己打出去。他首先要让世人听到自己的声音,然后才能把自己想说的话说清楚,讲明白。
他和牛向腾不一样。牛向腾可以使一千种背地里阴损的手段来害他,他却只会用堂堂正正的方式去回应——我永远不害你,我只是要行的比你端,坐的比你直,站在你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上。
谢杉和沈琼终究去了。用的正是谢杉拿命压过的那个作品。
他们一炮而红。
艺高人缘厚,之前的流言不攻自散,北都人民发自真心地盼着他们去办专场。谢杉终于带着他的长缘社,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京了。
等这一天等了太多年,真等到的时候,谢杉的心反而好像很平静,以至于从幕后走上台前的那一刻,如此之大的场馆,他竟然清晰地听到远处有一位观众用不大的声音赞了一句——“好角儿”!
好角儿。
谢杉百感交集。
再熟悉不过的开场词。
“学生谢杉”,“学生沈琼”,“上台鞠躬!”
他却止不住地想多说些什么。
“我们是从西都的黄土地一路走过来的,是北都的父老捧着我们,才有了今天。有人问我是不是打算把长缘社的分社开到京城里来,我说不敢,真格儿的,没有那么大的心。是西都的水土把我们养大的,我们只想老老实实地,给咱相声界守好西北大门儿,不让西北的相声从咱们这一代手里玩完,就是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自个儿了。”
“我们为什么来咱北都城呢?咱不是来跟北都同行们打擂台的,真的,咱们相声全国是一家,都是打朱先生一个祖宗这儿发起来的芽,谁跟谁往上捯三辈儿都论得着亲戚。我们之所以来这儿,就是来跟京城的朋友汇报汇报,让大家伙儿都知道,在咱们西北啊,还有人在说相声。您日后去西北旅游采风,能想着西都还有相声园子,去坐一坐,听两段,那就是您疼孩子的心了。”
“咱家地儿小,各位,您多多担待!”
也怕说得不好,也怕没人捧场,也怕笑得不多,也怕骂的不少。
但是啊……
当黄澄澄的灯光打在台中央两个人脸上,长褂一撩,醒子一摔,纸扇一抬——
路何其远,道何其艰,管他什么妖魔鬼怪,管他多少坎坷荆棘,我们就是要说他个天翻地覆慨而慷,说他个人间正道是沧桑。
(——全文完——)
写在最后:
今天结文,也许大家可能会觉得略有些突然——怎么这就完了呢?
其实,这篇文章打一开始,就没想着要写长。事实上当初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开的,并不很明晰自己究竟要写到什么地步,只是因为有些深爱的东西,那么迫切想要表达出来。
后来,在和读者朋友们的不断碰撞中,我的灵感也在持续闪现,我觉得这篇文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想,已然走的很远了。
就像相声作为一个小小的曲艺种类,可以算是文艺史长河里一件小小的配饰。我自己对这篇《西都曲》的定位,也是很小很小的。我希望它短小、精悍,用不长的篇幅能讲一个还算精彩的故事,这就够了。
相声说的东西,归根结底是要人笑的。它可以有警人的,可以有心酸的,可以有感动的,但一段相声,到了翻底子的时候,终究要能让大家笑出来。笑完觉得还有余味,叫人念念不忘,那就好了。
我写这篇文的心情也是一样的。我无意做特别大的动作,所有的伤痛都是浅尝辄止的,也有酸苦,但伤心要不枝不蔓,最终自然也要停留在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
好像一枚青橄榄,我希望给读者的体验是,口有回甘。
极其感谢每一个愿意听我讲完这个故事的人,特别是不吝笔墨,用心留下长评的朋友们,是你们让我知道在那么纷扰的世界里,有人愿意为我驻足,听我讲故事。我的故事虽然说得不好,但里面藏着我全部的真心,所以能遇见珍惜它的有缘人,那都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也怕说得不好,也怕没人捧场,也怕爱得不多,也怕骂的不少。
只是,我还有一腔血勇。
我愿意永远做一个说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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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7 02:3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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