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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脉脉西洲（现代 BL）[第9页]

作者:长旧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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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成想小家伙安静了下来，努力捋直了舌头给他报了一串地址
“金江路96号，馨江小区4号楼，201室”
按照陆空青给的地址，金江路在市中心的边缘，正好和老城区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原来还真的走错了？邵楠楞了一下，随即便释然了，他只知道陆空青平时住在旅馆里，但却忘了，又不是无家可归，谁好好地有家不回要天天住在旅馆里呢？
但金江路他是知道的，却不记得那儿有个馨江小区，不过现下也没有办法，邵楠只能背着陆空青，先往大致的方向走了过去
可是最后邵楠循着大概的方向找到了金江路96号的路牌，却没找到应该在那里的馨江小区
目之所及是一片废墟
不远处的工地上亮着灯，这个时间还有夜里工作的建筑工人，操作着起重机正在作业
“骗子。”
背后传来的声音被卷进夜风里，一吹就散了
……
那天晚上邵楠背着陆空青，两个人围着建筑工地外面架起的临时施工围墙走了一圈，寻找馨江小区4单元201室
在陆空青颠三倒四的记忆里，金江路96号的馨江小区里面，有一个带着秋千和小池塘的公园，他每天放了学就在公园里，一边玩一边等妈妈回家，爸爸还答应他，在他八岁生日的时候送他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狗，只因为他想给小狗取名叫做汤圆
然而陆空青没有八岁生日
那张被邵楠压在办公室抽屉最底层的调查报告里，短短记录着一小段话：
金江路96号馨江小区4单元，于1997年夏天发生爆炸，4单元201、202室损毁严重，爆炸引发火灾，大火持续两个小时才被扑灭，共造成2人死亡，4人受伤，其中201室户主当场死亡，姓名：陆清扬

第十三章：浮生如梦为欢几何
陆空青挣扎着从梦中清醒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病房里静悄悄的，看这个时间，邵楠应该已经去队里了
他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才尝试着动了动因为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姿势而被压麻了的小臂
因为受伤的部位大部分都在背部和四肢，怕他压着伤口，一晚上他都被邵楠摆成侧躺或者是平趴着的姿势睡着，现在整个身体都木木的，有点使不上力气
陆空青干咳了几声，瞬间就感觉到撕裂的疼痛，他试着发声，结果被自己嘶哑得不像样子的声音吓了一跳，觉得喉咙里似是哽着一团棉絮样的东西，又痛又痒，难受的很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从床上撑了起来，伸出手要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
突然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来，赶在他之前拿起了柜子上晾好的白开水，递到了他手里
陆空青喉咙痛痒难耐，接过水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喝了个底朝天
一杯水喝完之后，喉咙里的烧灼感才减轻了几分，陆空青清了清嗓子，舒了口气，回头朝身后的人笑道：
“你今天怎么不去……”
他本想问邵楠怎么这个时间还留在医院，话还没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陆空青盯着坐在床尾的男人，眼底的暖意迅速退去，说话时固有弧度的嘴角也瞬间压了下去，他冷声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识……”
男人叫了他一声，一副语言又止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会儿，抬手去拿陆空青手里的杯子，想要帮他添水
陆空青沉着脸一挥手，避开了对方的运动轨迹，将杯子掷在了墙上

“哗啦——”一声，透明的玻璃杯碎成了无数碎片，混着水渍洒落在床单、柜子和地面上
“请你现在离开，我不想看见你。”
陆空青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情绪，他木着脸转向一边，缠满了绷带的双手却有些无意识的颤抖
那男人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他大概五十岁上下，衣着讲究，神情冷静，只有眉目间带着一丝阴郁，身上有一股端肃严整的气场，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颜色的淡然
就算是陆空青方才那毫无预兆的举动落在眼里，他也完全没有惊讶或者慌乱，仿佛陆空青只是随手往墙上扔了个废纸团一样冷静异常
一时间，病房里安静下来，除了呼吸声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男人面对着陆空青坐着，一言不发，但如果现在在场有第三个人在，就可以发现，虽然二人气质相差万里，但那男人从眼睛往下的半张脸的轮廓，竟然和陆空青有着七八分相似
陆空青半盖着被子坐在床上，他绷紧着肌肉，藏在被子里的手上传来的疼痛让他恢复了一点冷静，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地上的玻璃碴，面无表情道：
“不管你来这里是什么目的，我之前对陆铭说的很清楚了，我不想见你，也不想你来见我，陆先生，请你走吧，不然我要叫人来了。”
男人听到这话，平淡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闪烁，他看向陆空青，道：
“小识，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是你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是你父亲，不能不管。”
“不能不管？不过就是住个院而已，这件事在您眼里有这么大？”
陆空青嗤笑了一声，他指了指床尾栏杆上夹着的病历簿，淡淡道：
“况且，我不记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您，陆晟霖，是陆识的父亲，不是我的，您仔细看看，我的名字是陆空青，所以你不用有负担，就算是我死了，警察也不会打电话打到你的手机上去的。”

陆晟霖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再开口的声线染上了些许无奈和沉重，他转了个话题，道：
“我今早去看了，你母亲留给你的房子损毁的很严重，虽然骨架还在，但是基本没有重建的价值，如果把地卖了，还能勉强弥补损失，我已经帮你联系了买家，你……”
“陆先生！”陆空青猛地转过头，眼睛里闪着掩饰不住的怒气，不过他本也没想要遮掩，他寒声道：
“在您的眼里，一切事情就只能用能否买卖，是否获利这一个标准来衡量吗？”
陆晟霖轻轻皱了皱眉，道：
“我知道你不想和我有交集，但是你现在没了经济来源，你以后怎么生活？你除了那个旅馆之外没有其他住处，你出院之后又要住在哪里？”
陆空青看着陆晟霖眼里的那份担忧，突然觉得十分讽刺，他冷哼了一声，笑道：
“我有没有钱，有没有地方住，有没有办法养活自己，这些恐怕跟您都没有什么关系吧？”
“小……空青，我毕竟是你父亲。”
“从十五年前就不是了。”陆空青打断他，“不信您回家翻翻户口本，看看上面到底有没有我这个人？”
陆晟霖摇了摇头，道：“空青，我知道你怨我，我也知道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和义务，你不认我，我无话可说，可是你现在这样我不放心，你母亲要是还在，也不会放心你一个人的。”
陆空青在听到他说出那个字的瞬间，压抑着的情绪就在脑子里炸开了，他抬起头来，眼睛里是几乎慑人的目光，他嘶哑着声音道：
“不许你再提我妈妈！你有什么脸提她！”
“小识……”
陆晟霖看着陆空青，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翻起了波澜，他一直端坐着的姿势变了变，上半身朝着病床的方向倾斜了些角度，缓声道：
“当年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没有照顾好你和你妈妈，你应该恨我，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太困啦今天就先写到这里吧

“没有照顾好我们？”
陆空青突然笑了一声，再开口的声音无比讥诮冷漠，像是冬天高窗檐角的冰棱，落地便碎成刺骨冰碴，他半是自言自语道：
“你哪里是没照顾好我们，你明明是抛弃了我们。”
陆空青转过头去不想与陆晟霖对视，他将目光落在床头柜上摆着的半个相框上，相片里的陆空青，或者说是小时候的陆识，还是一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模样，陆空青看了片刻，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和照片上如出一辙的灿烂微笑
略显苍白的脸上，那个笑容明丽好看，却又讽刺无比
记忆里小时候的陆空青活泼爱笑，又生得漂亮，是那种人人见了都会喜欢的小孩子，他的童年安定而美好，像许许多多的普通家庭一样，这个家虽然小却足够温馨，他的父母非常相爱，也非常爱他
那时他刚上小学一年级，开始了人生中第一个暑假
这个暑假和平时的夏天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平时总奔波在外的妈妈罕见地闲了下来，她很久都没有像之前那样被半夜打来的一个电话叫走，一天里有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每天都能去少年宫接上书法班的陆空青回家，还会陪他在小区的花园里玩上一会儿
可不久后陆空青发现，虽然妈妈在家里闲下来了，但爸爸却变得越来越忙，他见到爸爸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少到他几乎一个月都没有在白天见过他，家里有关于爸爸的东西也变得越来越少，他奇怪地缠着妈妈问，妈妈只告诉他是因为爸爸工作太忙，要时常出差
可直到有一天，陆空青睡醒之后，房间里爸爸用过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家里的门也大敞着，他顺着楼梯一路下了楼，一路狂奔，终于在小区里见到了爸爸，爸爸的手里还牵着另外一个看起来比他年纪还要大一些的男孩子
而那个男孩子，也叫他“爸爸”
事情过去了太久，那一天的记忆混乱不堪，陆空青只记得平时对他最温柔不过的爸爸一言不发地推开了他，然后带着那个小男孩上了车，他哭喊着跟着车子跑了一路，跑丢了鞋子，还在大马路上迷了路，妈妈在离家附近三个街区远的地方找到他的时候，他躲在人行道旁的花坛里，又累又饿，哭得几乎脱力
在那一天之后，陆空青的生活就完全变了轨迹

陆空青从回忆里挣脱出来，他睁开眼睛，冷冷地看了陆晟霖一眼，竭力压着心里翻滚的情绪，哑声道：
“既然你那么多年都没有管我的死活，现在也不用再来多此一举，你不用担心我活不下去，这点意外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不想对你口出恶言，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陆晟霖看起来还想着说点什么，床上的陆空青却已经侧身躺下，把被子拉上去盖住了脸，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
他默默地在椅子上坐了几分钟，终于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病房
等到陆空青再睁开眼的时候，邵楠正在小心地清理床上的玻璃碎片，见他醒了，就拿空着的手拢了下他，免得他乱动蹭到裹在床铺里撒的到处都是的碎玻璃
他一边小心拿手把碎片扫到地上，一边温声道：
“午饭我买了两种粥，一碗小米绿豆粥，一碗皮蛋瘦肉粥，你嗓子受伤了，医生让吃流食，待会儿你挑着吃。”
陆空青抿着两瓣薄薄的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邵楠见他不答话，于是就着当前的姿势极其自然地弯腰在他脸上轻轻地印了一个吻
“刚刚我回来的时候正巧碰上那位先生离开，”邵楠停顿了一下，拿手指按了按陆空青眉心，道：“别皱眉，你不想说，我就不问，就是记得下次别把杯子往墙上扔，碎片崩起来容易伤着人。”
陆空青本来一脸平静着面无表情，听他说了几句话，眉尾突然颤动了两下，他眨了两下眼，飞快地伸手环住了邵楠的脖子
前后隔了不到半个小时，陆空青的嗓子就仿佛更严重了几分，哑着声音像是吞了一把沙子，他攀着邵楠不让他起身，有点急切地问道：
“邵楠，你到底喜欢我哪里？”

邵楠弯着腰，左手手心里还鞠着散碎细小的玻璃碴，被他冷不丁这么一问，楞了一下
喜欢他什么呢？喜欢他生得好看吗？
喜欢他的赤诚？喜欢他的机灵？喜欢他不假思索的决断，和永不退缩的善良？喜欢他，哪怕经历过痛苦却对这个世界展露毫不掩饰的善意？还有即使如临深渊也仍然逆水行舟的勇敢？
还是喜欢，他不管如何都一如既往的坚韧？
邵楠忍不住笑了一下
陆空青从刚刚开始就紧张的盯着邵楠的脸，看见他的笑容，突然一下子后悔了，脱口而出打断了他的话：
“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陆空青放开邵楠，把自己扔回床褥里，他慌忙转过头，假装无意识地拿手背盖住眼睛，遮住了眼角的一小片氤氲
邵楠在床沿上坐下来，拍了拍手把手心里的玻璃碎屑散在地上，然后轻轻捏了捏陆空青竭力忍住颤抖的嘴角
“只要是你，不管哪里我都喜欢。”
喜欢一个人，当然是喜欢他的全部啊，小傻子

邵楠这个人，仿佛天生就带着傲视一切的气场，他站在那里，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而每一次他带着那样的傲气，却又坚定不移地说出那些温暖缱绻的情话的时候，都好像为那些绵绵的情意灌入了什么神奇的力量，让人情不自禁，却又心甘情愿地陷进去，就好像只要握着那双手，就能披荆斩棘，一往无前，不会惧怕任何东西，哪怕是未来和未知
他可以闭着眼睛被邵楠牵引着没有丝毫胆怯，可是心底里那个声音却一直都在，在每一次他稍稍放松的时候就会跳出来，像是小锤子一样“噗噗”地敲在他的心上
陆空青刚学书法的时候，陆晟霖就握着他的手写了一首诗，那首诗作为某一年的生日礼物送给了陆空青的母亲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七岁以前，他以为的最好的爱情，不过就是父母的样子
可是短短几年，群山巍峨，江水滔滔，寒冬落雪，夏日骄阳，一切的一切都还是原本的样子，他记忆里的那个地方却早就家破人亡
他见过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爱情，见过它的盛放，也见过它的凋谢，传说中的美丽不过就像是昙花开落，白首同归，说得好听，不过只是自欺欺人
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如此，更何况他们这些在别人眼里的“不同”，需要经历的是比别人多出几倍的考验
他相信邵楠，可是并不相信爱情

邵楠的手指带着灼热的温度停留在他脸上，陆空青费了点劲儿才把眼里的湿润憋了回去，他睁开眼睛，从指缝里看出去
邵楠就坐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他
陆空青咧了咧嘴角，伸手握住邵楠的手，十指相扣，从手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量顺着手掌攀升上去，在血脉里留下令人安心的温热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久到他已经从各种磋磨和坎坷里跌跌撞撞一路独行过来，他已经长成了坚韧从容的大人，坚强如此，有再多苦痛也都能面不改色地嚼碎吞下
明明早就习惯了，明明已经不觉得难过了，明明没有这么脆弱的，可当他听到邵楠的声音，看到他眼里带着暖意的关切和爱怜，然后被他从背后亦或面对面地拥在怀里，陆空青就觉得自己真真实实地委屈了，而且委屈得不得了，是那种必须要被人温声软语珍而重之地抱着哄才能好的那种委屈
这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陆空青心里笑了一声，放开了挡在眼前的手臂，他拿双手包裹着邵楠的手掌，缓缓地开口，像是在讲述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
“我妈妈曾经是个记者，爸爸是公司的负责人，在我七岁那年，家中遭变，父母离婚，之后父亲不知所踪，母亲因故去世，我变成了孤儿。
我在南城的亲戚大都疏远，没有人愿意抚养我，于是我就被安排住进了南城的儿童福利院，我在那里生活到十六岁，后来考上大学，继承了祖父的遗产，就离开了福利院。”
邵楠用力回握着陆空青的手，感觉到那双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他皱了皱眉，没有打断小家伙的话，而是用手臂将他环得更紧
“刚刚你在门口碰到的那人是我的父亲，就在不久之前，他通过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找到了我，说想要补偿我，估计这次也是从陆铭那里得到了消息，他知道我这里出了事情，就找了过来。”
陆空青在邵楠身上蹭了蹭，找了一个舒适的角度整个人没有骨头似的靠在男人身上，他停了一下，道：
“我当时住的福利院，就是南城星光福利院，你有没有话想要问我？”
邵楠一愣：“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因为昨天晚上迷迷糊糊地听到你打电话了。”
陆空青轻轻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点和平时一般的有些调皮的神色，他看了邵楠一眼，道：
“你在调查福利院的事，我在那里生活了许多年，你想知道的，想要查的，我都可以帮你。”
邵楠听了这话，低头去看他，小家伙眼底清清澈澈，没有半分杂质，他又想起从福利院拿回来的照片上男孩晦暗的眼神，不由心中一痛
他知道陆空青看起来云淡风轻，实际上心里心思很重，现下能主动说出这些来已经实属不易
小家伙信任他愿意说给他听，他便听着，不愿说的，他就当不知道，那些事情，他巴不得他全都忘了才好
邵楠于是轻轻笑了下，摇了摇头，有意地避开话头道：
“这一身的伤都还没好，就又要找事做，你当你是铁打的？”
陆空青见邵楠态度不置可否，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纱布和绷带，也颇为苦恼地叹了口气
“那我可以先场外援助，等我好了再亲自上阵”他说着说着就笑了，末了还补充一句：“你放心吧，我好的可快了！”
邵楠也被他的语气逗笑了，便低头在他的发顶落了个吻，轻快道：
“好，那我就期待着和小陆记者的通力合作！”

头一次用手机码字总jio得有点怪怪的不太顺手，好久没更啦，先来一点找找感觉，之后能用电脑了再更粗长

邵楠趁着午休时间过来，他陪着陆空青吃完午饭，又换了一次药，短短的二十几分钟，板凳还没坐热，略一收拾就又要走了
临走前邵楠在小家伙唇上叨了一口，贴着他耳朵低声道：
“乖乖的，等我回来。”
也许是方才吃的药片里面有镇静催眠的成分，陆空青觉得有些犯困，他半倚在床头，耳畔萦绕着男人温热的鼻息，耳廓也被说话间带起的气流弄得有些微痒
他眯着眼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贴着邵楠环着他的手臂轻轻蹭了蹭，整个人懒洋洋的，像是午后睡在洒满阳光的玻璃窗下的长毛波斯猫
他整个人昏昏沉沉，躺在那里呼吸渐趋平稳，大半个人都已经被叫去会周公去了，却突然听到邵楠叫他名字
他挣扎着睁开一只眼睛，看到邵楠竟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开，揉着眼睛疑惑道：
“你怎么还在？”
邵楠背光站着，面上的表情看起来极其柔和，他摸着陆空青的额头，温声道：
“你输液的药水里面有止痛成分，按时间算下来，差不多要失效了。”
陆空青眨眨眼睛，道：“暂时还没有什么感觉。”
说完，他动动手脚，觉得身上麻麻的，微微的刺痛一直在持续着，伤口处的皮肉隆起，一活动就摩擦着伤口上的敷料，带起一片热烫肿胀的痛感，虽然并不好受，但和刚受伤时患处骇人的灼痛比较起来，这些感觉确实轻微的可以被忽略掉
陆空青自己不甚在意，但看着邵楠还是一副忧心的样子，便安慰道：
“说不定这次这个止痛剂比较管用，能撑到下午呢。”
“嗯。”
邵楠又点了点头，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那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他一向雷厉风行，鲜少有像这么犹豫优柔的时候，陆空青见他这样，困都不困了，倚在枕头上有点好笑地瞧着他，道：
“我没事的，如果过会儿真的疼得受不了，我就睡一觉，睡着了就不疼了。”
邵楠当然知道陆空青是在哄他，可他抬头就看见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队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他就算再不放心也该走了，只能道
“那你好好睡一觉，睡醒我就回来了。”
“嗯嗯，”陆空青抿着嘴笑，“如果睡醒还没见到你，我就给你打电话。”
“好。”

陆空青目送着邵楠走出病房，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慢慢翻了个身，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良久，他睁开眼，从床头摸出邵楠留下的备用手机，解锁屏幕，快速地按了一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没响几声就被接通，陆空青对着那头简单说了几句，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约莫半个小时左右，病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陆空青抬起头，看到病房门被从外面打开，来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齐嘉文和赵天旸
“嘉文，天旸，你们来啦。”
陆空青笑着招呼二人坐下，又指了指床头柜旁边的小冰箱
“里面有冷饮，我不能喝，你们随意。”
齐嘉文也不说话，几步走到病床前，上下打量一遍陆空青，随即就站在那边一动也不动了
陆空青自顾自地指挥着赵天旸从柜子里拿出零食和水果，笑眯眯地看了看脸色凝重的齐嘉文，转脸又瞧见平时一向大大咧咧惯了的赵天旸正盯着他也是满脸的欲言又止，他长舒一口气，只能无奈道：
“别用这种探望危重病人的眼神看着我，能不能高兴一点，我只是轻伤，再有几天就能下地了，你们俩用不着这么苦大仇深的吧？”
齐嘉文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下，显然有着一肚子的话想要吐槽他，最后忍了又忍，本着伤患最大的精神才又憋了回去，他顿了又顿，万般不情愿地点点头，然后顺着陆空青指的方向坐了下来，随后手里就被塞了一个比拳头还要大几圈的梨子
抬头就看到对面床上，陆空青正笑眯眯地催促他道：
“快吃，可甜了。”
齐嘉文捧着那梨，低头看了又看却咬不下去

他在南城日报社实习，负责跑社会新闻，社会新闻是什么？平时南城的风吹草动他第一个知道，然而昨天傍晚的那场大火，就烧在老城区门口，那一片遍地老建筑，受相关部门重点保护，重点到平时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单独占一个版面的那种
可昨天本该引起极大关注的那起大火，经过一晚上的发酵之后却如石沉大海，没能掀起半点风浪
连一个水花都没翻起来
连他都是早上起来才在班级群里看到的，一时间还以为是谣传
直到陆空青给他打电话，他才意识到
这消息分明是被人刻意压下来了
陆空青瞧着他脸色，仿佛知道他下一句话想要说什么，他抬抬手作势打断齐嘉文，把他拉到身边，故作神秘道：
“爆料要不要？独家内幕，做出来肯定头版头条”
陆空青又塞了一只鸭梨给赵天旸，然后示意二人附耳过来，低语一通
“什么？！你不要命了？你明明知道……”齐嘉文首先反应过来，他压下心里的惊诧，勉强把声音放得低了又低，比故意造势的陆空青还要低声道：“这可是谋杀，你怎么还这么淡定！”
陆空青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点头道：
“我知道，就是这样才有爆点啊。”
赵天旸好不容易听到这里，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怒道：“爆个头啊！你应该报警！你差点就GG了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啊！”
“对啊空青，你心也太大了，有人要杀你，火都烧到你身上了，你还无动于衷，你这样太危险了！”
陆空青见两人都认真地替他着急起来，摸了摸鼻头，收敛了脸上的玩笑，正色道：
“你们放心，我有分寸的，只是这次情况复杂，我想把真正的幕后凶手找出来，绝对不能打草惊蛇，我现在行动受限，所以才要请你们帮我个忙。”

陆空青观察着齐嘉文和赵天旸的情绪稍稍平复，方才继续道：
“在旅馆着火的那天，我收到过一封信，可是没来得及打开，现在想想那也许会是重要的线索，”陆空青拉开床头柜，从里面取出纸笔，边画边说：
“那个信的署名是一个很奇怪的印章，我方才想起来，我之前是见过那个印章的，天旸，你帮我去查查这个印章。”
他将记忆里的印章图样画了下来，递给了赵天旸，然后转头对齐嘉文道：
“嘉文，拜托你另外一件事，我想你帮我去找一个人。”
齐嘉文郑重其事地记下陆空青说的信息，他收起手机叹了口气，对陆空青道：
“空青，你的计划太危险了，你一定小心啊，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和天旸，还有上次在度假村遇到的邵队长，他看起来靠谱得很，你们又熟识，你多少问一下他的意见，毕竟是专业人士，多少都会有帮助的。”
陆空青点点头，擦了擦额角沁出来的汗珠，道：
“别担心，我找机会会问他的。”
齐嘉文和赵天旸又听陆空青回忆了些昨日的细节，三人讨论了一会儿，齐嘉文见他脸色实在不好，想着在医院暂时也没什么危险，就嘱咐他好好休息，然后拉着赵天旸离开了

二人方把门关上，那边陆空青就吸着气倒在了床上，他身上汗流如注，脸色煞白，止痛药剂的药效慢慢消退，疼痛就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不是慢慢递进，而是呈几何倍数瞬间增长，方才还堪堪可以忍受，短短的几分钟过后，陆空青就已经疼得面目扭曲，瘫倒在床上几乎抽搐
那种疼痛实在无法描述，明明只有腿上和手臂上几处面积不大的伤口，可是一疼起来就如同被浇了滚水，一刻不停的烧灼刺痛延绵着撕扯着浑身的神经，疼得他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陆空青忍不住痛，颤着叫出声来，然而刚刚齐嘉文走的时候帮他把门掩得好好的，就算他再提高几个分贝，也未必就能引人过来
随着时间渐长，愈演愈烈的灼痛连着心肺，一呼一吸之间都好像能牵扯得肌肉收缩，加重痛感，陆空青硬挨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的时候，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将眼前模糊成了一片
他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手臂上的伤口不小心被牵连，整只手臂立刻抽痛着颤抖个不停，疼出来的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滚落下俩，砸进了床单里
实在是太疼了！
陆空青挣扎着将身体侧过来，期间多次碰到伤处，疼痛不言而喻，等他终于翻过身，面朝着床头方向时，身上的衣物布料已经被汗水浸湿，浑身的力气也仿佛被抽走一般，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盯着床头的柜子上的手机，仅仅一臂远的距离在此刻看起来遥不可及，他又将目光转向床头离得距离稍近一点的紧急呼叫按钮，闭了闭眼，用尽力气撑起手臂按了过去

一分钟后，值班的护士打开了病房的门
护士对陆空青的情况见怪不怪，她走进来，先是拿出放在床脚的病历翻了一下，又看了看床上面色惨白的陆空青，然后道：
“你这个伤不算太重，已经打过一针吗啡了，现在药效过了，疼是肯定会疼的，但短时间内不能再打了，你忍一忍吧。”
陆空青疼得脑袋发昏，但听护士这么说也没什么办法，他轻轻点了点头，道：
“麻烦您了，我忍着吧。”
他说完这话，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张口咬了被子的一角借力抵痛
那护士见他这般可怜，似是不太忍心，犹豫了一下，又道：
“要不我给你拿一点止疼片吧，你吃了多少会管点用。”
陆空青闻言半睁开眼，嘴角微微松动，他想了想，才低声道：
“那麻烦您帮我拿除了布洛芬之外的止痛药吧，我吃那个不管用。”
护士依言拿了其他成分的止痛药来，白色的小药片装在纸袋里，一次一片，一天两次，里面一共放了三天的量
陆空青向护士道了谢，颤着手拿过纸袋，看也不看，就从里面倒了一半药片出来，一仰头尽数吞了下去

今天值班的实习医生是个年轻且没有多少经验的小伙子，大概是才出校门没多久，身上还带着几分青涩的学生气
之所以说他没有多少经验，是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过紧张，是以面对带着不满情绪的病人家属并不像久经职场的老手一般处理起来游刃有余，他双手握着病历簿边缘，手指指节有些发青，甚至因为紧张，额头上还隐约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水
年轻医生站在离病床稍远的空地上，看着那边利落地收拾卫生的男人，想起刚刚那人的表情，心里颤颤地又揪了一把
他也算是倒霉，今天是他来院实习第一次值夜，刚换上医生的白大褂，就被值班护士带来处理突发情况，来的时候床上的病人因为胃痉挛已经吐了两回，问清楚病史之后判断病因为服用过量止疼药而引发的胃部不适，而且多半是本来就患有一定程度的胃部疾病，又经过大剂量的止疼药刺激黏膜导致的，他在心里默默地吐槽，看这情况，最轻也得是胃溃疡，没有穿孔就应该谢天谢地了
要么说他倒霉呢，头一次值班就碰到这么麻烦的病人，明明知道自己有胃病的病史，还玩儿命地塞止疼药，作死不是？还有护士也是，没问清楚病史就乱开药，病人不靠谱，护士也是猪队友，这简直是雪上加霜啊……

实习医生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那边蹲在地上用抹布擦着地上的污秽的男人的背影，想到方才他一进门看到室内情形时，那神情直接从春风十里瞬间变成寒霜彻骨，要不是他还十分克制地跟自己客气了一句：“麻烦让一让”，他都怀疑自己马上就要经历短短的职业史上的第一次“医闹”了
医生想到这里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有些责怪地看了站在他身边的护士一眼，低声道：
“护士是没有处方权的，你怎么能私自给他开止疼药呢？”
护士看着床上半昏迷着的陆空青，又看了看那边沉默着收拾一地残局，未发一言的男人，表面上平静，内心也是十分焦躁，她懊恼道：
“今天早上赵医生查完房之后说，如果病人疼得受不了，可以适当地给一些止痛药物的，我是看他情况实在不好，才给他拿了药，那药是三天的量，谁知道他，他一下午就都给吃了……”
从进门开始就被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场笼罩着的男人闻言突然转过身来，开口道：
“他怎么会吃这么多止疼药？而且吃了止疼药，怎么还会疼成这样？”
实习医生打了个激灵，大脑机械性地开始运转，他回答道：
“看这个情况，应该是他之前长时间服用类似成分的止痛药剂，所以身体产生了一定的耐药性，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换一种成分就可以了”
一旁的护士插嘴道：
“他自己有说对布洛芬有耐药性，我才给他换了现在的这个，都告诉他用量了，没想到这么乱来…”

邵楠眉头深皱，追问道：
“怎么会有耐药性？他怎么会长时间服用这么大剂量的止疼药呢？”
实习医生搓了搓手，耐心解释道：
“耐药性也叫抗药性，拿这位病人的情况来说，就是长期服用止疼药剂，时间长了身体就会产生耐药性，导致他对药物不再敏感或者说止疼药的疗效不再明显，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但是像他这种吃了整整三天的计量还不管用的也实属少见，属于特殊情况，之后可以考虑考虑联合用药。
至于为什么要长期服用止疼药剂，这个就要等病人醒来之后再详细询问病史了，我看过这位病人的病历，他之前并没有来我们医院就诊过，所以我们也不能掌握他的病史”
说到专业上的问题，实习医生明显没有刚才那么紧张，反而有些侃侃而谈，他观察了一下邵楠的表情，然后继续道：
“只看现在的情况，病人除了身体不同程度的烧伤之外，应该还患有比较严重的胃部疾病，具体病症要等病人醒了再行诊断，可以先做个胃镜检查一下有没有出血和溃疡，再考虑下一步的治疗计划。”
邵楠面上的表情由深沉逐渐变得凝重，他低头看了看缩在被子里的陆空青，听着医生说了那么多，一向镇静自若的他此刻胸中焦灼不已，他只是离开了一个下午而已，这个家伙怎么就会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
他强自平静了情绪，刚要开口，就见病床上的陆空青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而后从被子里发出一声难受极了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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