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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琅琊长林--清平愿 (父兄)[第2页]

作者:天宁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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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说】萧氏庭生回家了……心如刀绞……痛死了要……










【楼主说】明天更文,呼哧呼哧……


必竟是回忆糖,这波庭生的完成,大家想看什么捏~




第十节:雪关设伏(中)
萧正淳一口气说完,低着头,不敢去正视萧景琰的眼神,只是悄悄看了看萧庭生冻得发紫的嘴唇,着急得皱了皱眉。
一时间,四下无人言语,只能听到些许翻阅书折的窸窣声。
“萧庭生。”
“儿臣在……”
“虽然事出有因,但违抗军令,私自凋兵却是事实,依照军法如何处置?”
“回父皇,军杖五十。”
“很好,来人!”
“陛下!”蒙挚想说什么,却被萧景琰挥手打断,指向萧庭生,道:
“你说!”
“儿臣知罪,甘愿受罚!”
一边说着,萧庭生解开了身上的轻甲,披袍,放在身侧,只是留着一件白色的里衣,端正地趴在侍卫搬来的刑凳上。
两个行刑官看着素来身份贵重却待人谦和的大皇子,心下犹豫,不忍下重手,只是高高将军杖抡起,却在落下时卸下了大半的力道,接二连三地打下去。
萧庭生皱了皱眉,抿着嘴唇,不发一言。如此这般,大致打了十数杖之后,萧景琰摆摆手,示意停止,走到萧庭生身侧,看着他忍痛紧闭的双眼,问道:
“多少了?”
“……”
“回话!”
萧庭生睁开眼,轻轻喘了几口气,忍住身后的肿胀之痛,回道:
“回父皇……没有!”
“很好。”萧景琰点点头,转身冲诧异的两个行刑官说道:
“想清楚该如何执法,若是一直这般力道,只怕……这五十杖是永远也打不完了!”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心下明白若是力道不够,竟是不作数的!再也不敢偏私留情,运足了十成气力重重打下。
“呃……一。”
待第一杖重新落下,萧庭生便体会到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力道,竟不自觉浑身痛的颤抖起来,几杖下去,钝痛便变成了持续的刺痛,军杖渐红,鲜血汩汩地从身后满满淌下,滴在地上。
“二……二十五……”
“皇兄!”萧正淳眼见萧庭生周身越来越剧烈的颤抖,豆大的汗珠断了线一样滴在刑凳上,想要出声求情,却被蒙挚拦下。而萧庭生愣是不声不响,生生挨下了五十下刑杖,脱力昏死过去。
第十一节:雪关设伏(下)
无咎殿,后殿。
萧庭生躺卧在一张软榻上,腰以下蔓延到骨头里的疼痛,让他紧紧锁着眉,不敢稍动,臀上的伤口绞着碎裂的衣裳下摆,血渍隐隐。
随着一阵脚步声,一双手轻轻地掀开了盖在萧庭生身上的薄被,这般举动,惹得萧庭生猛然惊醒,刚想转身,发现自己已然被一只强有力的左手锁在床上,动弹不得。
这力道……
“父皇?”
“老实点!”
萧景琰一边厉声斥责萧庭生,一边用右手轻轻打开了一个黑色的瓷瓶,小心翼翼地用银针挑出伤口中的布屑,再涂上厚厚一层药膏。虽然动作很轻,却还是让萧庭生痛出了一波又一波的冷汗,可却是丝毫不敢动。
“父皇……”
“嗯。”
“儿臣听闻,您申斥了列将军?”
萧景琰一边娴熟地将药粉轻轻抖在破碎开裂的皮肤上,一边用余光扫了扫榻旁的案桌上半掩的小食盒,被咬了一口的茶花饼大剌剌地搁在桌子上,食盒旁的茶盏中盛着半杯小儿子素日里最爱的乳酪茶,茶饮中混杂了些细碎的点心渣子。如此场景,不必细想也知,是哪个不速之客拨冗光临。
萧景琰轻哼一声,收回了目光,淡淡说道:“你们兄弟倒是齐心,前脚刚唱了出双簧,后脚便联手刺探朕的军情。”
萧庭生闻言,急忙作势要起身转头,奈何肩颈被萧景琰锁着根本坐不起来,只得稍稍撑着点身体,偏头解释道:“此事确与皇弟无关,方才……他只是奉皇祖母懿旨,给儿臣送了些点心。而这茶……是儿臣猜到他一定会来探我,早早让宫人备下的,事先绝无商讨合谋。”
“趴好!”萧景琰锁了锁眉,眼见着刚刚上了药的伤口因为转身的动作又渗出丝丝血迹,便狠狠地瞪了萧庭生一眼,道:
“管好你自己!无论是歆儿还是战英,都毋须你操心!”
“父皇……您训斥列将军,是为了他故意私纵儿臣设伏雪关,说到底,还是由儿臣而起……”萧庭生喃喃道,愧疚之意溢于言表。
“哦?”萧景琰抬眼看了看长子棱角分明的侧脸,分明不是从前的孩子模样,于是手上停了上药的动作,沉默不发一言,示意萧庭生接着说。
“军中令行禁止,纪律严明,无令无准,即便孩儿有皇子身份,也绝无可能悄无声息地暗中调动长林军中一兵一卒,更何况,还是夏统领一手创建的飞鱼营,昔日的悬镜司掌镜使夏冬,治军作训以严厉著称,除了持有长林军令的主帅副帅,只怕再无旁人能调动分毫。”
“再说,儿臣一直在副帅帐下听差,列副帅自王府之时便是父皇的副将,谨慎周全的行事作风,儿也是自小见识到大的,鏖战之际,营中突然失踪了如此多人,他又怎会整夜无法发觉?”
“就算副帅一时疏忽未曾发觉,军械兵、值守、暗桩、隐哨也竟如商量好一般,均被儿臣蒙混过去,实在是有些不正常罢。”
萧景琰上下打量着萧庭生,笑道:“看来,军法军令为何物,你心里倒是不糊涂。”
“孩儿愚钝,明白的太迟。”萧庭生缓缓道:“昨日殿上,见皇弟拿出那封民意书,儿臣才恍然大悟,弟弟久居宫中,如何能接触到雪关村众,定是副帅有意相护,在北境便备好的……”
“庭生。”萧景琰打断萧庭生的话,缓缓言道:“你心中可觉得,蒙挚是一个固执己见,不纳忠言的偏执之人吗?”
“不,蒙帅为人刚直,治军严谨却从不死板,素来广纳谏言。”萧庭生将头转向萧景琰,道:“只是此一番,不知为何……”
难道!
“父皇是说!”
萧景琰看着突然间面上有些许惊诧的萧庭生,拍拍他的肩,起身道:
“此战之后,蒙卿便多次来找过朕,只是一句话,说了数遍……”
”臣蒙挚为将可,为帅则难掌乾坤。“
”他想留在金陵传授世家子弟武艺,而对你,则赋予了极大的期望,唯担忧,谦恭收敛如你,一旦为帅,若遇质疑,是否会坚定心志,择善固执。因此,才有了此次的断不纳谏,看你能如何应对。却未曾想,雪关村突遭变故,你决定冒险相救,他为此自责了许久。”
“你跪下。”
萧景琰站起身,负手而立,萧庭生立刻整理了衣裳,不顾身后阵阵的刺痛,低眉正色长跪。
“今日罚你,是因为大梁长林军法,上至主帅,下至兵卒,皆一视同仁,英灵在上,风骨长存,朕也无私可偏,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
“将帅领兵,治军依军法,调兵凭军令,无军法则纲纪涣散,错军令则满盘皆输,你可记下了?”
“儿臣谨记。”
“除了军法军令,领军者,当时刻保持清醒冷静,事事考虑周全,不因胜而沾沾自喜,不因败而一蹶不振,有识人之明,待人之德,用人之策,这样才能时刻掌控大局,无往不胜。你可能做到?”
“儿臣……”
“痛快些!可能做到?”
“谨遵父皇教诲!”
“很好。”
萧景琰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枚黑底镶金的令牌。
“你可知这是何物?”
“长林军令,长林主帅、副帅各持一枚,凡长林将士,一体遵行。”
“待你二十岁封王建府之时,朕便将这长林之名连同此枚军令,一并交托给你。”
“陛下!”
“不许多言,不准推辞!这也是蒙卿的意思,再说……”
萧景琰顿了顿,伸手拍拍萧庭生俊朗的小脸,意味深长地笑道:“朕还不知道你,承袭长林,不是你从小便立志要做的吗?”
萧庭生微微一笑,身后的伤此时也感觉不到疼痛,月光从窗户缝隙中钻进来,照在他略显苍白的面庞上。自家父皇的掌心有一层厚厚的茧,硬邦邦地,但那份温热,却能够让孑然独行的人嗅到难得的,叫做亲情的味道。
“记住身上的伤从何而来,今后执掌长林,所下的每一道军令,每一次决断,都要无愧于心,无愧于将士信任,无愧于长林风骨。”
“儿臣遵旨!”
这静悄悄的夜,毫无声息地洒开了漫天鹅毛,模糊了双眼,裹住了脚踝,可,飘荡在夜空中的熟悉的声音,谆谆教诲,却久久回荡在耳旁,迟迟不曾散去。
……
……
“王兄。”
萧庭生一阵恍惚,转过身,见一袭素服的箫正淳缓缓朝他走来,大雪打在皇陵旁的松柏上,扑簌扑簌地作响。
“方才看到王兄拿着这长林军令出门,便知道你到这来了。”
“陛下还没睡?”
“如何睡得着呢?在这先帝的陵寝之内,从前的事儿,桩桩件件,心中越发清晰。”
“当年雪关之事,王兄第一次违抗军令,可是连累了朕因擅闯无咎殿,被先帝责罚闭门思过一整月。”
“是因为擅闯无咎殿……还是因为,吃了一半扔在桌上的茶花饼?”
萧正淳与萧庭生相视一笑,许多东西,即便是时光,也无法被冲淡,多年的情义与默契,皆在这会心一笑中渐渐蔓延、生长。
“如今,该是轮到孩子了。”
“怎么,王兄倒是舍不得了?”萧正淳见萧庭生望着长林军令发呆,一边打趣,一边笑着劝慰道:
“平章素来谨慎冷静,沉稳持重,可是比昔日的王兄,强多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是啊,毋须担心。”
萧庭生笑了笑,若有所思,轻声道:
“只是,总想多嘱咐几句,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王兄,你什么都不用说。”
“孩子明白着呢。”
萧正淳揽了萧庭生的肩膀,拉着他便往行宫方向走。
“无论是治军之法,还是王兄对长林的执念,平章皆心如明镜,必不会有丝毫的辜负……”
雪夜,两个身影并肩而行,只剩一串串脚印,伸向远方……
【楼主说】这波更文打算在周六,还有多少亲在看捏?




我的天呐!!!看到了一堆爪和一堆瓜子儿,你们是要感动死我吗?





……
第十二节:大渝刺君(上)
“扑簌簌!”
浅夜,长林王府广泽苑内室中,青衣少年猛地将头从盛满水的面盆中拔出,甩了一身一地都是湿哒哒的,中秋将近,洁净庭院中,月光如凌波般流淌着。
一步,两步走出屋门,只觉得丝丝清风洒在脸上,散发着一阵淡淡的幽香,四下里安静得出奇,便是连自己的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风声虫鸣更是一丝都没,静谧得让人感动至极。
走近园中的海棠树下,萧平旌仰起头,长长地吹出一口气,头随着由远及近的一串脚步声稍稍偏了偏,几片花瓣拖着落叶缓缓滑下,悄声触地。
“二公子。”
一个浅棕色的身影映入眼帘,放轻的声音,熟悉且慈祥,正是自小照管自己长大的管家周正。
萧平旌转过身,礼尚未毕,便被对方用一块浅蓝色的方巾便当正正地裹住了头。
“洗脸而已,看这满头满身的水,若是老王爷见了,必是又要训斥了。”
萧平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住周管家的衣袖,摇着头,轻轻蹙眉道:“周伯,太……无聊了!”
“你说我老爹也真是的,自己带着大哥去甘州安防不说,偏还要一纸禁足令把我困在王府,还美其名曰什么,照管家宅,磨练心性,如今连大嫂都出门还愿,几日方归,这偌大的王府……可委实憋闷得紧!”
周管家低头笑笑,一边拂了拂萧平旌眉睫处挂着的水珠,一边指了指树后院墙处那处熟悉的位置,不发一言。
“嗯……周伯,夜凉如水,您先休息吧。”萧平旌听着墙外熟悉的轻功身法,手中作势抓起长剑,不自觉一笑。
“锵!”
墙外之人一跃而入,两把宝剑几乎是同时出鞘,快剑如雨,电光火石间,二人手下已然过了数招,彼此势均力敌,不分上下。直至百招之后,对方机敏的身手才占得几分上风,萧平旌适时收了剑,正身施礼,撇嘴道:
“荀大哥,这大晚上,便是专门前来与小弟打架的吗?倒是不怕惊动了长林府的府兵,被当成刺客扭送官府!”
荀飞盏见状也收了剑,走近萧平旌身边,欠身回礼,微笑道:
“我自是没你这般清闲,来此当然有事。陛下有旨意,宣你入宫侍疾。”
“侍疾?”
萧平旌看了看荀飞盏一本正经的面色,徘徊了几步,转身在园中石凳上坐了,无可奈何地笑道:
“陛下又使这一招,也不嫌烦。”
“你……你给我站起来!”
荀飞盏上前一步,扯着萧平旌的衣衫后领口,像拎小鸡雏儿一般把他从凳上拎了起来,稍稍厉声道:
“陛下口谕,不敬领反倒出言不逊!你以为你是何人?……”
“平章脾气也是真好,若你是我弟弟,这般不知节制,口无遮拦,早就打得你站不起来了!”
“陛下还不是怕你闷,招数虽是不新,在老王爷的禁足令下,却是百试百灵,你自己又不是不晓得!”
见萧平旌抿着嘴不言不语,荀飞盏放缓了语气,用剑柄捅了捅萧平旌的后背,轻道:
“好了,快去换冠服,随我……”
“诶?不对!”
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萧平旌一跃躲出了三步远,诧异地盯着荀飞盏道:
“就算是陛下宣召侍疾,这传口谕的左不过也就是赵公公或者高公公……”
“还用得着荀大统领大晚上的,亲自!鬼鬼祟祟地翻我长林府墙头?”
带着看破又说破的得意劲儿,萧平旌嘿嘿一笑,用双臂抱住手中长剑,且特意往荀飞盏跟前凑了凑,神秘地问:
“说实话,是不是又有案子了?”
“这次是飞天巨盗,还是采花淫贼?”
荀飞盏嫌弃地摆摆手,示意面前越靠越近的脸庞离自己远一些,从袖口掏出一份飞鸽传书,递给萧平旌,小心悄声说道:
“间者密奏,只你我看了就好,莫要让第四人知晓。”
“间者?”
萧平旌一边迅速打开书信,一边下意识好奇地问:
“咱们大梁也有间者在别国?”
传书的封口处,印着一枚黑色的图腾,像是一只不知名的什么鸟,萧平旌余光瞟了眼荀飞盏,见他正斜睨着自己,右手正要往自己脑袋上招呼,急忙悄悄蹲了身体躲开,道:
“好好好,不可问,不可说,我明白!”
“总打头,把我打傻了,可是要赔的!”
“你到底看是不看?这么多废话……”荀飞盏皱了皱眉,巴掌变成拳头,在萧平静面前比划着。
萧平旌轻哼一声,展开纸条,上面用掩饰过的笔迹赫然写着八个大字:
大渝刺君,圆月之时。
“这是说……大渝刺客会在圆月之时刺杀陛下!荀大哥,这是当真的?”
萧平旌收敛了笑容,惊疑地望向荀飞盏,照说大内戒管森严,哪怕是琅琊榜高手,要想入宫行刺,只怕也是天方夜谭,但见荀飞盏紧锁的双眉,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这是武人大战之前为了不使杀气外露的敛息之举。
“看来是真的……”
“圆月,那不就是明日了……若是这么算,现下刺客八成已经混进皇宫了!”
萧平旌盘算着,一日之内找出刺客的可能性,说是大海捞针也不为过,好在如今提前知道了消息,只要装作若无其事,打起十二分精神好生守护着陛下,便也无甚大碍。
就怕……刺客察觉异常,隐匿起来,想再找到只怕就难了。
“嗯,来你这之前,我去了趟礼部,以陛下身体不适为由,取消了明晚的合宫家宴。陛下身侧,需要贴身随护,检查一应膳食及触碰之物,此事不宜外传,我一人又顾不过来,所以唤了你过去帮忙。”
“荀大哥!你取消了明晚的家宴?”
萧平旌闻言大惊,不可置信地打量着面前一脸焦急的荀飞盏。
“看着我干嘛!总不能,拿陛下的安危冒险罢!有什么不妥?”
荀飞盏被萧平旌盯得浑身不舒服,压低了声音反驳道。
“诶……幸好你还知道不宜外传。”萧平旌叹了口气,挑眉无奈道:
“好在陛下确是咳疾缠身,这说法也说的过去……希望那个刺客也一样的笨,察觉不到其中的异常吧。”
说罢,拿起桌上的一个盒子,大致理了理头发,径直朝府门外走去。
“……”
“你给我回来!”荀飞盏顿了顿,恍然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压低了声音,冲着已经跳出府门的青色身影轻吼道:
“什么叫一样笨,和谁一样!”
“萧平旌!”
【楼主说】这个故事我打算写四节,根据密信的内容,大渝刺君上下,圆月之时上下,大家可以猜猜后来怎么了




第十二节:大渝刺君(下)
养居殿中,灯火通明。萧歆倚坐在偏殿王座上,暖炉里烧紅的炭闪着火光,热气裹着紫檀熏香缓缓上升。殿里素来的婢仆都被遣了退去,只留下自小侍奉的两位掌事中官门前一左一右立着。
“臣参见陛下。”
一本折子看得入神,萧歆微微一怔,抬眼望到两个英俊挺拔的身影稽首长跪在面前,便舒展了眉头,轻咳着坐起身,摆手示意内侍退下,关了殿门。
萧歆上下打量着一身便服,随意用发带束了青丝,却按规矩一板一眼行礼的侄儿,无奈地摇头笑笑,眼中尽是宠溺。
“来了?”
萧歆温和着声音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若让王兄见了你如此大剌剌地入宫,仔细挨揍!”
“其身持正,性行淳和。”是武靖先帝在萧歆正位东宫时,为数不多的两句当众赞许之语,后来,干脆就取了“正淳”两字给他做小字,萧歆倒也没有辜负,待人接物,温文尔雅,以理服人,极少动怒。所以如飞盏平旌这样的小辈,君臣之礼之外,素来也喜欢与他袒露心扉,相与也是不大拘束,亲近有加。
萧平旌此刻才抬起头,看着一向心疼自己的皇叔父。
秋日干燥,喘咳之症必然有反复,人,也似乎是比平日里虚了些,面色略有些青白,这令他心中泛着丝丝担忧。此时,他倒是不得不佩服了荀飞盏,假戏做到极致,反倒是成真了,这样的病情,便是没有大渝刺客的乱子,也断然是不能在宴席上折腾的。
看着萧平旌暗暗投过来的“敬佩”的眼神,荀飞盏无奈地瞟了他一眼,兀自站起身,熟稔地从榻旁架上抽了件披风,轻轻披在萧歆肩头,又为他递上了一杯热茶,规矩地持剑立在一旁。
“臣思念陛下,哪里顾得上旁的!”萧平旌压了压涌上心头的胡思乱想,牵起嘴角笑道:“还是陛下最是心疼平旌,否则我老爹他……”
“咳咳……咳!”萧歆闻言,刚入口的半口热茶好悬都呛咳出来,拾起方才案上的那卷奏折,抬手皱了皱眉,却也没舍得往萧平旌身上摔,只是顺着劲儿在他身前撇了,轻轻压了口气,一本正经地瞪着面前这一团青衣。
萧平旌笑意不减,只是抿抿嘴,拾起身前无辜遭殃的奏折,膝行几步恭敬地递到萧歆面前,道:
“臣失言,是父王!父王一道禁足令,平旌便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娘子,好不无聊,若非陛下垂怜……”
“禁令还是禁令!”
萧歆摆摆手,打断了他一番胡扯,斜睨着萧平旌,略带狡黠地笑道:
“飞盏需要人手,旁人他又信不过,这才想到你。这俩日,朕便先使唤了你,完了接着回府,禁足!”
“可明白了?”
“……”萧平旌撇撇嘴,看了看萧歆的披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站立一旁的荀飞盏,若有所思地挑挑眉。
“想什么呢?”
“没什么,臣明白了,谨遵陛下旨意。”
“得了吧。”萧歆看着正色行礼的萧平旌,忍俊不禁道:
“少跟朕装蒜,朕还不知道你,起来吧。”
“谢陛下。”一口气松下来,萧平旌站起身嘿嘿一笑,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
萧歆拍拍萧平旌的肩膀,转头对荀飞盏说:“朕乏了,且去后殿歇歇,飞盏,给朕看好他,别到处惹事儿。”
“陛下,臣素来规矩,哪里会……”
“是!臣遵旨。”
荀飞盏不客气地打断了萧平旌的话头,顺带着悄悄杵了他一胳膊。待萧歆走远,本想再多数落几句,却见萧平旌从怀里掏出了带进宫的木盒子,直直朝殿门口走去,赶忙上前拦了,皱眉问道:
“上哪去?”
“我去看看元时,他知道我进宫,一定欢喜得不想睡觉。”萧平旌晃了晃手里的盒子,拍了拍荀飞盏的肩膀。
“给我回来!胡闹!”荀飞盏大惊,立时便抓了萧平旌的胳膊,压低了语气,说道:
“大皇子在皇后娘娘的漪澜殿,你如何能去得!当这宫里是自家后院儿呢?给我老实呆着!”
“别忘了身上担着多重的差事!你不是说取消夜宴难保不会惊动刺客吗?现下刺客身在何处,何时动手,以何方式,我们一概不知!若一时疏忽,陛下但凡有半分闪失,你我都可以以死谢罪了!”
萧平旌的胳膊被荀飞盏扭得生疼,不得不严肃了面色回话道:
“荀大哥,放心放心,我自有办法。如今我们时间有限,总归是找不到刺客了,倒不如……让刺客来找我们。”
“让刺客来找我们?”
荀飞盏闻言松了手,思忖了半晌,小心地探道:“你是说……”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萧平旌扯了扯那件深墨色的披风,伏在荀飞盏耳边悄声言道。
次日,八月十五——人月两圆,品茗赏月的好日子。
漪澜殿内殿,朝阳正好。萧元时刚刚起身,小小的身影,正跽坐在案前,誊写着一卷《诗三百》,近侍小施,在一旁研墨,外间庭院里两棵高大的杨柳树,风一吹,树枝打着窗棂,簌簌作响。
“元时……”
“元时!”
萧元时抬起头,侧耳听真切了窗外有人正轻轻唤着自己的名字,顿时眼睛一亮,朝小施给了个眼色,示意他在门口守着,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窗前,迫不及待地推开窗,果不其然,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一身青“倒挂在屋檐下,正朝他挑眉一笑。
“平旌哥哥!”
“嘘!”萧平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四下打量了一下,见确实无人,才放心运起内功,悄声翻进殿内。
“平旌哥哥,你真的进宫了!昨晚就听小施说你来了,哥哥倒是不来找我。”萧元时嘟了嘟嘴,摇着萧平旌的胳膊,不大乐意地哼唧着。
“我也想来啊,可荀大哥一整晚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我,根本来不了。”萧平旌一把抱起萧元时,顺手从怀里掏出了那枚木盒,笑着比划道:
“给你带了个小玩意儿,看喜不喜欢。”
“是什么?”萧元时一把拿过了盒子,摇晃了几下,听着里面咯噔咯噔作响,期待地问道。
“打开看看。”
萧元时点点头,兴奋地正要打开,却不经意瞥到门前那一片火红华丽的衣角,并听到随之传来的并蒂木兰金步摇碰撞的叮当声。
“母……母后……”
“……”
萧平旌抱着萧元时愣了一会,便反应过来皇后娘娘定是方才摇晃盒子之时来到殿前的,否则自己当不会一丝都发觉不了。如今……却也无处可躲了。
“臣萧平旌参见皇后娘娘。”
荀皇后上下打量着萧平旌,不满地皱了皱眉,抬高了声音道:
“二公子,倒是稀客了。”
“虽是陛下有诏命,传二公子入宫侍疾,可本宫这漪澜殿,除了陛下,就连三尺男童都是入不得的,更何况是不传不告偷入禁宫,二公子……倒真真是好家教!”
这话说的着实不轻,萧平旌颔首,一句请罪的话刚要出口,便见元时挡在自己身前,扯着荀皇后的衣角,小心翼翼言道:
“母后莫要生气了,平旌哥哥是来……给孩儿送这个……母后就……”
“皇儿!”荀皇后一把夺了萧元时手里的木盒,随意丢在地上,摸了摸自己孩儿的小脸,眼睛余光倒是瞥着下手跪着的萧平旌,道:
“便是贪玩,也要有个度。”
“若是肆意放纵,玩物丧志,失了体统教养,又岂是萧氏儿郎当所作为?”
“是吧,二公子?”
最后一句刻意提高了声量,很不友善。
萧平旌拾起木盒,心下也是十分不悦,素来荀飞盏也喜欢带些小玩意儿给萧元时解闷儿,皇后娘娘倒是喜悦得很,经常讲什么兄友弟恭。怎地自己的东西,就会让人玩物丧志,失了体统教养,便是万万收不得的?于是,也顾不上许多,抬头赌气地言道:
“谨遵娘娘教诲!不过娘娘倒是言重了,这只是一个……”
“本宫累了!”荀皇后不耐烦地摆摆手,截住了萧平旌的的话头,道:
“二公子自便吧。”说罢便拉着萧元时去了前殿,只是留下萧平旌,与方才看门的小施一前一后跪在殿内。
萧平旌抿抿嘴,攥了攥手中被嫌弃的木盒,负气起身便要离去,却被方才的小太监一礼拦了下来。
“二公子莫恼,公子素日里呈给殿下的东西,殿下都视若珍宝,好好存放在书房里的枣木箱子里。”
“只是……娘娘爱重殿下,今日又逢月圆之时,如临大敌,娘娘言语上才会略严厉些,请二公子莫怪。”
萧平旌轻叹了口气,荀皇后自小便不待见自己,合宫上下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偏是自己到现在也没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也和父王一般,不喜欢自己带着元时上房翻墙?还是……不乐意他们扮成小太监出宫逛城隍庙的庙会?
“二公子?“
小施见萧平旌仿佛是想什么出了神,便欠身一礼,道:
“这东西,是否可以……”
“哦,当然。”
萧平旌递了木盒,悄悄笑道:
“悄悄交给殿下,等下次入宫,我再带些更有趣的东西给他。”
“是,小奴遵命。”
看着小施离去的背影,萧平旌也不敢耽搁,按原路翻出漪澜殿,往养居殿跑去。
“干什么去了!”
刚推开殿门,便被人重重一巴掌拍在后背,萧平旌倒吸了一口凉气,瞪着来人说道:
“荀大哥,大早晨的,你……吓死我了!”
“你还知道害怕!”
荀飞盏抱着佩剑斥道:“一会儿没看住就往外跑,说!上哪儿去了……”
“荀大哥荀大哥,陛下呢?”
萧平旌迫不及待地绕了话题,荀飞盏便也不愿多计较,毕竟入了夜,还是有一场硬仗,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的。
“二公子吩咐,岂敢不从啊,已经在内室安顿下了。”
“他们在暗处,防不胜防,不如荀大哥扮成陛下稳坐正堂等着他们来刺,照说该是万无一失,不过……”
萧平旌抚着萧歆随身的黑色披风,喃喃自语道:
“我这心里,总是十分不安,却说不上来为什么……”
荀飞盏皱了皱眉,紧张着神经,压抑着身上散发出的隐隐杀气,如临大敌般逐字言道:
“今日便是圆月之时了……”
“……”
“圆月之时……”萧平旌踱着步子,口中轻轻念着这字条上最后一句,倏地,一阵大惊略过心头,惹得他浑身上下打了一个极大的寒战。
“对!圆月之时!他是怎么知道圆月之时如临大敌的!”
荀飞盏看出了萧平旌的慌乱,瞪大了双眼问道:
“什么?!你说谁?”
“……”
“大渝刺君,圆月之时。”
“君,便一定是国君吗?还有可能是……”
“储君?……”
“你到底在说什么!”荀飞盏焦急地摇晃着萧平旌的肩膀,轻吼道。
“是未来储君!荀大哥,是元时!”
言罢,萧平旌只觉得浑身发冷,大力挣开荀飞盏的双手,顾不上解释,运起轻功,一味朝漪澜殿的方向飞奔而去。
“来人,护随二公子!”
殿外守卫点头称是,却是已经找不到萧平旌的身影。
“漪澜殿,元时殿下!”
荀飞盏看着守卫急急跑去的身影,攥了攥拳头,手中的剑鞘被捏的咔咔作响,手心,眉间,均是渗出了丝丝冷汗。
国君,储君,哪一个也不能有事,绝不能!
【楼主说】大家都放假了吧,是不是回家之后觉得没意思了?想上班想上学了吧?还有像我这么缺心眼一边上班一边写文儿的吗????有吗!?

第十三节:圆月之时(上)
“萧平旌!”
“别以为仗着陛下喜欢,本宫便不敢发落你!”
漪澜殿正殿石阶上,荀皇后面露愠色,挡在萧平旌身前,忿忿斥责道:
“晨起翻墙,不到晌午便明目张胆地硬闯本宫寝宫正殿,你这长林二公子究竟还知不知道规矩为何物?”
“娘娘!”
萧平旌紧皱双眉,嘴唇微微发抖,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竟是连话也说不利索,心里只想着萧元时情况危急,不宜过多纠缠。
“娘娘恕罪,元时有难,臣稍后再与娘娘请罪!”说罢,便直直往屋里冲。
“元时有难?萧平旌你给本宫说清楚……”皇后闻言怔了怔,想扯住萧平旌问个究竟,却未得手,倒是脚下一个不稳栽倒在地,额头磕到了门槛上。
“娘娘!”
“娘娘……”
看着自家主子淤青的额头,可是吓坏了在场的内监与宫人,一拥而上,搀扶的搀扶,传太医的传太医。倒是荀皇后自己却无暇理会头上的疼痛与阵阵眩晕,失色问道:
“元时呢!”
“娘娘……殿下刚刚用了早膳,现下正在书房温习功课。”
“快……扶本宫!”荀皇后稳了稳惊惧的心神,在众人的搀扶下快步向书房跑去。
萧元时的书房安置在漪澜殿的后殿,每日早膳之后,固定的几个时辰,若无特殊安排,便是在书房温书,风雨不断,这点萧平旌一向知道,若不是想着可以省些时间,他也是不敢如这般直闯正殿的,如今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大力拉开书房的门,正巧发现小施捧了自己带进宫的木盒子,可里面的短木剑却换成了一把真正的匕首,剑柄镶着华丽的宝石,呼应着锋利的剑刃,闪着点点寒光。而萧元时正满心欢喜,伸手要拿。
“别碰!”
萧平旌大喊,说时迟,那时快,闪身一把将萧元时扯到自己身旁,顺势一脚将人带盒子踹翻在地。小施挣扎着直起身,却未来得及多做动作,便被紧跟着赶来的禁军押了起来。
“平旌哥哥!小施他……”
“怎么样,手碰到那匕首没有?”萧平旌紧张地摆弄着萧元时的小手,确定什么也没沾到后,转头瞪着小施,目光如乱箭般凌厉。
“你究竟是谁?”
小施被侍卫压着,一改之前的低眉顺目,一丝得意的狞笑爬上眼角,不出一言,只见一道道黑血从他的眼角、耳间,鼻孔缓缓流出,不一会,竟连牙齿也染得黑红。
“他服毒了!殿下二公子小心!”领头的禁军一脚将他踢到一旁,正巧,小施挣扎了几下,便在刚刚赶来的荀皇后脚下咽了气。
“……元时……元时!”
“母后!”
一把将爱子揽在怀中,抱得紧紧的,荀皇后越想越后怕,双手不住地抚着萧元时的后背,浑身微微发抖,嘴里不住地轻声念叨着: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大惊大惧之后,身体仿佛瞬间被掏空,头痛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荀皇后也是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竟是生生晕死过去。
“母后,母后!”
“娘娘!”萧平旌见状,急忙上前查看,惊见荀皇后额上的一大块淤青,赶忙问道:
“娘娘这是怎么了……”
“二公子。”荀皇后的贴身宫女浣月急忙上前,一边拿冷帕子敷着自家主子的额头,一边冷冷言道:
“娘娘怎么了,二公子竟会不晓得?还不是拜您所赐。”
一时间,书房中鸦雀无声,众人皆是低头噤口不言,只是浣月大着胆子,瞪了萧平旌半晌。
“我?”
“……”
萧平旌看了看四下仆从的表情,又努力回忆下方才殿前的风波,心中竟涌起一阵惊慌。
莫不是……真是自己……?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几个宫女带着一班太医来到书房,打破了当下的宁静,众人皆遵循着太医的指令,将荀皇后挪到了寝殿,便无人再理会萧平旌。
“我……我没有……”
萧平旌望着太医紧锁的眉,和当下乱作一团的漪澜殿,意识到,自己仿佛是闯了个大祸,可是,到底做错了何事,他却始终无法细说分明。
他只知道,阴差阳错,不过一日间,自己便又成了众矢之的。
明明是……入宫帮忙的,不是吗?
第十四章:圆月之时(下)
八月十七夜,天空中飘着丝丝微雨,声声马嘶,一身影着一件深红暗纹披风,在荀飞盏的引领下,匆匆入宫,直奔养居殿内殿。
“臣参见陛下。”
由于前日的风波,惊动了廷尉司,牵动了巡防营,更是惹得内阁人心惶惶,大梁皇宫内苑混进了敌国奸细,如此大的隐患,对这些人而言,只怕是比边疆失守更要来得惴惴不安。萧歆为了安抚后宫与众臣,便让荀飞盏带头,将皇宫上下众人皆是清查了一遍,此时虽是深夜,却也未曾安眠。
“王兄不必多礼。”看着萧庭生一身的风尘仆仆,萧歆急忙迎上前去,面色略带惭愧道:
“王兄带平章巡视边境安防,还要辛劳赶回来这一遭,朕实在是……”
“陛下说什么呢?”
萧庭生解下披风,吩咐关了殿门,用手试了试萧歆的额头。自小照顾弟弟得来的经验,若是萧歆喘疾复发,夜上必会发热,反推之,只要晚间不发热,便无甚大碍。
“你看,朕是真的没事儿。”
萧歆握了握萧庭生的手,拉着他在偏殿坐了,并适时为他倒了一杯刚刚煮好的姜茶,详尽地说了圆月之日发生的事端,只是,特意隐去了萧平旌第一次私潜内宫,看望萧元时的事情,只是说,萧平旌顺便带了礼物,托请小施呈递给萧元时,云云。
“朕没事儿,元时没事,皇后就是受了惊吓,除了太医日夜守护,荀家也上了心,引了不少民间医家药家入宫为她调理,都没事,都好。”
萧庭生叹了口气,自从七日前,他在甘州接到这封印着大梁死间纹印的传书密报,便一方面八百里加急传书回京,另一方面将军务安排于平章之后,快马加鞭赶回金陵协助处理善后。却终归还是出了事。
“陛下,平旌呢?臣有事,要当面问他。”
“王兄若还有什么想问的,便询问飞盏罢,他就在殿外,此事从前到后的细节,都是知道的,至于平旌,连日辛劳,朕让他出去舒散舒散,如今,都不知道去哪里疯了,你何必……”
“陛下……”
萧庭生轻轻打断了萧歆的话,微微严肃了面色,揖礼道:
“这孩子是什么样的人,陛下清楚,臣也清楚,出了这样的事,未曾交代清楚之前,他是不会,更不敢出京半步的。”
萧歆抿抿嘴,拉着萧庭生的胳膊,试探地问道:“王兄打算如何处置?莫要委屈了孩子才好。”
萧庭生笑笑,拍拍萧歆拉住自己胳膊的手,道:
“陛下放心,既然他不在宫中,臣便也知道要去何处寻他了。”
“臣告退。”萧庭生起身一礼,便径直朝宫外走去。
靖王府,后庭。
这场夜雨下的细碎,淅淅沥沥地,将本就洁净的靖王府旧址冲刷得更是一尘不染,后庭六棱石子路镶嵌的鹅卵石映衬着月光,雨后清新之感扑面而来。
萧平旌躺在庭院的石桌上,左手抱着一坛喝了一半儿的梨花醉,微闭着眼睛,任这许多落叶夹带着雨丝在自己身旁簌簌落下,若有所思地想着心事。自打那日,从宫中出来,便一直不敢回府,也不敢去别处,无奈只好又躲了来这靖王旧府,只是他知晓,此次,自己不会因武功不济而崴伤脚,也不可能如之前般,靠在皇爷爷胸口,听他对旧事津津乐道。
“你倒是好生惬意。”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脚步声,令有些微醺的萧平旌倏地惊醒,如鲤鱼打挺般从石桌上下来,面向萧庭生长跪,却说不出一句话。
萧庭生缓步走到他身前,一把夺了仍抱在手臂里的酒坛子,在桌旁的石凳上安坐,而萧平旌则是大气都不敢出,转过身来,让自己跪在萧庭生一巴掌可以抽到的距离,依旧低头不言。
父子俩便这样一坐一跪,沉默了一阵子。
萧庭生上下打量了萧平旌两圈,见他的头发、衣衫和鞋子,皆是湿了个透,想来是不敢冒犯靖王府其他的地方,而在这庭院中呆了许久。
所以才需要饮酒取暖的吧?
萧庭生顿了顿,将酒坛又递还给萧平旌,淡淡说道:“醉酒可让人暂时忘记,却不能解决事端,你素日里虽然顽劣毛躁,冲动多言,却从不是不敢担当之人。”
“你还想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
萧平旌缓缓抬起头,却依旧没敢直视萧庭生的眼睛,只是小声唤道:
“父王……”
“嗯!”
出乎萧平旌意料,这一次父亲居然没有责骂自己,也是肯好好听他说话,于是便缓缓心神,接着道:
“前日发生的事……陛下必是同您讲了。”
“孩儿……并非不敢担当,只是,这一日夜,宛若一场大戏,孩儿做了提线木偶,此时只想做个旁观者跳出戏台,也许就会看分明了。”
“就好像一团乱麻,只要找出了线头,便可顺势解开死结,厘清事实。”
萧庭生抬眼望着小儿子收敛的眼神,顺着他的话问道:
“两日了,可有找到那枚线头?”
“孩儿……找到了。”
萧平旌拿出了那张密信,攥在手中,恨恨道:
“大渝刺君,圆月之时。”
“荀大哥查验了那把玄铁匕首,刀柄上,被人涂了阎王乐,触之便会随着肌理深入骨髓,不出一柱香的时间,药石罔效。”
“孩儿一直在想,既然细作有如此奇毒,又是贴身服侍元时之人,要想杀之早便杀了,为何要等到那日?”
萧平旌放冷了眼神,皱着眉,紧抿着嘴唇,认真言道:
“这是有人暗中布下的一盘棋,一盘可以将陛下、元时、与整个长林王府同时裹挟进来的大局,这份情报,便是那第一枚落子。”
“这份情报,谁人看了,都会觉得,所言所指,是大渝对陛下欲行不轨,而父王与兄长不在金陵,陛下接报之后,左不过也就是交给荀大哥暗中详查,而荀大哥谨慎,也必会去寻帮手,而我在朝中无职无爵,且出入皇宫素来不会有人生疑,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而我若入宫,必会去找机会探元时,无论是传递东西还是对面相见,总归是有接触的机会,而刺客要等的,便是此时。”
萧庭生站起身,踱了几步,略一思索,道:
“让嫡皇子丧于你手,果真毒计。”
萧平旌转身,面向萧庭生,应和道:
“元时是陛下独子,若是元时丧于我手,我大梁便失了储君;而皇后痛失亲子,必会恨极了长林王府,孩儿自是罪无可恕,只怕还会连累父兄,甚至长林军将士;而陛下,近日本就喘疾复发,身子沉重,若是遭受连番打击,定会伤及龙体。若是如此,他便是一箭三雕,大获全胜。”
“砰!”一怒之下,萧庭生重重将佩剑拍到石桌上,面色不善,道:
“若非你瞧出端倪,此事便麻烦了,起来罢。”
萧平旌闻言,并没有立时起身,只是抿着嘴,小心地说道:
“父王……皇后娘娘的伤,并非是因为孩儿的推搡失足造成的,孩儿甚至……都未曾碰到她。”
萧庭生闻言,稍缓了缓面色,斜睨着紧张的小儿子,道:
“为父何时说,是你推的了吗?”
“诶?”萧平旌偷偷抬眼看了看萧庭生,这……还是自己平日里相与的老爹吗?
“父王……相信孩儿?”
“当时你在皇后娘娘身前,若是你推的,她该是脑后受伤,而不是额前。”
“是了!”萧平旌恍然大悟,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如此简单的逻辑,自己当日竟也没想着辩白一二,倒是平白担心了许久。
萧庭生看着萧平旌悔不当初的眼神,顿觉好笑,可还是板了面孔厉声斥责道:
“是什么?你是该好好反省,在场那么多的人,为何不冤枉是旁人推的?还不是你!素日里肆意妄为,不知自持的缘故!”
萧平旌收了笑,一本正经地低了头,这才是自己的亲父王!
“起来!随为父回府。”
萧庭生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小儿子的后背,萧平旌吃痛,便半分不敢耽搁,起身拿起那喝剩了半坛的梨花醉,紧随在父亲身后。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问道:
“父王,您……是怎么进来的?”
靖王府封府许久,门上皆是贴着封条,照说也只可能……
看着自家父王不发一言,萧平旌便笃定了自己心里的答案,拼命咬了嘴唇,一张脸涨的通红,便是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一双肩膀拼命地抖啊抖。
萧庭生瞪了他一眼,眼看手里的剑鞘便要拍到他身上,萧平旌灵巧地一躲,跳上墙头,翻墙而去。
“这小子……”
无奈地摇了摇头,萧庭生也运起内功,离开靖王府。
次日清晨,荀飞盏听闻萧平旌昨晚回了王府,便趁着空闲,前来探望,正巧见萧庭生端坐正堂看着几份军报,两个小厮正铺排着一桌简单的早膳,于是来到萧庭生身侧,揖礼参见。
“飞盏参见王爷。”
萧庭生放下手中的书折,笑着招招手,示意他在自己对面坐了,问道:
“皇后娘娘身子可大好了?”
荀飞盏恭敬地拿起木勺,为萧庭生添上一杯热茶,回道:
“王爷请放心,娘娘的精神已然恢复,太医都说,是忧思郁结,受了惊吓之后的魇症,只要静养数日便无大碍。”
“此番亏着平旌心细,才能救了元时殿下,娘娘心中也如明镜,平旌两次私入内宫之事,早言不会再计较了,请王爷宽心。”
“两次?”萧庭生诧异,接着问道:“除了擒下小施,还有什么时候?”
“还不是十五那日清晨,偷溜去漪澜殿翻墙去见……”
荀飞盏说着说着,反应过来气氛有些不大对,抬眼看了看萧庭生,小心问道:
“王爷……不知道?”
萧庭生顿了顿,面无波澜地喝了一口茶。
“额……小侄还要值守,便先行告退了。”
荀飞盏轻轻一礼,三步并作两步向外走去,迎面便看到了一直躲在门外的萧平旌,正冲着他咬牙切齿。
“给我进来!”
屋内传来萧庭生“熟悉”的呵斥声,萧平旌不敢耽搁,也不去理荀飞盏充满歉意的眼神,小心向堂中走去。
入夜,熟悉的墙角,一个黑影翻入长林府,径直闪进小祠堂。
荀飞盏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好意思,便拿了自己常用的一瓶棒伤药,入王府看看状况,果不其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别扭地跪在无字牌位前,荀飞盏先是朝灵位正色行礼,接着便要去扯萧平旌的腰带。
“干嘛!”
萧平旌一扭身,牵动了身后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了好一阵子。
“别动!”荀飞盏急着道:“我不动了还不成?这是极好的棒伤药,宫中侍卫人人皆有,虽不是价值不菲,却是最实用的,你且收着,自己……自己涂一涂。”
“还不是因为你啊,我的荀大哥!”
萧平旌赌气地瞪了荀飞盏一眼,随即轻轻地叹了口气,神色也变得凝重了许多。
“你又想到了什么?”
“荀大哥。”
萧平旌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说,这个幕后黑手,可以将我大梁君臣的脾气习性摸得如此之透,算不算是顶高明了?这么细心高明的人,千挑万选的细作,又怎么会在关键时刻,露出那样的脱卯破绽?”
“你的意思是说……小施,是故意透消息给你的?”
“不是没有可能。”
萧平旌皱了双眉,思索道:
“若真是如此,那刺杀太子殿下,便不是他的最终目的,甚至都不是他此次必达的目的之一,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也无从得知。”
“还有殿前皇后娘娘的失足,既然我没做,那就是意外吗?在场那么多人,若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又因为什么呢?”
荀飞盏沉默了一阵,拍拍萧平旌的肩膀,笑道:
“你想多了吧,此事算是告一段落了,若是有什么目的,也该显现出来了,只是……现如今宫中恢复了平静,想来,便是你之前推演的那般,你便宽心,好生……养伤,为好。”
“平章不在府里,你收敛些,否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萧平旌点点头,叹了口气道:
“我定是与那木剑反冲,少时便因木剑惹下一场风波,如今又是……”
又是一场风波。
漪澜殿,内室寝宫。
“兄长说,长林王爷……责罚了萧平旌?”
荀白水看了看面色逐渐红润的荀皇后,心头大石也放下了许多,点头回道:
“是啊,说是打了家杖,还罚跪了三日祠堂,飞盏去探过,不曾作假。”
“哼,装模作样罢了!”荀皇后恨恨道:“这长林二公子在一日,本宫便一日不宁。此次,若非是浣月引荐了极好的祝由师,我还不知要受多大的苦,这番辛劳,定要从他身上讨回来!”
荀白水闻言,急忙比了个收声的手势,道:
“娘娘切勿出此言,陛下不喜欢的。”
“既然娘娘对此人满意,便让他时常入宫来为娘娘调理便是。”
荀白水转头,吩咐浣月道:
“你有心了。”
浣月微微一笑,立时跪地回道:
“娘娘,大人过奖,婢子自幼服侍娘娘与殿下,自然要比旁人多尽心,才不枉费娘娘信任。”
“嗯,不错。”荀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问道:“那祝由师……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
“濮阳缨!”
浣月略略低头,无人看清他的表情,只是颈侧那一朵血红的纹绣衬着胜雪的肌肤,开的格外妖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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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14:11:32  更:2021-09-06 16:3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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