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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古舞新生(舞蹈、师生、传承、励志)[第2页]

作者:江佥gy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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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章】
方骅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心中充斥着疑惑,杨逸杰略显慌张地想要转身离开这间练功房,毕竟方骅还没有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瞬间,这么无奈的求饶,任谁也不想让他人听到的吧。
一把抓起刚拿出的舞鞋和功服,来不及往包里塞,提着就往外跑。
刚要出门就和迎面而来的王邵飞差点儿撞了个满怀。
杨逸杰这才想起方骅口中喊着的王老师。
“王……王老师……”杨逸杰也结巴了。
王邵飞也没想到会有人误打误撞地找进这么偏僻的教室,还是自己班里的孩子。
“嗯。准备练功?”王邵飞很快平静了内心的惊讶。好像听解琋提起过,小长假杨逸杰是为数不多的留校的同学之一。
杨逸杰脑子里一时转过千百个弯儿,竟忘了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对……”定了定神儿,在学校碰到老师,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我在下面找不到练功房,本来以为这间……没人……”杨逸杰又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方骅。
方骅好像感知到练功房里杨逸杰的突然闯入,把头侧着向里歪了歪,不再吭声。但肌肉的无意识颤抖是瞒不了人的。
“练功是好事儿啊,往出跑干什么?”王邵飞看着他笑了一下,“喏——方骅看到了吧?我今天下午帮他补基功,正好你看到了,一起吧。你俩做个伴,一个人练还是不如两个人。”
王邵飞知道孩子的这点儿小心思,却并没有打算隐瞒什么,欲盖弥彰。方骅的事儿,大家迟早要知道的,今天碰上了杨逸杰,把他赶出去,反而更说不清。一个也是练,两个也是练,多一个也没什么。反而自己还一直挺喜欢杨逸杰这孩子。
看着这笑,杨逸杰却总觉得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好事儿。
“手上东西放下吧。”王邵飞被这个孩子的局促逗笑了,今天不知怎么了,有种愣愣的感觉,“热身了吗?”
“呃……跑过来的,但是——还没有来得及热身。”杨逸杰焦急地望了一眼角落里的方骅,突然就觉得有点儿紧张。
到底,王邵飞,在孩子们之间,还是积威深重。
“愣什么?热身要我带吗?”看到急忙放下包转身去换衣服热身的孩子,王邵飞又气又笑。
这才转头去看角落里的方骅。
“你这耗腰耗得不到家啊?”王邵飞在方骅身边蹲下,胳膊肘搭在膝盖上,侧头看着少年,“我出去这才几分钟啊?动作就坚持成这样?嗯?”
方骅牙齿轻轻搭在嘴唇上,鼻翼煽动着,似是要憋出泪来。
“还没让你两手不着地控腰呢。我就出去这么一会儿,这手和脚之间的距离,都能放下一辆车了。脚后跟——你再踮试试!方骅,你糊弄谁呢!”王邵飞看到他的动作,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知道这个动作不容易,晾他一会儿,没想到一会儿也保持不住。
杨逸杰也在,方骅不肯再求饶,刚刚那句,已经颜面尽失了。半大的孩子,正是最要面子的时候。
他死憋着一口气,一声不吭,慢慢调整姿势,脚跟落地,腰处却是痛、酸、困一下全部涌到了一处,身子颤得更加厉害,脸也憋得紫红。
“呼吸!自己想办法控制!还没到你控制不住的时候!”突然变高变强烈的语声,练功房里的两个孩子吓得一个机灵。
累再加上委屈,方骅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靠!谁说倒立着眼泪不会流下来!骗人……
眼泪顺着额头流进了头发,再混着汗水流到地上的一滩水汪中。
“下午还没开始呢就掉眼泪——”王邵飞似是没看见一般,略带调侃,“这样吧,你数数吧,一百下。”
方骅调动了全身的力气稳着肌肉,手指脚趾轻轻动着,似是想更牢地抓住地板。腰腹又向上顶了顶,传来的疼痛让他差点儿咬破了嘴唇。稍稍适应,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二……三……”
“这才对。自己狠狠心,不是也能调整好吗。”王邵飞干脆坐在了地上,“别着急,慢点儿数。”
慢点儿数……好安慰的一句话,此时的方骅却恨不得爬起来把王邵飞按在地上。
腾出嘴巴数数,呼吸声也大了起来。眼泪却是一直没断,扑簌簌掉个不停。
一旁热身的杨逸杰也没用了全心,时不时瞟一眼这边的方骅,然后倒吸一口冷气。王老师平时是很严厉,但大课上也很少把谁逼到这种地步。心里存着一半疑问,还有一半忐忑,心自然不在自己的动作上。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呼呼……”
看着方骅就要往下塌,王邵飞眼疾手快地搂住了他的腰。下面有了支撑,自然好受不少。
方骅就要收手臂站起身子。
“等等……”王邵飞一边拿下他身上的两枚小沙袋,“你动作变形了这么多,本来是压腰加控制,现在只剩下锤炼你可怜的腰腹肌肉了,你就不准备给我点儿交代?”
方骅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趁着把力泄在王邵飞手臂上的空当,大口喘着粗气。
“杨逸杰,你过来。”突然被点名,少年有些不知所措,热身的小踢腿抬起一半儿,松了,砸在地上。连忙收了动作,往方骅这边跑。
“你热身是玩儿呢!玩得开心不?” 突然的质问,杨逸杰一时语塞。
“你的小踢腿谁教的?我啊?”王邵飞这边还架着方骅的腰,半蹲着身子扭过来和杨逸杰说话,“你那都成了打夯机了!地都能被你砸一个洞出来。”
杨逸杰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王邵飞的眼神有些躲闪。
顶聪明,顶有灵气的男孩儿,今天,怎么成这个样子了。王邵飞也有些纳闷:“你的事儿一会儿再说。先过来,坐着方骅的脚,两个手撑着他的膝盖,顶平喽。”
杨逸杰心里颤颤,手上却不能没有动作。
方骅……哥们儿下午对不住你啊……心中默道。他可是将方骅的惨样儿从头看到尾,尽收眼底。
随着杨逸杰将方骅的膝盖慢慢顶直,王邵飞渐渐加大搂着方骅腰的力度,方骅的双手,渐渐离开了地板,牙齿又爬上了嘴唇。他又开始憋气了。
王邵飞慢慢调整角度:“你的腰什么程度你自己也清楚。不要求你一天两天能抱到小腿,但起码,你要明白,附中的学生,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废话不和你多说了,我们早点开始,早点结束。这样耗着你累,我也累。”王邵飞换成了一只手扶着他的腰,另一只手一下揽过他的两条手臂,“呼吸……呼吸……”手顺着往后压,缩小着头与腿之间的距离。
疼……炸裂的疼……一定是要被拦腰折断了……
方骅刚刚干了的泪痕又有眼泪顺流而下。他不想哭,杨逸杰也在,他不想丢人,可是真的忍不住。
“呼吸!你再憋着!”疾言厉色。
压腰的时候憋着不呼吸,是非常危险的。
王邵飞还记得自己是学生的时候憋着气耗腰,胸腔疼了整整一周。一定要让学生养成下腰、耗腰和压腰时呼吸的习惯,憋气,绝对不能有。
看着方骅涨红的脸,王邵飞不敢再压。
许是杨逸杰在,孩子怕一不小心会叫出声儿来吧。
王邵飞也急得冒汗,看着手下的方骅,着急,却也无奈。
压腰这件事儿不能硬来……
“方骅——再给你三个数,大声,用嘴呼吸,让我看到你的动作!你要再死犟,不听我的——我也逼不得你,咱们回了腰,一会儿趴在地上,让你爸来给你压!”
方骅全身猛地一抖,坐在他脚上的杨逸杰清晰地感受到了,心中更加疑惑,却也出声劝他,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方骅,都是哥们儿,坚持一下,听王老师的吧。”
“呜呜……呼……”方骅终于吐气了,胸腔炸裂一般连着腰一起疼。
知道他腰已经耗得没了力气,王邵飞二话没说狠下心来,就将他的胳膊往小腿拉。
“啊——”疼,真的疼。方骅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急吸一口气,觉得王老师在将他的胳膊往回带,吐气——啊!——又一次被更大力地向后拉伸,然后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这次,想憋气都没有功夫了。不间断的呼吸,伴随着不间断的拉伸和挤压。在吐气的那一刻,最大程度的痛苦袭来,却难以料想下一次吐气会带来更大的痛苦。
王邵飞停下手里动作的时候,少年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泪水糊了满脸。
杨逸杰松了手,和王邵飞把方骅揽着,慢慢平躺在地上。
少年蹙着眉头,依然在喘息,杨逸杰看着有些不忍,就要伸手去扶着他坐起来。
王邵飞用脚踢了踢方骅小腿:“起来,自己回腰。”到底还小,刚入学,没吃过什么苦。
方骅颤了颤睫毛,依然在喘息,脸上的泪痕干了,却还是能看出哭过的样子。
“想躺着自己躺着吧,等着腰抽筋。杨逸杰也在,我今下午没办法一直看着你。”王邵飞用余光扫过杨逸杰,后者一阵儿头皮发麻。
“热身热好了吗?”王邵飞走到了把杆旁。
咳咳……杨逸杰腹诽,我能怎么说。我能说热了一半儿,现在凉了吗……
杨逸杰看了一眼在地上一点儿一点儿蜷缩起来的方骅,咽了口唾沫,默默走到把杆旁。上学的时候就知道,王老师这里练起功来,最是开不得玩笑,讲不得条件的。
右腿上把,胯转正,继续压正腿。王邵飞最清楚他的毛病,二话没说直接钻到把杆下将手反搭在了他的膝盖上,转成外开的状态,向下使力:“你啊,胯挺好,腰和胸腰也都挺不错。就是腿需要多下点儿功夫……”说着抬眼向上瞅他。
杨逸杰有点儿不好意思。方骅还在,王老师就这么直戳戳的戳了他的短处——不过,方骅的惨样自己也见识了不少。算是难兄难弟了吧。
“压!”这孩子,今天怎么了,一直发呆,不在状态,“什么时候,还发愣呢!”
杨逸杰发着呆被吓了一跳,连忙条件反射似的俯身下压。
“嘶——”又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钝痛。可还好,还可以忍受。
“胯胯胯!转正,转正!”被抱着膝盖还是不好受,机体条件反射逃避痛苦一般的,胯就斜了些。即便几年如一日的训练,人却依然对那种疼痛望而却步。
“回去继续像这样,找同学帮你抱着膝盖,好好压压。几次之后,就能看到效果。嗯?”王邵飞看他。
“嗯。”杨逸杰乖乖应了。
【十五章】
即便不情愿,方骅终究不敢在地上磨蹭太长时间,侧身蜷缩了一会儿,稍稍适应腰间回血的剧痛后就慢慢起身,又蹲下抱住小腿,反复几次。刚刚涨红了的脸此刻显得有些发白。
王邵飞余光扫着方骅的动作,知道这孩子到底还是懂道理的。
“方骅,这儿来,体前屈。好好回回腰。”今天下午一开始练腰确实有些狠了。趁着杨逸杰换腿的功夫,王邵飞招呼方骅。
杨逸杰搭在把杆上的腿却随着身子没骨气地一抖。体前屈——儿时,曾经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噩梦。
王邵飞又嘱咐杨逸杰:“方才说的话记住了?你自己再活动活动,一会儿我们练点儿别的。你的问题,再给你几天时间,我要看到效果。”
杨逸杰咬了唇,默默点头。
方骅已认命一般地向把杆挪动,坐在把杆下,双腿并拢外开,内侧用力夹紧,绷脚背。线条流畅而又富有张力的长腿摆在地面上,仿佛本就是一件艺术品。
基因……条件……这些东西是自己无法控制也无法选择的。杨逸杰没有再看下面,也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腿都活动过了,直接抱住吧。”方骅俯身抱腿,王邵飞招呼也不打,一屁股就坐在了他背上,“老规矩,深呼吸,放松。”
练舞怎么说也有一年了,不是第一次这么被折磨。方骅知道硬扛着也不好受,顺着王老师的力道呼吸。胸腔内气体呼出的时候,他整个上半身完全泄力,对折一般地贴在了腿上。面颊两侧就是小腿胫骨。
“手臂——往出往前延伸——”方骅照做,手腕超出了紧绷着的脚尖。
“顺便开开肩。”王邵飞看似轻松地吐出一句,接着探了探身子将少年的手腕拉在手里。轻轻带着少年的小臂手肘向后,“控一会儿,你吐气。我要听到声音。”
王邵飞这里,几乎每一个动作都要求和呼吸的配合。就连最基本的压柔韧,练体能,都有严格的配合呼吸的方法与要求。
“嗯……呼……呼……”方骅微微侧过脸,感受着膝窝连着腿下和肩膀处传来的疼痛。与这两处比起来,腰间的钝痛似乎都不值得一提了。
等方骅适应了一阵子,王邵飞又向后拉了拉。
“呃——”猝不及防的痛呼在呼吸声间逸出,然后很快收了音。肩膀处撕裂一般的疼痛在全身传了个遍。
方骅知道,每次爸爸揪了自己塞给王老师补小课,就是一顿全身上下的招待。第二天浑身疼的根本下不了床。但即便每次都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还是会在疼痛来临的时候崩溃的一塌糊涂。
肩膀又被向后带了带。
“不行了……王老师。”方骅从喉间泄出一句。上身和下半身被紧紧按在一起,丝毫使不上力。唯一可以宣泄疼痛的胳膊还被拉得死死的,向后拽。方骅除了嘴,实在找不到地方可以缓解疼痛。这样的姿势真的太难忍了。
坐在他背上的王邵飞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腿侧:“诶?行不行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你只负责呼吸就好。”一边紧了紧他握着方骅手臂的力,一边又向后带了带。
一旁热身的杨逸杰心跳得极快。对体前屈的恐惧与残酷的回忆,是他也许永远都难以忘怀的。
方骅将头埋在两小腿之间的小缝隙中,看不到表情。
“杨逸杰——”刚完成热身的最后一个动作,就被点了名,“下午一个人来,准备练些什么?”
本来是准备把林老师教的古典舞组合再对着镜子琢磨琢磨,找找感觉,再练几组技术技巧的。现在找练功房,又拖了这么久热身,已经完全脱离他的计划了。
“既然王老师在,我就服从安排。”杨逸杰纠结的结果,竟是这么一句话。话出口的时候,他自己都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服从安排?”王邵飞略微琢磨,勾了勾嘴角,望着杨逸杰的目光带笑。手下却又紧了紧,毫不意外地听到小孩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默默数了十秒,将方骅的双臂重又放回,轻轻拍打着替他放松,而后站起身子。
方骅直起腰,手臂却因为肩关节处的酸麻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站起来,去那边甩甩肩。”王邵飞嘱咐方骅,又看向杨逸杰,“你呢?一样吧。”
“哦……”杨逸杰猛地心跳加快。眼见着王邵飞去拖了两只扁平的小板凳,分开不远的距离。指了指:“不为难你吧。”
杨逸杰脑子顿了一下,他明白王老师的意思。体前屈的升级版动作,两脚分开一个肩位的距离,搭在凳上,上身下压碰地,要求的是膝弯后的整条韧带,和竖叉撕腿时又不太相同。
他一直都是顶勤奋的孩子,一直自我说服着不怕疼、不怕累、不怕吃苦。可当真这些摆在面前的时候,还是很难欣然接受。
王邵飞果然老道,这些学生们各自的长处短处,哪条韧带好了些、差了些,不用几眼就看得出。更别说已在手下朝夕相处、摸爬滚打了一个月的孩子们。杨逸杰腿功上的软肋轻而易举就被王老师发现了。
“快点儿,快点儿,别磨蹭。下午事情还多着呢。”他用脚尖点了点凳子前的空地,看着少年往这边挪。
“王老师……我体前屈一向不好。”屁股挨到地上,感觉到王邵飞从身后袭来,杨逸杰没骨气地一抖,然后猛地转身。
四目相对,王邵飞没有任何表情,有的,只是眼神中的毋庸置疑。
杨逸杰其实一直都知道王邵飞这里没商量的。
“对……对不起,王老师。”还是狠了狠心,转过身,两脚搭上凳子,挺腰拔背,做好了尽全力配合、放松自己的准备。
“你的哪条韧带是短板,
你的哪条韧带是短板,你自己清楚,也瞒不过别人。”王邵飞单膝蹲在少年身后,“压腿的时候一被搂住膝盖就歪胯。杨逸杰,我注意你好久了。”
看着少年牙齿又爬上了嘴唇,他顿了顿,继续道:“咱们平常上把压腿比较多,地面动作不常练。自己知道不好的地方,就要想办法弥补,而不是逃避。”
听到被加重语气的“逃避”二字,杨逸杰面颊微红。成为一名优秀的舞蹈演员,恐怕要求的不仅仅是长处突出,更是没有短处吧。
还好有老师一旁提点,即时督促自己解决韧带上的小毛病。想到这儿,他又对自己狠下心来。
俯身慢慢向下走,热身结束刚收起来的汗水,又隐隐有冒出的趋势。
“想着你在附中日日功,迟早会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没有和你专门提。既然今天被我赶上了,我们就一起解决一下。”王邵飞手慢慢搭上了他的腰背。
杨逸杰一下就紧张了,即便已经活动地足够充分。可当王邵飞压上来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绷紧了身子。过去关于体前屈不好的回忆,一股脑儿涌上来。
从前,舞蹈班里,不论男生女生,最基础的体前屈下压动作,好点的同学直接可以自己抱到脚,最差的压过两三次,也都服服帖帖的。只有自己……从第一次接触这个动作起,就疼得难忍,不如绑在凳子上撕腿好受。每一次,老师坐在他身上的时间总是最长的,可几次下来,次次压,次次一样的疼,仿佛压不开的钢筋一般。
“身子延伸,往前往下探,吐气——”王邵飞用手压他,慢慢移动。
腿上难忍的痛袭来,只一下就掀起了脑中深埋已久的恐惧和汹涌的回忆。
说好两分钟,时间到了以后,又是两分钟。儿时的他每次坐在地上压体前屈都哭得一塌糊涂。平日里最是能忍的他,小小的身躯不断向上顶,仿佛要将背上的老师掀了下去。就是因为这个动作,老师的小木棍第一次落在了他身上。
磨着磨着,终于勉强达到了标准水平。
“还没到你极限,抖什么。”王邵飞自是不知道他背后这么多事儿,只道他是害怕,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放松!”
一边一只手引导着他继续向下。
挣扎,煎熬。感觉到背后的力道越来越大,逼着他离地面越来越近。前几秒还可以强忍着。
冷汗一下就从发根冒上来了,手心中都是汗津津的。
杨逸杰只觉得从膝盖下的韧带走起,带到大腿再到小腿,整个被抽紧。憋胀的疼痛像要冲出皮肤般撩人。
“你还是没有放松。”感觉到手下的孩子抖得厉害,“我不想逼你。”又冒出两个字:“听话——”对于杨逸杰,王邵飞一直软声商量比较多。
头转来转去,前伸的手也紧紧绞在一起。这种撕心裂肺无休止的痛,真的不如来一刀的痛快。
“我不管你是疼,还是害怕,或者怎样。杨逸杰,这关,你必须过。迟早的事儿。”王邵飞的声音又一次从身后传来。
左右都是疼,与其在这里耗着,还不如彻底痛下去。杨逸杰用几乎炸裂的脑袋进行最后的自我说服。
身后的人明显地察觉到眼前的身体下降了一截儿,少年的腰背也撑得直直的,听话的向前延伸。趁着这时机,王邵飞直接双手加膝盖将少年的上半身紧紧按在了地板上。
“呜啊呃——”杨逸杰双手成拳,死死砸在地板上,身子忍不住开始翻腾,呼吸也乱了。
“杨逸杰!”王邵飞用音量压住了孩子的惨呼,“我的要求——从腹部到胸到脖子整个上半身软下去,都贴在地上。”
少年依然顶着力,刚刚放松的状态瞬间消失殆尽。杨逸杰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无数个被压着分毫不能移动的下午。
“吱吱……”凳脚与地板摩擦的声音。
王邵飞跪在他背上,感受到自己的身子被他顶着一起一伏,一巴掌拍下去:“你敢!”
像是突然被叫醒,少年一愣。王邵飞眼疾手快地变换了姿势,坐在他背上,两手死压着他膝,扳得少年腿都不能再扑腾。
只剩喉咙里的呜咽声。清醒过来的杨逸杰终究没有再顶力,只是……这么个忍法,实在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那种戳着心口的痛让人失去了一切理智。就是疼,特别疼,两条腿都觉得发紧胀痛,一秒钟都坚持不下来。
“呼吸——呼吸——放松……”感觉到了少年的难耐,王邵飞高着调子,用压制一般的声音控制着少年仅存的意志。
这个姿势,其实相比起其它方式,是不容易受伤的,王邵飞坐在他背上,一点儿劲儿都没留,却能感受到身下就像电动小马达一样的颤抖——这是韧带拉紧自然的生理反应。这孩子的腿功,和那些从小学舞练上来的,终究还是有不小差别。
“老规矩,自己数二百个数。”
杨逸杰脸贴在地板上动弹不得,嘴里却是把牙都快咬碎了,双手紧紧地攥着拳头,时不时松开拳头使劲抠着地板,手指抓了半天地板,又无处借力,只能任指甲深深抠进肉里,好半天张不了口。
王邵飞明白每个人的痛点都不大相同,许是对于这孩子来讲,这个动作怕是要比撕胯还难过。因此也不再催他。转头对一旁的方骅道:“那边垫子上自己去耗一会儿,我帮你踩踩,下午还要练几个技巧动作。”
杨逸杰默默体味着愈演愈烈,丝毫不减停歇的阵阵疼痛,也不知道撑几分钟就会麻木。停了一会儿,还是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又深呼吸,才慢慢开口。
看着少年逐渐调整状态,他也渐渐放了心。
二百个数一过,就开口:“来,胳膊,拉拉肩放你起来。”明知道此时少年有多么难熬,王邵飞依旧毫不宽容的吐出了这一句话。
身下的少年依然微微抖着。连双臂都显得哆哆嗦嗦的,更不要说向后抬起,递到王邵飞手里。
“快点儿,起手。”王邵飞没有自己去探,就是坐在他背上好整以暇。
“不开肩,咱们就一直耗着。”王邵飞看着兀自挣扎的男孩儿。这动作,压几次也就上来了。
杨逸杰抽了抽鼻子,终究扛不过,把两只手握在一起,抻了抻肩,使劲送上去。
“我够不到——再高!”陡然拔升的声音中,送起的手臂狠狠砸向了地板。不知是积攒了多大的力气,才用疼痛中残存的丁点力量将手送上来。
“我说再高,不是让你收回去。甩起来,自己用力把胳膊递到我这儿来。”王邵飞瞅了瞅他,又看了一眼一边乖乖去耗腿的方骅。
一瞥间,杨逸杰已一声低吼,双手带着双臂向后。王邵飞这回一把就捞住了。全身力气聚焦到手臂处的时候,身上自然不那么紧绷,肩膀处疼痛传来的时候,腿上却是疼得更紧了。
身下的少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泪无法抑制的就下来了。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好受,连可以敲打地板的双手都被夺去。
“哎,对,就是这样,呼吸……”王邵飞知道孩子难受,声音也不再硬,顺着他的呼吸,向后拉他手臂。
此时的所有反应,都是生理反应了。
若是换了何潇辰,估计会大声叫嚷着王邵飞说话不算数,说好两百个数的。可杨逸杰……
大概又耗了两分钟,少年的喘息声还是一点儿没见弱下去。王邵飞松了手,将他的手臂带回身侧,就准备起身。却被一只手拽住了裤脚。
杨逸杰的肩膀一时还不能自由活动,他微微侧过脸,王邵飞就看到了孩子满脸的汗和泪,额前的头发紧紧贴在了额上。
“王老师,再……再压我一会儿,我……不知道……也许,再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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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忙到猝死啊!
谢谢大家来顶文
【第十七章】
解琋愣了一下,回头见发号施令者闲闲地抬抬下巴,指向一边的练功凳。
他心中苦笑,也不知是做示范呢,还是练他呢。
拖了条凳到中间来,前腿搭上去,后腿搭在孩子们耗腿的垫子上,解琋双手背在身后,身体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沉了下去。
这高度他贴不了地,完全放松地沉下去,也是不小的挑战。疼得紧了,他暗暗咬了咬牙,又不敢做出什么难受的表情,教室四面环绕着落地镜,他有什么动作,身后的小崽子们可都盯得紧呢。
流年不利啊,解琋想。上次这么强撑着做示范,要追溯到遥远的学生时代了。
始作俑者王邵飞心里憋着笑呢,他站直了身体走过来,用小棍子戳了戳解琋身上的几个关键部位:“看清楚了,这里,这里,检查一下你们自己,有没有达到标准。”
看着挂钟,分针转过了一格,王邵飞才松口:“行了,让你们解老师起来活动活动,第一个也起来撕腿,剩下人继续。”
一个一个地压过去,眼见到了第四个人,何潇辰心中一动,快到他了!也想收腿起来,突然听王邵飞道:“何潇辰,你放松到位了吗?接着耗,来,后边的跟上。”
什么?!
何潇辰心中一万个弹幕飘过,敢怒不敢言。但是不高兴早就写了满脸。王邵飞也不理他,毛毛躁躁的性子,总要磨一磨。
比起上小课,王邵飞今天压腿的动作可谓快急了,可还耗在垫子上的学生们,丝毫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方骅早就有些受不住了,他反反复复数着还剩下的同学,盼着什么时候才能到自己,心里简直后悔死了刚刚跟着杨逸杰发愤图强。真是,自己这点水平,呈什么强啊?静耗本就无聊,那点子想法在心里兜兜转转好几圈,愈发不想坚持了。
奈何王邵飞好像背后也长了眼睛,他刚想偷偷摸摸放松一下,就被厉声制止:“方骅,耗住了。哪到哪啊?”
身体上煎熬着,再被吼一句,方骅鼻子一酸,委屈了。他背在身后的右手狠狠抠着左胳膊,心一横,反倒觉得疼也不是不能忍了。
杨逸杰也没有很好过,却一直死死撑着,身边雷铭标杆般的动作,好像总能给他力量。
又压过了五六个人,王邵飞才点了何潇辰起来。
何潇辰嘴角立刻明显上扬,嘴里一边念叨着“疼疼疼”,一边挣扎着收腿起身。
“快点儿,少磨蹭。没耗够是怎么的?”
“够了够了。”何潇辰嘴上应得积极,动作可真没见快到哪里去,躺尸般地爬上了练功凳。
“自己把腿绑上,等什么呢。”王邵飞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何潇辰哼哼呀呀地挺起了上身。
橡皮带绕了几圈,左腿被牢牢固定在练功凳上,何潇辰转头望向王老师,满脸“这下行了吧”的讨好笑容。
“行了,躺下吧。”王邵飞要被他气笑了,没好气地道,“右腿,自己踢上来。”
再插科打诨,何潇辰这个时候也不敢含糊,用力将右腿送到极限,然后完全交付给老师。
也不跟他废话,王邵飞眼疾手快地抓住他脚腕,顺着他自己踢上来的力量往下带。
他手劲大得很,一直将少年的脚带到了凳面以下。
何潇辰一声痛呼,不是装模作样,这下是真疼的紧了。
“坚持。”王邵飞难得惜字如金般安慰他一句,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放松紧绷的韧带。
何潇辰绝望般闭了眼睛,满脑子只剩两个字:等死。
王邵飞看他正常呼吸,倒也放心,自己记着时间,又耗了他一会儿。
收腿,起身,连滚带爬过去踢腿。解琋在这边盯着他们,也要每一下都到位才算数。
踢过,再上垫子换另一边接着耗,让人觉得日子黑暗得毫无尽头。
这边换另一条腿耗着的同学已经不少,方骅才被获许从垫子上下来。腿有些麻了,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往老师那里走过去,不出意外地被吼了一声“快点”。
认命般在条凳上躺下,不能说心甘情愿,更像是迫不得已。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格外痛恨自己为什么选了这条路。
咬着牙逼自己放松,等待疼痛的降临。像条躺在砧板上的鱼一般,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好笑的想法,这样一来,心情反倒好转了些。
“坚持一会吧,也就一会。”他安慰着自己。
奈何王老师不是这样想,压他压得格外久了些,也更加吹毛求疵。
“脚背!绷死了。”
“胯,别掀胯记不住吗?”
“调整呼吸!”
选择当老师,王邵飞自是觉得对待学生要一碗水端平。但真正面对这些情况,却根本没法去谈什么一视同仁。他得好好带方骅,把他稳稳妥妥送上那个令无数人可望不可及的舞校。嘴上说着没问题,实际上自己肩负的压力并不小。
耗足了三分钟,王邵飞才放手唤他起来,又忍不住叮嘱:“前踢一百,不到位就倒扣。”
少年闷声应了,往把杆走。
解琋还在那里盯着,方骅挺想绕开,找个角落去踢,可心里知道到底不能,踉跄着走到了解老师身边。
解琋伸手拍拍他背,声音中满是鼓励:“快踢。”
杨逸杰,然后是雷铭。把最后两个学生压完了,这边先压过的学生换腿已经耗了好一阵子。
王邵飞自己站直了身体,活动活动筋骨。这小半天,他自己也累得很。绕着教室转转,被他目光扫过的学生,都紧张兮兮地把动作调整得更规范了些。
绕到把杆那边,最后几个学生还在踢腿。
“别急,踏踏实实的,踢一个算一个。”并不婆婆妈妈,还是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
“没事,不急,练不完还能留下来享受你们王老师单独陪练的待遇。”解琋在一旁笑道。
进度多少有些差距,后来就索性分了几组。柔韧、力量,一个一个练过,王邵飞才宣布了下课。放走最后几个学生的时候,已经拖堂了半个多小时。
“没饭吃了!王老师。”换过衣服,书包抱在胸前,方骅委委屈屈的样子。
“走,带你们混教师食堂,待遇可以吧?”王邵飞伸手拦过杨逸杰的肩,少年刚换过的衣服上还是被汗湿了几分。
脸上练功时的痛苦一扫而空,几个半大的小子嘻嘻哈哈跟着老师蹭饭去。
这一天的课表,全天都是专业课,下午的古典舞课上罢,身上又脱掉一层皮。用何潇辰的话来说,“感觉是要把假期里乱吃的东西全部消耗掉,连心里的负罪感都没了。”
于是晚课的时候王邵飞放了水,终归是放假后的第一天,怕练得过了劲,影响后边的课程安排。
只是下了晚课的时候,他单留了杨逸杰下来。
“收拾一下,跟我走。”王邵飞看看手表。教室夜间断电的规定,有时候也挺不方便的,他得带人去办公室说。
“啊?啊……好。”杨逸杰愣了一下,赶忙去收拾教室,心下难免紧张。
王邵飞帮他关好窗户,眼见着教室打点得差不多了,站在门口等他。
杨逸杰还站在中间左右扫视,夹杂着紧张与想再墨迹一会儿的小心思,忽被唤了一声:“行啦,走吧。”
“哦。”他赶忙应一声,快步到门边,关灯,锁门。
长长的走廊,两个人并排走,多多少少的,杨逸杰又紧张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还受的住?”王邵飞认真关切。
“还好,有点累。”
“累就对了。”王邵飞笑笑,“以后的训练量只会增不会减,尽快适应。”
“嗯,我知道。”少年咬着牙。
“也放轻松一点,不用一直绷这么紧。三年,路长着呢。”
被宽慰着走到办公室,杨逸杰猛然惊觉,自己被叫来,不会只是劝两句这么简单。奈何王邵飞一路上实在太“慈眉善目”,让他毫无危机意识。
王邵飞早已拖了两把椅子过来,甚至认真调整好了距离:“坐。”
看杨逸杰还愣着,居然笑出了声:“鞋脱了,脚放上来。上午说你什么,嗯?让你找同学压膝盖,压了吗?”
杨逸杰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惭愧,又有些感动。规规矩矩坐直了,双腿并紧,脚搭在另一个凳子上。他想说自己想办法练过的,压腿的时候双手用力压过膝盖,不过不好发力;还用装满书的书包放在膝盖上静耗过。不过想想,没说出口。老师分明吩咐他,找同学帮忙压的。
王邵飞取了绷带来,将他双腿轻轻缠在一起,没用力,只是怕压久了会分开,受力不对。
他随口道:“放松点,不盯你脚背。”
杨逸杰轻轻“嗯”了一声,就见王邵飞坐了上来。膝盖悬空,被生生压下去,他咬着牙,多少还是有些害怕。
“正常坐着就行,不用紧张。你第一次这么练?”王邵飞忍不住多嘴,“刚开始没太大感觉,过一会可能会不太好受。今天先耗十分钟吧?”
“嗯。”少年应一声,体会着膝盖处的感受——确实没什么感觉,和拉韧带比起来,简直不值得一提。
“和我说说,怎么回事?不肯找同学帮忙压,非要我留你在这儿练才舒服”
杨逸杰支吾着,不知道怎么说。两人同向坐着,没有老师目光的注视,他斗胆沉默了。
王邵飞牵了牵嘴角,几乎笃定地猜测:“不好意思找同学帮忙?怕耽误别人时间啊,还是不肯暴露自己的短处?”
少年的小心思,还能有什么呢?
猜他是脸红了,王邵飞又道:“要不,我和方骅讲一声,让他天天定点定时盯着你给你压?国庆节的时候,该出丑的也都一起出过了吧,还不好意思?”
知道老师是真心实意为他想,还这么被迁就着,杨逸杰心里暖暖的,也更愧疚了,忙保证道:“谢谢老师。我一定好好练。”
说话间,膝盖上一点点的开始疼了。单是腿伸直,时间久了都会难受,何况被外力压着。
杨逸杰的手不自觉地抓住的大腿,肌肉也随之绷紧。
“哎?放松。”王邵飞头也不回,反手拍了拍他腿。
被发现了。少年心中一抖,赶忙道:“对…对不起。”
有心转移注意力,王邵飞和他闲聊:“开学一个多月了,专业课上下来,感觉怎么样?”
“还好……”
“还好?一年级,现在是打基础的时候,专业课肯定会无聊点,林老师的课也一样吧。”王邵飞暗笑,“没事,不用不承认。”
杨逸杰于是道:“嗯……是比较枯燥。”
“坚持住,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当年也一样。”
“老师,听说你们当年,也是林老师的学生?”
“是呀。我、解琋,都是他带出来的。多学学你们解老师,他有今天的成就,是下了多少功夫换来的啊。”回忆起练功的那些年,王邵飞感慨。
“解老师是……受伤了吗?”杨逸杰试探着问,“我感觉解老师现在也好厉害,怎么就……”后半句没说出来。
“嗯,他在养伤,所以才来带你们。”王邵飞道,“这都让你猜到了。”
“那,那老师还会回到舞台的吧?”少年声音有些急促,压不住其中真切的期待。
“当然。”王邵飞敲了敲他的小腿,“所以你也多帮解老师分担些,他一边恢复训练一边带你们,其实挺辛苦的。”
想起了什么,王邵飞笑:“对了,最近就有个事,可能解琋还没和你们讲,十二月初吧,隔壁二十四中学校庆,我们友情出演一个舞蹈。”
膝盖上疼得愈发强烈了,像千万蚂蚁撕咬着筋骨,杨逸杰短暂的分神,才采集到王邵飞话里的信息,惊喜道:“演出?真的?”
“是。我们班集体参加,舞蹈不会太难,大概会占用晚功时间带你们排。算是个任务,也算是小调剂,更是带你们多上上舞台,省着你们每天抱怨太无聊。”
“不过除了排舞,和那边学校联系协调之类的,多多少少也有些要操心的事情,你也上点心。”王邵飞又叮嘱。
“嗯,我知道了。放心吧老师。”杨逸杰应地积极,脑海里已全是演出的事情了。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使得他们对演出的渴望远比想象中强烈。
兴奋着,对疼痛的感知仿佛真的降低了不少。王邵飞站起来说“可以了,今天到这里”的时候,杨逸杰还是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
压得久,双腿僵硬难以弯曲,王邵飞认认真真帮他按摩放松。杨逸杰不好意思地要拒绝,被老老实实按在椅子上——他也确实站不起来了。
直到背了包走出办公室,杨逸杰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
“今天算打个样,以后自己找人这样练,再被我发现不练可没这么简单了啊?”临走前老师威胁的话还在脑海里回荡,但心里更多的,是被老师关切着的幸福。走了好远,杨逸杰也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一直是上扬的。
夜色深沉,穿过长长的小路,他对自己说:要好好走下去啊。
【第十八章】
果真,当周的班会课上,解琋宣布了十二月九日二十四中百年校庆,邀附中出演的消息。
“全校群舞节目,就出一个——交给了高一年级,咱们班。”解琋即便站在讲台上,挺拔的肩背和目光流转间,皆是舞者的风范。
到底还是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们,日复一日的训练和近乎重复的生活难免让人觉得无聊。此时消息一出,全班像是炸开了锅,下面的声音顿时如沸腾的水一般大了起来。排演节目,登台表演,正是每个少年求之不得的体验。
“我们——”听下面的声音一点儿没消,解琋轻拧了眉头,斜倚在讲台旁,一言不发。
“嘘——”杨逸杰轻轻示意同学们噤声,看前面。教室里的兴奋的哄闹声这才稍稍低下去一些。
“该说的说完了吗?”解琋直直地扫视着整个教室,刚刚宣布消息时嘴角的笑敛去。不比他们大多少的老师压迫性的气场笼罩了整个教室。“我把话说完之前,希望大家安静。最基本的尊重,都做好了。”
顿时静了下来,一张张未成熟的脸冲着解琋,眼神中看得出兴奋又隐隐期待的光芒。
“曲目,定了《书生意气》。虽说不少同学系统接触古典舞才一月有余,但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选了这支曲子,咱们古典舞班就跳古典舞。”说到这儿,脸上才又重新带笑,用食指轻叩讲台,“从名字就听得出大概,古代书生,风流意气,挥斥方遒。基本就是这样一个呈现。”
缓缓挪步走下讲台:“我问了林老师,古典舞课上,还没有涉及到有道具的舞蹈。但这曲目,有部分扇舞。”解琋从旁边的双肩背包里忽地抽了一把白扇出来,“唰”,清脆的一声,手腕一抖,扇面展开。
纯白的扇色,扇骨上像是镀了银丝,闪闪发亮,扇沿上修长而顺滑地衔着白绸。解琋虽穿了一身黑色的运动服,但展扇的一瞬,整个人像是更亮了几分。扇面半掩,像是穿透了几百年的时光。
下面的少年们激动地像失了神一般。解琋看了轻笑:“我想大部分人都没有正式接触过它。”轻动手中的扇子,手腕又是一勾一带,扇面飞转折叠收扇,行云流水,“带了不短的扇绸,舞起来对大家都是个挑战。”
“我们会认真练——”已经有同学急着表态了。
“两个月时间,中间还夹着期中考试,而且不能耽误课程进度,我们只能用了晚自习时间排。有必要的话,恐怕还要占用周末。”此时的少年们哪听得进去这些,想来晚自习不用枯燥地复习,一遍又一遍重复白天的内容,又是一阵躁动。
“学校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咱们班,大家也知道,我和其他老师眼里,都揉不得沙子。请大家都做好吃苦的准备。练不好的,拖进度的,大可一试,看看我有什么法子整治你们。”说到这儿,语声又严肃起来。
“曲子,动作,我们从下周开始排。”解琋又踱着步子走上讲台,“领舞——雷铭。”
突然被点到,少年看似平静,望着解琋的眸子却是瞳孔一缩。
何潇辰咬着嘴唇,“咚”地桌子响了一声,像是昭示不满一般,安静的教室中格外引人注目。这么好的机会,谁不想争取一把。教室里悉悉索索地说话声蔓延。
杨逸杰也只听说了演出,不知道还有领舞这一说。看到雷铭在解琋的手势下起立,刚刚被那把折扇点起的兴奋,像是隐隐蒙上了半层雾。
确实,以雷铭出色的成绩、有目共睹的能力、在一众人中丰富的舞台经验,还有……显赫而又引人注目的背景,没什么理由不选他。
教室里也只低音哄乱了一阵,显然这些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和雷铭一班,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不管多优秀的成绩,和他站到一起,仿佛就低了半截。但——或许全班能被选中在二十四中——帝都顶尖高中之一的百年校庆上呈现一支群舞,和雷铭也有关系。这些,都是大家不想承认但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解琋并没有打算过多解释,这个任务,这个人,都是学校直接定下的。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他们需要做的,只是尽力把舞台把作品呈现到最好;而他作为老师,努力让每一个学生都有一次宝贵的登台体验。
还是杨逸杰带头鼓的掌,解琋肯定的目光投来,继而跟着全班一起鼓掌。何潇辰一边有气无力的动作,一边气鼓鼓地瞪着杨逸杰,活像看一只怪物。
“今晚,我和班长、领舞一起,与二十四中对接细节问题。晚功照常。我和班长都不在,最好收收你们的兴奋和偷懒的小心思。被王老师逮了现行,没人救你们。”
班会开罢的整个下午,古典舞一班的男孩们都处在难以抑制的打鸡血状态,一个个像是捡了钱一般,走到哪儿都带着收不回去的笑。
吃过晚饭,不像往常一样消食扎进练功房,解琋叫了杨逸杰、雷铭一起出了校门。
舞院附中和二十四中离得并不远,步行十五分钟的距离。
出校门的时候,三人并行,解琋走在中间,气氛有些尴尬。“这次的表演,学校很重视。你俩——多上点儿心。”
“嗯。”两人几乎同时回答,短促而有力。
基本是无话找话的全程,杨逸杰想开口问问解老师的伤,而碍于雷铭在场。
进了二十四中校门,直奔团委。负责校庆节目导演的郝老师已在团委坐了。
各自问好,介绍了一番。看到雷铭的郝老师,好像看到了雷俊一般,两眼放光。身旁的两人都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情。
“附中报来的节目很好,书生意气,太好了!”郝老师的目光在三人脸上轮流扫视,停在解琋和雷铭身上的时间长些,“我们两校精神的完美融合。”
解琋笑笑:“郝老师——请问节目时长?学校也没明确给我们意思。”
“哦。五分钟左右。节目单还没下来。不过这个节目,会给在中间偏后的高潮位置。”古典舞,不适合开场。这个位置,是除了开场压轴之外最重要的了。
“那……舞蹈编排方面?细节有什么要求吗?”解琋追问。
郝老师沉默片刻,似是思索:“解老师,舞蹈专业方面的东西,相信你比我懂得多。贵校选择的曲目,主题已经体现得很清楚,校庆这个场合,以舞蹈的形式展现书生意气再合适不过了。编排或者细节——你就放开了大胆处理。不过,这个舞台,台下的观众都不专业,还是要表现力、感染力和舞蹈的张力强一些。”
看解琋点头,也知道这个意思他明白了。转头朝他身旁的雷铭笑:“雷铭可要好好表现啊。”还没表演,名声先传开三分,“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可都期待着。”倒真不可能人人都听过他雷铭,可总有些父亲的粉丝关注到,这一来,即便不知道的也会有些耳闻。
雷铭挑了挑眉,还是没什么表情,只象征性地点了点头,这样的时候,他遇到的已着实不少,见怪不怪,倒也毫不在意。只是自上次王老师和他谈过之后……他竟慢慢觉得自己不再想以著名舞蹈家雷俊儿子的身份被熟知,也渐渐开始在意周围同学们的目光。他偷瞟了一眼一旁的解琋,见后者并未不快。
杨逸杰看着郝老师满脸笑容和从头到尾基本没有在他身上停留的目光,觉得自己就是个多余的,好不痛快。心中不爽,可本就这样,无从抱怨更无从发泄。暗自低了头。
解琋像是察觉到了两个小的的变化,扭转了话题:“郝老师,我们今晚来还想——”
话还没说完,门口一声清脆的“报告!”
“进来。”郝老师笑答,继而解释,“我们的钢伴来了。”
白色球鞋,蓝白相间的校服,颀长的脖颈,高扎的马尾上系了一支绿色的蝴蝶结。瞬间从低落的情绪中回转的杨逸杰,看着这个背影竟觉得有些眼熟。
女孩儿先向郝老师问好,转过身子,从进门起,脸上便一直满载微笑。目光从三人脸上滑过,而后怔住。
身后的郝老师也见她身子微怔,解释道:“这就是舞院附中的解老师。还有,那边,雷铭。”只介绍了这两人,杨逸杰有些尴尬。解琋补道:“这个是我们的班长杨逸杰。”
只觉身前的目光直直向他射来,杨逸杰觉得头顶的灯似是有些烫,带得面颊微烧。稍一抬眼,四目相对。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剧院里见过的那双。此时正弯成半月形笑落在他身上。
“解老师好!我是高一一班文艺委员禹欣容。”她调整站位,看向解琋。
“你好你好!”解琋并没有任何架子,站起身来。带着身旁的二人离开凳子。
郝老师此时也站了起来,两手轻握在胸前:“解老师刚才是说——”
“哦。”突然提起刚才打断一半的话,“是说今晚还想再商量一下伴奏的事儿,正好来了。”解琋笑着望一眼面前的女孩儿,“最后,想看看舞台。大小、台面什么的,我们也好提前准备。”
郝老师搓了搓手:“那你们和欣容商量吧。该交代的,我已经和她说过了。舞台,也让她领你们去看。”
临别,两人仪式性握手、道谢,这才在郝老师的笑迎之下出了门。
若说刚刚在团委里是被无视的尴尬,戏剧性地,此时的杨逸杰,则是被过分重视的尴尬。
“怎么?不记得我了?”刚踏出团委的门,禹欣容就窜到杨逸杰身侧,一边引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们认识?”解琋眼神绕过女孩,望向杨逸杰。
“嗯……算认识吧。”杨逸杰没想到会在这里再碰了她,一时间显得有些局促。
解琋牵牵嘴角,也不再问。
“之前听说校庆时舞院附中要来,我就有预感。没想到这么早就碰上了。”这姑娘倒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呃……杨逸杰不知道该接什么。老师同学都在身边。
禹欣容像是看出了他的不安,嘻嘻一笑,转向身旁的解琋:“解老师,学校和我说了,咱们选的曲目是《书生意气》?”
解琋微笑着点头:“曲子你一定听过了吧。学校和我说想用钢琴伴奏时我还有些纳闷。”古典舞一般不会用钢琴伴奏的,带子里中国传统乐器比较多,古筝、琵琶、二胡之类打主旋律。
说话间,多媒体厅已在眼前。全校最大的表演厅,舞台三面被观众席环绕。虽没有演播大厅那样豪奢的装饰,可层层拾级而上,足能容纳六七百人。深棕色的木地板覆盖了整个舞台,二十九个人跳舞的空间,此时看来已是足够。
四人站在舞台中央,杨逸杰的眸子里已染上一层隐隐的期待。第一次在这么大的舞台上跳舞……望着四下的观众席,好像找到了不久前看音乐剧谢幕时的感受。
“这个舞台……”解琋矮下身子用手触摸。不是设计来跳舞的舞台,自然更在乎美观度一些。他看着雷铭:“你觉得?你的独舞部分一定是要上一些技巧动作的。”
“嗯。”雷铭也蹲下身子感受,“滑。”
是有些滑,看来还得想办法稍作处理。不然上难度的动作,容易失误,也怕伤了。
“好好看看,心里存个数。”解琋又看杨逸杰,“逸杰,你大概量量台子,之后我们排练也能有个概念。”
杨逸杰点点头,开始动作。
各自都有事情做,反倒忘了一旁的禹欣容。舞台最角落的半个阴影下,一架三角钢琴旁坐下,掀开琴盖,落音。
左手低音部为箫,右手高音部为筝,加之踏板混响律动。洞箫缠绵萦绕,戚戚入耳;筝音清悦流淌,灵动绵延……手下就是筝箫合鸣,好一群月下书生!
三人连同雷铭,眸中一亮。较之已有的伴奏带,多一分带着柔美的激越,有过之而无不及。
弹了一小段,琴声停了。待尾音收尽,空空如也的大厅中,回荡起三人的掌声。
禹欣容笑着蹦跳过来:“怎么样?这样处理还行吧?”接到任务,她也和老师研究了好一阵才摸出这个法子,谱子略难,此时才练了不长,三分之一都没有,“之后还会有配钢琴的伴奏带,作品会更饱满些。”
解琋掩饰不住唇角的笑意:“不错不错。”西洋乐器能如此灵动地表达古意而不失真,改谱、制作、弹琴者的功力缺一不可,实属不易。看得出花了许多心思。
“改动不大。我们先按之前的曲子排。你这里全部练完之后也给我录个带子,我们把舞蹈的部分排得差不多再联系你一起排练。”解琋拿出手机,留了联系方式。
雷铭和杨逸杰也完成了各自的任务,又商量了不多时,初定。几人对这支作品都充满了期待。
“好好学习,功课不能落。”禹欣容将三人送到门口。
“解老师放心吧——”她拖着调子,俏皮地眨眼。
看到她笑,杨逸杰整个下午点点滴滴积攒的阴霾瞬间一扫而光,只余无尽的期待。
【番外一(上)】
【飞鸿踏雪泥】
傍晚六时许,夕阳西下。
五楼的小练功房,一半笼罩于落日的余晖里,在慵懒的橙黄色光阴中静默。
而另一半,是清清冷冷的暗灰色阴影。
角落里叠放着厚厚的垫子,没开灯。解琋前后各拖来三个,搭腿耗叉。
双手撑地,拿捏着力道向下,没一会儿,前腿的韧带便传来尖锐的痛。上午在学生们的基功课上做示范,抻到了。
解琋心里不痛快,看看自己现在差成什么样子了,没想突然被搭班子的老师王邵飞点了名做示范。
就这个样子,给学生做示范,真是。
他皱着眉和自己生气。闭上眼睛,脑子里还是硬生生闪过后来帮学生压腿时少年们的软开度。
真是,连几个小的都比不上了。
松了撑地的手,挺直上身,又疼得皱了眉头。
心里正不痛快着,突然听到推门的声音。练功房里落地镜环绕,解琋睁开眼,毫不费力地看到了门口的王邵飞。
换鞋,风尘仆仆地走过来。边走边脱外套,随手搭在把杆上。这是刚吃了晚饭回来。
“哥怎么过来了?”解琋略惊讶。正式恢复训练以来的几个月,一直是在自己折腾。之前的老师也好,师兄王邵飞也罢,都没来盯过他。
本来,他一个附中在职老师,又不是什么学生身份。自己想恢复训练,还能要找谁来看着他?
王邵飞没答,在他身旁地上随随便便盘腿坐了:“这么拼?吃饭了?”
“吃了。”解琋答,“下午没事,吃的早。”
“挺辛苦的吧。恢复训练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全心全意做都很困难,你又要回来带班,哪儿有那么多精力?”
“是林老师建议我回来的。”解琋淡淡陈述,“哥是……嫌我练功的时间太短了。”
“没有,真心实意,看着你太辛苦。”王邵飞皱皱眉,道。
解琋垂眸,耗了一会儿,腿上正疼得厉害。他少有的情绪低落,王邵飞又和他这么掏心掏肺地说话。
整间屋子里的气氛都是闷闷的。
王邵飞在旁边坐得很不讲究。可他越是随意,解琋越觉着自己耗腿耗得艰难。沉默了片刻,他低声道:“哥,帮帮我吗?”
王邵飞挑了挑眉:“帮你?耗腿啊?”
解琋咬着牙点了点头。
“不帮。”王邵飞拒绝得果断,“多大了啊你,耗个腿还用我搭手?最近不是自己练得挺好的?”
最近练得挺好的,解琋咬牙,这话他听的多。从恢复到现在,朋友、老师,常常宽慰他几句。王邵飞和他搭班子,见他跳舞的时候最多,也说的最多。
可他今天就是觉得,师兄没表面说的那么满意,一直没有。
屋子里又是一阵子压抑的沉默。半晌,解琋讨饶般开口恳求:“哥,带我练,好不好。”
王邵飞好整以暇地看他,嘴角不禁浮上了一抹轻笑:“带你?怎么带?”
“哥……”解琋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他扛着腿上的疼,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开口,“就——哥能不能逼我一把,逼着我练。我自己,撑不下来,我进度太慢了……”
“像逼那些孩子一样逼你?”依旧满脸笑容,配上轻佻的语声,看上去有几分调笑的味道。
此时王邵飞心中却是苦极。每次在林老师面前说起这个师弟,眸子里、语声中抑不住的尽是心疼。他知道解琋心里苦,知道他有多么心急,一个人练功有多难扛。他更了解,解琋此时,格外需要人推一把、逼一下的心理感受,这样起码封死了退路,一心只能硬着头皮向前了。
解琋觉得没脸看人,只是点头回应。
“练什么,怎么个练法,都听我的?”
带着鼻音“嗯”了一声,镜子中,见王邵飞拎了根小木棍站他身后,心里竟是一抖。
他太熟悉这一幕,太熟悉这样的感觉……回忆像是汹涌的浪潮,一下子把他掀回了五六年之前,相似的场景,相似的人。
同时,刚刚的沮丧也在被一点点聚集的斗志冲散。
“上午让你做示范,拉到了?”王邵飞没急。
解琋咬了下唇,几不可见地点头。上课被点到时,自己根本毫无准备。
王邵飞觉得好笑,不过还是个少年。只转眼间,已出落成老师模样。
说好了要练,解琋心一横,麻木道:“压吧。”
“先起来。”王邵飞拍拍他肩,看他皱着眉头艰难地收腿,“耗多久了?”
“也就十多分钟。”
“那还好。”王邵飞实话实说。拿了沙袋来,撤走他后边的三个垫子,全堆到前面,想了想,去掉一个,又去掉一个。
“哥……”解琋看着,心里不是滋味。自己还是自己,可原来轻轻松松的动作,却怎么也难做到了。
低头检查他护膝。“先再耗会儿前腿,四块垫子。下到底,好吧?”知道他心里急,王邵飞还是泼了壶凉水,“别嫌少,够你受的。”
今天已经拉到了,逼得太狠,怕是会受伤。
“嗯。”解琋应一声,不再乱想,搭腿滑叉。
胸腰、肩膀、手臂、胯根、脚背……王邵飞冷眼看着他把姿势调整到最标准的样子,然后走到他身后。
距地面,半拳距离。
王邵飞双手扳住他肩,又叮嘱一遍早已烂熟于心的话:“深呼吸,放松。”这才抬脚踩住他腿根。
坚定地,用力,缓缓向下。
解琋很配合,背在身后的双手因疼痛狠狠扣住小臂,但腿上丝毫没顶着力。
很快贴地。
王邵飞松了口气,拖了沙袋压住他后腿,自己在一旁坐下。
解琋撕扯着嘴里的嫩肉,一个人和疼痛死磨。
又耗了十多分钟,他整个人已都疼得麻木了。恍恍惚惚,突听王邵飞开口:“和我聊聊吧,怎么回事。觉得我们说你练得不错,说你能行都是虚假的宽慰,非要这样被逼着心里才舒服?”
“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很差劲啊,解琋想着,谁知一开口就带了鼻音。赶忙咬住唇,抑住将决堤的眼泪。
夹杂着连日来的焦急、不满、自我怀疑……
“看看你原来,越挫越勇。就是动作拿不下来,在练功房里从早磕到晚也不服输,什么时候像现在这么丧了?课上让你做个示范,就搞得这么魂不附体。”
“不一样。”解琋低声道,“小时候成绩好,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想回来,总觉得什么都不一样了,舞团里优秀的小孩一个接一个的出来,年轻、功好、训练状态又在,我自己拿什么去比?伤没好全,功退得一塌糊涂,又练得不好……”
“那现在呢?这样耗在这儿疼一把,痛快了?”
解琋小幅度点头,好像也只有这个时候,才真真切切地确定,自己还能练下去。
“欠收拾吧你?”王邵飞没好气,“当时劝你回来,林老师和你谈得不够清楚?给你三年时间,一点点来。怎么就那么心急。”
“哥都知道?”讲起来几个月前和林老师在练功房里独处了一下午,回去后就提交了入职申请的事,解琋更加不好意思了。
“我什么不知道。”王邵飞道,“再找事,让林老师过来和你谈?”
被揶揄着,情绪好一些,解琋知道是和他开玩笑,语气也放松下来:“哥就别嘲笑我了。”
看耗得差不多,王邵飞起身伸手:“来,松松腰。之前活动过了吧?”
内心的不自信和恐惧像是电流一般,飞速在全身血管中窜了个遍。好容易轻松下来的氛围似又装上了颗随时可能引爆的□□。
解琋将双手高举过头顶,自己先尝试着向下探,而后就觉一股强势的力道。
王邵飞抓上了他手:“嗯?活动过没有?”
得到了肯定答复,也不废话,带着他的双臂一路向下,直冲着小腿去了。
许久没有被人拉着这么练,解琋面上一瞬间涌上了涨红,王邵飞停了手,也不出声提醒,看着他调整呼吸。
急喘了好几口气,才慢慢平复。
继续。直到双手擎上了小腿,死死抓住。腰间痛得厉害,可内心的狂喜更胜一筹。
王邵飞抬眼就看得到他表情,因疼痛而有些纠结的眉,配了张因喜悦略咧开的嘴,使得平日里瘦削俊朗的面庞略有几分失真。
“抓好了啊。放开了,棍子伺候。”王邵飞半开玩笑,松了手,绕到他身前。
自己练时,还从没到过这样的程度。解琋恨不得长出金刚狼一般的利爪,把自己牢牢固定成这个姿势。
入秋,已过了盛夏的季节。
解琋浑身却好似蒸桑拿一般,湿了个透。汗水从倒立的发尖,随不规则颤动,噼噼嗒嗒点在地上。每一个毛孔都似蒸汽熨斗一般涌着汗气,诉说着身体主人的不适。
双腿跨在他身体两旁,就这么默默地看着解琋,好一会儿才又上手抓住他肩:“坚持一下。你……” 尽管心中划过一丝不忍,王邵飞道,“你是真的要吃点苦头了。”
解琋张大嘴巴汲取氧气,汗珠随着点头幅度的加大,更急地加速撞上地板。我愿意……解琋内心狂吼,为了舞蹈,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能扛。
王邵飞仔细拿捏着力道,毕竟年龄放在这儿,太过容易受伤。
每一用力,解琋都觉得自己的腰间被更狠地挤压,痛得淋漓。腰上的感觉已经完全压过了腿上,头也晕晕的,望着天花板的视线有些发黑,像是有苍蝇在面前蹿,一会儿又觉得亮晶晶的。
缺氧了……可他却不愿王邵飞停下。希望他压得深一点儿,再深一点儿。生理性的泪水被逼出眼眶,此时用手掐腿这种小把戏根本起不到丁点儿作用。
维持着上刑一般的姿势,若是告诉别人,他解琋在享受着极大的快乐,十成十的人都会觉得他疯了。
“呃啊……”终于抑不住嘴边的声音,却在痛呼出声的时候,感觉到了——发丝。
是——是头快要碰到小腿了吗?解琋忙不迭继续调整呼吸,企图在下一秒撕裂折断来临的时候,有着陆的感觉。
“今天就这样吧。”等来的是这样一句话。
“哥……”
看着解琋满是汗泪交融的面庞,王邵飞像是噎住一般,说不去一句话。他知道他期待什么,又不得不狠了心打破他的期待。今天真的不能再继续了,他明白自己有多残忍。以后还是多帮着他练练吧……再忙,也要常常盯盯他。
“听话。”话音没落,就撑着力道渐渐离了手。
发间与小腿碰触之感一瞬而逝,解琋的泪落得更狠了,嘴中呜呜咽咽不断泻出,可凭他现在耗了许久残存的力量,怎能做到方才的程度。
王邵飞将他的手指从小腿上一根根抠下,紧握着他手,回腰,收腿。
先是身体上的剧痛逼得他什么都来不及想,之后,开心和失望中和,解琋倚在把杆下,渐渐恢复平静。
“谢谢哥。”比起练基功的手段,王邵飞在这一带都算数一数二的。
“这不,小意思。”放下刚刚所有的不忍,王邵飞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打趣他,“休息会儿,腹背肌。”
解琋愣了一下,瞪他。
举了举一旁可以放在博物馆中陈列的小棍子,王邵飞语声中充满玩味:“五十个腹肌,五十个背肌。组间给你三十秒休息。来个,十来八组?”
脑海中不禁涌入基功课上那帮少年们的画面,哼哼唧唧求着饶,动作越来越不标准,节奏也跟不上。解琋眉头一皱,以他现在的体力,怕是根本坚持不下来。即便勉强,怕也会被逼得狼狈。
“对了对了,胯还没耗。还是先上垫子压胯吧。”王邵飞挑眉。解琋瞅瞅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又增回六块儿的垫子。以现在自己的程度,一次性压到底分明是要命。
“诶,还有……”
解琋满脸黑线地听王邵飞念叨。摇身一变的人体解剖学王老师生生把每个部位都念叨了一次,嘴皮子才停。
“哥……”
片刻静默。练功房里响起了笑声。
许久,没有这么彻彻底底开怀而非佯装的笑声。
去年开年的那场意外,几乎成了解琋的梦靥,来来回回,挥之不去。总在今时今日,被抛之脑后。
希望,一切都好起来。那场梦靥……再也不要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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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
刺激的地方终于来啦!
开头被我极力渲染铺垫但是没拍成功之后……文希小可爱辛苦啦!
请大家期待她接下来的表演哈哈哈哈哈!
(我不行的我已经躺尸了)
番外一(中) 行到水穷处
解琋只依稀记得,那一晚的灯太明、太晃眼。
无论合上眼睛或者睁开,眼前都是夺目的耀眼。只能微微眯了条缝,可依旧无法挡住破竹之势般从前面不远处正上方直透来的白炽灯光。
脑子里乱成一团,却好似被这白光照亮,空荡荡一片。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一阵阵眩晕激得他有些恶心。
“睁眼,睁眼。解先生。”一旁的小护士手中还端着金属器具,声音不大,也不柔。
局部麻醉,患者清醒的意识和积极的配合,将极大提高手术的效果。
“请您再坚持一会儿。保持清醒状态。”她也不知该怎么继续劝慰躺在手术台上的小伙子,只例行般与他对话,“一切都很顺利。请您相信!”
解琋努力地睁了睁眼,似是疲惫的嘴角硬扯出个笑容,嘴唇和面色都是惨白。
至今,他都没有想明白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又会给他带来什么……
门口的解妈妈半摊在解爸爸怀里,满脸泪痕,嘴中喃喃:“……我说了不要儿子学舞的……我说的……要不是你同意……”
零零碎碎的呜咽声弥漫在整个回廊里。
身旁的男人只是皱了眉头,一言不发。可如果,那是儿子热爱的事业……
从他们接到通知到现在赶来,不过一个小时。
傍晚十点,夜色深沉,一个电话,解爸爸的眉头越抿越紧。
正在洗漱的解妈妈听到儿子在医院,水盆里的水哗啦啦淌了一地。
今早,儿子还兴冲冲地打回电话:“妈,今晚是我舞剧首演。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让你和爸坐在第一排正中看我跳一次舞。”
今年,解琋二十二岁。半年前,大学毕业的他凭着骄人的成绩与数项比赛的殊荣,得到了数家舞团的疯抢。进团三个月,被安排出演舞剧主要角色。今晚七点半,首演。
初出茅庐,面对舞剧,解琋明显没有足够的演绎经验。习惯了表演比赛曲目、考试剧目,第一次登台,兴奋激动加上一丝紧张,越发失控,不知道该如何在那么长的时间内把握情绪、储存体力。
舞到后半程,离谢幕仅有十分钟,最后的高潮时刻,他只觉得右膝盖传来尖锐的剧痛。瞬间浑身冒上了一层汗水。
可聚光灯一打,再加上精神、全身肌肉都处于高度兴奋状态。痛地钻心,可并非完全不能忍。解琋没有表现出不适,更没有中途离场,而是坚持将整支舞蹈表演完。
他不知道自己的右膝发生了什么,直到大幕拉上,他支撑不济倒在舞台通往候场室的短短几步的过道中时,他仍以为与过去无数次一样,仅仅是寻常的拉伤或是扭伤。
面色如纸,冷汗涟涟。解琋自己都不知道,被人轻轻揽起的时候,他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还没有谢幕……”挣扎着抬眼,就是这么一句。
“谢什么幕,去医院!”
救护车上,解琋好像没有听到一路的嗡鸣,也体味不到愈演愈烈的剧痛,满脑子都是舞台上的那块红幕布。
多少年了,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总幻想着有一天,自己顺利演出后台下雷鸣一般的掌声。他在舞台中央,与一众演员一起,鞠躬致意。台下掌声仍经久不息,于是,幕布又一次被拉开……
这个画面像梦一般,伴随了他近十年。直到今晚,终于有机会成为现实。
被推进医院,一路无话。他黑白分明的双眸此时茫然地浅望着周围的一切,好不真实。十分钟前,他还在璀璨的舞台上;十分钟后,面对的却是雪白的床单与急救室明晃晃的探照灯。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小手术,挺挺就过去了。”
他只机械地配合着医生的要求。听说,是膝关节镜手术。
他不是很懂。只知道这次的痛比之前所有受伤来得都烈。
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他看到了父母。
妈妈两眼汪汪地扒在床边,掩饰不住地抽泣。
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性子,什么情绪都从脸上看得出来……解琋心中暗道,脸上又扯了个笑容,“妈,我没事儿……”话说出来,才发现自己喉间干哑得可怕,声音微弱得几乎自己都要听不到。
“好了以后,咱不跳舞了,不跳舞了……”嘴中一直喃喃。
“怎么能呢?”解琋又朝她笑,“我好好的。”他想坐起身子擦擦妈妈脸上的泪。
“行了,什么事儿,睡一觉再说。”这是解爸爸到医院以来的第一句话。
握着手,趁着麻药药效未减,许是太累,许是水中略加了些安眠成分,解琋睡去的很快、很沉。
再次清醒的时候,膝上传来的痛让他瞬间咬紧了唇。
病房里只他一人。
半晌,他才悠悠回忆起自己在哪里,昨晚发生了什么。
窗外下了小雪,天阴沉沉的,似是要坠到地面上。
屏着呼息慢慢挪动,好一会儿才忍着痛微微斜支起上半身。眼睛还有些疼。
三个洞,六个孔。
此时的诊室里,大夫说,解琋再也不能上台了,能不能站起身正常行走都是个问题。
对于二十二岁刚刚毕业,准备开始舞蹈生涯的解琋来说……
不行,不能让他知道。
原本静悄悄的病房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吵声惊动了屋外层层叠叠的大雪,光秃秃的树梢上,本来的积雪碎了一地。
解琋眼眶发红,瞪着父母,目眦俱裂。
“凭什么!”吼声似是撑开了早已干哑的喉,瞬间涌上一股腥甜。解琋挣扎着就要从床上跳下来,“我可以!舞剧还没演完,今晚第二场!”
双手一把按住挣扎的儿子,解爸爸显得异常平静。
还是牵动了伤,痛得钻心,膝弯处好像是被打穿了一样。解琋并不知道,经过一场手术,他的身体是什么情况,三个直通通打通的血洞,根本不允许他这么折腾。
“松手!我要回团里!”解琋瞪着双眼,全无理智可言,“打封闭!今晚我必须上场!”
本商量好了,夫妻二人态度强硬。可到了病房,看着儿子这样,解妈妈鼻头一酸,眼泪就一串串落下来,止都止不住。
看到一旁妈妈落了泪,解琋似乎被打了一耳光,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妈……”身子顺着父亲,软塌塌地倒回了病床上。
“咱不跳舞了……以后不跳舞了……”从小,解琋最见不得妈妈哭。
“妈——”一如既往地以为母亲是心疼自己,“我什么事儿都能答应你,只是这件事儿,不行。”
一如十年前一样。
从学舞以来,他一直强忍着大大小小的折磨与伤痛。唯一让母亲撞到的一次,他正被固定在一个前所未有的角度,口中止不住呜咽着。像今天一样,母亲再舍不得儿子受这样的苦。
从此,凡有解母在场的时刻,无论做什么练习,解琋永远咧着嘴轻巧地笑着。她也识趣地减少探望儿子的次数,将所有不舍,深深藏在心底。
哽咽着:“这次,必须听我的。”
争论没有结果。解琋一个人侧头躺在雪白的床单上,眼泪顺着流过太阳穴,打湿了一片被单。
怎么会这样呢?
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是暗黑的梦靥,而是未落的红幕布。十年如一日的坚持、训练、盼望,等待的那一刻,还没来,怎么可以放弃。
慢慢地,解琋还是听说了什么。
问起自己的伤势情况,所有人都闭口不谈,只道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让他放心,积极配合医生。
舞团那边来人,轮番探望过好几次。也只是说舞剧首演效果很好,后来替补顶上,并没有出太大问题。解琋还一个劲儿表态,是自己的失误,希望团里给他留着位置。团长苦涩地笑着,只劝他先好好养伤。
两个月,轮椅时光。
他常常在太阳下微阖双目,静思着,总也不甘。
父母轮番劝他改行,甚至连工作都要敲定了,日复一日的苦口婆心。
解琋是个好儿子,冷静下来,他不能让父母再为他担忧伤心,明里答应下来,心中却兀自琢磨着另一套。
他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传闻,不会站不起来的,不会不能登台的,一切才刚刚开始,幕布才刚刚拉开。
梦里,无数次回到向往的舞台,有聚光灯,有经久不息的掌声,有他所热爱的一切。
两个月后的康复训练,右腿第一次触地,陌生的感觉从脚下直窜到头皮上。
疼,怎么会这么疼——比撕腿扳腰还要难忍。他猛一下坐回到轮椅上,挣脱了一旁的父亲与医生。
静默片刻,有些惊讶,有些恼怒。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忍的!
略带气愤地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刚刚一瞬膝盖猛然弯曲伸直间的剧痛,让他差点咬破了舌头。
这条腿……是他的吗?除了痛,似乎不能带给他更多。陌生、不安,加上无法控制,他眼前阵阵发晕。
手又被身旁的二人握住,他挣了一下:“我可以!”
死死攥着拳头,深深蹙起眉头,像过去每一次难捱的时候。痛过就好了……似是自我安慰一般。
解琋站起来了。
走了十步,二十步……他想到了孙子膑脚修《兵法》,想到了童话中海的女儿,而后,又想起了舞台上的红幕布。
身后的医生,看着缓缓挪动的背影,满目惊乍。
似是对待平日每一次舞蹈训练。解琋的康复治疗,不仅一丝不苟,而且往往超额完成任务。
无休无止的酸困疼痛与难耐的枯燥重复,全在母亲出现时化作一个个微笑。
次次结束后的汗,不比练功房里折磨过的少。面色惨白,嘴唇上都挂着冰冷的水珠。这是往后几个月他每天的样子。
只为了,能再快一点儿登上舞台,舞团那里还等着他做顶梁柱呢。他一直这么认为着,扛着,坚持着。
所有人都惋惜抱怨的时候,这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小伙儿,似乎比所有人都显得更加坚强。
舞者,绝没有那么容易倒下……
一个月,两个月,半年……解琋以可以觉察的速度,稳稳地站立,缓慢地挪动;逐渐行走百步,缓慢坐下,屈伸膝盖;再后来,尝试着疾行、小跑、跳跃……
他要用自己的行动堵上所有人的嘴,他解琋可以站起来;更要说服家人,他可以重返舞台,拿回属于他的荣光。
世上本就没有奇迹。所有的看似不可能,背后都是不为人知的惊人毅力。
【番外一(下)】
【 坐看云起时】
练功房里“砰”地一声,回荡弥漫,窜进了每一个角落。
解琋颓废地半倒在把杆下,微微倚着墙撑起上半身。肉眼可见的速度,拳面上浮了一层青紫。死死咬着嘴唇,可眼泪却一点儿都忍不住。
像是没有体味出拳头砸墙的剧痛,他猛地将拳砸向大腿。解琋……你有什么资格哭!
元旦方过,腊月甫至。
晴天显得愈发广阔明朗,窗外透着丝丝暖阳,腊梅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中摆动。本该是岁寒三友最盛的季节,前两日,透过窗子还能闻到阵阵梅香。
自己这是怎么了?
解琋透过眼前朦胧的水雾,似是看到腊梅枝上又结了星星点点几个花苞。
昨日,恼羞成怒的他奔出练功房。将窗外唯一的一棵腊梅树,梅枝撇了个七零八落,梅花也撸了个干净。狂躁?抑郁?绝望?这样的他,根本不敢回家见父母。从小一向性子温和的解琋,从未有任何一刻像这几日这般,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一场舞台事故,带给他的不仅仅是伤痛,是几年大好时光的消逝,更是心理的巨大折磨。
又一年了。
两个月轮椅生活,近十个月康复训练,正好,一整年。距那个黑色的晚上,一整年了啊。
膝伤好了,可三百六十五天,足以物是人非,一切都不一样了。
看着一天天康复起来的解琋,父母算是放下了心。敌不过儿子的坚持,更敌不过他“爸,妈,没有舞蹈,我就白活了!”一句话。
收拾背包,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和一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只是,想起即将面对的练功房,他有些惶恐。
先回了舞团。
全团上下热情地欢迎了他。
只是团长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别说已经新选了更加成熟的首席舞者,但就解琋这膝盖上的伤,跳成跳不成,真还不好说。更别提不知退步成何种田地,能不能恢复起来的舞蹈水平。一年不沾,前前后后几年的功夫,怕是都要打水漂了。即便给他时间恢复,也不知到那时团里是什么光景。
团里不能养着这么一个……“废人”。
委婉地表达了团里的情况,眼睁睁看着面前人眼里的光,慢慢暗下去,越来越淡,瞳孔都似变成了灰色。
可这事故,怎么说也算是和团里有关。于公于私,都不能撂下这孩子不管。放了他间角落里最小的练功房,已经是最大的妥协了。
“你先在这儿练着,顺便……再看看。”后面的话已然不好意摆明了出口。再看看哪里还要你吧。
解琋理解团里的安排,却不能接受。
但他依旧一厢情愿地盼望着,尽快恢复到自己受伤前的巅峰状态。团里要的还不是状态和技术,拿出来给他们看,一切都会有的。
可他最大的错误是,思想上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进练功房的第一天,他就被这样的自己吓傻了。
想不到扛得过康复训练,却扛不过重复了十年之久的舞蹈技术。
一切都是无比熟悉的,却又是,生疏的。把杆、落地镜、沙袋……从他学舞起,便几乎一天都未曾断过的基本功,到现在,像是一骨碌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热身、压腿、最基本的组合。
将腿搭上把杆,方一俯身,已能察觉到隐隐的撕痛。好一阵子,才勉强将额贴在了小腿胫骨上,这种翻江倒海的痛。许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又开始觉得,比起这个,还是恢复训练更好忍耐一些。
平地开了个竖叉,别别扭扭地看着镜子里的身影,解琋不敢相信这就是现在的自己。
尝试了几个组合,跳不高,滞空的感觉也一去不复返;转不稳,还没等从一角转到另一角,便已七荤八素分不清方向;翻,更别提了。
大脑仍清晰地记得每一个动作的感觉,身体却丝毫不受控制。一年下来,肌肉似是萎缩殆尽,使不上力气;好容易撑开的筋更似是缠绕聚集,再谈不上外开舒展的美感。
失落地坐在把杆下,看到了窗外的一株腊梅。他觉得,这仿佛是上天派来的看客,提醒他不能放弃。于是,他起身继续。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
一天,两天,三天……日复一日的折磨,看不到进步,也看不到尽头。一气之下,他冲出去,毁了窗外的腊梅花。
什么雪胎梅骨,什么赛雪欺霜,什么迎风斗雪,什么铮铮傲骨?都是假的!窗外更像是□□裸的嘲笑。为什么这一切发生在他身上?
挺过了十年如一日的训练,挺过了手术,挺过了康复治疗,挺过了巨大的心理折磨。苍天还要设置多少关卡,才能让他真正站在舞台上?仅仅,想作为舞剧顶梁柱谢一次幕而已,怎么就那么难!
门开了,解琋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这般样子,还有谁会来看他?
来人一句话没说,默默坐下,揽了他,抓起他微紫的手,轻轻吹。
“吹吹就不疼了。”很稳很淡的声音,却像五雷轰顶一般砸进了解琋心里。
不顾一切地扑进老师怀里,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放声嚎啕……自受伤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像受了天大委屈的三岁稚童,把一年来的一切宣泄而出。
在父母面前,要保舞蹈这条路,他不敢哭;在外人面前,要佯装坚强,他不能哭。在林老师面前,解琋似是找到了出口,终于可以放下所有。
此刻,定格一般,一切都静止了。
林轹半揽着眼前的孩子——解琋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却承载了太多本不该发生在他身上的意外。教室里的一声声“林老师”,如在耳畔;他拿着录取通知书,满面笑容的样子,近在眼前。
解琋自高中跟了林老师,似不仅仅是简单的师生关系,更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教养。是林轹将他不断感染、打磨,从技术到艺术,真正将古典舞的大门为他打开,顺顺利利将他送进了顶尖学府。
大学期间,解琋时常抽空去学校看看老师,或者去家里坐坐。大大小小的比赛,总还习惯着林老师经手把关,这样会觉得踏实安心。
如今的舞团还是林轹权衡后给出的建议……
倚在男人的肩膀上,解琋哭得越来越大声,止也止不住。
林轹一手帮他顺着背脊,感觉肩膀上汹涌而来的湿润,渐渐浸透着整件衣裳,叹了口气:“想哭就哭吧。”
这孩子,苦了太久了。解琋受伤后,他去看过一次,两人坐着对望,很长时间的寂静。还是解琋说的,“老师,等我。”
挂钟分针转过四格、五格……
窗外的阳光被飘来的云遮去,目光所及尽是一片阴影,山雨欲来风满楼。
“哭够了?”
嚎啕转为呜咽,终于停了。解琋依旧吊在林轹身上,此时的抽泣更像是一阵余韵。
“咳咳……呜呵……没呵有。”
“那就继续哭,音量放大。”林轹松了眉头,挂上了笑容。面对这坚强了太久的孩子,他只能比他表现得更加坚强。
“呜……”怀里的声音又大了。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现在却是真笑了。
“哭够了?”又一次。
扳起解琋的脑袋,两眼红得似是两颗大樱桃,鼻头也红红的,脸上尤带着被汗衫压过的印记,清涕泪水糊了满脸。
将他倚在墙上,林轹起身,却被一把抱住:“老师别走!呜……”
他怕。臃肿的眼睛,使视线模糊起来。他怕,这一离开,自己又是一个人。
怎么又哭了。林轹无奈。解琋这个样子,实是破天荒第一次。
“不走。给你擦擦啊。”
林轹回来的时候,解琋已挪了姿势,乖乖坐在把杆下,脸上被胡乱抹过。
清理干净,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状态。
“老师怎么来了?”想起刚刚,解琋先不好意思了。
“听团里说你状态不好,我来看看。”这话说的轻巧。
听说解琋昨天发疯一样,毁了窗外的梅树,林轹生生吓出了冷汗,这孩子别是抑郁了。可今天看到他哭出来,才放了心。
“怎么?哭够了继续练吧?”林轹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挑眉看他。
似是穿越了时光,解琋看着这样的林老师,沉默了好久好久。
起身,背转,看向窗外,解琋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老师,我想好了,我不跳了,我退出……”说完这话,刚擦干的眼泪又滴在地上。似是拉开了解琋泪腺中先天安装好的水闸。
林轹看着他干瘦却笔直的背影不断抽动,皱了皱眉:“决定了?”
“决定了。”轻喘了几口气,出口的声音才显得淡然。
“为什么?”
还记得之前和我说过的,老师等我吗?解琋的那句话在林轹脑中不断循环着,越飘越近。
“我——回不去了,再也跳不好了。”
命运不给这口饭,即便站起来了,又能如何?坚持,说得轻巧,却更似一桩天大的笑话,给他、甚至整个家庭带来无休无止的折磨。
“为什么?”还是这句话,比方才的那声来得更淡。
林轹本以为这孩子刚刚那阵发泄完了,一切都会重新走上正轨,今天来还有重要的事儿商量。却没想到委屈过后的解琋——更加颓废。
面前的少年一声轻笑,林轹想象不到他的表情。
“老师,你还看不出来吗?舞团不要我了!从前的解琋再也回不来了。”
“林老师……”又顿了好一阵儿,两人都在努力调整、克制情绪,“我……你……你就当从来没我这个学生。就当我,死了吧。”
万籁俱寂。
“砰!”地一声,摔门而出的声音。解琋怔在当地,想去拦老师,脚下却像被冰冻一般,迈不开一步,眼泪顺着面颊落个不停。好难受……
忍得了他委屈、忍得了他抱怨、忍得了他颓废,林轹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子的消极情绪竟是愈演愈烈。
当时听到他说“老师,等我”时有多欣喜,现在就有多气愤。
一年前,如果解琋说退出,他半点不会阻挠,更不会不快。可现在,最难的路都已经挺过来了,他在干什么?打退堂鼓!
解琋对着窗子,直愣愣看着老师出楼。已失了平日里温文稳健的步子,紊乱而节奏复杂的每一步都喷发着怒火。
他想喊一句老师别走的,可却喊不出口。
目光一直在那人身上追随,看到他径直走到了窗前。那株梅树已被解琋破坏地惨不忍睹,枝条折断,昨日里的花瓣早被寒风吹了个无影无踪,凄凄惨惨戚戚。
看着老师上手折梅枝,解琋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根本就没想阻止,静静闭上了眼睛。
梅花已落,梅枝已折,从此他与舞蹈再不相干。
又一声门板与门框碰撞的声音。解琋浑身一个机灵。
老师,回来了?
“刚才你说的,再重复一遍。”
像电击一般,抽搐感在全身传了个遍,头皮有些发麻。解琋不敢回头与老师对视。却也支支吾吾开不了口。脑海里像龙卷风呼啸后的残余,乱成一团,却死机似的又空白一片。
“呃啊!”突如其来的一下,打得解琋直扑在把杆上。
“刚刚哭了半个多小时了,该委屈的,该发泄的,够了吧!”自认识林轹以来,他没见过老师生这么大气。
“说!”
解琋被这一下打蒙了,身后的气场逼得他心跳加速。像上发条般一帧帧回头,老师手中的梅枝触目惊心。挨过小棍子,可这明显歪曲斜扭不规则,还粗了不少的树枝……
回过神来,身后的疼痛才翻涌开来。不同于小木棍抽在身上顿顿的感觉,坚硬中带着突起的锋利刺痛。
急喘了几口气:“老师……”
林轹是真的生气。他并不是强要解琋在舞蹈这条路上走下去,只是不允许他用这样的理由,更不能容忍他说这样的话。那句话,已然碰触到了他的底线。
“啊!”又是一下。解琋还没来得及从把杆上爬起来。下意识往旁边缩,身子已快钻进把杆里。手心中渗出的汗水让他根本抓不住,膝盖软软的,一个劲儿向下滑。
林轹一把扳过他肩膀,背脊先是撞上了把杆,又被摩擦着向上提。仅仅两下,白色的练功服上隐约印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此时这枝条,就似带了刺。
“我问的什么?”林轹目光冷得像外太空射来的冰光。
解琋大口喘着气,慌乱中移开视线,说不上话。
林轹没理他这反应,一把拽了他,几乎是提着向前走,按在了镜子上。
解琋额头顶着镜子,嘴中的哈气晕开一片,手扑在光滑的镜面上,满是汗渍滑溜溜没有一点儿支撑。被林轹一手按了,抬手又是一下。
“解琋,这么多年,没动过手,遗憾是吧!”
每一句话都声色俱厉,空空荡荡的练功房里,梅枝的起落声不绝。
解琋不禁侧了脸抵上镜子。
“老师……老师!”剜心一般。迷迷糊糊中觉得这几下来得比手术之后的几个洞都痛。
林轹听他几乎喘不过气,停了手。
“说。”声音先恢复了平静,林轹本不想对这孩子动手。
“我——”悉悉索索地抽泣,“我退出。我不跳了。”鼓起好大的勇气,解琋紧紧咬着牙,觉得自己像一只在暴风雨中勇猛扑腾的海燕,勇敢迎接着身后爆炸般的猛烈。
可意想之中的剧痛并没有席卷而来。
“我要原话。刚刚说了什么,重复。”面对老师冷静到冷漠的声音与手中的工具,解琋不由自主地恐惧。
他隐隐间知道老师是为什么生气了。可这话,也是自己在情绪上一时说出的,重复,怎能说得出口。
见他半晌不说话,林轹抬手就是一下,将解琋狠狠打回了镜子上。
“呃——嗯。”死死压抑着的痛呼。
“老师……”
“别叫我老师。”
“我错了!”解琋一下吼出来。比起棍棒锤楚,他更怕这个,“老师,我错了……”嘴中呢喃。
“不当我学生,是你说的。”林轹看着他兀自挣扎,背后越来越多印出的鲜红,灼目地痛。这梅枝本就不是个好手段,一层余灰不说,尽管稍作挑选、又折去了冗枝,依旧有很多尖锐的突出。可他今天就是下定决心要给解琋个教训。
“林……林老师,我错——啊!”不规则的木枝毫无章法地在身后起落,浑身撕心裂肺般炸裂开的痛,让解琋觉得之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铺垫,硬生生剥夺了他思考的权利。
林轹根本不等他说完:“我问什么,你给我老老实实答什么!”
又一击打得解琋根本站立不住,顺着镜子不断往下滑,可上身还被林轹按着,又稍加力向上提。此时的自己,根本就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小生物,一切都在林轹的股掌之间。身后破皮的伤口,浸在汗液中,更蜇人的难耐。却还不及他好好体味,下一次锐痛已呼啸而至。
“我……我说……说,您就当……没有我这个学生,当我——呃嗯!”生生把后半句话打了回去。林轹再不想听到他说后面的字眼。看他实在撑不住,提起来,半拖半拽地扔到了一旁的垫子上。
身后的伤亲吻着并不平滑软和的垫子,解琋猛地跳起,朝前扑去,差点就跪在地上。
林轹一把捞住他身子:“不跳舞了,膝盖也可以不要了?解琋,过去我怎么没看出来呢,你好能耐!”
解琋被这样的林老师吓得浑身一抖,哆哆嗦嗦看他手里的工具。
揽着他,那枝梅木被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还没停稳。身后的伤使得浑身毛孔都似泉眼一般喷吐。解琋吓坏了,看着老师铁青的脸色,咬着唇一脸委屈。手上使出浑身剩余的所有力气,牢牢锁着老师的双臂,紧紧抓死不松手。
林轹微微挣了两下,都被他死死握着。抬眼四目相对,一双好似小兔子一般受惊又满溢着委屈的红眼睛,即将决堤。
“老师,你吓我的是不是?”声音从喉中一个字一个字挤出,吐得飞快。
林轹没答话,只是望着他。
好半晌:“解琋,舞,你跳是不跳?”
瞬间泪目,这话,好生熟悉。
那一个个练习的下午,倒在垫子上的解琋就是被这样的话激着逼着,再跳一次,又一次……
“我跳!我跳……”下意识的,紧握着老师的双手还没松开。
“好,和我回附中。”
再没有多余的话,避开他身后的伤,林轹将解琋双手抱在身前。
这孩子,怎么这么轻……
一路出了大门,这是二人留给舞团的最后一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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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is awesome !提前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这章还是甜的叭~一切都过去啦啦啦啦
林轹敲他,顺其自然,还是不雷的叭~
食用不适者请自行跳过,谢谢各位!
五小只马上要和大家见面啦!
(中秋也要加油码子鸭)
【第十九章】
国庆节结束后的十月,少年们算是正式地步入附中,适应了这里的一切。
若说日复一日的高中生活有什么波澜——眼下的校庆排练,足以使每个古典舞一班的学生热血沸腾。毕竟,二十九人中的大多数,接触古典舞的时间都不能算长,更别说完整呈现一支古典舞作品了。
几日中,除了上课练功,空闲时间里大家的话题不自觉地集中在《书生意气》上。报考附中之前,自然看过一些优秀舞者的舞蹈,古典舞也看了不少。对这些画面的回忆与向往,纷纷在第一支舞蹈到来时转变为激动与期待。
于是,第一次排练变得万众瞩目。
排练教室与平时上课的教室并无不同,只是少了冗杂的器具,显得更为明净宽阔。一众少年招呼着换上功服,站在教室中,局促地仿佛回到了来这里的第一堂课。
门响了,众人齐齐回头,见杨逸杰和雷铭搬了个纸箱来。放在门边墙角处,雷铭径直走到了把杆旁,杨逸杰则折身,手下操作播放音乐:“大家听一下《书生意气》的带子。”
练功房里瞬间安静下来,轻得可以听到每个人频率不同的呼吸声。
“林老师要求……闭着眼睛听。”说完这句,音乐声缓缓流淌开来,渐渐弥散在房中的每一个角落。
筝音流散,先是清脆悦耳的拨响,似是前奏,带动了串串流水般的琴音。鸟鸣、步履,乐声中似是掺杂了花草的清香,少年书生赶堂图在眼前动了起来。发髻、折扇,诵书时的摇头晃脑、目光流转、步履翩翩,散堂时奔逐嬉戏、眼神灵动、衣袂飘飘……
筝音渐消,笛音渐起。短促清亮的笛音中尽是表达不尽的愉悦与少年书生的意气风发、跳动飞扬。
筝箫合鸣,笛声也并未显逊色。三音交融缠绕,少年苦读浑然天成。好一个,密雪分天路,群才坐粉廊;霭空迷昼景,临宇借寒光。
待到笛音再度占据主要位置时,已是一幅少年郎驭马进京赶考的光景。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轻巧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厚重,期许中携带着道不明的压力。
筝音连响三次,随即万籁俱寂。一段古筝独奏,静谧中暗流涌动,似是月下读书、望月思乡、牵起对前尘的担忧与人世的思考;又像闱场中紧锣密鼓的笔走龙蛇。洞箫再起,与筝缠绵辉映,则少了几分轻浮,多了几分沉厚。
鼓点声响起,筝音再度变得铿锵有力,似是应和,似是回答。此时,几种乐器在鼓点协奏下交融,鼻头一酸,终不负少年郎寒窗苦读,好一个登科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鼓声总是最最激荡人心的,仿佛一切疲惫散去,努力终有回报。果真应了少年得志、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随着鼓声重响,曲子到了尽头。成想又有筝音轻泻,似是与乐曲开头时的呼应,又似登第书生梦回少年寒窗……
曲音终了,半晌,房中静得出奇,之前的呼吸声仿佛都销声匿迹。一个月来欢脱喧闹的少年像瞬间转性一般,没有人动,亦没有人说话……
窗外解琋和林轹早早就在乐曲刚放时就偷偷观察着屋内的少年们。半大的小子,正是朝气蓬勃之际,随着学舞日子渐长,身形气质也慢慢显露。此时合着音乐看,正是那群少年书生,再合适不过了。
两人相视一笑,在杨逸杰手忙脚乱关上下一首已放出一句的曲子时走进教室。
站在中央的林轹为数不多地感受到认真起来的少年们,眉目间流露出的欣喜与坚定。
“给你们三分钟时间,都想想,刚刚听到了些什么。”席地而坐,分享时的气氛自在随意许多。
静谧过后,热忱的分享讨论。解琋也觉得今天的氛围格外的好。每个人都说出了自己对音乐的理解和感受,尤其俞思凡,平时上课时不做声甚至有些拖沓的他,今晚像是换了一个人,面颊上因为激动与一口气不停的发言泛上了淡淡的潮粉。
不错。林轹心中也暗自感叹,果真是个心中有舞的好料子。
停顿片刻,俞思凡继续:“我觉得开头和结尾可以以一样的方式处理。功成名就的少年梦回苦读时光。鼓点越来越烈,结束的时候一声重响,我当时以为——曲子到此为止了。我们可以……把结束造型放在那里,然后,后来的尾音,给人出乎意料而又意犹未尽的……回忆与感动……”俞思凡边思考边说,在林轹目光的引导下,竟将对于舞蹈编排的看法也一点点吐露出来。
解琋眸子也亮了,一旁的同学们更是目露惊讶之色。
“那你觉得怎么开头?怎么结尾?”林轹看向他的目光中有肯定、有欣赏,有几分值得玩味的笑意。
练功房内所有的目光此时都聚焦到了坐在最后一排偏处的少年身上。他抿了嘴,眼神与林轹对上复又看地,再抬眼时瞳仁亮亮的:“我觉得……不要处理。这支作品是个群舞,就是……书生们各自的情态性格……自然一些。”
“那你想过没有,这样处理,二十九个人,二十九个动作,不会显得乱?”林轹用五指轻叩地板,整个功房里只有他手指与地面撞击的声响。
编舞时有了大概的框架,前半部分排出了具体动作,但开头结尾,两人却是还没定下来。听过曲子,林轹和解琋也觉得开头结尾是要用相似的手法处理的,至于是完全相同还是更进一层,集体亮相还是部分引入,如何动作……想法虽多,两人却一直没能达成统一的确定意见。
此时引导孩子们关于舞蹈意境感觉的讨论,竟是激出了俞思凡的如此想法。
“我觉得——用雷铭为串。”俞思凡继续,脑海中似是浮现出了共舞的画面一般,语声中少了几分试探与胆怯,“可以雷铭走场,其余二十八人站在舞台后侧,像是壁画或者梦影,呈现不同的少年姿态。”
“好!”林轹率先鼓起了掌,少年们也跟着一起,“就用你的想法处理。”
这句话一落,俞思凡愣在当地不知所措,全班少年今晚第一次炸开了锅。少年全没了方才说话时的坚定语声,局促地用手指轻绞裤腿。解琋一旁笑脸盈盈地看着他,对上目光,少年自觉低了头。
“不错不错。”解琋也赞他。这个想法倒是比先前的那些都——自然而然却又出人意料。
“逸杰把扇子给大家发下去。我们先来找找书生的感觉,然后解老师领着大家学第一部分的动作。”林轹并未让俞思凡惶恐太久,“开头和结尾,我再想想,我们下次排。但书生各自有各自的性格,不同的性格情态也不大相同,不过都要做出书生的感觉。”
杨逸杰打开角落里的箱子,笑容不禁爬上脸庞。这……和解老师那天手中的扇子相差也太远了吧。
“条件有限,只能问女班借到这样的扇子了。”解琋站在少年们身侧,看着他们各自脸上诡异的表情,也暗觉好笑,出口解释。
“这——这这这,广场舞?”何潇辰最为夸张,刚刚放音乐渲染起来的气氛瞬间被搅了个乱。他一手拿着大红的折扇,另一只手抢来身边方骅绿色的扇子。脚下迈着秧歌的四步,身子随着舞,折扇也被抖得像两团奇蛾的翅膀,配上他夸张的表情,甚是滑稽。逗得全班同学捧腹。
“何潇辰,需要蛙跳清醒一下?”看着他瞬间停下的动作,林轹也被逗笑:“之后自然会有与解老师一样的扇子,这两天先凑乎着排。能借到暂用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看着林老师逐渐认真的表情,少年们也渐渐收了玩笑:“我这边放曲子,大家根据刚刚闭着眼睛的感受,找找书生的感觉。我看差不多了就让解老师开始教动作了。我今晚还有事儿,不能一直在这儿和你们耗。都给我严肃认真起来,效率高些。”
二十四中录制的完整版伴奏带没有传过来,解琋带着学生们的排练也停留在动作学习上。
起初的排练时间并没有安排得太密集,于是晚功被用来排练的日子更让学生们翘首以盼。
又一周的周三傍晚,距晚训的时间还早,练功房里的学生们却已到齐,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闲聊。
角落里,杨逸杰一脚搭在垫子上耗胯,何潇辰盘腿坐在他身边,左手撑着脑袋:“杰哥,你说咱们动作学得差不多了吧,猜猜今晚会干嘛?”
杨逸杰咬着牙让自己的胯间与地面完全贴合,这才敛去微颤的声音,应道:“听曲子应该是学完了,也许会排队形吧?”
“真的吗?”一旁的俞思凡闻言兴奋,一直在学动作,对这支舞的整体呈现充满期待。
不远处的雷铭也在热身,闻言,少有的插话进来,语声淡淡:“要看与那边学校的对接情况。曲子不最终确定下来,细节处理不好做。”
方骅似是欲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憋住了自己将出口的内部消息。
杨逸杰宽慰道:“应该快了,今天去解老师办公室的时候还听到在和那边讲电话。”
没成想,正如他所言,解老师进教室后,便给大家播放了新版伴奏。
“因为是去友校演出,可能和大家之前跳舞不太一样,伴奏是他们本校的同学现场来弹。”解琋解释道。
“哇,现场伴奏,这么浪漫。”
“伴奏的是漂亮小姐姐吧?是不是有机会一起排练。哈哈,好期待啊。”
“怎么知道一定是小姐姐?没准是个男生。”
“我的天,不是吧,我们一群男生,伴奏再没点红花,岂不太单调了?”
解琋在学生们中积威不深,又没到正式的上课时间,同学们放松地嘁嘁喳喳闲聊着。
漂亮的小姐姐?耳中灵动的乐曲声流转,听着同学们的猜测,想起禹欣荣活泼的笑脸,杨逸杰不自觉地牵了牵嘴角,却并不准备分享“内情”。
“伴奏的曲子在这个U盘里。杨逸杰,你找时间组织大家,把曲子拷回去听,保证人手一份,好吧?吃饭、休息、跑步,凡是闲着的时候就多听听、多体会,要把曲子刻到你们的脑海里。养成习惯,以后学舞的时候也是这样。”解琋嘱咐,“好了,起来,我们再复习一遍动作,然后串排舞蹈。”
四散地坐在练功房里的学生们纷纷站起身来,拉开间距。
他们晚功上学动作的时候其实没什么固定的位置,一般就近排开,站整齐了就好。大家也有各自的习惯,雷铭没什么顾虑,常常在第一排的正中间;方骅被老师私下勒令站到显眼的地方去,又总不自信地要跑去第二排,哪怕是第二排的中间他也觉得比站第一排自在;何潇辰随性些,想练了直往中间挤,情绪不好了就缩到后排角落里。
学成舞以来,俞思凡倒是一改练基功时畏畏缩缩的样子,也常常站前排,解琋一回头,总能看到他亮亮的眼睛。
杨逸杰站他旁边,正跟着解琋做动作。但这一会儿多少有些跑神:一会儿排队形的时候,老师也能排我到前面的位置去吗?
他心里念叨着,突然被解琋点了名:“杨逸杰,放开做,别一直盯着我。”
跳舞时,很忌讳这样不思考,完全照着前面比划动作。
当众被点名,杨逸杰一紧张,漏了两拍。他急忙稳住心思,认认真真跳下去。
跳了不久,林轹过来了。他站在一边,一直看他们过完一次,才过去帮忙关了音响,道:“还不错。”
解琋转身看到他,忙走过来:“林老师。”
林轹点点头:“大家喘口气,等下我们从头开始排。那个,雷铭!”
雷铭急忙从中间小跑着过来。
林轹递手机给他:“独舞的地方我做了标注,拿着去一边,多听几遍音乐,大体要表达的知道了吧?可以自己想想动作。”
这是对他极大的信任了,雷铭赶忙应一声,独自找了面镜子。
这边,解琋组织着大家站成一排,按着个子高矮和自己心里的考量让他们左右换位置。
杨逸杰心里七上八下的,紧张、又有点期待,等着老师把自己排到什么位置去。
解琋一个个调过,走到这边,又把几个同学插到了杨逸杰前面去。于是,他的亲班长便站到了中间靠后的位置。
杨逸杰眸中的光淡了几分,他用力地眨眨眼,死死盯着面前的一小块地板,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没什么可难过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本来就不如别人,到底在奢求什么呢?
这才刚入学不久,自己还有很多很多地方要努力去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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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坐在了电脑前
脑袋困得晕晕乎乎随时准备猝死
谢谢大家等我们哇~~~
(另外晋江会更的早一点嘻嘻嘻 因为写完后整合的稿子在文希那里存着 她先更晋江我再复制过来 然后可能就会因为我俩的作息时间不一样有时间差哈哈哈)
对不起大家哇 重发一次 看到了的小伙伴就别理我啦
















西南山区留守儿童摸到电脑不容易呀。
久等久等。














【第二十二章】
翻越过期中考试这个小土坡,紧绷了几天的神经也松了下来。
这边还没来得及计划着如何放松庆祝一下,解琋又来给他们念紧箍咒了:“明天下午,和二十四中学约好了过去合练。下午一点半,我们在东门口集合。”
次日是周六,难得的休息日被占用,何潇辰睡眼惺忪地被杨逸杰从床上拖起来,还有些不情不愿。
“快收拾吧?这么没精神,还说要去隔壁学校看小姐姐呢。”方骅在一旁笑道。
舞鞋、道具,收拾好背包。五分钟的车程。一班人马抵达友校。
杨逸杰组织大家排成两列,随带队的林老师、解老师一起,穿过长长的林荫路,走去演出的多媒体厅。
一队练舞的男孩子,穿着附中的校服整整齐齐地走过,自成一道风景线。
学校正处于午休时间,三三两两的本校学生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总忍不住多看上几眼。对这些和他们每天面对着不同学习生活的同龄人,带点好奇,也带点向往。
“哎,刚刚那个小姐姐,好像一直在偷看我。”何潇辰嘴角上扬,捅了捅身旁的方骅,“你看,她一边偷笑一边和身边人说悄悄话,是不是在说我帅?”
“别做梦了。说人帅也不是说你吧。”
“不是我还有谁?本公子可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让咱们杰儿说,她们是不是在议论我?”
“方骅都说了,你清醒一点。”杨逸杰从前面回头笑道。
又被怼了,何潇辰撇撇嘴,还是满心的嘚瑟:“说起来,平时在学校不觉得。今天穿着这身印着附中字样的衣服出来,还真有点儿不一样。啧啧,这个回头率。”一边说着,证明一般地,步子夸张地迈得更正了。
“是啊。”俞思凡道,“多亏了杰哥想的周到,叫大家穿校服出来。”
穿过小路,远远地看到禹欣容等在多媒体厅门口。
看到她,杨逸杰心中没来由的有些开心,两人视线交汇,禹欣容兴奋地挥手:“嗨,终于等到你们啦!”
杨逸杰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冲她微笑点头算是打招呼。
解琋快步走过去:“麻烦你了,特地下来接我们。”
“解老师好。”女孩子眉眼灵动,“我也刚从教室那边过来,听老师说约了你们两点钟,就顺便等了一会儿。”
侧身让两位老师先进,禹欣容自然而然地与走在前面的杨逸杰并肩上楼。
“你们周末也不放假?”
“说是周末休息,不过晚功要照常上。我们这种,练功一天也不敢停,所以白天也不会跑太远去玩,累都累死了。”
“那好惨啊,假期都被剥夺了。像我们就还好,本来也要在教室里自习,出来一起排练,就不那么无聊了。不过,这样回去就要挤时间赶作业了。”说着,女孩有些苦恼。
“你们课业重,还要分精力来排节目,也很辛苦吧?”
“其实还好,毕竟是出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是开心多一些。而且,这次的曲子,我真是太喜欢啦。”
“我也是,很喜欢。”说起节目,杨逸杰难掩兴奋。
“这个机会太难得了,赶上百年校庆,还能和你们一起表演,梦里都要笑出来。”走进演出厅,再从观众席下去到舞台那边,宽宽的台阶上,禹欣容一蹦一跳的,“说起来,这可是我第一次给舞蹈做伴奏,还有点小紧张。”
她拽了拽杨逸杰的袖口,小声道:“哎,你们老师凶不凶呀?万一我不小心弹错了……”
杨逸杰赶忙道:“没事,我们老师肯定不会凶你的,你别怕。”
女孩子没绷住,又笑起来:“逗你啦,练了这么久我肯定不会出错的。你们也加油!蛮期待你们的舞蹈的。”
走下来,同学们纷纷议论着二十四中奢华的舞台,兴奋不已。
何潇辰更是夸张地走到近处,深情抚摸。看不下去他搞怪,杨逸杰抓着衣领把他拎回队伍,组织着大家先进后台换衣服做热身,林轹与解琋在外边仔细地研究舞台位置。
这边活得差不多了,见雷铭走过来:“你帮我活动活动?”
杨逸杰反应过来,雷铭跳领舞,技巧动作要求的高,在这边的舞台上跳,热身要做得格外充分。他赶忙答应,陪雷铭走到后台一角。
“老师,我们怎么安排?”这边,禹欣容询问。
“先不用伴奏,我们走几遍场,等下再合。”
“好,那我先自己练一会儿。”禹欣容答应着,掀开琴盖坐了下来。热情开朗的姑娘,这一刻像是变了一个人。
琴音缓缓流淌,杨逸杰带着同学从后台出来的时候,音乐已过半,这群半大的小子们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望向舞台一角。
一幅幅画面在眼前徐徐展开,跟着伴奏带练了几周,这是第一次听到现场演奏,大家都入了神。
林轹没有打扰大家,待一曲终了,才拍了拍手掌,唤他们上舞台。
舞蹈大致分为三个部分,年少时期的轻松自在,品茶逗鸟、嬉笑玩闹;求学之际的奋起苦读、月下诵书;金榜题名的功成名就、一展宏图。
“今天的任务是把第一部分完完整整地顺下来,每个人之间的配合,与领舞和钢伴的配合,都要磨出来。”林轹布置,“最最主要的是要熟悉舞台。之后排练都在我们教室里。所以下次再来就是彩排了。”
走上舞台来排练,就像是真的在演出现场。比起之前在学校练功房里,今天学生们格外投入。
适应舞台,熟悉方位,分解着抠,再合起来练。密闭的演出厅里,大家的衣服早已汗湿,时钟也不觉间走过四点。
“表现好的话,再来最后一遍,今天就结束了。”林轹拍拍手鼓励大家,脸上难得的流露着满意。
紧张排练了一下午,听说是最后一遍,学生们纷纷打起精神,快速回到原位,准备。
按照约定,杨逸杰在身侧轻轻比出手势。
禹欣容提腕,接着一串音符流淌。
雷铭以一连串的技巧动作跃至舞台中央,后排的二十八个人也开始动作。
赶堂、读书、饮酒、作诗,一下午的辛苦后,作品雏形初现。二十九个少年演绎着属于自己的故事,即使身着朴素的练功服,依旧依稀可见古时意气风发的书生图景。
“好了,今天大家表现的都不错,咱们就……就地解散吧?解老师,晚功……”林轹转向一边。
解琋笑道:“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下午拖得久,咱们晚功破例放一次假,不过说好了,晚功不上,但回去以后该练的自己把握着,基本功这个可一天不能休息。而且九点前必须回到寝室,到时候我去查房。”
晚功放假!闻言,学生们全都兴奋起来,禹欣容也走过来和大家道别,看他们笑笑闹闹地散去。
杨逸杰落后几步,同她说话:“知道我们下次大概什么时候过来吗?”
“也许是下周?平时的话,我们班主任老吴可不会放我出来。”女孩子转转眼睛,撅了撅嘴猜测。
杨逸杰还想说什么,听解琋在后边唤道:“欣容,再来帮我们弹几次吧,领舞这边……”转头看,是雷铭被两个老师单独留下来加练了。
“好,就来。”禹欣容赶忙应道。
“辛苦你了,快去吧。”杨逸杰和她道别,“加油!”
“你也是,加油。”禹欣容笑着跑开,“下次见哟。”
去后台收拾东西,杨逸杰回味着刚刚的场景,嘴角还带着笑。
“大好的日子,我们一会儿一块出去逛逛吧?”何潇辰早已换好了衣服,兴致勃勃,“嘿,杰哥,听到没啊,想啥呢?”
“啊,好啊。”杨逸杰回过神来,愉悦的答应。两周来,压抑的备考、排练,是该出去走一走散散心了。
俞思凡也背起包来:“走吧,早就想着出来放风了。”
方骅低着头把最后的东西收拾进背包,却道:“我先回学校了,你们玩得开心。”
“干嘛呀,这么好的机会,还急着回学校?”何潇辰一脸意外,“快点,一起。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吗?”
“不了,你们去吧。”方骅咬着唇,声音有些低。
猜是方主任又给他安排了训练,不好说出来,杨逸杰赶忙解围道:“那行,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我们出去随便溜达溜达,你一个人小心。”
“嗯,我先走了,回去见。”
看着他的背影,何潇辰心下疑惑,却没有问。
杨逸杰赶忙收拾好,背上自己的包:“我们也走吧,先去找点吃的?”
一路上,看着形形色色的餐馆,何潇辰早就迈不开步子了。几经犹豫,凭借着残存的理智,他们还是选择了较为清淡的面馆。
油大的炒面,叉掉。排骨面,叉掉。最后端上桌来,清一色的鸡蛋拉面。三个男孩子笑笑闹闹吃过晚饭,往回走去。
京城的夜晚分外繁华,走过步行街,路边满是形形色色的摊子。
何潇辰一路念叨着想买想买,都被杨逸杰拦下。
终于,路过商场时,那点残存的理智也消散了。
想着自己也该买些生活用品,杨逸杰放弃抵抗,被两人一左一右拖了进去。
推着小推车逛商场,最后结账时的物品总会远超购物清单。排着长队结账,提着大包小包赶回学校,三人踩着解老师门禁的时间点爬上了宿舍六楼。
好累。刚要松一口气,杨逸杰一抬头,正撞上了解老师。
解琋看着气喘吁吁的三个学生,再看看他们手里提着的东西,没憋住笑了出来:“悠着点吧,到时候长体重了你们王老师罚功,可没地儿哭去。”
“老……老师。”看身边两人蔫了的怂样,何潇辰怒其不争,自己嘿嘿笑着和老师问好。
“行了,你们赶紧回去吧。”解琋没好气地道,“杨逸杰,你和我过来。”
一路随老师走到办公室,杨逸杰心里多多少少也猜到了是什么事。可当老师把成绩单递到他手里的时候,他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一共十张,回去给每个寝室还有各科老师都送去一份。”解琋吩咐。
杨逸杰答应一声,心中想看却又不敢看,眼睛却早已诚实地划过一个个名字,迫不及待地低头去寻自己的成绩。
心跳快了起来,也重了起来,“嘭嘭嘭”的声音在胸腔回荡。
对自己有个大概的预估,故而也没从第一个向下找。
目光先聚集在中间偏后的位置,没有。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直扫到最后一个,没有。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再一个个向上找,十四,十三,呼吸似是滞了一下,十二名,是他自己。
愣了两秒,种种情绪交杂涌来,心跳又一点点加快。
这些天这么辛苦地熬过来,终归是比之前有所进步,但还是够不到自己的预期,也没达到老师的要求。
鼻子有一点发酸,他赶忙吸几口气,压下那些不该有的委屈。
解琋也不催促,等他安静地看完,然后抬头,迎上自己的目光。
“老师。”杨逸杰声音平稳,心中的情绪被尽数压去。他当然记得开学不久与解老师的约定。
考不进前十,我可是要罚你的……
解琋还一句话没说。
“解老师,我没做到,您罚吧。”
这孩子。解琋心里一下子就软了:“知道你努力了,可能比我看到的还要努力。”
沉默片刻,缓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背,“你文化课成绩很不错,总评可以排到第六名,要继续保持。但是咱们之前说好的还是看专业课。罚你二十圈。”
少年点头答应。
“许你分两天完成,一会儿去跑十圈,跑完来我这里报个到,剩下的明晚完成。”末了,还是忍不住鼓励道,“我能看到你的进步。相信你,你也要自己相信自己。这才刚刚开始,会越来越好的。”
杨逸杰心里一暖,刚抑住的情绪瞬间翻涌上来,险些落了眼泪。
古典舞考试的成绩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不想解释,也不愿猜测解老师知不知道其中原因。只是孤身在外,一直以来的自我怀疑、这几日内心的纠结与不自信,被解琋一句简简单单肯定的话瞬间治愈。
他知道,还有人相信他,他也要坚定地相信自己。
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老师!”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这就是最真实的表达,亦是最郑重的承诺。
十一月已近中旬,深秋,晚上的风带着凉意刮进骨子里,此时的少年却似在暖流中狂奔,春意融融。
















【第二十四章】
训练的日子依旧平淡。好不容易熬到周末,何潇辰似是终于按捺不住寂寞,磨拳擦掌:“哎,你们想不想去上网啊。”
下午两点多钟的样子,宿舍里并没有那么多“你们”,雷铭正被老师们盯着磨领舞动作,方骅也不在。俞思凡坐在桌前,懒洋洋地回头看他:“辰哥,你成年了?”
“乖宝宝,没成年就不能进网吧了?”何潇辰一副老道的样子,“走,哥带你混。”
“不了不了。”俞思凡赶忙拒绝,“我去网吧能干嘛,刷空间?”
杨逸杰一下子笑了出来,想起什么,突然来了兴致:“走吧,我们不如去学校微机室转转,我记得老师讲过每周末下午开放来着。”
“真的吗?”俞思凡道。
“去什么去?”何潇辰气地直翻白眼,“你清醒一点儿,我的班长大人。学校的鬼网速能打游戏?”
“争点气,就知道打游戏。”杨逸杰道。
“那你想用电脑干什么?”
“……下几首曲子听。”杨逸杰随口胡诌。
争执的结果没什么意外,何潇辰屈服于班长的淫威下,乖乖跟去了微机室打开4399小游戏。
杨逸杰登录QQ。
带着点隐隐的期待,果不其然,登录上去,消息提示里可爱的卡通头像疯狂闪烁起来。
鼠标双击,电脑又卡了一会儿,对话框里的消息一条接一条蹦出来。
“嗨,杨逸杰?”
“哇加上好友你居然不和我说话。”
“你们是不是不能上网啊?哎,你什么时候能回复我消息。”
“算啦,闷葫芦,我这几天曲子练得更好啦,等下次去合练的时候吧。”
杨逸杰嘴角带笑,低头打字:“嗯。”
不想那边很快回复:“咦,你放假了?”
“在学校微机室里查点资料。你呢,没有上自习?”杨逸杰继续面不改色地胡诌。
“我说我逃课了你信吗,哈哈哈。”
隔着屏幕,即使是文字聊天,女孩子的笑声像扑面而来。不等这边回复又发来消息:“没有啦,其实是请了假出来挑演出服。”
“哎,你说我穿什么样子的服装好看呀?”
“都好看。”杨逸杰极没创意地说,“要不我和老师要一个我们服装的样图,你参考一下?”
“我看过啦。”女孩子可能是撅了嘴,“算了,问你也没用,我看着选吧。”
两人没聊上多久,禹欣容忙着试衣服,这边又有何潇辰在捣乱,大呼小叫的要杨逸杰陪他玩双人小游戏。
最后两个人被微机室值班的老师给一起撵了出去。
杨逸杰不知道女孩儿是怎么拿到他QQ的,只是自加好友以来,两人似是更近了些,他也愈发期盼着一个又一个合练的下午。
禹欣容第一次来附中,杨逸杰连同雷铭在校门口将她直领进了练功房。密集的合练后,匆匆忙忙离开。
她一直想借此合练机会在附中转转,体会一下艺术学校的氛围。直到今日,排练提前结束,才有空当走走。
“想在学校里转转,你做导游?”禹欣容蹭到杨逸杰身边,轻声。
没敢直视她双眸,少年急忙答了句:“行,等我换衣服。”
合练的时光,毕竟多了个漂亮姑娘,比平时更加有趣些。多了双眼睛,少年们的意识也比平常更加紧张。几次相处下来,大家都熟络许多。
“拜拜!”禹欣容站在练功房门口,和一个个离去的男生自在地打招呼。
“哟!禹大小姐怎么今天不急着走啊?等谁呢这是?”不乏调侃的声音。
禹欣容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反正不是等你。”
男生撇撇嘴,笑着撂下一句“没眼光”。
终于等到杨逸杰提着背包钻出来,却没想到背包后还挂着个何潇辰。
“你先回寝室吧。”杨逸杰转头,“别闹,累了一天了。”
“你呢?”刚问出口,看到等在门口的禹欣容,“咦——”故意拉长的调子:“怎么个意思?你这怎么个意思?”一脸坏笑。
“我想在学校走走,叫他领路。”禹欣容打断何潇辰的阴阳怪气。
“那怎么不叫我啊?”何潇辰一脸什么都看透的表情,头扬得似是鼻孔朝天。
“啧,你太帅了。不劳您大驾了。”女孩儿笑得一脸无害。
“没事儿没事儿,朕赏脸陪你俩遛遛。”松开拉着杨逸杰书包的手,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
“……”两人对视一眼,两脸无语。其实多一个人没什么。
多一个人,本是多一张嘴,路上却好似多了七八张嘴。一路聒噪吵嘴声不绝于耳。杨逸杰本不是少话的人,在这两人面前,却像是半个雷铭附体。
“我不是学不会文化课,是文化课太简单,限制我展翅翱翔的心。”越说越夸张了。
禹欣容在旁看透一切似的大笑。
杨逸杰轻咳两声:“过分了啊。期中考试成绩单可还在我手里。”
何潇辰步子一顿,脸皮厚的人很少尴尬,迅速转移阵地:“下一个话题。提问,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
本是聊艺术生和文化生,突然间变化来得猝不及防。
“你猜。”女孩并不准备回答。
“嗯——据我分析,绝对不像是刚刚认识。”何潇辰绞着手臂,往杨逸杰身侧蹭。
三人走在校园小道上,人并不多,本走得很散。
“我想看你们上课。”禹欣容又是一个直角转弯,硬生生转移话题。可这心愿却是真的。
周末哪里有人上课,都是零零散散自己练功的。即便有老师陪着,也多是像他们这样编舞排练之类。
“诶?上课有什么好看的。”何潇辰走在最前面,“你们俩还是老实交代问题。”
“我想看技术技巧课。”禹欣容上前两步揪住他,“真的太帅了。”
“谢谢!谢谢!知道我最帅了。”他又接过话来。
“切!谁说你?”禹欣容连忙放手,轻轻向前一推,“我是说那些技术技巧动作。”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何潇辰停下步子,一脸愤愤,“你是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看着漂亮飘逸,你来练练,保证一辈子再也不想有第二次这种体验。”
“是么?我看雷铭很轻松啊,太帅了!”眼神熠熠。
突然而来的低气压,空气似是滞住几秒。
原来,是在说雷铭帅……
感觉出气氛略有些不对,禹欣容识趣地打哈哈:“所以想看你们上课啊。文化生,还是很没见识的,我好奇。”
又走几步:“我觉得跳舞的男孩子都很帅的,哈哈。”
是大家都很帅吗……
随意闲聊着,一会儿两人又打起嘴仗来,走在教学楼间也不安分。
“你们平时很累吧。”禹欣容落后几步和杨逸杰并肩。
“都一样。想出色,无论学什么都得下功夫。”路过练功房里挥汗如雨的同学们,答。
有痛、有累,可还有可以战胜二者的东西,是情怀,是信仰,是热爱。
再次走进二十四中校园时,已是十二月七日近晚。
天色渐渐暗下来,路上行色匆匆的行人赶着归家,汽车疾驰而过,路边一隅的商店处依稀看得到小女孩拽着妈妈的衣角,似是要糖吃。饼铺、菜店门口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入冬,天黑得越来越早。刚刚过了五点,漫天的彩霞袭来,白云被映得五光十色,当头的天空就似火点燃一般。
依旧是那条林荫路、依旧是两排穿着附中校服走过的身形挺拔的少年。不同的是,两旁原本的绿茵显得更加单薄,地上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黄叶做的地毯,似是在迎接贵客的到来。校园与上次相比,显得更加嘈杂热闹,人声鼎沸。
不是周末时间,又恰赶上晚自习之前的休息时段,围观一行人的同学更多了。周围的同学像是都停下了动作,无数双眼睛注目礼一般在少年们身上扫过。像是一排排探照灯,一条林荫路硬是被他们走出了红毯的感觉。
平日里腼腆的少年此时已然害了羞;而更多的男生亦是好奇同龄人生活一般四下打望,迎着一道道望来的目光,兴奋不已。
一班人近似的身高、近似的身材比例、一头潇洒帅气的短发……怕是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焦点。
“啊——好帅啊!好帅啊!你看你看——”时不时传来女生们压抑着的惊呼声。
少年们的自我感觉更加良好。
而对于何潇辰一路在走路姿势上的超常发挥,杨逸杰给了四字评价——“搔首弄姿”。
尽管大多数男生极其享受路上被一群群女生围观的感觉,可队伍依旧径直高速进入了多媒体大厅。
这次没有禹欣容俏皮的身影等在门口,杨逸杰略显不安地四处张望,环顾一周后强迫自己压下内心隐隐的期待。
多媒体厅中亦是人头攒动。一行人的进入霎时间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又是无数道目光袭来,这种明星一般的待遇,在附中,可是从未有过的。那里学舞的男生一抓一大把,早已见怪不怪。
“诶,你看那个,就那个男生,是雷铭吧?”压抑着兴奋的声音明显地传入前面少年们的耳中。“啊啊啊——见到雷铭了!”
雷铭本人似是没听到一般,耳朵带有过滤功能。
“附中的同学,这边——”一位戴眼镜的老师,拿着话筒高呼。领着少年们穿过人群,进了后台的一间小室。三十余人站在里面,略显拥挤。
“不好意思,条件不是很好。大家将就一下。”客气地与两位老师打过招呼,而后致歉。
两位带队老师自是表示不碍事。而后组织同学们换衣服。
白天的训练没停,热身是省去了。可节目在中间偏后的位置。六点开始彩排,轮到他们,少说也得八点了。
彩排不上妆,可演出服还是要穿的。
一点点紧张,多一些兴奋,少年们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换服装。
“你别踢我——”
“是你占地面积太大好不好!往那边点儿。”
“我的腰带。你干嘛?拿错了。”
“靠,怎么觉得我的这身有点紧啊。”
“是你吃胖了吧。你看你肚子上都有肉了。”
一阵哄笑。
……
解琋看着他们换衣服嘴也不停,玩玩闹闹、吵吵笑笑,只在旁嘴角带笑地看着,也不出声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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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06: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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