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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君临天下[第39页] |
作者:所来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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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书房伺候(下) 交代完功课的事情,君默宁又把刚才在看的一本账交给齐昀,示意他直接看最后一部分。齐昀一看就明白了,好好的一件绸布庄,近一个月来非但营业额直线下降,甚至几乎要出现亏损。 · 他将这个情况说了,君默宁点头道:“你知道是什么原因?” · 齐昀一时没有方向,摇头。 · “亦晗,你说。”君默宁突然对正在研磨的齐晗说道。 · 齐晗兀自沉浸在无比失落难过的情绪中,后来先生和弟弟的问答根本没有听进耳中,只一味左转右转地研磨,仿佛也在研磨着自己的心。 · “砰”一声茶盏碰撞桌面,一下子惊醒了齐晗。他悚然抬头,才看到先生正盯着自己!他顿时无比慌乱,无措而茫然地看看齐昀,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哥……”齐昀咬着舌头咽下脱口而出的称呼,道:“先生在问为什么西湖东岸的绸布庄这个月突然亏损了!”少年说得极快,仿佛怕被人打断似的。 · 君默宁淡淡地撇了他一眼。 · 齐晗定了定神,不明白为什么先生为问身为仆从的他这个问题,但是先生问了又不能不答,稍稍整理了思路之后,他才开口道:“原因或许有很多……” · “跪着说。”君默宁淡淡的声音响起。 · 齐晗一顿,连忙斜退了几步在书桌外打横跪了,青砖冷硬,他昨日跪了铁链的淤肿未消,仆从的服侍又终归单薄,这一跪无异于变相的酷刑,痛楚从髌骨处丝丝缕缕地传递出来。 · 齐晗忍了疼,说道:“回先生,原因或许有很多。从大处看,整个杭城的商业环境若是出现问题,绸布庄被波及的可能性很大,只是前两天亦晗和……和少爷去看过,世面并无异常;从小处看,布庄是否经营不善、掌柜伙计是否态度恶劣、布庄货源是否出现劣质都是自身原因,若要查,当属首务;自然,商场如战场,同行竞争在所难免,是不是出现了恶意排挤的现象,若是有心,不难查明。先生,亦晗能想到的……只有这么多了……” · 齐昀几乎崇拜地看着兄长,他怎么能在初初听到一个问题的时候就思路如此清楚地罗列出这么多的可能性?! · “昀儿,亦晗罗列得已经非常清楚详尽,你要好好学习。”君默宁直白地夸赞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查清楚,并且解决问题。给你五天时间,至少给我一个方法,至于实际操作,还要看你的方法是否实用。” · 齐晗心中无比错愕,先生居然如此直白地夸赞他吗?这在过去的五年里都是……求而不得的事!如今……这到底是为什么? · 事情已经交代完,君默宁最后道:“你先下去吧,功课和任务如何完成我不管,今天晚上戌时,准时来这里。下午我出去一趟,你不用过来。明白了?” · 齐晗躬身道:“明白了,先生。先生,您看……亦……亦晗还……” · “明白了就去吧。” · 一句话扫落了少年所有的期望,他愧疚地抿了嘴,退了出去。 ·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君默宁着手处理各项事务,好似忘记了还跪着的齐晗……齐晗再不敢分神多思,只好一边忍着越来越难熬的痛楚,一边留意座上先生的动静。 · 这一跪就是一个时辰。齐晗头上虚虚地冒着冷汗,两只手轮流掐着腿上的肉,他并不敢晃动身体,寂静的环境里,他那么清晰地感觉到汗滴流过背后的鞭伤,激起密密麻麻的刺痛。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以前也不是没跪过,虽说一个时辰时间不短,可是也不至如此狼狈。 · 这时,侍卫莫鑫进门汇报,说是朱明和君易晞已经向西而行,他们日夜兼程,加之水路速度又快,明日即可进入蜀地。问主子,是否还要跟下去。 · 君默宁沉吟了半晌,吩咐暂时撤了跟着朱明的人手,其余路线照旧。 · 莫鑫领命,眼角余光自然看到一旁的少年,训练有素的侍卫并无多余动作,躬身后退几步之后,出门而去。 · “续茶。”君默宁吩咐。 · 齐晗几乎挣扎着爬起来,勉力克制了颤抖的双手续了茶水。再看先生依旧伏案,他也只好重新跪落。 · 小半个时辰之后,秦风突然进来,说是收到了家信。君默宁连忙放下手里的事,拆开一看笑道:“我说娘怎么这么久不给我回信,原来是大嫂又有了梦熊之兆!” · 说起家事,君默宁总是兴致高昂。他挥退了秦风,草草收拾了桌案,立刻提笔回书。齐晗细细留意了,先生做事向来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因此效率也是极高;可是此刻写家信,他却是洋洋洒洒落笔千言。 · 这一写就写了半个多时辰。 · 写完装封之后,君默宁起身吩咐道:“起来,把书桌收拾好,这封信交给秦风让他尽快寄出。” |
126、陌生的日子(上) 当齐晗起身收拾好书房在一瘸一拐地去找秦风的时候,前院的仆役告诉他,秦总管半个时辰前已经出门了,也没交代什么时候回来。 · 齐晗只好把先生的家信收在自己身边,他心中感慨,原来先生出门在外的时候竟还时时与家中写信。想来也是,相府家人相濡以沫,最是牵挂彼此,相爷夫人如此在意先生,如今他身在江湖,怎会不牵念?先生又最是孝顺…… · 牵念……孝顺…… · 齐晗自然而然想到身在京城皇宫的……他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在情感上却也是最匮乏的人吧。皇帝还好一些,皇后…… · 齐晗记得还在相府的时候,先生就罚过自己跪抄《孝经》,目的是让自己好好想想自从恢复了身份之后,皇后对自己如何?对自己如何?该是……很好很好的吧…… · 还在宫里治伤的时候,自己身心脆弱,她脱下一身宫装穿成普通妇人的样子,是想亲手照顾支离破碎的孩子,可是……他并没有领情。他能看到她离开时的失落、愧疚和疼惜,只是他当时沉浸在痛楚中,而且满心满眼都是先生离开时那道决然的目光。 · 后来,他和齐昀坚持拜师。容妃同意了,皇后……也同意了。昀儿与容妃相伴十数载,如今孩子展翅高飞,母亲心中虽有不舍,想必还是欢喜的;而皇后……其实是不一样的。 · 齐晗一路走一路想,竟是毫无目的地游荡着,任凭脚上的铁链拖着地面发出些许的响声。他极少有如此纵容自己的时刻,即便先生总是罚他胡思乱想,可是他想的也多是和功课、正事有关的事;哪里有这个功夫顾及旁枝末节的琐碎——便如此刻的昀儿一般,也许正埋头写功课;也许正奔波在市井。 · “咔嚓!”“砰”“咕噜噜……”一阵陌生的响声传到耳际,打断了他的思绪。齐晗这才发现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眼前正有一个只有一只胳膊的老者正在劈柴,刚才的声音是斧子擦着木头过去,木头掉在地上又滚出老远的动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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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现在呢? |
齐晗忙快走几步,捡起木头,道:“张叔,您放着,我来吧。”他记得秦风说过,这个老者姓张。 老头左手拄着斧子,上上下下打量了齐晗几眼,笑道:“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后院里的仆役,还带着手铐脚镣的,看来能耐不小?!” 齐晗听得出老者没有恶意,只是这样直接地说出他的境况,还是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
老头笑得欢畅,把斧子递给齐晗道:“张小六这小兔崽子,一出门就不记得回来。最近天气又不太好,我这手使不上力气。你要愿意帮忙,那是最好,哦,还没问你叫什么?” “我叫亦晗。”齐晗接了斧子,安放好那一截溜了的圆木,手起斧落,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圆木干干脆脆一劈为二! 齐晗有些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张老头也是诧异,蹲下身子一看那切口,整整齐齐毫无滞涩,他眯缝着眼看看齐晗道:“好身手啊亦晗,练过不少时间吧。嘶……怪不得要锁着你了!” 齐晗不明白。虽说他的伤已经好了,可是身手还是羸弱。前一阵子先生施了针,他勉强能练一套剑法,可他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若放在过去,这样的剑法练出来,他定是要被抽得满地打滚的! 他冷静下来感受了一下,虽然背上和膝上被罚的地方是疼的,但是整个人却极有精神,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可是,他明明昨天还受了那么重的责罚、昨夜也没怎么睡、今早还跪了一上午! 他……到底怎么了? 斧头与木头接触的‘咔嚓’声里,是张老头眉开眼笑伸出大拇指的夸赞,也是齐晗一头雾水百思不解的疑惑。 |
126、陌生的日子(下) 一通砍伐之后,院子里已经堆了挺多的柴禾,张老头笑呵呵地说道:“够了够了,亦晗,你歇会儿吧,满头的汗。” · 齐晗停下来,如此机械地纯体力劳动让他觉得莫名畅快,除了背上被汗水蛰得疼,他真的不觉得累。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阳光下的少年跟着张老头一同笑了。 · 眉眼如山泉,微笑如清风,少年身被刑具,依然温润如美玉。 · “亦晗,夫人请你过去。”廊下,传来莫淼清冽的声音。他自和莫鑫莫焱一同来到江南之后,便再次陪同在霍忍冬身边,形影不离。 · 齐晗转身应是,回头将斧子递还给张老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跟着莫淼离开后院。 · 院子里,张老头苍老的目光流连在少年的背影上,劈砍的动作怕是崩裂了背上的上,是用鞭子打的吧,一条条的血痕俨然。他也不知道疼,这倔强的样子依稀唤起多年以前深藏的记忆。太久了,久到那个时候他的右手还在,久到后来的中州丞相还是少年军师,久到今日此刻,他竟然将眼前的少年和当年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 齐晗跟着莫淼进了主院,霍忍冬依然埋头于满院子各种各样的药草,齐晗拖着脚镣跪下行礼,道:“夫人……” · 一边扶他起身一边道:“夫什么人?再喊我也掌你的嘴!”再看一眼齐晗的造型,霍忍冬当即就炸,“君三就这样虐待你!?连根腰带都不给,是要拿着鞭子随时随地***?啊?我找他去!” · “师娘……”齐晗连忙乖巧改口,拉住怒气冲天的女子,解释了他这造型的因由。 · “果然什么主子带出什么属下!那个秦风也是不长脑子的!过来让师娘看看都伤哪儿啦?你脚怎么了?你那先生今天又罚你了?”霍忍冬扶着齐晗往院子里的石桌石凳处走去,边走边说道,“昨天晚上我跟他吵架,我说了,在他没收回对你的处置前,都住书房!” · 齐晗惊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下一刻,他已经被摁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被他唤作师娘的女子蹲下身子,不由分说地撩起了裤管,自然听到一口银牙磨碎的声音。 · “这个君三……”言虽未尽,意却饱含了杀气! · 齐晗本来还想给他先生求求情,看到师娘站起来之后的眼神,暂时还是选择了闭嘴。 · 霍忍冬拿了药膏,搬了择药时常坐的小矮凳,将齐晗的脚抬起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一点一点轻揉着上药。昨夜秦风毕竟粗糙,又怕弄疼了齐晗,链条的印子未消,里面的淤血发紫泛黑,异常狰狞。再加上今早又在青砖上跪了不下两个时辰,膝盖连同胫骨甚至平放的脚面上一路青肿着。 · 齐晗忍着疼,不知道说什么,又怕女子生气,只好找了个话题分散她的怒意。 · “师娘,有件事亦晗不太明白……” · “你是不是不明白你先生哪根筋搭错了?”女子咬牙切齿,手下却越发轻柔道。 · 齐晗忍不住想笑,又不敢,“不……不是,是昨夜……先生让我吃了一颗药,然后我觉得好像五识都灵敏了许多,精力也旺盛,刚才在后院帮张叔砍柴,也丝毫不觉得累……师娘,您知道这是什么药吗?是不是先生又为亦晗费神了?” · 霍忍冬抬起头,思索了一阵,又放下手里的药膏替齐晗诊脉,许久之后才放下重新拿起药膏道:“不知道,你先生也没跟我说过。若是仅仅是增强五识,那没道理到现在还精力旺盛,这种药其实是透支人的体力,药效一过就浑身乏力,比常人都不如。哼!不管是什么药,如此这般地用到你身上,就是他君三心狠手辣!小晗你别傻傻地每次都往好的地方想,你那个先生,心黑着呢!” · 齐晗决定闭嘴,再也不说话了。 · 膝盖上凉凉的,‘霍观音’的药和手法用在这样的伤势上,基本药到病除。霍忍冬轻轻放下他的脚,无奈道:“上衣脱了,你不记得自己背上还有鞭伤吗……砍柴……” · “咕噜噜……”一串声音打断了女子的唠叨。 · 齐晗羞得想找个缝儿钻进去! · 霍忍冬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说道:“小晗你能不能争点气,先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再去完成你那个先生什么功课什么任务!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是不是不知道‘人活着是要吃饭的’这件事情啊?啊?” · 炸了毛的师娘吩咐莫淼去小厨房煮了碗面,给齐晗背上上好药了之后,盯着他一口不剩地全部吃了下去才放下了警戒的目光,好像他一错眼,齐晗就连面都不会吃了似的。 · 她现在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她的夫君这么不放心这个孩子,文武双全的少年在有些方面真的是很让人着急啊! |
127、浮生半日(上) “嗖……啪!” · 齐晗咽下一声闷哼,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膝盖上,才堪堪稳住了前倾的身体。虽然风哥哥的手法一日比一日娴熟,虽然师娘日日给他上药,但是每日十鞭的责打还是让他的整个背上纵横交错遍布鞭痕。而且自从那晚吃了那颗药之后,他对疼痛的感知异常敏锐,他不想在整个时候犯规矩,别说重来,他连一鞭子都不想多挨! · “少爷!”秦风察觉不对劲,忙放下柳鞭去扶齐晗,走到正面才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如雨的汗水。“我……我打重了吗?” · 齐晗抿着嘴摇头,深深呼吸了几次,终于有些缓了过来。他撑着秦风的手臂站起来,安慰道:“没……没有,只是最后一天了,特别……疼……” · 秦风自然知道伤上加伤的厉害,扶他到床上趴好,细细擦拭伤口再上药。 · “幸好主子昨儿交代了今早不用去书房请安,”秦风边擦药边说道,“用过早饭就好好休息,别再去后院劈柴了!”秦风有些抱怨,这背上的伤好得这么慢,还不是这个闲得发慌的少爷天天去给老张头劈柴的缘故! · 齐晗闷闷笑道:“风哥哥你不知道,张叔还有李叔、王叔几个最近给我讲当年跟着先帝和师公平定天下的事,原来他们竟然是师公的亲军呢!他们亲历每一场战役,生死之间,他们至今还记得每一个细节!过去跟先生学兵法,总是纸上谈兵,这些用生命和鲜血堆砌的经验是多么难能可贵!现在他们因为受伤,退下来了,我给他们劈点柴,烧点火,算不得什么,他们可是平定天下的功臣呢!” · 秦风擦好药,扶着齐晗起来,看到他除了脸色有些白,眼里却是精神奕奕,心中也是欣慰。这么多年,他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无时无刻不处在主子的高压之下;这一次虽说是上了刑具的责罚,可居然让他暂时有了喘息之机。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 “对了,风哥哥,”齐晗习惯性把柳鞭当腰带系了,问道,“先生最近常常出门,你知道是什么事吗?还有师父,很久没见师父了。” · 秦风摇头道:“能让主子亲自处理的事,定然不是什么小事。最近楼里事务也多,我也抽不出空去多问。” · “哦……”齐晗记得先生不让他多问晏天楼里的事,他略略有些失落,又马上转移话题道,“那风哥哥你去忙吧,我先去后院了。” · 说罢,也不待秦风唠叨,就拖着脚链出门了。秦风看着他兴致勃勃的背影,到底没有阻止。他家少爷是个苦命的,这样凭着自己的意志生活的机会就像偷来的,既然他愿意,就随了他吧。秦风一直相信,主子这次的责罚另有用意,而且……时间不会太长的。 |
127、浮生半日(中) 齐晗来到后院,照例帮着那些老兵们做事,随后用过了早饭就来到院子里听他们讲过去战场上的事情。 · 几日来,他们从他们年轻的时候从军开始说,一直说到今日将要说到的攻陷帝都的那战。最开始说的张老头已经也是听众了,他没有坚持到那个时候,因为被砍了一只胳膊捡回一条命被送回了原籍。 · 他本来就是孤儿,从军也是在乱世之中谋一条生路,结果功名未就身已半残,像他这样的人,往往晚景凄凉。 · 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苟延残喘了十几年之后,有一天有个相貌平平的人找到他,说有个地方可以让他安度余生。这个名叫张兴全的老兵没有多想,就跟着来人离开了家徒四壁,只等着饿死的家乡,来到了繁花的西湖畔这座没有主人的宅院里。 · 来到这里之后,他才发现,与他又类似遭遇的好几个当年的老兵已经到了,他们的身世、遭遇以及被送回之后的境况几乎雷同,而此刻,他们又遇到了同样的照顾。 · 也同样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谁所为。 · 齐晗顺手喝了一杯酒,这是李根亲手酿的,无法和世面上的名贵酒相比,却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烈!似乎还残留着沙场烽烟乱世豪情的烈! · 最年轻的王顺今年四十九,二十几年前他是随着军师君子渊冲入前朝帝都的第一批人之一,只可惜在帝都的巷战中,他失去了一条腿。他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 齐晗一边听着王顺激情豪迈地诉说当日军师的风采,被酒精刺激的脑海中却不断浮现这些年自己参与的未参与的那个男子为这个天下所做的一切! · 那个时候他几岁?八岁?还是九岁?他开口说话了吗?他怎么想到这些奉献了生命、青春和健康的老兵,在上位者享受着天下的时候,他们却在某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拖着残缺的身体苟延残喘?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直到蔓草荒烟,直到千里孤坟,也没有人直到他们曾经也为这座王朝奉献过?除了这座西湖畔的宅院,整个中州天下,还有多少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 · 齐晗再次喝了一大杯酒,烈性的酒似乎要在他体内燃烧起来! |
127、浮生半日(下) “亦晗,这酒不能这么喝的!”张老头发现了齐晗的不对劲,忙抢下他的酒杯道,“你这孩子,你身上还有伤呢!老李,把你那酒拿走,我们能喝,他能这么喝吗?” · 不待李根拿酒,齐晗已经一把抱住酒壶,他双颊酡红,眼里已然有了迷离之色。他抱着酒壶站起来道:“我能喝!我还要敬你们!没有你们,就没有中州!来!干!” · 说罢,又一杯饮尽。 ` 几个老兵却是被他所说的话吓得不轻!这话哪里能这样说啊! ` “我跟你们说……呃……”齐晗脚步踉跄,活动一下之后,似乎冲天的酒意都冒了上来,“我学艺……六载,现在内力也废了……还总是……闯……闯祸,所以……先生都不要我啦……呃……我给你们舞剑好不好?” ` 已有四五分醉意的少年随手拿起一根树枝,哗哗哗地舞起了剑,间歇之时还不忘拿酒壶往自己嘴里倒酒,顿时,那四五分醉意直接变成了六七分,他甚至已经连脚步都踩不利索! ` 张兴全几人看着他如此的样子,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可他们都是历经世事的人,自然也看出眼前的少年绝非普通仆役,此番不知被什么激起了往事,伤怀别抱,解救消愁。 ` “生死关……我两肋插刀……呃……”齐晗已经醉了,手里本能地舞动着早已镌刻在心中的剑招,胡乱的,却透着凌厉,在手脚铁链的丁当声里,少年把酒当歌,“情义无价……豪情比天高……” ` “晗儿!你在干什么!”突然,回廊上传来一声喝问,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冲上来一把拍掉了齐晗手里的刚要对着嘴喝酒的酒壶! ` 张兴全等人回头一看,纷纷跪倒,口称‘主子’,低了头不敢抬起。 ` 回廊下,不正是此间的主人,忙了好几天不曾露面的君默宁吗? ` 而刚才的大个子,正是楚爷楚汉生。 ` 这边,被楚汉生打落了酒壶的齐晗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拿着树枝虚虚地指着来人,疑惑道:“师……师父?”好像还知道这样指着人是不对了,他连忙扔下树枝,踉跄着向前走,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似的说道,“真的是……师父……回来了吗?” ` 楚汉生看得直皱眉,突然浑身酒气的齐晗被自己脚下的铁链一绊,整个人直直地往他身上倒!楚汉生连忙接住他,少年竟然痴痴笑道:“师父……晗儿不是在……做梦吧……” ` “晗儿!你怎么喝成这样!”楚汉生无奈地扶着齐晗,看了看面无表情站在廊下的爷,转首对跪在地上的老兵们说道,“你们也是,这酒烈成这样能让他喝吗?还不把东西都收了!” ` 老兵们连忙答应。 ` “师父!是晗儿……要喝……张叔他们……了不起!”齐晗在楚汉生怀里扭来扭曲,一手指着几个老头道,“晗儿……没用……先生……不要我了!师父……” ` “汉生,把他给我吊院子里醒酒!”廊下的君默宁终于发话道。 |
128、真言(上) 齐晗迷迷糊糊地靠在树干上,酒气上涌,头脑昏沉,他口吃不清地问道:“师父,您为什么要绑晗儿啊?”嘴里这么问,身体却没有任何反抗,任凭楚汉生把他的双手用粗绳子捆了起来。 · “师父,您从来不罚晗儿的?”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向上扯直了,齐晗顺着绳子往前走了两步,绳子一紧,他整个人都被拉直了,力道没有停,直到他双脚离地! · “唔!师父,疼!”齐晗挣扎着呼痛。 · 楚汉生初时还生着气,一听齐晗的叫声,马上松了绳子放他站在地上。他回头看了看敞开的书房门,终究没有忍心真的把小徒弟吊起来——齐晗的半只脚尚能着地,虽然不至于好受,但总比全然吊着好的多。 · “还疼不疼?”看到他手腕上的铁链垂下来荡在胸前,怎么看怎么违和,楚汉生把它撩到齐晗脑后,而后凑近了问道。 · 齐晗脑袋卡在双臂间,上下点了点,闷声道:“疼,师父,晗儿手疼……脚疼,背上也疼……” · 楚汉生既心疼又生气道:“知道疼你不知道安分一点!都用链子锁了你还整幺蛾子!喝酒?!我看你欠抽!” · 齐晗勉强抬起头,少年脸上鲜有一丝叛逆道:“张叔他们都是……都是了不起的人……只有喝……最……最烈的酒……先生……先生也了不起……他什么都想得到……呃,做得到……” · 少年说着,悲伤弥漫开来,“晗儿想帮先生找易晞……结果差点……先生生气了,不要晗儿了,还不准晗儿再姓君了……晗儿不怕挨打,晗儿愿意……天天挨鞭子……师父,求您……帮帮晗儿吧,帮晗儿求求先生……呃,求求先……” · 楚汉生看着半吊着的徒弟终于抵不过酒精的侵扰昏睡过去,嘴里却还喃喃着‘求求先生’的话,一时真是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 大个子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书房。君默宁已经泡好了茶,也不问他怎么耽搁了那么久。 · “爷,算我给晗儿求个情,您罚他打他都行,就是别不让他姓君,您知道他最在乎这个!”楚汉生开门见山地求情。 · 君默宁喝口茶斜睨了他一眼,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 “都是酒后真言,”楚汉生也坐下道,“张兴全他们最近估计跟他说了不少事,晗儿那么聪明,自然猜出了爷这些年的苦心。本来这酒是说到豪兴处喝的,谁知道这孩子没撑住,直接用来消愁了……” · “消什么愁?秦风不是说他想得挺开的吗?”君默宁不以为然道。 · 楚汉生苦笑道:“秦风那个粗神经的话您也信!晗儿稍稍掩饰一下他就全当真了!也许他说的时候是想得挺清楚的,谁知道心里还压着委屈呢,只是埋得深了怕是连自己的不知道。这下子喝了酒,一股脑儿全说了。” · 楚汉生趁热打铁道:“爷,吊久了伤腕子,您宽责……” · 君默宁无奈地看看才吊了几句话功夫就心疼的楚汉生,别过眼不说话。 · 楚汉生蹭的站起身,连声谢都不说就冲出去解救他心尖儿上的小徒弟了,君默宁看得直咬牙! |
128、真言(下) 到底还是吊了有一会儿了,齐晗被楚汉生搀扶着进书房的时候,痛楚和酒意撕扯着他的意志,使他无法昏睡过去的同时,意识却更加模糊。 · 楚汉生从来没想到,他乖了这么多年的小徒弟居然会耍酒疯!他无奈地看着齐晗在书房内室的床上翻来覆去,嘴里喃喃有声,却不知在自言自语些什么。这样的场景让他一下子想起上辈子看过的《冰河世纪》中那只名唤希德的树懒。 · 楚汉生起身拿药膏,却看到君默宁正施施然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上,一脸‘你忙,我不打扰你’的看好戏的表情,可是楚汉生怎么就清晰地感觉着自家爷一脸云淡风轻下的‘杀意’? · “晗儿,趴好,师父给你上药!”楚汉生掰过齐晗扭动的身体,他背上的鞭伤有些绽裂,血印子都透在了衣服上。 · “不……不上药,师父……疼……”齐晗继续拱火。 · 楚汉生真是忧心,自家爷门神一样看着,小祖宗你就消停一点吧! · 楚爷放下药罐子,一把翻过齐晗的身子,干干脆脆一巴掌甩在他后臀上!“趴好!再动让你先生收拾你!” · 立竿见影的,齐晗在刹那间停了下来,不扭了也不叫唤了。 · 楚汉生轻轻舒了口气,并不敢去看让他用了名号的君默宁的脸色,解下小徒弟腰间的柳鞭,将他的上衣撩到了脖颈。自然,楚爷看到了六七十道深深浅浅的鞭痕。 · 楚汉生拿起药膏上药,这件事对他来说太驾轻就熟。 · 齐晗又扭了一下。 · “晗儿,师父弄疼你了?”楚爷紧张地问。 · “师父……”齐晗闷闷说道,“您回来了……真好……” · 楚汉生也不知道他是否清醒,却实在难得看到小徒弟这么坦坦荡荡地撒娇胡闹,便故意接话道:“师父回来当然好,好给你求情,少受点罚!” · “嘿嘿……”齐晗醉意朦胧地笑道,“晗儿知道,师父最……最疼我的……师父,那……晗儿能求您件事儿吗?” “你说。” · “晗儿……不想……当皇帝……” 楚汉生霎时停了手,转头看君默宁。君默宁也在看他,看他们。 · 齐晗继续说:“晗儿不……不当皇帝……那个地方又大……又小,人又多……不……不对,人那么少,没有先生,没有师父……也没有晗儿……” · 楚汉生不太能听得懂所有的话,但他知道,君默宁能听懂。大个子依然认为是齐晗心底还担心会被送回皇宫的事,过去身份未名之前他就一直担忧,如今身份确定,更是躲都躲不了了。 · “晗儿,我们不会把你送回去的,你放心……” · “可是……晗儿自己……要当皇帝的呀……”齐晗似乎没有听到楚汉生的安慰,只是说着藏得无比深的、平日里怕是连自己都不敢去想的念头,“师公说……昀儿不做皇帝……那晗儿就要做……皇帝……先生说……昀儿要一辈子……一辈子保护我……我是嫡皇长子呀……我要做皇帝的……” · 楚汉生无以言对,坐在床沿上看门口的君默宁。 君默宁走进内室,坐在床头,他要听下去。 · 齐晗扑棱了一下,把脑袋朝外别着。他闭着眼,额上有挣扎的汗水,眼角湿润。他嘟嘟囔囔了几句,撇了撇嘴,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 “师父……晗儿想回家……回别院……晗儿不要做皇帝……”齐晗刚才似乎还有说不完的话,哭起来却很压抑,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眼泪流得很凶。 · 许久之后,他终于沉沉睡去。 · 楚汉生帮他盖好了被子,随君默宁一同来到外间书房。大个子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爷,晗儿……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齐昀……” · 君默宁接口道:“这件事现在说还为时尚早,晗儿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体状况,齐昀表现得又很明显,他自然就把自己归到那个位置上了。怕也是最近夺了他的君姓,才让他怕成这样。” · 说到这个,楚汉生疑惑道:“那爷为什么要这么罚晗儿?您打算什么时候恢复他的姓氏?” · “这么多年,虽说打怕了他,可也打皮了他,”君默宁坐下道,“什么事都能靠一顿打摆平,所以他才屡教不改。这一次不给他一点教训,难不成真的一辈子拴他在我们身边?至于什么时候恢复……等处理了易晞的事,再做分晓吧。” · 楚汉生无奈点头。 · “还有,等他酒醒了,拖院子里打二十板子,”君默宁喝了口茶道,“虽说打了没用,但白日酗酒,不罚不足以立规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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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往事(上) 君默宁罚下的二十板子,到底还是没有打成。没有等到齐晗找她上药的霍忍冬气势汹汹地杀到书房,一看到醉得不省人事的齐晗,聪慧的师娘马上想到不能将他留在“虎口”之中。 · 所以,在齐晗还没有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转移到安全地带了。他自然也全然不知,自己在二十板子面前溜达了一圈,全身而退了。 · 君默宁看着妻子无奈地笑,楚汉生看着夫人,满眼钦佩的目光。 · “想笑就笑吧,憋得又老又丑!”君默宁毒舌道,“现在那小兔崽子得了所有人的心,我还没碰他呢,就四面楚歌;要真打了他,别说回房睡觉,一双双的白眼就能把我给淹了!” · “呵呵……哈哈哈……”楚汉生终于还是笑了出来,“爷,我老我也是没办法,您过来就是个孩子,谁让我找了个刚刚斗殴致死的不良少年呢!至于不让您回房,这事儿您得找夫人,自己娶的老婆自己哄!” · “嘁!”君默宁发了个语气词,言归正传道,“你离开这么久,传回来的消息也是零零散散,说说吧,魔教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 楚汉生喝了口茶,把他查探的结果与君默宁一一说来。 · 中原武林向来自成一体,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因为各种原因而更新盟主人选,当然,这些原因之中也不乏仇杀或是阴谋,但总体而言,终究只是属于中原的内部问题。这一点上,与历朝历代与外族的相处模式极为相似。 · 但是二十几年前,却发生了一件事。 · 当时的望江楼楼主江望楼在江湖中名望甚高,所以很早就被公推为盟主,且续任多年。江望楼有一子一女,长女江心澜是出了名的美女,更加上过目不忘的蕙质兰心,几乎成了一本活的武林宝典;而小儿子江观澜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纨绔子弟。江望楼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希望他儿子和女儿的性别能够互换。 · 也正因为江心澜的优秀,使得江湖子弟纷纷前来求娶,奈何父女二人均眼高于顶,始终看不上。 · 在江观澜二十二岁那年,她在一次武林集会上结识了一个叫做邢天易的游侠儿,二人一见倾心,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边已难舍难分。 · 当然,这件事很快就被江望楼知晓,他不动声色地暗中查探邢天易的家世背景,这一查之下才发现,他根本不叫邢天易,而叫易天行。正是西陲纵天教刚刚接手教务的新任教主! · 江望楼软硬兼施,希望女儿与易天行一刀两断。谁料向来有主见的江心澜几番反抗不成,竟然选择与易天行私奔。江望楼大为光火,一路派人捉拿二人。 · 而望江楼的动静也终于惊动了江湖,那些与纵天教有恩怨的门派,纷纷派出精锐子弟对二人围追堵截。邢、江二人在中原江湖辗转近一年才在纵天教徒的保护之下,带着满身伤痕回到西陲,而此时,江心澜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
129、往事(中) 说到这里的时候,君默宁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他问道:“这个孩子……就是现在纵天教的教主易舒云?他似乎身体不太好,早年间还曾秘密派人到京城霍家求医。” · “是的,”楚汉生点头道,“可能是一路奔波伤了元气,江心澜生易舒云的时候就极为艰难,产后不到一年就过世了。就在那一年,传说易天行练功走火入魔失了神智,发动了第一次对中原武林的正面进攻。” · 君默宁也是从调查的资料中得知这一战的情况,易天行状若疯狂,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挑战中原各大门派。他所练的武功名为纵天神功,极为霸道,遇强则强,这一次纵天教有备而来,实在把各大门派打了个措手不及。 · 自此之后,纵天教成为中原武林人人侧目的邪魔外道,以致如今皆以‘魔教’二字称之。 · “那后来呢?”君默宁问道,“据我所知,江湖后来挺太平的,近十年没有纵天教的消息吧?易天行干什么去了?” · 楚汉生接口道:“那一战,纵天教也是付出了代价的,所以回去之后,便有教中的一些老一辈的护法、堂主对易天行提出了反对。当时易天行已经杀昏了头,最后虽然以雷霆霹雳手段平息了这场内乱,可是纵天教内部也是损失惨重,乃至接下去的很多年,纵天教其实也一直处于内忧外患之中。” · “说说易舒云吧。”君默宁显然对现任教主比较感兴趣。 · 楚汉生点头,“易舒云是易天行一手带大的,他出生的时候体质就极为虚弱,很多大夫都暗地里觉得他们的少主活不过二十岁。易天行不信,明里暗里抓了很多名医,派了许多人隐姓埋名在江湖上寻找奇方异草,好不容易算是把易舒云拉扯到十岁。” · “十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君默宁听到这个时间,自然将十年前望江楼的灭门之事联系起来。 · “魔教的第二次内乱。”楚汉生干脆道,“据我所知,我们晏天楼的势力就是从那个时候渗透进纵天教的。” · 君默宁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将身体靠在椅背上,脸上已是全然的明朗。 · “易舒云今年二十岁,十年前的内乱不但让易天行彻底陷入疯魔,本来身体就弱的易舒云还再次受了伤,很不巧,引发了先天心疾,就是我们所知道的先天性心脏病。” · 君默宁意态舒舒,浅啜清茶道,“易天行始终关注望江楼的动态,自然也知道江望楼手里有续心丹,所以在纵天教实力尚未恢复的时候就贸然发动对望江楼的进攻,结果两败俱伤;望江楼固然满门被灭,纵天教却也是强弩之末。以致三年后,江观澜发动对纵天教的围剿,纵天教除了少数一些高手,几乎没有什么反击能力。要不是易天行最后抢了江观澜的孩子,恐怕灭教之祸近在眼前。” · “爷说的对,正是如此。” · “那易晞呢?”君默宁终于问到了与他相关的点。 · “易晞原名易楚云,他的出生……”楚汉生脸上有些不忍的神色,“他的出生完全是为了救易舒云。当时易天行听信了西陲巫师的蛊惑,要用一个孩子的命换另一个孩子的命。易楚云就是这样来到世间的。” |
129、往事(下) “后来呢?”君默宁是在望江楼灭门之后才将耳目渗透进纵天教,但是一直以来,教中之人似乎对这个孩子都是讳莫如深,也因此,晏天楼的资料里有关于易楚云的信息极少。 · 楚汉生道:“不知那易舒云用了什么方法争取到了照顾他这个弟弟的权利,除了定期服药之外,一直到他五岁那年被江观澜抢回来,易楚云在哥哥的照顾下过得很好。而据线报所知,易楚云被抢,可能是易舒云一手安排的。” · “什么?”连君默宁都有些好奇和不解。 · “这件事实在查不到最真切的过程原委,”楚汉生解释道,“只知道那天江观澜夜袭的时候,他们兄弟俩本来睡得好好的,易舒云不懂武功,自然也没有冲锋陷阵的必要。可是却有人看到他领着睡眼朦胧的易楚云出来,然后易楚云就被江观澜抓走了。” · “易舒云为什么要这么做?”君默宁揉揉眉心,好像在问楚汉生,又好像在问自己。 · 楚汉生果然没有开口。 · “还有什么,全部说完吧。”君默宁暂时抛下这个问题。 · “自从纵天教经过这些之后,实力早已大不如前。易天行神智不清,易舒云年纪又小,教中本来的逆反势力便彻底把控了教务。那个易舒云也实在不是一个小人物,在那样的环境下以沉疴病体成长起来,不但暗中联络了原来的忠诚部下,用了七年时间夺回了易家的一切;这三年多以来,他向中原渗入了极大的势力,但大都不在江湖,而在市井。如今的纵天教,我看从某种程度上,有些咱们晏天楼的味道,只是它时间尚短,又鞭长莫及,若给易舒云足够的时间,前途也是可观。” · 君默宁把纷乱的思绪理了一下,总结一般说道:“如今于我们而言其实事情并不多。第一,查清楚易舒云救回易楚云的目的是什么。其实这件事并不是最重要,只是我君默宁手里的人就这样被带走,如果我无动于衷,岂不是显得很无能?第二,弄清楚今日你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当年被易天行抢走的江观澜的儿子;如果能够确定,我们也算是完成了一桩要事,下面就可以离开杭城,到下一站了。” |
130、孩子(上) 楚汉生带回来的孩子被安置在客房里,可是当君默宁见到他的时候,却是比牢狱里锁得还周到。 · 君默宁指着床上被细锁链五花大绑的孩子,嘴里塞着毛巾,因为躺着的缘故,双手被锁链锁得跟麻花儿似的,连指缝间都用链条固定住了;两条腿上更是一圈一圈地缠着链条。 · “干什么呢?一个九岁十岁的孩子,至于这么如临大敌吗?”君默宁奇怪地问。 · 楚汉生无奈道:“爷,您是不知道,这九岁十岁的孩子有多难弄!刚抓到他那会儿,好几个兄弟都着了道,小兔崽子浑身上下都是毒、暗器!不是想干掉我们,就是意图自杀!我给他上上下下都绑结实了,还差点被他从嘴里吐出来的一枚小钢钉刺穿喉咙。回来的路上,只能给他灌药,让他老老实实睡着了。” · 君默宁都惊讶道:“真这么厉害?” · 楚汉生心有余悸道:“据线人消息,这是纵天教最神秘也最残酷的一支死士队伍,出手必是你死我活的招数,所到之处寸草不留。西陲边境民风彪悍粗野,纵天教一方独大定然需要一定的手段。只是……十岁的孩子被养成这个样子,若他真是江观澜的孩子,我们能这样交还给他吗?” · 君默宁沉吟了一会儿,也觉得这是个问题。半晌之后,君默宁说道:“先看看他有后腰上是不是有个钱币大小的青色胎记,据江观澜说,凡是江氏血脉,都有这个传承。” · 楚汉生应了,走到床边翻过小孩的身体,稍稍褪下些裤子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 除了小孩本来细嫩的皮肤上都是纵横交错深深浅浅的鞭痕杖痕之外,一个三角形的狰狞黑色疤痕赫然在目,最为可怖的是,这个疤痕凹陷在皮肤之内,触手一模,极为僵硬。 · “爷?”楚汉生转头。 · 君默宁叹了口气道:“没错,是烙痕,而且显然烙了不止一次,才有现在的疤痕。应该没错了,就是江观澜被抓走的儿子,否则哪里那么巧,恰好就烙在这个位置。” · 孩子还在昏迷,楚汉生却似乎怕弄疼了他似的替他拉好衣服,站起身问道:“只此一处就如此触目惊心,他身上这样的伤还不知凡几。如此对待一个孩子……爷,能治吗?” · 君默宁瞥了他一眼,道:“能治,忍冬不是研究过生肌丸吗?只是……怕是他要遭大罪。至于你说的孩子……易天行都能灭了望江楼满门,你还指望他好好对待这个孩子?能留下他一条命已经不错了。” · 楚汉生默然。 · “他什么时候醒?” · “他的身体抗药性很强,”楚汉生答道,“所以我下的药量挺重的,我估计最早也要到明天下午,或是晚上才能醒。” · “嗯,”君默宁转身往外面走,说道,“一会儿我先用针封了他的内力。明天一早,让亦晗过来照顾他,待他醒了我看看情况再定吧。” |
130、孩子(中) 楚汉生出去办事也有一段日子,下午的时候他就将一路上所发生的事情捡些重要的与君默宁说了,蹭了他家爷一壶好茶,随后心满意足地去休息了。 · 留下君默宁对着书房四壁零零总总的书本账册,一个人发呆。 · 一宿无话。 · 第二天早上,当君默宁打开书房的门,就看到齐晗衣衫齐整地跪候在门口,系了腰带,柳鞭高高举着。两只袖子因为双手抬起的缘故垂落在双肩处,镣铐也略有下沉,显露出一截带着薄茧的手腕。 ·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忙动了动身子,垂首道:“亦晗给先生请安。亦晗……昨日孟浪,请先生责罚。” · 君默宁隔着门槛握住他的手臂,不出意外的僵硬而且冰冷。“什么时候来的?” · 被先生握着的手臂上传来一阵暖意,齐晗不敢稍动,只更为恭敬道:“昨日醒了之后,师娘命晗……亦晗择药一直到亥时,亦晗不敢打扰先生安寝便先回去睡了;只是一直都……睡不着,所以天刚刚亮的时候……就……就来了……” · 君默宁不置可否,伸手接过少年手中的柳鞭。 · 齐晗放下僵硬的双手,并没有听到先生吩咐他进门,所幸也只是鞭背,他略一犹豫,伸手要去解腰带。 · 卷成几圈的柳鞭停在他的肩头。 · 齐晗手中的动作一顿,抬头仰视。 · 君默宁问道:“听秦风说,你前两天给京城去信了?写给谁的?” · 齐晗并不知道这件事是否被允许,忐忑道:“是,先生……写给母……母亲的……” ·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件事,你做的很好……” · 齐晗豁然抬起头,晨曦微光里,他清楚地看到先生眼中的赞赏。 · “作为奖励,这次的责罚免了。”君默宁将柳鞭递还给尚处于惊喜中的少年道,“起来,有件事交代你去做。” · “是!谢先生宽责!”齐晗叩首起身,连声音中都带着喜悦,一如叶上晨露般清亮。 |
130、孩子(下) 西陲边地青莲山,擎天堡就位于青莲山主峰之上。西陲之地群山连绵,青莲山并不高峻,但是主峰出地势平坦开阔犹如刀削,很多年前就有权贵在此建立别院。直到易天行的纵天教异军突起,这一片山头才化零为整,成为易家私有的产业。 · 此刻,晨曦微露,朝阳未起,山间的枝叶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似也在迎候着初日。 · 易楚云就站在聆月台上,十四岁的少年身姿挺拔,犹如青松寒柏。他负手站于轻岚之中,竟有随风而去的姿态。 ·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背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 易楚云转过身去,就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哥哥易舒云正含笑看着他。 · “夜间睡不着,就来看日出。”易楚云脱下外袍蹲下身子盖在兄长双腿之上,又握了握他置于膝上的双手,道,“早间这么凉,哥怎么不多穿一些?” · 易舒云年方二十,鬓间却有丝丝缕缕的白发,他的双眼并无多少神采,不良于行的身子也显得异常单薄和羸弱,可是他依然常常浅笑,浑身上下都泛着温润的气韵。 · 他反手握住易楚云的手,细细打量一别十年的弟弟,说道:“那一年你才五岁,哥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你不怨哥哥吗?” · 易楚云蹲着没动,抬起眼睛看着兄长道:“易天行给我喂足了五年的药,若不是哥哥将我送给江观澜,我早死了,虽然此去也是九死一生,但有哥哥给我做的假胎记,终究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只是楚儿到底没有能够救哥哥,如今药性早已散去,功亏一篑了。” · “傻孩子……”易舒云的笑容如同天边的云霞,“那是救我,也是要你的命,况且方术之事,谁能说一定就能成?我只是没有想到,你这次回来,竟是如此脱胎换骨,楚儿,是谁将你教得这样好?是那夜守在你身边的……那个人?” · 易舒云从未放弃过从望江楼救人,只是始终未曾得到机会,自然,对于自己弟弟的遭遇,他也是一清二楚。除了……他离开望江楼之后的这小半年时间。 · 易楚云眼中泛出暖意,他点头道:“凭着胎记,江观澜不杀我,但是他封了我的记忆将我圈禁豢养。先生将我带出望江楼之后,一直都是大师兄教我……这次我悖师私逃,终究有负于他们……” · 日出的晨光里,易楚云细细诉说他是君易晞时发生的那些点点滴滴,毫无遗漏。 · “易晞?天晓升明,是个好字,”易舒云抬头看站起来已经比他坐着高了许多的少年,“你先生很疼惜你。” · “先生救我出囹圄,”易楚云看着破晓的天空,“师兄言传身教,令我知礼识仪。我恢复记忆的时候,过去的种种坎坷磨难已经被他们所给予的温暖所替代。所以哥哥,我不怪你将我送给江观澜,因我知道这是在救我;我甚至能够理解易天行,他爱夫人到极致,望江楼尚且满门被灭,一个易楚云,实在算不了什么。如今楚儿只是担心,哥哥的身体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 易楚云转过身来,脸色在朝阳的映衬下,显得更为阴郁。 |
131、诱惑(上) 易舒云的身子的确已经很差了,他自己却还并不在意。从聆月台上回去之后,他又一头扎进议事厅处理教中各种事务,最近一段时间,为了就易楚云,纵天教暴露了太多原有的布置。易舒云也没有想到,他惹到的那个叫君默宁的丞相公子竟然会有如此势力,只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多少意义了。 ·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一如不如一日,幸好楚云回来了,有明叔几人的辅佐,他相信自己的弟弟一定可以担起纵天教的重担。所以他打起精神,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尽量解决了这些内忧外患,好让弟弟可以更好的接手这一切。 · 到底,易舒云还是高估了自己。 · 朱明从内室里出来的时候,看到刚回来的少主易楚云正焦急地等在廊下,一见他出来,连忙上前问道:“左护法,我哥怎么样?” · 朱明叹口气道:“教主身体本就虚弱,最近又教务繁忙,今晨受了寒气才会导致昏迷。” · “都是我不好。”易楚云自责道,“左护法,我知道你医术高明,你一定能治好哥哥的,对不对?” · 朱明看着少年充满希冀的双眼,说道:“少主,若是能治好,何至于会拖这么多年,让教主吃那些苦?” · 少年眼中的希望暗淡下去,朱明动了动心思,道:“少主,有件事我想问问您,或许……可以有一线生机。” · “什么事?”易楚云紧张道。 · 朱明看了他几眼,两个人并肩走到院中的石桌边坐下,朱明才开口问道:“我知道少主的师兄也曾身受重伤,甚至心脉遭到两度重创,那日看他的样子,恢复得实在很好,不知道令师用的什么办法?” · 易楚云一震,自从他私逃出来之后,心中一直可以避免去想先生和师兄,他知道自己做错事,也知道自己辜负了他们的疼惜。如今听得朱明问起,他才意识到,先生和师娘的医术有多么高超,若是他们能够出手救哥哥…… · “少主?”朱明看易楚云有些走神,提醒道。 · 易楚云回过神来,答道:“之前一次的事我并不清楚,第二次师兄是被人刺伤了心脉命悬一线,先生才去望江楼求药。得了续心丹之后,他又将我带走,并答应江观澜会替他找回当年被易天行带走的儿子。” · 说到这件事,朱明苦笑道:“你那位先生,当真是个厉害的角色。他故意放出风声说你在他们手上,引诱我们前来救你。一路之上,他围追堵截却次次都好像不敌似的任我们越走越远,实际上,在这个过程中,教主一次次派人出教支援。结果少主也知道了,教中一度空虚,令晏天楼的人一举带走了江观澜的儿子。真可谓运筹帷幄,步步都在他掌控之中。” · 易楚云心中复杂难名。 · 朱明继续说道:“我在沉香谷和君默宁有一面之缘,他和我师父说起令师兄的情况,虽然言简意赅,但听来也是九死一生之局。” · 易楚云接口道:“我们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我知道先生对大师兄最为在意,虽然罚得也狠,但是桩桩件件都是为了他的身体考虑……” · 朱明细细听着易楚云所说的君默宁和霍忍冬如何医治齐晗的过程,仅是从出京到沉香谷的这一段短短的日子,连药带针,恐怕就足以令江湖上因受伤损了元气的一派之首付出任何代价求取这样的机会。 · 所以,当他们在树林中遭遇的时候,这个还剩下一年不到寿元的少年可以以一人之力抵挡如此之久。想必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治疗,他的功力已经只剩临门一脚了吧。 · 朱明边听边思忖,在易楚云说完之后,他看着少年的双眼,问道:“少主,教主先天有损,十岁时又诱发心疾,到今日已然药石罔效,连教主自己都已放弃了希望。只是今日与少主一番谈话,我却看到了一线生机……” · “什么办法?快说!”易楚云激动地握住了朱明的手。 · 朱明缓缓说道:“这件事,还要看少主……愿不愿意出手……” · 易楚云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颤抖着缩回了双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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